西双版纳城市化进程中流动妇女的实践研究
2014-04-10章立明
章立明
(云南大学,云南 昆明 650091)
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辖一市(景洪)两县(勐海和勐腊),是澜沧江流出云南南端的最后一块陆地。西双版纳的城市化是20世纪中国现代性的一个缩影,景洪城是外来移民的主要流入地,如果以1979年为界,可以把1950年以来进入景洪的移民分为计划流动和自发流动两种类型。本项研究始于1999年,在随后10年的田野工作中,作者收集了计划流动和自发流动妇女的30个案例,通过对这30个案例进行分析,可以揭示出不同阶段不同民族的流动妇女是如何及怎样嵌入城市的。
一、流动妇女嵌入城市的背景
正如吉登斯认为的,“现代的城市往往就是传统城市的所在地,而且看上去它们似乎仅仅是旧城区的扩展而已,但事实上,现代的城市中心,是根据几乎完全不同于旧有的将前现代的城市从早期的乡村分离出来的原则确立的”[1],而且伴随着现代性的是,“社会关系从地方性的场景中挖出来并使社会关系在无限的时空地带中再联结”[2],移民城市景洪城的兴起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例证。
20世纪70年代格兰诺维特在波拉尼的嵌入性(经济关系嵌于社会关系之中)基础上,提出“强关系”和“弱关系”说,认为弱关系是个人获得发展机遇的重要来源。然而,边燕杰的研究证明在中国社会的求职过程中强关系的作用要更大一些[3]。聚焦西双版纳流动妇女的性别案例,可以发现在计划流动中起作用的是强关系,而在自发流动中则是强关系与弱关系交替发生作用。
“把妇女当作一个群体和稳定的分析范畴加以利用是成问题的”[4],因此不同时期进入景洪的妇女们首先是异质性的。例如在计划流动中,来自湖南的汉族妇女与西双版纳州勐海和勐腊山区的哈尼族妇女能够在国营农场定居下来并成为城市居民,而在自发流动中,任何族群的流动妇女都很难能够获得景洪市户籍并且在当地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其次是能动性的,无论是来自四川、贵州、墨江、镇沅的汉族妇女,还是来自勐腊、勐海坝区的傣族妇女,以及山区的哈尼族妇女,其个人自身资源相当有限,不足以支撑她们的流动并嵌入城市社区,但是“在适应周围环境时,个人会有不同的资源可供使用,其中有他们自身的资源、核心家庭的资源、扩大家庭的资源,甚至邻居朋友的资源,或更宽广的社会资源。在依赖族人的策略中移民是利用核心家庭以外的亲戚资源以适应环境;依赖同辈的策略则运用同辈及相同社会背景的人的资源进行调适;依赖自己的策略则依靠自己及核心家庭或外界非人情关系的组织资源。”[5][6][7][8][9][10][11]因此,这一阶段妇女在流动过程中并非只依赖某种单一的资源,而是对族人、同辈和组织资源的交替使用。
二、1979年前景洪的计划流动妇女
景洪的城市化过程,是传统国家向现代民族—国家的迈进,即从边陲到边界的转换过程,而这一过程也是一部各族移民进入西双版纳的边疆开发史。历史上的西双版纳地广人稀,“十二版纳全境……每平方公里现仅有居民八人”[6],1949年以前,在整个西双版纳地区汉族人口总数为5000人,仅占其全境总人口的0.26%。
西双版纳丰富的动植物资源和独特的气候条件,使其成为新中国成立之后计划移民的目的地之一。1950年以后,中央政府对西双版纳进行了大规模的社会历史调查,1953年1月,成立了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1956年,在全州实施和平协商土地改革,在传统勐制度所依托的土地制度瓦解之后,中央政府开始着手在西双版纳建立国营农场,因为新中国成立后,很多战略物资受到西方国家的禁运和封锁,其中就包括橡胶及其制品,所以,中央政府便开始在西双版纳这个被认为是世界植胶禁区的热带地区北缘引种三叶橡胶。从1955年起,中央政府在整个西双版纳地区共建立了10个大农场,形成一个以橡胶—甘蔗—水稻种植为主的边疆屯垦区,到1993年,整个西双版纳农垦系统人口达到了14.23万人[7],在移民人口稠密的农场四周形成了星罗棋布的大小集市,大大推进了景洪的城市化进程,景洪成为一座依托屯垦而形成的新型移民城市。
