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研究的新视境——评《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

李仲凡，李晓珺

当代小说研究的新视境
——评《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

李仲凡，李晓珺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汉中723001）

《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将宏观理论与微观小说文本有机结合，考证梳理了文体概念的渊源、演变过程与整体特征，并在此基础上对叙述、结构和话语这三大文体的基本范畴进行论述。这是对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首度进行整体性、系统性研究，可被当作这一时期中国长篇小说的“百科全书”来读。

长篇小说；文体研究；新视境

《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晏杰雄著，作家出版社2013年版）以新时期以来我国长篇小说文体为研究对象，对新时期我国长篇小说的基本范畴、长篇小说文体的演进与整体特征，以及新世纪长篇小说的叙述减法、结构复归与话语纷呈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并且讨论了新时期我国长篇小说文体发展的趋势、总体特征、基本范畴以及有待解决的其他问题。这部著作是我国第一本系统性研究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的专著，在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等方面显示了难得的创新意识，极大地丰富和深化了当代长篇小说文体研究的基础理论，其研究路径对学术界极富启发意义。

一、长篇小说文体概念的“厘清”与“阐发”

“文体”概念的界定历来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中外学者众说纷纭，罗杰·福勒、韦勒克、王一川、童庆炳等都尝试界定，具有一定原创性和合理性。《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对“文体”的概念坚持追本溯源而不是盲目跟风。首先，它从文体的词源入手。古代文论中，文体对应“体”、“类”或“体性”等，最初主要指体裁，书中指出《尚书·毕命》篇的“辞尚体要”可能是我国文体论最早的起源，并且《文心雕龙·体性》中把文体分为典雅、远奥、精约、显附、繁缛、壮丽、新奇和轻靡八种风格。所以，在古代文论中“体裁”义与“风格”义并举。书中同时指出“文体”是一个西方舶来词，单词是style，源于希腊文，它在词义和语源上，与德文和拉丁文相似，都指“组成文字的一种特定方法或者以文字装饰思想的一种特定方式”。其次，本书对文体的界定重视参考分析词典的释义。《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中“style”的动词义为“将某物设计、塑造或制作成某种式样”，由此可以看出文体是指书写或说的方式，更为重要的是书中明确指出文体“还含有强烈的动作性，指一种有意识的精心设计和制作，本质上是一种与客观自然物对立的人为性”［1］36。

《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认为中西方对“文体”的众多界定，不论是在形式上还是在具体内容上都有欠妥之处，并且指出这些界定“普遍忽略了文体的动词性，忽略了文体作为人造物的意义之源”［1］37。此书根据文体的词源与释义并结合已有的文学经验，得出了对“文体”这一概念突破性的见解：“文体是文学作品中作为人造物的一部分，它规定作品的艺术特质，与作家的认知方式和现实世界存在一种对应关系。”这个解释包含了三层意思：“一是文体的本质是它的人为性，是与客观事物相对应的一个概念，也就是说，谈的是‘怎么写’而不是‘写什么’的问题；二是文体是文学作品之所以为文学的根据，‘文体’和‘文学性’几乎是同义词，规定了文学作品可以称为艺术品的一切可能性；三是文体与内容之间并不存在一种附庸或隔离关系，不是内容决定文体，也不是文体产生内容，而是文体和作家的哲学观点以及现实世界存在一种隐性的、间接的对应关系。”［1］35

