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迎、徘徊与突围——21世纪以来女导演镜头下的光影与实绩

王晓娜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475000）

中国电影领域一直是男性的世界。从导演、编剧、制片等，男性多数时间是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设定者、参与者、评论者，从“拓荒者”的第一代导演郑正秋、张石川到第五代导演的张艺谋、陈凯歌等人，再到第七代导演姜文、贾樟柯，其中，女导演始终是少数派。“然而在新中国四十余年的电影史上，可以称为女性电影的影片如果不是绝无仅有，至少也是凤毛麟角的。在大部分女导演的作品中，制作者的性别因素无论是在影片的选材、故事、人物、叙事方式、镜头语言结构上，都是难以辨认的。”[1]

21世纪以来，一批新锐的女导演开始崭露头角，从2000年到2013年，挺进票房前五十的女性导演的作品愈来愈多，2003年许鞍华的 《玉观音》、2004年李少红的《恋爱中的宝贝》和俞飞鸿的《假如爱有天意》、2006年徐静蕾的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2007年李玉的《苹果》、2009年金依萌的《非常完美》、2010年徐静蕾的《杜拉拉升职记》和胡玫的《孔子》、2011年徐静蕾的《亲密敌人》和李玉的《观音山》、2012年李玉的 《二次曝光》、2013年赵薇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薛晓路的《北京遇上西雅图》，李玉的《一夜惊喜》以及黄真真的《被偷走的那五年》。这15部影片，除了《孔子》之外，都是在讲述女人的故事、人生，这里面的许鞍华、胡玫、李少红是资深导演，其他的女导演如徐静蕾、李玉、薛晓路、黄真真、金依萌、赵薇都是70后的新晋导演。从影片的数量和票房的高低可以明显看出，女性导演势头的强劲，尤其在2013年，《北京遇上西雅图》以5.2亿的票房突破女性导演的最高票房，创造多项爱情片的记录，让业界看到了导演薛晓路除了能用《海洋天堂》打入人的内心，在爱情文艺片上也是游刃有余；演员赵薇在首次转型导演的处女作《致青春》以7亿多的票房夺得中国电影史上女性导演的票房冠军。

票房是数字，却也不只是数字，从中不难看出市场对女性电影的接纳，关注电影本身，走进电影，看到的是在这些电影里，倾注了导演作为女性的立场和看法。在这些电影里，可以看到她们对于女人内心的探索，未来的想象，或是面对社会的无奈。当然，还有一些未知的彷徨。女导演在面临电影的周遭，镜头下的女人是在独立的表现自我，还是以类男性的立场，把女人放在了第二性，在女导演的作品里，究竟有没有女人自己在言说，将是笔者探讨的重点。

一、镜头下的被代言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徐静蕾自导自演的第二部作品，这部改编自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同名原著讲述了一个女人从懵懂少女到临逝之前对一个男人痴缠的爱恋。男人在41岁生日之际收到女人的来信，这个将死的为他生过孩子的女人对他而言是个“陌生女人”。这个女人从还是一个13岁的小女孩的时候，就对邻家这位作家男人充满爱慕，看着他屋里迎来送往的女人，她渴望是她们中的一员。女孩后来随着妈妈搬家离开了，却始终无法忘怀这个男人。几年后，小女孩以学生身份回到原来的住处，与作家重逢，将自己的初夜献给了他，但作家对这个曾经住在隔壁的小女孩没有任何印象。几次交欢后，作家因事离开，从此杳无音讯。女人在绝望的等待中生下了作家的孩子，孩子出世后，生活越发艰难，女人为让孩子过上优渥的生活，就依附有钱男人，过着妓女一样的生活。又过了几年，孩子患病死去，女人在自己将要离世的时候将往事写进信中寄给了作家。