由于景洪城市化的主体是国家,政府通过户籍、就业、商品粮、住房等管制措施严格限制非计划移民人口进入农场,而纳入计划移民的人口一旦进入农场就能获得景洪市非农业人口户籍,在就业、住房、粮油副食、劳保教育、福利、医疗保健等方面享有由国家财政统包统分的权利,因此,直到1980年止,从某地居民的实际户口数就可以准确计算该地人口流动的数目,这就是强嵌入的极好说明。此外,1980年以后,地方政府还通过农场这样高度化的行政组织,对其职工实施有效的计划生育管理,这一实施状况明显地左右着个人日常活动的私密性,即使是对那些并寨进场的哈尼族也不例外,而非农场职工的当地少数民族则不必受此限制。
1950年代初期,由中央政府出台了一个庞大的计划移民方案,也就是要迁移大量的青壮年人口到西双版纳,因此,农场职工主要由以下几类人员构成:
第一,由部队士兵就地转业成为农场职工,以军事化的兵团建制从事农业生产,如组建西双版纳生产建设兵团。
第二,内地移民,即从中国东部农村把大量青壮年农民转移到西双版纳从事农业生产,这就挑战了那种认为计划移民人口的教育水平要高于一般水准的观点[8],因为移民们并没有转移到其他产业中去,主要从事的还是农业生产劳动。1959年,根据中共中央书记处和湖南—云南两省的协议,湖南省醴陵、祁东两省的青壮年移民共21939人(其中家属8649人),于1960年分批次到达西双版纳的10大农场。由于故土难迁,这些移民大多自行结伙返乡,直至1963年,返乡潮才基本平息。1966年,部分已返回原籍的移民再次回到版纳农场,另外更有若干湖南籍青年农民自行前往农场谋事,但因其不属于计划移民,并无粮户关系迁入农场,只能在农场做临时工,到文革后期,他们才在农场落户,成为农场的正式职工。
第三,下乡知识青年。从1969~1973年,约有10,000,000~15,000,000中学生从各自家乡来到北方和西部,他们中的一部分也到了西双版纳的10大农场。最初的设想是让他们从此扎根农村不再回到城市,当然,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在上世纪70年代后期返回到各自的家乡。
按照计划移民计划,未婚的移民妇女以职工身份进入农场,这样男女职工人数相当,婚配嫁娶就可以在农场内部解决了。由于占农场职工大多数的是30~50岁的男性青壮年,在这种性别比例悬殊的情况下,要解决农场职工的婚配就成了大问题,当时的政策是鼓励他们回到原籍去找未婚妻或者结婚,承诺他们的家属将拥有景洪市非农业居民户口,可以在农场就业。当然一般情况下,她们只能做农场的临时工,后来情况发生变化,由于移民返乡和知青回城之后,橡胶农场的割胶工作季节性强,时间长且工作量大,这部分已婚妇女才开始逐步走上农场工作岗位,以后逐年转为农场的正式职工,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单位人,享有工休、劳保、医保、养老退休金等福利保障,她们的子女们也享有在农场内部优先招工,顶替退休父母亲工作的权利,这种具有照顾性质的用工制度在20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初期最为常见。
