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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传统历史地理学与环境史的学术关联
——以《读史方舆纪要》为中心

2014-04-09

关键词:顾氏历史

屈 宁

(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山东 济南 250100)

【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研究】

试论传统历史地理学与环境史的学术关联
——以《读史方舆纪要》为中心

屈 宁

(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山东 济南 250100)

作为一门形成于20世纪70年代的新兴学科,环境史注重研究自古至今人类社会和自然环境之间相互作用的历史,这不仅与现代历史地理学以“研究在历史时期主要由于人的活动而产生或影响的一切地理变化”[1]为主要课题的学科特点颇有相似之处,而且与中国古代历史地理学注重反思天人关系、人地关系的学术传统和思维方法,也存在重要关联,尤其是清初历史地理学家在“以史经世”思潮视野下对人事与自然地理环境之相互关系及对历史变迁之影响所作的深入探研,对于环境史学者而言,颇值得参鉴。

清初;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历史地理学;环境史

环境史自20世纪八九十年代引入中国以来,至今研究已颇具规模,引起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这与其强调“从与自然相关联的新视角重新探索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认识,以更好地把握人类及其历史的影响,从而为寻找环境问题的答案提供基本视角”[2]译者序的研究宗旨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环境史本身即是受近代以来环境危机的刺激而兴,带有强烈的反思精神和致用目的,这是其备受各国学者关注的一个重要原因。而这一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中国传统历史地理学的发展特色。相较于现代历史地理学,传统历史地理学仍为“历史附庸”[3]317,并未脱离史学之范畴,故其实用之学的特点十分鲜明。从《汉书·地理志》至魏晋以降的舆地之书,表面上看多是论述疆域沿革、政区建置、山川河道等地理内容,实则不同程度地贯穿着一条主线,即注重反思天人关系、人地关系。在历史变动之际,此特点体现得尤其显著。这与环境史以自然环境与人类活动之间相互影响的关系作为研究对象的学科特点颇有相通之处。*J·唐纳德·休斯(J.Donald Hughes)认为,环境史研究的对象“是自古至今与自然其余部分相关联的人类的生活、劳作和思考。它通过时间带来的变化,一方面研究自然因素对人类活动的影响,另一方面研究人类活动对自然环境的影响”。见《什么是环境史》“译者序”,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换言之,中国传统历史地理学所探讨的一些重要问题,实际上已经触及当代环境史研究的主题。*J·唐纳德·休斯在论述环境史的起源和先驱问题时指出:“环境史家所探寻的问题在多数情况下都是很古老的,它们绵延数世纪直到现代,曾引起了胜过古代其他民族的希腊与中国作家的兴趣。在早期思想中可以识别的环境史的主题有:环境因素对人类社会的影响,人类活动引起的自然环境的变化及其反过来对人类历史的影响,以及人类关于自然界及其运行之思考的历史。”见《什么是环境史》,第18页。显然,当代环境史家所关注的重大问题,大多可在中国传统历史地理学的发展历程中找到明显踪迹。朱士光先生在论及中国环境史的起步和发展前景问题时则明言:“中国环境史学,究其实脱胎于历史地理学,因而作为中国历史地理学基础理论的‘人地关系’概念,自亦可作为中国环境史,特别是其中之生态环境史研究的基础理论之一。”见《遵循“人地关系”理念,深入开展生态环境史研究——“中国环境史研究”笔谈之一》,《历史研究》2010年第1期。

清初是中国传统历史地理学发展的极盛时期,较之前代,其“经世致用的精神”[3]317更为显著,学者普遍将地理沿革之论述同对历史进程之考察结合起来,在探究人与自然地理环境之相互关系方面,提出了诸多卓识。其中,顾祖禹所撰《读史方舆纪要》(以下简称《纪要》)堪称最具代表性的一部著述。全书注重考察区域地理环境的优劣得失对历史发展的重要影响,并以治河为例深刻反思古代自然环境危机问题,积极寻求救弊之方,这与当代环境史学者的研究思路和宗旨,在某种程度上是契合的。