这是一部标榜为女性电影的作品。在形式上，男人确实很少出现，但是，一个确实的角色却又无所不在。女人从13岁的暗恋开始，一生都在为他而活。一整天的想念，一整年的想念，为了见他考到北平，在短暂的交欢之后，怀上孩子而又不想告诉他，只为在他心中留一个美好的形象，让他觉得她与那些纠缠他的女人不同。女人这一生，伟大而又卑微，被一个男人控制一生。这与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面的女性有何不同？就如同电影宣传剧照上的那句“男人的一夜，女人的一生”。这似乎也不该怪导演，作品本身是位男作家的，这样红袖添香，一生让你难忘的美梦是多少男人爱做的。徐静蕾虽是位女导演，作品娓娓道来确实动人心魄，但这并不能遮盖为男人言说的本质。

《北京遇上西雅图》是2013年的票房大片之一。导演薛晓路出身学院派，北京电影学院的文学硕士，也担任了这部电影的编剧。影片讲述了一个拜金女文佳佳在男友不肯与妻子离婚，无法给腹中孩子上准生证的情况下不得不去国外生产，因喜欢电影《西雅图不眠夜》就选择到西雅图的一家月子中心待产。文佳佳在西雅图的接车司机Frank原是上海一位有名的医生，与前妻离异在美国照顾女儿，文佳佳在待产期间富豪男友突然渺无音讯，Frank就照顾起了穷困潦倒的她。文佳佳也在Frank前妻结婚的时候假扮他的女友出席婚礼，在这样的你来我往之间两人互生情愫。文佳佳生产后富豪男友出现接其回国，男友与妻子离婚后娶了文佳佳，但阔太生活的寂寥并不是文佳佳原来想象的样子，于是就离了婚带着孩子回到美国，在帝国大厦偶遇Frank，并开始了下一段新的故事。

《北京遇上西雅图》在向经典《西雅图不眠夜》致敬的同时，故事性是十足的，再加上明星大腕儿汤唯、吴秀波、海清等人的支持，票房一路飞涨，但并不能因此隐藏这部电影对世俗功利与价值观的附和。在电影中，涉及了很多敏感社会问题：小三、女同性恋、单亲家庭等等。

小三问题是个很敏感而奇怪的问题，在这部影片中，编剧和导演并没有直接进行道德批判，没有把文佳佳放在道德的对立面上，只是在影片的开头抨击了她那种拜金主义，而文佳佳的行为的改变，则很少是其自主自发的行为。一开始的文佳佳拜金主义严重，什么都要最好的，不会顾及他人感受，在月子中心里同另外两位孕妇关系不睦，在遇到Frank之后，慢慢的受其影响，不再是斗鸡般的存在。后来因其富豪男友的消失，变得很潦倒，这时又得到了Frank的援助，并学会了关心他人、体谅别人，知道Frank的女儿对动物皮毛过敏，易引发哮喘，就赶紧把皮草反着穿。文佳佳生完孩子后，已与Frank互有好感，但因男友的出现，不得不回国。影片从开始到现在，文佳佳的一切的行为的改变，都在受两个人的影响：一个是男友，一个是Frank。男友虽然从未露过面，但暗地确是支配她行为的指挥棒。从到美国生产，再到不得已回国，再到与他结婚，在这过程中，文佳佳的权利只有选择去美国哪个地方生产，选择用哪个月子中心而已，一旦那个男友失踪，她就变得潦倒而无措。另外一个指挥棒则是Frank，他对文佳佳的影响不像男友那么明显，是一个暗地里的影响，潜移默化的，在文佳佳落魄后，他接住了她，他对女儿的爱，不重名利的态度，为人谦和的姿态，深深地影响着文佳佳，这对她后来选择离婚并净身出户有很大的影响。

文佳佳这一人物的发展，受着两个男人的影响，不如说是导演和编剧的有意而为之。在影片的发展过程中，很难看到文佳佳这位主人公的自在发展，很少听到她内心的话语，我们看到的是她作为富豪男人外室的拜金，没有听到她内心的不安和凄苦。导演在批判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人物的内在，文佳佳作为一个女人，观众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她是被代言的。虽然到最后，文佳佳选择净身出户，开办网站自立自足，但这一结尾，又像是导演希望的她的选择，像观众希望的她的选择，观众没有看到她的话语。