“我有5个孩子,3个在农场工作,大女儿在三分场搞妇女、团委和工会工作,二女儿在一队干卫生员,三女儿是割胶的,四女儿在景洪打工,小儿子在二分场门口修车。我老婆原先是跟着我来农场管胶地的,一开始每天才得0.53元,后来转成了正式(职)工,年龄大了就让三女儿来顶替,现在她一个月的退休工资有1000多(元)。”(孙某,2005,春)
换句话来说,正是户籍、票证供应和单位制度等制度性设置为计划流动妇女和她们的子女提供了基本的社会保障,1992年,在西双版纳的整个农场系统最后一次招收正式职工后,至今都没有再招收新职工,职工子女的就业问题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就成了一个老大难问题。
由于生活在农场这个单位社会中,在妇女也顶半边天的主流话语中,以血缘地缘为纽带的宗族社会的支持意义逐渐淡化。以张氏宗族为例,现在整个东风农场属于醴陵东乡河溪张氏宗族成员的移民就不下300人,他们在湖南时分属亨—功—昂—江—济5个房份,到了景洪之后,宗族成员除了参加小孩满月、周岁、婚丧嫁娶等活动外,他们之间平时很少来往。在父系继嗣中,修谱工作是一项重要活动,但农场的张氏族人对修谱的态度并不一致,有人根本就不愿上谱[9],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也不想承担对此的出钱与出力义务,现在的张氏族人所看重的是作为衣食保障的单位人身份,而并非宗族成员身份。因此,作为单位人而存在的女职工,脱离单位对她们来说也是不可想象的,在农场减员增效时期,被分流出去的大多数女职工即使外出打工,也都还在农场保留着工资关系和人事关系。
建立国营农场和推进西双版纳的城市化,对于境内各少数民族妇女的传统身份格局也产生了深远影响。1970年代末随着大量知青回乡,农场劳动力出现短缺。1979年勐捧农场决定从当地哈尼族中招聘一批工人,补充到农场的职工队伍中,于是将与农场相邻的一些村寨整体并进农场。在1979~1997年,先后有15个哈尼族村寨被一次性划入农场,凡是16~35岁的男女劳动力全部成为农场正式职工,享受工资、户口、粮食供应等城市居民待遇,现在勐捧农场职工中共有24个少数民族,其中哈尼族最多,占全场总人口的30.8%,职工总人数的28.9%[10]。
三、1979年后景洪的自发流动妇女
自从1979年以来,随着经济社会的极大发展,在计划流动停止的同时取而代之的是日益兴旺的自发流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西双版纳独特的民族风情和亚热带旖旎风光,吸引了中外游客的纷至沓来,旅游市场的兴起加速了景洪的城市化建设步伐,但是国家仍然控制着户籍、就业、社会保障等一系列资源要素,也就是说,自发流动就等于流动妇女们脱离了户籍、身份以及与地域和原制度有紧密对应性的关系等中国社会最重要的要素,而这些要素并没有因为市场的介入而不复存在,因此,自发流动并没有如经济学家们所说的是零嵌入,而呈现的恰恰是格兰诺维特所说的弱嵌入状况。
从新古典主义经济学和现代化理论来说,它们能够部分地解释流动过程中发生了什么,特别是现代化理论提出流动过程其实是现代社会和非现代社会的连接点,即通过信息和技术来实现从农村劳动力向市民身份的转换。从访谈材料来看,流动妇女的动机不外乎为了获得更好的教育条件、更好的工作机会和更高的生活水平,这也就容易解释为什么有那么多流动妇女要争相涌入并不算特别发达的边陲城市——景洪。当然,从更宽泛的角度来讲,流动动机还包括向上流动、社会交往和求得身份认同,这已为作者和其他相关研究所证实,因为流动妇女进城的动机已经由当初的到城里吃苦挣钱再返乡补贴家用,上升为希望能够在城市获得更多的发展机会和实现从农业户籍向非农业户籍的市民身份的转变。