一、《纪要》成书经过和著述宗旨

顾祖禹(1631—1692),字景范,又字端正,别号宛溪,江苏无锡人。明末清初著名史学家。《纪要》是其倾注毕生精力撰成的历史地理学名著,它的问世,既是时代的产物,又与顾氏本人的家学渊源、文史之才、人生际遇等密切相关。

明清鼎革之际,时代剧变促使许多有识之士深刻反思明亡清兴的历史教训,明人喜谈心性,“束书不观,游谈无根”[4]卷四“韩忠献”条的空疏学风和社会习气,成为时人口诛笔伐的对象,代之而起的是“经世”思想和“务实”风气的倡扬。而史学作为传统学术最为发达的领域之一,更是高举“以史经世”的旗帜,“明道救世”[5]卷四《与人书二十五》、“鉴往训今”[5]卷六《答徐甥公肃书》成为众多史家著书立说的根本出发点。在此“实学”风气的熏染下,地理、军事、水利、经济等实用之学蔚然风行。顾氏生逢其时,深受此学风之影响,所撰《纪要》,即是要“垂之后世,俾览者有所考镜”[6]总叙一。

除时代环境和学术风气之影响外,《纪要》之成书还带有浓厚的家学色彩。中国古代不少史学名著,往往是子承父业,相继完成。如司马迁撰《史记》,乃是继承其父司马谈之遗志,以期不废天下之史文。《梁书》《陈书》则是姚察、姚思廉父子合力撰成。《明儒学案》亦凝聚了黄宗羲、黄百家父子二人之心力。同样,顾氏撰著此书,在很大程度上,亦是为了完成其父顾柔谦之遗愿。

顾柔谦是明末一位颇有才学和识见的读书人,一生无意科举,立志著书立说,尤“精于史学”[7]卷五百零一《遗逸二·顾祖禹传》,于舆地之学亦颇有研究,撰有《山居赘论》。明亡以后,他坚持民族气节,携祖禹隐居常熟虞山。临终前,满怀亡国之殇地遗命祖禹“掇拾遗言,网罗旧典,发舒志意,昭示来兹”,以补有明一代于“封疆形势,惘惘莫知”,以致“十五国之幅员,三百年之图籍,泯焉沦没,文献莫徵”[6]总叙一的巨大缺憾。

自顺治十六年(1659)起,顾祖禹集中精力撰写《纪要》。*据顾氏好友彭士望称,祖禹“创是书也,年二十九”。顾氏既生于明崇祯四年(1631),据此推算,其开始撰著此书的时间当为顺治十六年(1659)。见《读史方舆纪要·彭士望叙》。虽家道中落,生活窘困,但其意志坚定,一面供职私塾以谋生计,一面四处抄借各种资料,“穷年累月,矻矻不休”[6]总叙二。康熙十三年(1674)至十五年(1676)间,是书规模初具。此后,他应聘馆于徐乾学府邸,接受其再三延请,参加《一统志》的纂修。*史载徐乾学“知祖禹精地理学,固延之,三聘乃往”。见姚椿《通艺阁文集》卷五《顾处士祖禹传略》。于此可以想见顾氏当时的复杂心情,其隐忍史局,乃是冀望借助官方修史之便达到进一步完善个人著述之目的。此次人生际遇使其得以遍览徐氏传是楼之藏书以及史局所采宋元以来各种史志,并结识了阎若璩、胡渭、黄仪、刘献廷等地理学名家,研讨之余,“收益宏多,不可胜道”[8]例略,《纪要》几经修订,更趋完备。顾祖禹虽然晚年身在史局,但始终不仕新朝,甚至拒绝在《一统志》上署名,牢记父亲遗命,将几乎全部心力浇注于《纪要》之编纂,使其终成一部传世名作。