《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在对“文体”这一概念进行深层次厘清的过程中，摆脱了以往定义的表面化与误区，从“文体”的词源入手，结合中西方学者已有的理论观点得出了对“文体”的突破性创见。从这种厘清可以清晰地看出西方学界的定义流于形式主义，而国内的界定则体现出一种拿来主义的综合意味，但容易把文体的意味与作品的内容混淆起来。书中明确指出：“这二者是互不搭界的两个东西。文体的意味产生于文体自身，是阅读快感和艺术魅力的源泉，指文体咀嚼不尽的美的因素和效果；作品的内容与文体没有直接关联，它直指现实世界中那些人和事、草与木，以及人类生活的普遍规律，是客观存在的、未经作家加工的自然世界和生活世界。”本书从根源上对“文体”这一概念进行了准确阐释，同时重视文体的动词性，突出其“人造物”的本质。而“文体”这一概念的厘清与阐释也为《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一书明确了研究对象，不但结束了学术界对长篇小说文体研究含糊不清的混乱状况，而且为本书深入研究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二、文体研究与叙事理论的深度融合

《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一书结构安排精当，内在逻辑严谨。本书前三章分别叙述长篇小说文体的基本问题、近三十年长篇小说文体的演进以及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的整体特征，时间范围上由当代逐步缩小至新世纪，而文体研究的内容逐步深入并更具针对性。本书后三章则是将叙事学作为重要切入点，将文体的研究与叙事理论互相渗透、高度融合，选择从视角、距离、时间、空间、话语等方面来研究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问题。本书在界定某个概念或解决具体问题时侧重结合叙事理论，在论析长篇小说文体基本范畴这一问题时表现得尤为明显。长篇小说文体基本范畴的界定与文体的界定有着相似之处：众多研究者理解不一，说法纷纭。宁宗一认为：“小说文体是小说家运用语言的某种统一的方式、习惯和风格，不能仅仅是对小说语言的单向描述，而必须同步研究影响小说文体的语言之外的诸种因素，如时代、社会、流派、主题、观念等文体义域。”［2］6庞守英则把着眼点放在与作家审美角度连在一起的小说自身诸因素上，比如小说的构成方式、存在形态、叙事方式、语言特征等等［3］4。而该书则指出：“长篇小说文体的基本范畴应是最能体现文体作为人造物的几个因素，内含着作家对小说的构造、设计和安排，与小说的内容、时代、社会、文化等非文体因素隐约呼应”［1］41。本书出于对文体研究纯粹性的追求，从文体的人造性出发，创造性地将文体的基本范畴划分为叙述、结构和话语三大方面。

文体研究与叙事理论的互相渗透不仅表现在对某个概念或问题的界定上，还表现在对具体长篇小说文本的解读中。《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与当下文坛流行趋势紧密结合，从叙事学的角度对当代众多长篇小说作品进行了全方位立体化的解读，引用的小说作品不仅有莫言的《檀香刑》、红柯的《西去的骑手》、毕飞宇的《玉米》等已为众人熟知的优秀小说，还有曹乃谦的《到黑夜想你没办法》、雪漠的《大漠祭》等正在逐步进入全国读者视野的地域特色鲜明的小说作品。本书不仅对叙事理论研究深入细致，对文本的引用也是最新的最前沿的。以《檀香刑》和《到黑夜想你没办法》为例，书中解读前者时将其归为叙事学中的全知全能视角、时间上顺时序成分的增加以及话语上的讲述体，而将后者解读为叙事学中的空间并置、结构上的系列小说以及话语中直接引语的增加。本书将叙事理论与长篇小说文本有机融为一体，达到深入研究叙事理论与独特解读长篇小说作品的双赢效果。

《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就目前对“叙事”的误用进行了更正并将其作为重要视点来研究长篇小说，在实验上着实大胆、在实践操作中颇为创新。当下许多学者在评论文本时总是加一个“叙事”后缀，如“政治叙事”、“乡土叙事”、“底层叙事”等，然而却违背了叙事的本意，把“写什么”与“怎么写”混为一谈，“叙事”一词已与文体无关，而是从小说的内容层面进行运用。本书从此角度入手，认为有必要为“叙事”正本清源，确立叙事的文体属性。当下长篇小说盛大化与经典化引起人们广泛关注，研究长篇小说的角度也越来越多，在以往为数不多的长篇小说文体研究的文章中，评论者大多从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角度来分析文体的演变过程，其中大多论及的是目前长篇小说文体的实况与创新意识普遍不足等问题，较少有评论者从叙事学这一角度来深入研究文体。本书选取叙述、结构和话语的角度来深层次研究文体正是其独特之处，同时也是在研究角度与研究方法上的大胆创新。