自1995年以来,少数民族妇女流动人口的比例一直较高,而且她们中的绝大多数是青年人,由于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在景洪的移民妇女并没有像珠三角一带的打工妹一样进入工厂,或者成为北方城市常见的街头商贩、餐馆服务员和驻家保姆之类,她们通过购买户口、技术移民、婚姻流动、捡荒务农4种方式进入景洪并想以此长期生活下来。
第一,购买户口。虽然外出务工是自发流动的主要动机,但是单一的劳动者身份,并不能为她们自动地成为城市居民提供可能性,如果以市场行为来实现身份的转换则要容易得多,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直接购买城市户口。当然,相对于直接购买城区非农业户籍的昂贵费用来说,购买城市近郊区村寨的农业户籍则要便宜许多,因为一旦城区扩大时,凡符合条件的近郊村民会一次性集中转为城市户口。2008年,笔者在景洪市郊的曼龙匡做户籍统计时,发现有10多户汉族共30多人举家迁移住在曼龙匡,而且全是常住户口。当笔者向村里的户籍员提及此事时,他说:“这些人谁也没见过,平时也不住在村里,都是各个方面的关系户,上面有人打招呼就给上户口了”,其实这些外来移民就是以购买户口的方式来实现异地迁移的,当然,他们不能就此提出享受和曼龙匡村民一样的年终分红和宅基地等待遇。
第二,技术移民。对于农业户籍的居民来说,在2000年之前,他们可以被国营工厂招工,或者从大专院校毕业后由国家统一分配工作,自动实现由农村居民向城市居民的身份转换,特别是后者可以称其为技术移民,也就是说,如果作为技术型人力资源的话,移民们通向城市的道路要平坦不少。当然,近些年的大学生就业难也证明这一条路并非坦途,因为,这其中的很多人还得依托亲友等强关系才能找到好工作,这种在技术流动中起作用的非技术因素,使得学术界对此往往是毁誉参半。
第三,婚姻流动。20世纪90年代以后,西双版纳的旅游业直接催生了与民族风情旅游相关的就业岗位,如歌舞表演的演员和按摩服务中的按摩员。少数民族成员的就业经历和社会经历表明,相对于汉族妇女来说,她们要在城市获得优质的就业机会是很难的,不仅存在着汉语交流能力缺乏的问题,还有文化认同上的因素。当然,少数民族妇女选择具有比较优势的就业岗位,如能歌善舞的傣族妇女以民族舞蹈演员的身份就业,而会一手按摩绝活的哈尼族妇女则选择了按摩员的职业。
曼龙匡是一个距景洪市区2公里的傣族村寨,主要向外来移民提供出租房屋和转包土地等业务,而曼厅公园就紧邻该村,它曾是召片领的御花园,景洪市主要的赶摆场和重点旅游景点,公园里每天都有3场免费的歌舞表演,17个女演员多在16~19岁之间,她们当中除了3人是曼龙匡本村的,其余的14人都来自勐腊县的曼飞龙和勐海县等地,她们就租房居住在离工作场所不远的曼龙匡。每当游客观看傣族女孩们的歌舞表演时,就有13~14名身着哈尼族服装的少女为男女观众进行肩、背、手、颈和头部的按摩。在传统的哈尼社会中,人们用按摩来表达他们对家中长辈、宗族长者、远道而来的贵客的敬意,而曼厅公园的按摩以分钟计价,20元/20分钟·人。
那么,如何从少数民族村寨挑选合格的歌舞演员和按摩员进入旅游市场呢?田野调查发现,傣族与哈尼族妇女的流动主要是依赖组织资源和同辈资源,即由各旅游服务公司和演出团体派出自己的员工以老庚①身份,来到勐海和勐腊的傣族、哈尼族村寨向适龄女性游说并承诺其成为公司一员后所能得到的待遇。在经过短期的就业培训后,最漂亮最有才华的女孩子成为该公司的正式员工,上岗从事表演或按摩工作。由于旅游市场起伏波动,歌舞表演本身又是青春行业,因此员工们的流动相当频繁,一般每批次也就在公司呆上1~2年,就再次分流到城市的其他服务行业中去了,如在民族餐馆表演歌舞等。