从体例和内容来看,《纪要》确为一部精心撰构的历史地理学佳作。全书130卷,附《舆图要览》4卷,计250万言,史料翔实,考证精审,既广搜博采各种相关历史文献,“远追《禹贡》、《职方》之纪,近考春秋历代之文,旁及稗官野乘之说,参订百家之志”[6]总叙一,又注重实地考察,“舟车所经,亦必览城郭,按山川,稽里道,问关津,以及商旅之子、征戍之夫,或与从容谈论,考核异同”[6]总叙二。其内容之丰实不仅远超历代正史之地理志,亦非一般历史地理学著作所可比。以往史地著述,多以记述疆域变迁、政区沿革为主,较少涉及自然、经济地理情况。而《纪要》既以时为序,梳理历代州域形势,分析上古至明之行政建置沿革,又分述各省府州县情况,详陈河道变迁、水患治理等情况。在顾氏看来,“方舆所该,郡邑、河渠、食货、屯田、马政、盐铁、职贡、分野之属是也”[6]凡例。其对舆地之学内涵的理解,较之以往史地学者更为宏阔细致,甚至在某些方面,已近于现代历史地理学之研究范畴。

在住房租金方面,有6.2%的低收入家庭为免费租住,这可能与中国熟人社会本土情况密不可分,基于费孝通所言的差序格局[3],部分低收入家庭可能有自己由近及远的社会关系网,能够给予一定的社会支撑。此外,租金在100元以下的低收入家庭占比62.7%(含免费),300元以下的家庭累计占比88.4%,这跟政府提供的福利性住房有着莫大的关联。

更为重要的是,顾氏撰述此书,并非囿于疆域沿革地理之介绍,而是“以史为主,以志证之”[6]彭士望叙,其“历史的地理学”[3]316的特色尤为鲜明,更加注重探讨相对静止的地理条件对动态历史进程的影响,从而广泛论及人与自然环境之互动关系问题。具体而言:一是强调区域地理环境对古代政治、军事活动之重要影响;二是重视探讨人类活动与自然地理环境之沿革变迁的相互关系及对国计民生之影响。以下主要就这两个问题作集中论述。

二、鲜明的军事地理环境论

梁启超有言:“景范之书,实为极有别裁之军事地理学。”[3]318一语道出《纪要》的撰述旨趣和内容特色所在,即十分注重对影响古代战争之外部地理环境的考察,尤其重视发挥“地利”在军事作战中的重要作用,所谓“地利之于兵,如养生者必藉于饮食,远行者必资于舟车也”[6]凡例。综观全书,顾氏从历史发展的角度对各地之地理位置、山川形势、交通地位、经济状况等均有深入探析,集中总结出地理环境对古代政治、军事活动的重要影响。

如对于古代京畿要地直隶,其评论曰:

直隶雄峙东北,关山险阻,所以隔阂奚戎,藩屏中夏。说者曰:沧海环其东,太行拥其右,漳卫襟带于南,居庸锁钥于北。幽燕形胜,实甲天下。又曰:文皇起自幽燕,奠涿鹿而抚轩辕之阪,勒擒狐而空老上之庭。前襟漕河,北枕大漠,川归毂走,开三面以来八表之梯航;奋武揆文,执长策以扼九州之吭背。秦晋为之唇齿,而斥堠无惊;江淮贡其囷输,而资储有备。鱼盐枣粟,多于瀛海碣石之间;突骑折冲,近在上古渔阳之境。修耕屯而塘泊之利可兴,振师干而开宁之疆在握。此真抚御六合之宏规也。然而居庸当陵寝之旁,古北在肘腋之下,渝关一线,为辽海之噤喉;紫荆片垒,系燕云之保障。近在百里之间,远不过二三百里之外,藩篱疏薄,肩背单寒,老成谋国者,早已切切忧之。[6]卷十《直隶一》

关于直隶之地理形势,以往史家多以分析其地理位置之重要性为主,相较而言,顾氏之评论更为全面,其以宏阔的历史视野,对直隶之地理、交通、经济优势及存在的主要隐患,直书无遗。从中可以看出:直隶地区确实形势险要,东环沧海,北枕大漠,南驭中原,又有太行山余脉之拥绕,居庸险关之屏障,地理条件得天独厚;且地处交通枢纽,漕运便利,物产丰实,确为建都之佳地。但由于过于偏近东北边关,比邻古北口、渝关、紫荆关等关隘要塞,易受外来侵扰,故而防卫问题,尤应注意。“藩篱疏薄,肩背单寒”八个字更是深刻体现出顾氏敏锐的洞察力和强烈的忧患意识。在其看来,明朝统治者在拱卫京师方面的一个重大失误即在于改都顺天府后北弃大宁,“坐而自削,日蹙百里”[6]直隶方舆纪要序,对比邻的后金政权疏于防范,以致最终酿成亡国惨剧。

