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扮演”模式运作方式及意义探讨—以《顽主》《 甲方乙方》《 私人订制》为例
2014-04-10袁静
袁 静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角色扮演”模式运作方式及意义探讨—以《顽主》《 甲方乙方》《 私人订制》为例
袁 静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顽主》《甲方乙方》《私人订制》都采用了“角色扮演”的故事模式。三个剧班的演出目标和表演者需求各有所异。《顽主》借该模式呈现纷繁的社会现象,表达现代都市人的焦虑。而作为贺岁片的《甲方乙方》是一个圆梦游戏,《私人订制》则是梦的拆解。这一模式实际上模拟了“造梦机器”电影的拍摄过程,甚至模拟了日常生活运作,具有元语言的意义。
角色扮演;梦;运作方式;意义;《顽主》;《甲方乙方》;《私人订制》
2013年底《私人订制》上映,舆论多指其“炒冷饭”,冯小刚也直言本欲名为“甲方乙方2”。片中人名取自王朔小说《顽主》系列,而《甲方乙方》正是向电影《顽主》的致敬之作。①顽主系列,即《顽主》(1987)、《一点正经没有—顽主续篇》(1989)、《你不是一个俗人》(1992),主人公都是杨重、马青等人。由于审查原因王朔未署名,但冯小刚多次强调:“电影《甲方乙方》改编自王朔小说《你不是一个俗人》。”见冯小刚《我把青春献给你》,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
《顽主》《甲方乙方》《私人订制》都采用了“角色扮演”②角色扮演 (role playing),即使人暂置于他人社会位置,并按这一位置所要求的方式和态度行事,以增进对他人社会角色及自身角色的理解,从而更有效地履行自己的角色。这一技术已广泛运用于教育、管理、医疗行业等领域,从儿时的“过家家”到今日广受欢迎的电子竞技游戏中都有角色扮演因素。见戴维•迈尔斯著,侯玉波等译:《社会心理学》,人民邮电出版社2007年版。的故事模式:葛优(代人物名,下同)等人组成“剧班”,通过设置特定情境供顾客表演,从而满足其需求,实现其愿望。三者都采用分段叙事,由不同类型的需求与表演串起。作为元戏剧手法的“演中有演”出现在摹仿度较高的电影中,形式本身就产生娱乐的效果并阐释意义的深度,因此,“角色扮演”模式的不同运作方式及其意义值得探讨。
一、剧班形象与顾客需求变化
该模式中“角色扮演”的主要表演者是顾客,由剧班提供舞台装置并参与配合表演。从剧班角度,演出目标存在差异:
小说《顽主》中的“三T公司”秉持“替人解难、替人解闷、替人受过”的服务宗旨,主打“排忧解难”;《甲方乙方》的“好梦一日游”业务,替顾客圆梦,口号是“成全别人,陶冶自已”,尽是喜感和温情;《私人订制》宣扬“成全别人,恶心自己”,自我提升已然褪去,着重调侃社会现实。
如片名所示,剧班的主体地位一再削减。《顽主》的不二主角是“顽主”。在德育教授赵尧舜眼里,他们内心痛苦,只好强颜欢笑,麻木不仁[1]59。然而他们却高呼“我不悲哀” “我不痛苦”,“我们也不烦恼,从来不看书也就没烦恼”[1]44。《甲方乙方》中,重心被分成两半:甲方、乙方。电影中葛优的成婚是浪漫爱情轻喜剧的佐料,于性格和主题深度无补。《私人订制》中剧班的私人生活一概欠奉,服务精神也欠佳。故事侧重于各个顾客的需求与表演。从顾客角度,需求亦各有所别:
《顽主》中求颁奖认可的作家宝康、请人陪女友的肝门科大夫王明水、找个“丈夫”出气的少妇和想打人的壮汉—渴求的都是陪同、参与。另一类戏分较少的顾客如少妇、壮汉等普通民众,前来解决生活难题。
《甲方乙方》的顾客多为“过把瘾”而来:扮演巴顿将军的书店小子(军官梦)、过过“嘴严的瘾”的厨子(烈士梦)、想受气的大男人、想过苦日子的老板、想做普通人的明星,都是成功人士自降身价,扮演凡人、穷人最终又后悔的个例。宣传教育的同时,满足了平民对富人生活不如意的自我安慰式想象。此外,让失足青年重拾希望、满足肝癌家庭的“团圆梦”,彰显了“把爱与欢乐播撒到人间”的社会意义。
《私人订制》中想要当清官自愿接受考验的司机最终不敌钱色诱惑,调侃的是腐败问题;全球最“俗”导演立志追求高雅导致“雅过敏”,这是冯导始终耿耿于怀的理论问题;清洁工丹姐表达了当下物质社会最推崇的“中国梦”—有钱。与《甲方乙方》相反,这三章都是“草根暴富”的故事,分别是平民得势、得名、得财后的表现。
二、“角色扮演”模式的运作方式
(一)《顽主》:社会万花筒
