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殖民角度解读《琼斯皇》中琼斯的身份认同
2014-04-09董梅
董 梅
(湖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湘潭 411201)
一、引言
尤金·奥尼尔(1888—1953)是著名的美国剧作家,被称为“美国戏剧之父”。奥尼尔推崇古希腊悲剧,认为古希腊悲剧是至今尚未被超越而仍在熠熠生辉的戏剧典范,他的创作风格明显受到古希腊悲剧影响。《琼斯皇》正是这样一出描写扭曲了的黑人的悲剧。奥尼尔先后四次获普利策奖,并因其“富有生命力的、诚挚的、感情强烈的、烙有原始悲剧概念印记的戏剧作品”(1936年诺贝尔文学授奖辞)而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奥尼尔的戏剧创作可大致分为三个时期,在其创作中期(1920—1933),他的戏剧创作逐渐成熟。这一时期他专心于戏剧创作,在十四年内共有21部戏剧上演。《琼斯皇》就是其中一部。这部剧创作于1920年,是奥尼尔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他的第一部表现主义名著。
《琼斯皇》的情节大致如下:一个叫布鲁斯特·琼斯的黑人从美国逃狱后来到一个西印度群岛的一个岛国上,通过欺骗土著黑人而自立为王。但是由于他的残酷压榨,土著黑人群起反叛,最终琼斯皇被土著黑人推翻、追捕并杀死在丛林中。本文包括两个部分:琼斯自我身份的迷失及其后殖民根源和认同危机下琼斯自我身份的重构。
二、琼斯自我身份的迷失及其后殖民根源
琼斯是刚果黑人的后裔,他的祖先被贩运到北美洲。一开始,琼斯是一个地位卑贱的搬运工,饱受美国社会中白人的压迫与歧视。在后殖民统治下,琼斯饱尝艰辛困苦。从后殖民角度分析,琼斯自我身份的迷失根源于两点:被教化与“白人化”。
后殖民主义不同于以往以军事征伐为特点的殖民活动,这种殖民是一种文化殖民。“西方世界自认为只有他们国度的言行举止才是标准、高雅、文明的。”[1]39他们从欧洲中心主义的观点出发,认为有色人种是劣等民族,并期望通过文化侵略来教化有色人种,让其成为永久服务他们的工具。白人宣扬自身文化的优越,贬斥与压抑黑人文化,黑人逐渐接受自己文化为“劣势文化”的论调,使黑人民族文化置于从属地位,从而内化了这种不公正的秩序。一些黑人极力抹杀自己身上的黑人文化烙印,抱持白人优越、黑人低贱的价值观。“他们按照白人的标准来改变自己,一心想融入到主流文化当中。这种做法很容易使本民族文化陷入危机,逐渐失去自身的伦理道德和价值体系。”[2]13
在此剧中,琼斯曾经是遭受白人社会压迫与歧视的黑人搬运工,但他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西印度群岛岛国上的皇帝,对土著黑人竭尽搜刮,重现了白人统治者对黑人的欺压与暴虐。琼斯在白人社会中长期生活使他尊崇白人的生活方式,并以白人的言行举止为他效仿的模范。他竭力从服饰、行为、言语和生活方式等方面模仿白人。琼斯皇的宫殿被粉刷得雪白,“地是用白瓷砖铺的。”[3]109琼斯对白色的热衷表明他对白种肤色的崇仰。琼斯还模仿白人的穿着打扮。此时的琼斯,虽然有着黑色的皮肤,但是他的服饰打扮、言行举止和思想早已经“白人化”,成了一个“肤黑心白”的人。他称呼那些土著人为“下贱的土黑鬼”,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白人。通过模仿白人,琼斯从身份低贱的黑人一跃成为一个岛国的皇帝。他接受并推崇白人压迫者的道德标准,“世上有你那种小偷小摸,也有我这样的大搂大抢。小偷小摸早晚得让你锒铛入狱。大搂大抢他们就封你当皇上,等你一咽气,他们还会把你放在名人堂里。[3]112他利用土著黑人的无知与迷信,吹嘘并神化自己和土著人的一次交锋中未被子弹击中而幸免于死的经历,声称只有银弹可以杀死他,而他知道这个岛上没有银子,无法铸出银弹。他吹嘘起此事时得意地大笑起来,“可那些傻黑鬼就都跪在地上,磕起响头来,好像我是圣经里的一桩奇迹。”[3]112琼斯压榨土著黑人的做法复现了白人对黑人的压迫行为,这也是白人强加在其他种族身上意识形态的成功塑造。琼斯构建起皇帝的身份时,“也丧失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毕竟人是无法摆脱自己真正身份的。”[4]由此可知,琼斯对白人生活作风推崇表明他在后殖民统治中被白人教化,他对白人服饰打扮与言行举止的竭力模仿表明他被“白人化”,最终导致琼斯自我身份的迷失。
三、认同危机下琼斯自我身份的重构
身份认同(identity)问题是后殖民文化批判关注的焦点。身份认同是指个体对自我身份的确认和对所归属群体的认知以及伴随而来的情感体验和由此产生的行为模式。杜波伊斯在《黑人的灵魂》中提出了“双重意识”的概念,他认为美国黑人面临黑人与美国人的双重身份冲突,他们既内化了作为美国人的身份意识,又通过这一身份来反观自己的黑人身份。 “一个人觉察到自己的两面性:他既是美国人,又是非洲人。同一黑人身体中存在两个灵魂,两种思想,两股相互冲突的力量,两种矛盾的理想。”[5]126此剧中,琼斯是非洲黑奴后裔,继承了其祖先的种族和文化身份,作为黑人的种族和文化意识始终根植于他们头脑中,但是他在美国社会的长期生活中形成了美国身份意识,因而确立了他们的双重身份与意识。这种双重身份与意识的冲突导致了认同危机。