又如山东,其地理位置与直隶可谓“犬牙相错”,虽无险固山川环蔽,但由于“漕渠中贯,江淮四百万粟皆取道焉”,自古即为南粮北运之枢纽,“能为京师患者”,无出其右[6]山东方舆纪要序。集中道出其交通位置的重要性。

再如山西,其地理形势堪称关中以外“最为完固”者,“东则太行为之屏障,其西则大河为之襟带,于北则大漠、阴山为之外蔽,而勾注、雁门为之内险,于南则首阳、底柱、析城、王屋诸山,滨河而错峙,又南则孟津、潼关,皆吾门户也”[6]山西方舆纪要序。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常为割据、起事之首选佳地,历史上唐、后唐、后汉等朝均起势于此。然过犹不及,其过于闭塞的地理形势,又大大限制了其与外界之联系,致使交通不畅,经济落后,不适合建都立业,历代王朝除北魏以外,无有建都此地者。

至于陕西,从军事战略上看,其地理环境较之山西更胜一筹,顾氏喻其为“人之头项”,“据天下之上游,制天下之命者也”。据此地而发难者,“虽微必大,虽弱必强,虽不能为天下雄,亦必浸淫横决,酿成天下之大祸”[6]陕西方舆纪要序。西周灭商,秦统一六国,刘邦起兵抗秦而最终逐鹿中原,李渊父子扫定郑、夏群雄而定鼎宇内,均与占据关中胜地密不可分。

另如四川,地处长江上游,又有巴蜀之险,在古代南北分合之局势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自古“有取天下之略者,莫不切切于用蜀”。如“宇文泰先取蜀,遂灭梁。隋人席巴蜀之资,为平陈之本……宋先灭蜀,然后并江南,收交广”。但其不利之处在于地形过于险峻而环蔽,虽为争衡天下者必取之地,然“非坐守之地”,历代割据此地者,易生偏安的“盆地心态”,不思进取而卒亡。诚如顾氏所论:“往者纷纭之际,桀黠者窥巴蜀之险,则从而窃据之。当其始也,气盛力强,智勇交奋,勃然有并吞四方之势,故足以创起一隅。其后处堂自足,意计衰歇,妄思闭境息民,乃叩关而至者,已在户外矣。”[6]四川方舆纪要序

再有江南地区,作为“五方之所聚”“百货之所集”之地,有“田畴沃衍之利,山川薮泽之富”,加之江淮之险,故“能与天下相权衡”[6]江南方舆纪要序。历史上南朝诸小国能与强大的北朝政权长期并峙而立,很大程度上即仰仗于江南地区得天独厚之经济、地理优势。

可以看出,对于各地之自然、经济地理环境特点,顾氏并非孤立、静止地加以简单分析,而是以历史事实为依据,紧密结合历史上的重要政治、军事事例,细致分析其对古代重大历史进程之演变、历史时势之变化、历史盛衰之转折的重要影响,既有很强的说服力,又颇具致用色彩。