片中另外一位值得注意的人物是Frank的前妻，她是以一个反面人物形象出现的。她为什么会是反面？编剧为何安排她是反面？因为她为了前途，让老公放弃了名医的职业，来到美国带孩子，为了未来，选择和一个美国老男人结婚。前妻的选择有悖于世人的传统价值观。首先，她太强势，让男人在家看孩子，她去打拼，其次，她太势利，放着大家看着那么好的男人不要，选择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再婚。这样一个反面人物，可以看出，导演在这部影片里所传达出的价值取向和评判标准：男人依然是第一位的，看不到女人的故事和声音，她们依然是“第二性”。

二、镜头叙事的不流畅

赵薇的导演处女作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是目前中国电影市场上女导演票房之冠，在集体追忆青春的时代，赵薇也追赶了这一潮流，从《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小时代》到《初恋那件小事》和《山楂树之恋》，不止是电影业流行忆青春，观众也在选择怀旧。

初为导演的赵薇的导演风格一如她的表演风格，大胆而又泼辣，女主人公郑微在追求爱情的路上，像一个女英雄一样披荆斩棘，无所不怕。为了初恋的林静哥哥，考到他的城市去找寻他，找而不得，遇到优质男生陈孝正，由互看不顺眼整天吵架到发现爱上转而反追，郑微一直在追求自己想要的。学校联欢晚会上勇敢的上台演唱《红日》，表达青春的爱意，是多少女孩子敢想不敢做的！即使后来陈孝正为了前途选择去了美国，抛弃郑微，她难过的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何知道她不能和他一起过贫贱的日子。郑微就是赵薇的代言体，一直在寻找作为女性的本我，在说自己想要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在陈孝正回国后，郑微不愿与他复合，这显示了她的价值观，她看不惯他这种人，蔑视他的价值观。

赵薇在这部戏里旗帜鲜明地写了四位性格鲜明的女性，除了大胆泼辣勇于追求的郑微，还有一直在奉献的温柔婉约的阮莞，她对男友的包容让人唏嘘不已，容忍他和别的女人上床，容忍他对爱情的不负责任，最后阮莞的死也是赵薇在表达对这种人的态度，一直包容，终会走向死胡同，终没有出路。

但是，这部戏前松后紧的节奏给电影人物的表现带来了很大的缺憾，人物的成长突兀而又不充分，尤其是那几位光彩照人的女性。郑微在发型转变之后，立马由原来的大大咧咧变得严谨懂事，事业有成。温柔婉约的阮莞为了结婚而结婚，在不爱的情况下，听到前男友的召唤立马在结婚前夕赶往北京，冲动而失理性。精明的黎维娟倒是不出意料地嫁给了一个大龄富商，但是被继子折磨的狼狈不堪却让人唏嘘不已。利落洒脱的朱小北在老友认出时装作互不相识显得没了担当，没了洒脱。这几位女性在她们性格的定型过程中，很明显的前后不一，断层厉害。若说导演是为了凸显她们的成熟，那这种成熟仅是导演镜头下所表现的人物的成熟，而不是人物自身发展自然而至的成熟。《致青春》的前半部这几位女性在追求自我，诉说自我，到了后半部，她们也被导演言说，没了自我，失了光彩。无怪乎一些批评家说这部作品人物单一，不够饱满；“活泼者如郑微，必然不知轻重；寡情者如陈孝正，必然无动于衷；高尚者如阮莞，必然海纳所有。”[2]“影片以极度肤浅的脸谱手法加以表现：女角色靠发型变化，长头发的郑微剪短成职场式，披肩发的阮莞换上高贵盘头，扎马尾的黎维娟烫了满头小卷；男主角靠服饰变化，陈孝正的海魂衫变成笔挺西装，林静的白衬衫被制服所取代。除此之外，人物的内心、性格甚至连话语方式都毫无变化。”[2]观众在这期间的转换中，看到的是生硬，没有流畅之感。导演像个专制的家长，希望孩子长成什么样子就强暴地塑造成那个样子。我们看到完美的人物发展结果，但究竟还是像木头人一样，没了灵气。