《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一书深入挖掘文体的叙事内涵，对具体小说文本的剖析也非常透彻。书中多次提到贾平凹的《秦腔》，从叙事学中的不同角度全方位地解读了此文本，指出“在视角上，《秦腔》体现着全知视角的复归，文中设置一个疯子的视角，以第一人称‘我’叙述，由于疯子具有通灵功能，他能突破常人的视野看到通常人看不到的人事；时间上，《秦腔》体现着顺时序成分的增加，遵循时间的次序，从头到尾原原本本把故事讲完，这种安排回到一种原生态的叙述方式；结构上，《秦腔》体现着一种缓慢的、粘稠的、让生活自己滚动的‘生活流’小说形式，把混沌一团的自然生活形态和盘捧给读者；话语上，《秦腔》又是大量复调式的文体。作品中人物众多，既有主人公与主人公的对立组合，也有主人公系列的对立式组合，形成一个全面对话的盛大场景”［1］134。本书敏锐地从叙事学角度切入分析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将抽象的文体概念与具象的小说文本化为在时间、空间与话语上都具体可感的小说画面，创造性地为读者勾勒出一幅幅全方位立体式的小说图景。

三、文体研究中显现文本细读功力

《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将精深的文体研究理论与具体的长篇小说文本相结合，从宏观的理论和微观的具象长篇小说两方面来研究文体的基本问题与发展趋向。本书相关理论点评到位、见解独特，同时熟悉并把握大量长篇小说。此书不仅是一部研究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的著作，也可以作为一部叙事学的入门书籍，更是一部研读新世纪长篇小说“百科全书式”的著作。本书对大量长篇小说进行了“全景式”的扫描，引用并解析了110多部长篇小说，例如莫言的《生死疲劳》、李洱的《花腔》、严歌苓的《第九个寡妇》、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曹乃谦的《到黑夜想你没办法》等大量优秀长篇作品，其中不仅有“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还有最新的一些彰显地方色彩的优秀长篇作品。《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中引用的小说作品内容丰富、题材多样，对具体文本的分析都紧紧围绕在“文体研究”这一母题下，本书将新世纪长篇小说文本从文体的层面以叙事学的角度从视角、空间、时间、结构和话语等方面进行解读，同时对作品深入细致的分析又进一步帮助读者加深了对文体相关理论的理解。在解读《丑行或浪漫》这一小说文本时，从结构角度将其归类为情节型结构，指出“时间法则给予小说内在的秩序，刘蜜蜡的逃亡之旅完全是建立在线性时间之上，在这条时间之线上，事件一件接一件发生，次要人物一个个出现，汇成小说丰厚的实体”，同时在话语角度上又将其归为张炜对民间话语的模拟，“作者通篇用‘生动无比’的登州方言，作了一次‘圆弓射雕’式的尽情写作，复现了一种迥异于文学流行语和标准语的奇特风格。”本书对《丑行或浪漫》的种种叙事学角度的分析最终都归结到“文体”这一大的研究范畴之下，明确指出：“其实此文本就是一个流浪汉小说的结构，通过一个主人公的迁移之路带出无数的风景。然而，这又是一部用最简单的结果包含了最丰富文体因素的奇书，是达到‘一’和‘多’相统一的典范之作，难以界定是乡土小说还是历史小说，是现实小说还是寓言小说，是记忆小说还是时代小说。各种文体在同一部书中形影相叠，亲密拥抱，形成一个厚重黏滞却焕发着无限生机的艺术体。”［1］195