对于各地之山川险固,顾氏更是引经据典,借助丰富的历史事实,分析其在军事战争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其中,尤以对江淮之险的指陈最具代表性。在其看来,“江南以江淮为险,而守江莫如守淮”[6]卷十九《江南一》。长江、淮河作为江南地区两道极为重要的天然防线,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而从历史上南北对峙的格局来看,据守江南者又当以守淮为重,因淮河又为长江之屏障。为论证这一问题,他详举古代军事案例。如三国鼎立局面的形成,各政权所处地理环境优势的均衡是一个重要原因。吴、魏各据江、淮之险,蜀有崇山之障。以吴、魏两国而言,“吴不敢涉淮以取魏,而魏不敢绝江以取吴”,即因江、淮之险使其“足以相攻拒也”[6]卷十九《江南一》。另如淝水之战、清口之役等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人心向背固然重要,但地利因素同样不可忽视。顾氏指出,胜方退敌的一个关键原因即在于成功利用了淮河之险,“扼淮以拒敌,而不延敌以入淮”,虽“众寡绝殊,而卒以胜”[6]卷十九《江南一》。他如“魏太武不能窥瓜步,周世宗不能有寿春”,“佛狸倾国南向而不能下盱眙”[6]卷十九《江南一》,均是受阻于淮河之险的缘故。

以上所举均是历史上恃江、淮之险保疆御敌的成功案例,而那些成功逾越江、淮之险的历史事实,从地利的角度又当作何解释呢?对此,顾氏答道:“设险以得人为本,保险以智计为先。人胜险为上,险胜人为下,人与险均,才得中策。”[6]卷十九《江南一》进一步阐释了人与地理环境之间的辩证关系。天险固然重要,然纵恃得天独厚之地理形势,若不得其人,终是枉然,从而集中肯定了人在驾驭地利方面的主观能动作用。三国时期吴之亡国的一个重要原因即是吴人丢失了广陵这一翼蔽长江的重镇。他如“胡奋尝入夏口,贺若弼尝济广陵,曹彬尝渡采石”[6]卷十九《江南一》,并非天险不固,而是与守险者用人不当、疏于谋略有关。

综上而言,顾氏重视地理环境对历史发展之重要影响,但并非“地理环境决定论者”,他重视地利而不迷信地利。对“地利”之把握和运用,终究离不开“人”的因素。缺少了有见识的谋略者,再险固的地利,也犹如一盘死棋、一块荒地。所谓“秦人用函关,却六国而有余,迨其末也,拒群盗而不足。诸葛武侯出剑阁,震秦陇,规三辅,刘禅有剑阁,而成都不能保也”[6]总叙二,均是明显例证。地利乃政治谋划、行军作战之资,而人之主观能动性,又为地利运用之本。这一辩证看法,也集中代表了古人在人地关系问题上的深刻认识。

三、朴素的自然生态环境观

如前所述,《纪要》具有鲜明的“经世”特征,其撰述目的并非局限于军事之用,而是冀望达到“经国理民”之高度,即如顾氏所言:“天子内抚万国,外莅四夷,枝干强弱之分,边腹重轻之势,不可以不知也;宰相佐天子以经邦,凡边方利病之处,兵戎措置之宜,皆不可以不知也;百司庶府,为天子综理民物,则财赋之所出,军国之所资,皆不可以不知也;监司守令,受天子民社之寄,则疆域之盘错,山泽之薮慝,与夫畊桑水泉之利,民情风俗之理,皆不可以不知也;四民行役往来,凡水陆之所经,险夷趋避之实,皆不可以不知也。世乱则由此而佐折冲,锄强暴;时平则以此而经邦国,理人民。”[6]总叙三除上文中所述军事地理内容外,顾氏对水利河道江河湖海等自然地理环境的沿革变迁及与国计民生之间的重要关系,亦颇为关注。

进入近代以来,自然环境的保护和治理,已成为日趋严峻的重大现实问题,而江河水患等自然灾害,仍是困扰人类的顽症痼疾。中国作为一个水系资源丰富的国家,在深被其利的同时,亦饱受河患之害。三代以降,历朝各代均视治河为国计民生之头等大事。这一情况,从历代正史中多设“河渠”“沟洫”诸书志即可见一斑。至于有关河道变迁、治河良策之评论,更是屡见不鲜,然多是就事论事、应急之作,较少见于专门的历史地理学著作。顾氏则慧眼独具,于书中专设《川渎》六卷,集中考察水利河道因革变化之因,总结治河修渠之经验教训,并深刻反思人类活动对于自然环境变迁之影响。其中,尤以对黄河河道变迁和御河之策的总结最具代表性。