导演米家山赞赏小说《顽主》“有一个好构架,以一个完全不存在的、荒诞的三T公司,对社会上各种各样病态的行为极尽嘲讽和玩耍”[2]3。影片聚焦以顽主为代表的都市现代年轻人,集中呈现了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北京/中国社会一派杂乱纷繁的景象:拥堵的自行车流(这一画面贯穿全片),各段落结束极具幽默感的探戈配乐,都为电影塑造出“现代生活漫画”的风格,营造出“亲切、朴实” “来自生活本身的荒诞感”[2]5。
片尾的摇滚乐唱出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现代都市人的躁动不安:“我曾梦想现代化的都市生活/可现在的感觉我不知该怎么说/这里的高楼一天比一天多/这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或许门外的长龙给出了答案:具体的“服务”而不是空洞的“说教”才是解决现代人日常焦虑的途径。①李云在《“范导者”的时效—当文本遭遇历史:〈顽主〉与“蛇口风波”》一文中,用电影/小说文本和历史事件共同证明了这一论断。见《当代作家评论》2010年第1期,第195页。
相比传统故事主人公身份的单一化和固定化,“角色扮演”模式使得有限的篇幅能够嵌入多个“不同角色”人物的故事,有助于呈现上述纷乱繁杂的社会现象,集中表达了现代都市人无处不在的焦虑情绪。
(二)《甲方乙方》:圆梦游戏
当年王朔以一种异常尖锐和肆无忌惮的嘲笑向过去告别时,还有几分反抗文化主流的姿态。随后他“主动地从文化反抗的边缘位置上逃走,颇为自得地向中心地带挤靠,以媚俗代替了反叛……其间虽然还保留了具有王朔式特征的反讽、调侃、弦外之音、插科打诨,但是其性质发生了根本的变化”[3]—论者似对文化反抗在王朔身上的夭折颇感失望。今天看来,这段话用在冯小刚身上可能更合适。
冯导抓住了贺岁片两大要素:首要的是娱乐和亲民,“影片要抓住观众的兴趣点,多一些这方面的心智和心巧,才可能好看,才能被观众所接受”[4]。如第一场“戏中戏”对巴顿将军的角色扮演,剧班人员跳跃于“前台” “后台”间,用荒诞夸张的表演制造出许多笑料。其次是“教义”(道理)。厨子守信失败后明白“英雄难做”,大男人学会了体谅老婆,连剧班人员都被塑造成道德楷模。
值得注意的是,《甲方乙方》中剧班设计的角色情境与表演者原角色相距甚远:清朝监狱、民国地主、阿依土拉国公主。娱乐性十足之外,还进一步间离了双重表演外的现实—“角色扮演”很大程度上成为一种游戏,作为“造梦者”的冯小刚带着平民大众过了把瘾。
(三)《私人订制》:梦的拆解
《私人订制》中表演者和剧班频频“出戏”,“不
正经、不着调、不讲理”[5]。“宁死不屈”看似照抄《甲方乙方》中的“打死我也不说”,但区别在这次“烈士梦”的失败在于剧班的失职,为敷衍了事未设置“敌人”一角,最后全是自己人。
与《顽主》有意制造出“亲切、朴实的荒诞”不同,《私人订制》着力揭露、调侃现实(腐败、雾霾等问题),而刻意营造出一种“夸张、吊诡的写实”。如想做好干部的司机,进入角色表演后便难以坚持最初的定位,在情境的作用下重蹈贪官之路。剧班和顾客双方的角色期待都被打破。
末尾,一段突兀的严肃道歉后,镜头外的冯小刚与葛优的对话来了个急转弯:当关涉自身切实利益时,这位伪公益分子果断放弃了一掷千金的豪举—“一切都是游戏,一切都是想象”[6],没那么好笑,更没那么高尚—《私人订制》实质上是梦的拆解。
梦碎一地后,难免令人怀念起《甲方乙方》的满腔温情和美好展望—片末台词“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深入人心。《私人订制》留给观众更多的是摸不着头脑的荒唐,许是有意为之,但不再赢得好评也是理所应当。
三、“角色扮演”模式的意义
“演中有演”本是一种常见的元戏剧手段,通常用于人物性格塑造,表现性格中某些深层的、内在的真相,表现人生的荒诞感。相比之下,电影对情境的摹仿度/还原度更高。“梦工厂”被誉为“造梦机器”,成双重表演,成为一部模拟电影拍摄过程的电影。还可找到其他明显的指涉:《顽主》片尾直现片场拍摄特技的场景,《甲方乙方》中剧班人员布置后台安排演员,《私人订制》中《一腔俗血》讨论导演的雅俗观问题……如此看来,这一模式便具有了电影“元语言”的意义。
对于观影者而言,“角色扮演”模式意味着更大限度的分别代入,产生观影认同。《甲方乙方》之所以取得票房成功,与此密不可分。其中各个表演恰构成对一种类型/题材的戏仿,战争片、宫廷戏、古装剧……满足了不同观众的喜好。