《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一书共参考了149部相关理论著作，涉及理论知识面广，包括文学生产、传播、消费与风格的理论知识以及叙事学的相关理论，叙事学又包括概念的界定、叙事的视角、空间、时间、结构和话语等多方面的内容。其中用文学接受与消费的相关理论知识总结出长篇小说获得了来自市场经济发展、国家精神文化政策支持、作家自我求证等多方面有利于自身发展的深层社会动因，迸发出旺盛的生命力，进而论证“长篇小说成为时代第一文体”的命题。同时本书所选用的理论著作涵盖古今中外，不仅有《典论》、《文心雕龙》等古典文论，还有巴赫金的《小说理论》、韦勒克、沃伦的《文学理论》、徐岱的《小说叙事学》以及童庆炳的《文体与文体的创造》等中外理论著作。此外，书中小说解析信息量大，参考、引用的长篇小说不仅仅数量众多、题材多样，而且涉及地域范围广泛，同时多元化的分析视角对文本的分析更为透彻，对不同类型的小说文本进行叙事学层面的归类，将文体的内涵挖掘得也更深入。

参考理论的丰富、小说解析的独特都体现着作者深厚的文本细读功力和扎实的学术基础。晏杰雄先生的文本细读功力不仅显示在对长篇小说文本的解读上，还体现在对理论知识的概括中。其中，他对新时期三个十年长篇小说文体特征的概括显示出其对长时段文学史高度的驾驭与综合概括能力，他认为80年代是文体意识的萌发，是现实主义底牌加现代主义装饰；90年代是文体意识的扬厉，是现代主义底牌加现实主义佐料；新世纪是文体意识的沉淀，看似外表老实，骨子里却很现代。作者寥寥数语就将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演变过程的特征清晰勾勒出来，显示其对“文体”这一研究对象把握得游刃有余。近年来，晏杰雄先生一直致力于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的研究，已有《论新世纪长篇小说的人物话语》、《论新世纪长篇小说的叙述空间》、《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的混沌化》、《新世纪长篇小说：走向开放的本土化》、《论新世纪长篇小说的微型对话》等多篇论文发表在权威学术期刊上，其对文体研究的相关理论与文本材料的追踪具有较强的时效意识，关于长篇小说的研究也有着较为丰硕的研究成果。作者扎实的学术功底、良好的文学素养、独特的文学视野、严谨的治学态度为写作《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同时，《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一书也是作者整合性、系统性研究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的集大成之作。

《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是我国第一部系统性研究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的专著，同时也是一部全景式展现新世纪长篇小说的“百科全书”。它紧跟文学发展的潮流，与当下文学研究的实际情况紧密结合，在文本的时空解读上贴近生活现实，对于叙述学的阐释也较为通俗易懂。不论是从研究视角还是研究方法来看，《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都给学界带来了颇多新鲜气息。

［1］晏杰雄.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

［2］宁宗一.中国小说学通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5.

［3］庞守英.新时期小说文体论［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2.

The New Scene on Studying the Literary Form of Contemporary Novel: Comment on Studying the Literary Form of Full-length Novelin New Century

LI Zhong-fan,LI Xiao-ju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hanx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Hanzhong 723001,Shanxi,China）

Studying the Literary Form of Full-length Novelin New Century has done an overalland systematic research on the literary form of full-length novel in new century.Combining macro theory with microcosmic text of fiction,this book reflects a profound and peculiar analysis about theory as well as text.The writer amply combs the origin of literary form’s concept,evolution process and general characteristic,and at the same time systematically discusses basic category which includes narration,structure and utterance.Furthermore,as an influential work of researching on the literary form of full-length novel in new century,it can be largely regarded as an encyclopedia of Chinese full-length novel in the same period.

full-length novel;research on the literary form;new scene

I207

A

1007-5348（2014）11-0060-04

（责任编辑：王焰安）

2014-10-12

李仲凡（1974-），男，陕西安康人，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副教授，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