作为对中国古代历史变迁和文明发展影响最大的河流,黄河为历代舆地学者所关注,顾氏更是将其置于诸河系之首,详论其发源、走向、河道变迁、历代水患及治理情况。其深刻有感于中国饱受黄河河患之害的严峻历史事实,强调治理黄河乃国计民生之所系:“《传》有言:微禹之功,吾其鱼乎?夫自禹治河之后,千百余年,中国不被河患。河之患,萌于周季,而浸淫于汉,横溃于宋。自宋以来,淮济南北数千里间,岌岌乎皆有其鱼之惧也。神禹不生,河患未已,国计民生,靡所止定矣。次大河源流,而参互以古今之变,为此纪也,其有忧患乎?”[6]卷一百二十五《川渎二·大河上》其强烈的忧患意识,贯通的历史眼光,古为今用的撰述宗旨,于此尽显无遗。而以下三项内容尤值得关注。

一是详举历史上沿黄地区易发水患之处,分析其成因,引以为鉴。如古之孟津,地处黄河中下游分界处,既是自古设险之处,又是水患易发之地。顾氏在分析黄河走向时,对此地尤为关注,着意列举历史上尤其是宋代以降重大水患情况:“《宋史》乾德二年,孟州水涨,坏中潬桥。《金史》大定十一年,河决王村,南京、孟州卫界多被其害。明嘉靖十七年,河涨孟津,县圮于水。”[6]卷一百二十五《川渎二·大河上》深刻指出此处水患频仍乃是地形地势所致:“两岸平阔,河势渐涨,横溢之祸,于是乎见端矣。”而且,孟津以下地区“地平土疏,易为冲决而移徙不常”,不仅容易造成泥沙淤积堵塞河道而致河水横决,危及两岸,而且严重者还会使河床增高,发生倒灌上流的惨剧。金大定十一年(1171)之黄河水患,即属此种情况。顾氏此论,不仅反映出他对中国历史地理的熟识,更体现出对黄河中下游所暗藏之重大水患问题的高度重视。他忧心忡忡地指出:“孟巩而东,曾无崇山巨陵为之防,重陂大泽为之节,惟恃河身深阔,庶几顺流无阻?安可不察其湮障,急为荡涤?”[6]卷一百二十六《川渎三·大河下》敏锐地觉察到孟津以东黄河下游地区河防之重要性和紧迫性,强调必须及时“荡涤湮障”,保证黄河“顺流无阻”。及至近代,黄河下游泥沙愈积愈重,河床愈垫愈高,终于形成危如累卵的“地上悬河”,三百年前顾氏之忧虑竟终成严峻现实!

二是重视人类活动对自然地理环境变迁的巨大影响。中国传统文化中素来包含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思想,但综观历代史籍,有关人类活动与自然地理环境之互动关系的评论,却不多见。而《纪要》之特色,恰恰在于凸显和强调了这一重要问题。顾氏指出,天象异常、河道变迁等自然地理环境的变化,既遵循自然界的一般规律,又与人类活动休戚相关。其言曰:“大河之日徙而南也,济渎之遂至于绝也,不可谓非天也。开凿之迹,莫盛于隋,次则莫盛于元,其间坡迤湮障,易东西之旧道,为南北之新流,几几乎变天地之常矣。”“其间盖有天事焉,有人事焉。”[6]川渎异同序以黄河水患而言,究其原因,除黄河本身的水势运动、天降暴雨等自然因素外,还包括诸多人事因素。