由于这些女孩子年龄大多在20岁以下,当初从农村出来时,没有谁会一下子就想到要结婚嫁人的事,她们就是想多挣点钱,出门长点见识什么的,但是要在青春行业中长期就业是不现实的,因此想要长期在城市中生活下去,通过与社会地位较高的男性缔结婚姻关系成为她们留在城市的另一条捷径。虽然这些女孩子年纪轻,不少人都有着较好的身体资本,但是直接嫁给有城市户籍身份的男性,对于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也是不可行的,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嫁给像曼龙匡这样准城市社区的男青年。
玉某,傣族,21岁,一家4口住在勐腊县尚勇乡靠近磨憨口岸的寨子里,因为姐妹俩都长得很漂亮,1997年前后,她们被云南民族村招到昆明做傣族舞蹈演员。在昆明待了一年多,姐妹俩都返回了景洪,她自己先在景洪的傣味餐厅跳舞,结识并与曼龙匡的岩某结婚,婚后其户口就从家乡勐腊迁到了景洪的曼龙匡。现在夫妻俩在公园里共同经营冷饮和鲜榨果汁摊点,在99’世博会前,每天都有400~500元的收入,而2003年以后,生意就时好时坏,但总的来说,与勐腊老家单纯的务农收入相比,现在的收入还是要高很多(2006,秋)。
当然,在西双版纳通过婚姻流动嵌入经济收益好的准城市社区,在实际上也有相当的操作难度,并不适合所有未婚的年轻女性。由于西双版纳历史上的民族、等级、宗教等方面的原因,傣族实行的是民族等级内婚制,也就是说傣族男子潜在的婚配对象是同等级的傣族女子,汉、哈尼等其他非傣族的女性是被排除在外的。
第四,拾荒务农。对于移民妇女中的已婚者来说,实际上也丧失了通过婚姻流动的可能性,因为她们大多在30~40岁之间,通常是带着家里的几个孩子从农村来到景洪,扎堆地租住在像曼龙匡这样的近郊村寨。一般来说,她们中的相当一部分是依托与农场职工的各种关系来到景洪的,许多人往往一住多年,有的是因为身边还有上学的孩子,有的则因为不知道回乡后还能干什么,再说频繁的流动只会带来更大的不稳定和更少的收入。
虽然在调查中她们说自己是为了子女的教育而来的,即通过子女特别是男孩子的读书上进来改变全家人的状况,但是在田野中并没有获得实际案例支持,特别是近10年来,由国家来统一分配毕业生就业已不可能,所以,她们的这一希望要实现起来也是极其渺茫的。
陈姓妇女一家四口从镇沅乡下来投靠在东风农场工作的大伯,正上中学的大儿子因为大伯的关系可以在农场中学借读,由于没有景洪户口,每年都要交一笔不菲的赞助费,从3000~5000元不等,如果还要继续上高中的话,费用就更高了,如果不上的话,那么这些年的投入就打了水漂。由于她丈夫也没有找到正式工作,所以,一家人就在曼龙匡租下一间只有十几平方米的房子住下……而她十多岁的小女儿从来就没有上过学,每天早上就随蹬小三轮的父母外出拾荒,下午再返回出租屋把垃圾分类归并,等待价格合适时再卖出(2008,秋)。
就像杰卡对北京流动妇女的调查显示的,作为已婚妇女,流动妇女们的首要工作是家务劳动,其次才是外出挣钱[11]。当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她们也想找一份工作来改善家里人的生活条件,但是她们的年龄、学历和具备的技术技能都达不到城市工作的要求,即城市的就业机会和工作性质是排斥她们的,她们能找到的都是低薪水、工作量极大的和极不稳定的工作,所以,她们更多地尝试各种能够挣钱的生意。
由于自发流动阶段的流动类型不一而定,既有从乡村到城市的,也有从乡村到乡村的。特别是后者,在近年来也很普遍。由于家乡的土地少产量低,大量的农村居民来到土地资源相对丰富的西双版纳又干起了老本行,向曼龙匡人承包土地种菜供应市场。