更进一步,从社会学的“角色理论”看,每个人都在社会中扮演多种角色,并由他人(社会)的角色期待来限定。电影内的“角色扮演”便构成多重表演中的最内层,在一定程度上模拟了日常社会生活。社会学名著《日常社会中的自我呈现》借用舞台戏剧论分析日常生活中的社会互动,聚焦剧班表演的细节。每次扮演都是带着“面具”有意无意地表演,“正是在这些角色中,我们互相了解;也正是在这些角色中,我们认识了我们自己”。[7]在此,所谓“真实的自我”是被悬置的、虚无的甚至消解的概念。从《顽主》到《甲方乙方》再到《私人订制》,剧班主体性的削弱直接对应着“自我”的泯灭,尤其《私人订制》中,四个剧班角色(愿望规划师、情境设计师、梦境重建师、心灵麻醉师)的表演都刻意符号化,而非前作有血有肉般动人。
将“角色扮演”模式运用到极致的,是法国后新浪潮导演莱奥•卡拉克斯的《神圣车行》(2012)。片中主人公一天中不断接受任务变换角色:老板、杀手、女乞丐、怪物、居家男人……每段显然构成一个电影类型:黑帮片、科幻片、爱情片……这是一部纯粹的关于电影的电影。在行驶的车内他化装变装,下车后立即进入情境,逢场作戏,扮演角色—完全是在模拟电影拍摄过程,缺席的/隐藏的摄影机即观影者窥探的双眼。真实与虚构的边界模糊,自我在不间断的转场中被消解,完全不可知。正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想必这便是“角色扮演”模式的终极意义。
[1] 王朔.顽主[M]//王朔.王朔文集:谐谑卷.北京:华艺出版社,1992.
[2] 王云珍.访米家山谈《顽主》[J].电影艺术,1989(5):3-8.
[3] 张新颖.中国当代文化反抗的流变:从北岛到崔健到王朔[J].文艺争鸣,1995(3):32-39.
[4] 冯小刚,马智.要特别注意观众喜欢什么[J].电影艺术,1998(3):59-63.
[5] 孙琳琳.冯小刚这次“不正经、不着调、不讲理”[N].新京报,2013-11-29(C01).
[6] 赛人.《私人订制》:商业电影作者化的“无主题”变奏[J].电影艺术,2014(1):50-53.
[7] 戈夫曼 欧文.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M].冯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17.
(责任编辑:石 娟)
Analysis of Mode and Signifcance of “Role Plays”: Taking The Trouble Shooters, The Dream Factory, Personal Tailor as Examples
YUAN Jing
(School of Humanity,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 215123, China)
“Role plays” are applied in three movies produced by Feng Xiaogang, The Trouble Shooters, The Dream Factory and Personal Tailor. They have different performance targets and acting demands. The Trouble Shooters makes use of role play to show the complicated society and modern people’s anxiety. The Dream Factory describes a game of realizing dreams. Personal Tailor disassembles dreams. The role play mode simulates the shooting process of dream making machines. Furthermore, the daily life described in the movies has meta-language functions.
role play;dream; mode;signifcance;The Trouble Shooters;The Dream Factory;Personal Tailor
J904
A
1008-7931(2014)06-0039-03
2014-06-24
袁 静(1992—),女,上海嘉定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