认同危机表现在个体上是因难以定位自身身份和地位而产生的心理焦虑感,而“‘身份危机’,这种被心理学称为‘一种因无法调和分裂的元素而在某些人格中造成的心理混乱’的命题,被移用于指称文化身份的变化和不确定性,”[6]所以文化身份也是后殖民研究与身份认同研究的一部分。“文化认同的危机就是一个带有民族本质和文化特征的群体在主流文化中寻求认同和存在空间的经历的焦虑和阻碍的心理反应。”[6]随着此剧剧情展开,琼斯皇因受到土著黑人的追捕而逃到丛林中,在逃亡中他产生了幻觉,这些幻觉正是他自身恐惧感和负罪感的外化。其中,狱卒和一群黑人奴隶与刚果巫医舞蹈的幻象以及琼斯自身被白人拍卖、在海上漂荡的幻象正是琼斯对自身种族与文化身份的意识的觉醒。这些幻觉除了使琼斯心生恐惧之外,更重要的是,透过这些幻象琼斯对自身身份的不确定性产生焦虑感。在丛林的逃亡过程中,他对自身真正的身份感到困惑,此时,他既非像其刚果祖先那样受压迫的黑奴,也非美国社会中真正的白人。因此,他双重他者的身份逐渐显露出来。在美国社会中,琼斯是一个边缘化的他者;在其自己的族群中,他又沦为受自己种族追捕的他者。在难以定位自身身份的情况下,琼斯失去群体与种族归属感,对自身身份的焦虑感也逐渐加深。这种焦虑感使琼斯不断寻求确定的身份定位。琼斯既不被白人社会所接受,又复制了白人压迫黑人的那一套做法残暴统治其本源种族,从而背叛了自己的种族,成为了被白人和黑人两个世界抛弃的他者。在琼斯即将命丧之前,琼斯呼叫道,“饶了我吧,主啊!饶了我吧!”[3]133这并非表明琼斯对基督教皈依,而更多的是琼斯对自己沦为“黑白两个世界”他者的事实而发出的绝望悲叹。
认同危机的产生促使身份的重构,“认同是认同危机的开始,危机的消解或毁灭是新的认同重建,又是另一个认同与危机过程的循环。”[7]19琼斯在逃亡中脑海中再现的黑奴的悲剧过往——黑奴被拍卖和贩运和海上的贩奴船以及非洲大陆的景象——刚果的巫医、远古的祭祀仪式和凶猛的鳄鱼。这些幻象表明琼斯对自己真正身份和本民族文化的回归,他意识到自己不是白人,也不是皇帝,他是非洲黑奴的后裔,他的民族之根在非洲大陆。琼斯在逃亡过程中脑海里出现的这些幻象正是非洲大陆的文化符号,这些文化符号表明琼斯认识到自己的非洲黑奴的身份。与其说这场生死逃亡是琼斯受土著黑人的追杀与围捕,不如说是琼斯自我内心的一场争斗,是琼斯皇帝与琼斯黑人两种身份之间的一场较量。琼斯对自身黑奴身份的醒悟与认同暗示琼斯对其本源文化根基的归属。同时,虽然琼斯最终未能逃脱死亡,但他在死前脑海中浮现的其本源文化区的各种文化意象使他认识到自己的民族之根,这种结局安排表明了作者的用意,即意在强调后殖民统治下黑人实现对自我身份的认同以及对其民族文化的复归的重要性。此外,奥尼尔将琼斯的逃亡设置在丛林中,也有其深刻寓意。琼斯逃亡的丛林喻指非洲丛林,琼斯在丛林中的迷失隐射其黑人身份的迷失,琼斯回归到丛林中则隐射其黑人身份的复归。在逃亡中,琼斯的衣服变得残破,“裤子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真比一块腰布强不了多少”,[3]132他黑色的皮肤暴露得越来越多,暗示琼斯逐渐回复到了自己本来的面目。琼斯在丛林的逃亡之旅可视作其作为非洲黑奴后裔身份的复归之旅。正如玛吉尔总结道,“琼斯的逃亡之旅不仅是一次通向死亡之旅,更是一次自我认识之旅。”[8]1410琼斯的丛林逃亡之旅使他回归到其本土文化,他意识到非洲大陆才是他自我身份得以重构的土壤与根基。
四、结语
综上所述,本文从后殖民角度探讨了《琼斯皇》这部戏剧中主人公琼斯自我身份的迷失与重构。第一部分阐述了琼斯自我身份的迷失及其后殖民根源,指出在后殖民统治下琼斯自我身份的迷失根源于被白人教化与“白人化”。在琼斯“白人化”的过程中,虽然他极力模仿白人,但他始终无法摆脱自身作为黑人的身份,因而在后殖民统治下迷失了自我身份。第二部分分析了琼斯认同危机下自我身份的重构,指出逃亡中的琼斯因恐惧脑海中浮现关于黑奴的悲剧过往和非洲大陆景象的各种幻象,这些幻象唤起了琼斯作为非洲黑奴后裔身份的种族集体记忆。琼斯意识到自己在白人社会与黑人社会中的双重他者身份,这种身份的不确定性导致琼斯认同危机的产生。琼斯的丛林逃亡之旅是一次自我认识之旅,最终琼斯认识到,自己并非“白人”,也非皇帝,而是非洲黑奴的后裔,琼斯丧生前的觉醒表明他自我身份重构的实现。总之,本文从两方面分析了后殖民统治下美国黑人的身份问题,揭示出文化殖民下美国黑人的身份困境,强调了通过寻根溯源的途径传承黑人民族文化从而重构美国黑人自我身份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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