行走在曼龙匡,和当地居民交谈,他们的第一句话往往是“你可要租房子?”“你租哪一家的房子?”如果在菜地、在窝棚边遇到种菜人,他们会问“你可要种菜?”“你也出来找工做?”租房和种菜是曼龙匡村民和移民经济生活中的两宗大事。流沙河绕曼龙匡而过,每年雨季河水泛滥带来的丰富泥沙,成为种植蔬菜的天然肥料。景洪分为干季和雨季,菜农们在干季种南瓜和四季豆,雨季种辣椒和番茄,其中景洪种的小米辣最为著名,好年成的小米辣可卖到7~8元/kg,1亩地能有5000元的纯收入。当年成好收入多时,菜民们就在村里租房子住;而年成不好、菜价走低时,他们就退掉村里的房子,在菜地边搭一个窝棚住下,等待来年的好运气。因为租土地的租金往往要提前支付,一般是3年一次交清,再加上浇地的水费、种子钱、农药费和化肥等项支出,还没有算上自家的劳动力成本,菜农们就已经处于亏本状态了,实在是没有余钱来支付房费了。
王某夫妇俩是墨江人,2000年听说私人可以承包东风农场的土地,就从家乡来到景洪,但是人生地不熟的,他们在景洪找不到担保人,农场的地就包不下来。既然来也来了,他们一家四口就在曼龙匡住下了,包了村民的7亩地种辣椒。结果,2002年菜价就倒了,“(昨天)摘了200公斤(辣椒),才卖了200多元,3亩地的(收成)才卖得5000块,还不到原来一亩地的钱,成本都找不回来啰……”“一家四口一时半会地也回不去(老家)了,(虽然)墨江的户口还没有销,(可承包的)土地已经被村上收回了,自己没有牛,再去租地来种的话,几年都找不到1000块,现在的(景洪的)日子苦是苦点,慢慢等菜价再升上去,才能翻本……”“没得办法的事,没有本钱,不种菜也做不了什么”。他们的两个十多岁的女儿就一直辍学在家,帮着母亲守窝棚、摘辣椒、做家务,忙出忙进地俨然就是两个小“大人”(2008,夏)。
对于汉族或哈尼族移民妇女来说,曼龙匡是一个在语言、文化、民族和宗教等方面异质性很强的社区。虽然移民妇女们都不得不学会简单的傣语来和房东交流,比如包地费、房租金、水电费,还有就是打听院子里什么地方可以用来堆放捡回来的垃圾,要不要再另外交钱,除此之外,曼龙匡的村民们与移民妇女之间并没有多少共同话题,也没有一起参加的社会活动,所以彼此之间的认同感差,也很难产生相应的信任感。
四、结语
综上所述,不同流动类型对于移民妇女获得城市身份的难易程度是不同的。在计划流动中,对进入农场职工行列的湖南汉族及其家属子女,对农场附近并寨入场的哈尼族及其家属子女来说,国家政策赋予了他们城市居民身份的强嵌入;而在自发流动中,除了购买城市周边农村户口的经济行为外,投资移民和技术移民对普通移民妇女来说也是不现实的;而婚姻移民虽说是一种受到鼓励的生存策略,但是这条捷径也不是对任何民族的妇女都可行的;至于说通过父母投资子女教育来改变家庭命运的话,也存在经济投入高和回报率低的问题……总的来说,弱嵌入给了移民妇女太多的选择机会,而现实则反映出她们并没有多少选择余地的困境。
既然中国现阶段既没有计划流动的强嵌入,也没有完全市场化的零嵌入,因此,移民难以嵌入城市的事实就不能只归因于移民的个人行动选择,而忽视国家在宏观层面上的公共政策取向,特别是移民妇女还将在中国社会中长期扮演重要角色。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长期以来对经济的关注开始让步于对民族和性别议题的关注,而且这一问题现在已经变得越来越紧迫。因此,国家应该通过宏观政策和行政干预,提高农村妇女的教育水平,保障妇女平等接受教育的机会,这是使农村妇女成为城市化受益者的关键。世界银行在发展中国家的研究显示:妇女多受一年教育可以使其在未来的收入增加15%,农村妇女接受教育年限增加了,不仅具有经济效益,而且还具有重大的社会效益,如可增强妇女参与社会的能力,能够提高中国城市化的管理水平和质量等。
注释:
① 老庚是同年生的同性朋友,男性有男性的老庚,女性有女性自己的老庚,它是一种同性的小群体,这是一种基于经济与社交需要而产生的同性联盟,老庚不受地域的限制,它是扩大人际交往的有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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