在《纪要》一书中,顾氏严厉地批评了以往王朝为稳固统治而擅改黄河故道、置沿岸百姓生计于不顾的错误做法,以致最终酿成“延及宋季,横决无已……金元河患,皆与国为终始。至于晚近,且谓御河如御敌”[6]卷一百二十六《川渎三·大河下》的严重危患局面。如五代时期,后梁与后唐大战于夹河,“梁段凝于卫、滑间决河引水,以限晋兵”,还美其名曰“护驾水”,导致河道变迁,实为“五代以后溃决之患所由致”[6]卷一百二十六《川渎三·大河下》。再者,自隋代以降,为贯通南北漕运,运河开凿愈演愈烈,导致河道屡迁,湮障重生,河患频发。及至明代,朝廷为求南粮北运,更是采取消极治河、积极保运之策,甚至人为“别穿漕渠,无藉于河”。对于此种现象,顾氏满怀忧愤地批评道:“夫漕渠纵无藉于河,河可任其横决乎?淮、济诸州之民何罪,而尽委之溪壑乎?且自《禹贡》以至于今,大河常为转输之道,置河而言漕,不犹因噎而废食乎?”[6]卷一百二十六《川渎三·大河下》认为这种过度取索自然、只图眼前利益的做法,无异于杀鸡取卵,后果不堪设想。

三是对治河之策的全面总结。自三代以至清初,围绕如何预防和治理黄河水患的探讨和争论,从未歇止,其中亦不乏补偏救弊、济时应急之良策。如北魏郑偕论“水门之利”,北宋欧阳修论“河不可复”,苏辙、任伯雨等论“防河”,元代欧阳元论“治水法”,明代潘季驯论“河防与漕运之关系”等,顾氏将此类主张一一辑录,逐作评论,分析其利弊得失,进而提出许多带有总结性的重要看法,这在以往的舆地志书中是不多见的,也是《纪要》被誉为传统历史地理学之集大成之作的重要原因所在。诚如后世学者所言:“读其书,可以不出户牖而周知天下之形胜,为地理之学者,莫之或先。”[9]卷一《顾祖禹传》在顾氏看来,古今治河之说纷然错杂,虽无一劳永逸之方,却有一定规律可循。

首先,要尊重黄河本身的自然水势流向,切不可出于便己谋私而擅改河道,否则必将酿成巨祸。如北宋后期,黄河下游河道曾出现“北流”和“东流”双流并存的局面,官方出于“据河守险”、抵御辽骑以及“理财富国”、发展农业的目的,三次强制湮塞北流、强河东流,均以失败告终,且造成极为严重的水患灾害。对此顾氏不无沉痛地总结道:“宋人回河而东,为千古之诮。今遽欲回河而北,不复蹈其前辙乎?”[6]卷一百二十六《川渎三·大河下》警醒世人要时刻引古为鉴,牢记历史惨训。次者,要合理用河而非强索于河。其引桓谭《新论》语曰:“河水浊,一石水,六斗泥,而民竞引河溉田,今河不通利,至三月桃花水至则决,以其噎不利也。”[6]卷一百二十六《川渎三·大河下》无论是“引水溉田”,还是“别穿漕渠”,均要适可而止,否则必然引发水患。再者,治理水患要“与时变通,因端顺应”,不可一准古法,以期一劳永逸之效。具体来说:“上流利用疏,暴涨利用疏……归流宜用浚,农隙水涸时宜用浚……河流散漫宜用堤,地势卑薄宜用堤……道当因,则新口宜塞,正流欲利,则旁支宜塞。”如此则“河未必终于不可治也”[6]卷一百二十六《川渎三·大河下》。

顾氏对古代自然地理环境问题的探研,自然不局限于治河一隅,然其主要思想贯穿始终,清晰可见,即要尊重客观自然规律,合理利用自然资源,力戒过度使用。这一朴素的自然生态思想,先秦时期即已产生,管仲“山林梁泽以时禁发而不正”[10]卷十《戒篇》的主张,庄子“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11]外篇《知北游》的观点,孟子“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12]卷十一《告子上》的思想等,均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中重视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显著特点。而顾氏之论的重要价值在于:他首次在历史地理学著述中结合中国长期历史进程中的丰富事例,对这一重要思想系统地加以阐释和总结,深刻论述了自然地理环境的沿革变迁与国计民生、历史盛衰之间的密切关系,尤其凸显和强调了人类活动对于自然地理环境的巨大反作用,较之以往认识,向前大大推进了一步。