三、影像中的自我展示

从《苹果》到《观音山》再到《二次曝光》，伴随着范冰冰主演的这些电影的火热，人们慢慢地看到了范冰冰光芒背后的那个长期合作的导演的名字——李玉。在李玉的电影里，很明显的，是一个女人在看、在思考、在挣扎、在超脱。“说到女性视角，我想唯一的不同就是它的天然。我天生是一个女人，然后才是一个导演，我的视角自然是不一样的。”[3]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的李玉，一直在探索男女相处问题的答案。

《苹果》中的苹果是一个洗脚妹，在一次醉酒之后，跟老板发生了关系，刚好被清洗高楼窗户的丈夫看到，丈夫为此向老板索要2万块钱，后苹果怀孕，老板的妻子没有生育能力，要留下孩子，苹果丈夫就要求一共给12万。在后来的丈夫的不信任和阴差阳错中的故事之后，苹果抱着孩子离开了。在《苹果》里，有三个女性出现，一个是苹果的小姐妹小梅，被欺负后离开洗脚城，后来沦为妓女，被嫖客杀害；一个是老板的妻子，在得知丈夫出轨后，并不能对丈夫怎么样，忍气吞声地接受丈夫所有的决定；还有一个就是故事的主角苹果，被老板强奸后，没有得到丈夫的同情和理解，反被看不起，为了保住工作和家庭，接受丈夫和老板的交易。这里面的女性，没有一个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都是他者，不能言说的他者。导演李玉以其敏锐的女性目光，看到了作为女人的她们的隐忍和无奈，理解她们的处境，关注她们的世界。苹果在丈夫的不信任下，最终选择抱着孩子离开，这一行为是女性作为他者的解脱，是作为第二性的反抗。她选择做自己，不再是男人的砝码和工具。李玉用离开来凸显女人的新生。

《二次曝光》讲述了美容咨询师宋其小时候亲眼目睹了母亲被人杀死，后被参与调查此案的律师刘建收养。长大后，宋其爱上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刘东，却因养父逝世而意外踏上调查母亲死因的道路。童年的创伤令宋其产生了幻觉，她以为自己杀死了和男友偷情的闺蜜，撞死了涉案的警察，从此开始了绝望掩饰的逃亡之旅。其实她只是在自己的幻觉中重演了一遍母亲被杀、养父死亡的悲剧人生。宋其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女孩，从目睹母亲死亡那一刻就开始了，她恐惧离开，恐惧背叛。她的脑中一直在上演黑色狂想曲，害怕闺蜜和男友的背叛。在《二次曝光》里，李玉对“水”的应用达到了极致。从水滴、瀑布到潜水，从头到尾，贯穿始终。从“滴水”开始，她怀疑男友与闺蜜偷情，在“潜水”时，她濒临崩溃，孤独无助，知道真相后，她“望海”得以解脱，宁静平复。李玉在一次访谈里说过：“当你很累很疲惫的时候，把整个人放在水里，会发现思维会变慢，很多痛苦的事也没有痛了，就像在母体里一样，很有安全感。”[4]

李玉的电影一直在探寻女人，也多以女人的出走为终。在中国的文学作品中，出走的女人从娜拉开始引进，女人的出走是一种姿态，不愿为他者的姿态，不再以“第二性”的位置生活，这种反抗不止是开始，她们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在活出自己。

在21世纪以来众多的女导演的作品中选择这几部来分析，大略可以看出在影坛上女性电影的发展态势。虽有不少作品在打着女性作品的旗号，但终是男人的声音。当然，更多的是越来越多的作品已经在发现女性，建构新的女性。虽有徘徊，终将言说。

[1]戴锦华.不可见的女性：当代电影中的女性与女性的电影[J].当代电影，1994（6）.

[2]聂伟.青春“初老症”与青年资本暴利——《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票房神话的时代精神动因[J].当代电影，2003（7）.

[3]李玉.关雅荻.女性视角下的世俗言说——李玉访谈[J].电影艺术，2006（1）.

[4]孙琳琳.李玉谈与范冰冰三度合作缘由：没她我会死[N].新京报，2012-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