概而言之,环境史作为一门密切关注现实、以缓解日益严峻的环境危机为目的的新兴学科,理应引起中国当代学者更多的关注和参与。一方面,要积极借鉴和运用人类学、生态学等现代科学研究方法,另一方面,则要注意从中国古代历史地理学的深厚传统和理性思维中汲取营养。古代史家注重反思天人关系、人地关系的学术传统和思维方法,对于环境史研究的深入开展,均值得参鉴。即如西方学者迈克尔·威廉斯(Michael Williams)在谈及历史地理学与环境史学科的联系时所指出的:“那些希望从人与自然这个视野进行研究的历史地理学家,能够从环境史家重新整合人类与自然关系的实证例子中学到许多东西。同样,环境史家也能够在人类学之外寻找灵感的线索,并考虑从丰富而多样的历史地理学传统中能够学到什么。”[13]

[1] 侯仁之.历史地理学刍议[J].北京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1962(1).

[2] [美]J.唐纳德·休斯.什么是环境史[M].梅雪芹,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3] 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上海:上海书店,1985.

[4] 焦竑.焦氏笔乘续集[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

[5] 顾炎武.亭林文集[M]//顾亭林诗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83.

[6]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M].北京:中华书局,1955.

[7] 柯劭忞,等.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7.

[8] 胡渭.禹贡锥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9] 江藩.国朝汉学师承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3.

[10] 管仲.管子[M]//二十二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11] 庄周.庄子[M]//二十二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12] 孟轲.孟子[M]//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

[13] [美]迈克尔·威廉斯.环境史与历史地理的关系[J].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3(4).

责任编辑:仇海燕

K092

A

1007-8444(2014)05-0605-06

2014-08-05

2009年度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09AZS001)。

屈宁(1981-),讲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史学史研究。

主持人语:本期专栏刊发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的论文4篇,都是视角新颖、颇具创见之作。《试论传统历史地理学与环境史的学术关联》一文,重点论述如何以环境史这一新视角,来重新认识、评价清初历史地理学名著《读史方舆纪要》的价值。作者认为,环境史虽然是一门新兴的学科,但从学术发展的源流考察,当代环境史家所关注的重大问题,诸多可从传统历史地理学著作中找到关联密切的有价值的认识和资料。因而有的学者提出:作为中国历史地理学基础理论的“人地关系”概念,即可以作为中国生态环境史研究的基础理论之一。本文的重点,一是分析顾祖禹的这部名著,作为清初“史学经世”思潮的产物,实有其“鲜明的军事地理环境论”,全书从历史发展的角度对各地之地理位置、山川形势、交通地位、经济状况等方面,记述和总结地理环境对古代政治、军事活动的重要影响。二是深入地发掘顾祖禹“朴素的自然生态环境观”,书中对水利河道湖海等自然环境的沿革变迁,及与国计民生之间的关系,从总结历史经验出发提出了许多具有卓识的见解。对于黄河的治理,书中列为专篇,强调治理黄河乃国计民生之所系。故此书与另外一位清初学者胡渭所撰《禹贡锥指》,同为开创清朝至近代研究治黄历史经验教训风气之名作,影响甚为深远。

《历史语言研究所与陈述的辽金史研究》和《萧一山与“新史学”》均为从新的角度论述、评价近代著名历史家的学术成就。所谓“近代史学”,它与“传统史学”最重要的区别,是在历史观念、历史认识上达到更高的层次,近代史家树立了进化史观、因果关系、探求历史演进法则性、探求“历史问题”、民族—文化之史,以及既重视物质生产条件对历史发展的基础作用,又要重视经济、政治、文化以至意识形态因素和人的心理活动等项的相互作用、相互制约,从全面联系和阶段性发展来考察历史变迁等新的观念,作为治史的指导。同时,在史料范围之扩充、史料审查和鉴别方法上,也较之传统学术更加科学、严密。在历史编纂上,撰写了大量系统性的论文,与传统的札记式短论迥然相异,同时,对历史体裁既重视继承,又重视创新,成功地创造出适应新的时代要求的史书体裁体例形式。两篇论文,均突出地显示具有上述学术的新视野,深入地总结在陈述、萧一山两位著名史家身上分别体现出来的20世纪新历史考证学派和“新史学”流派之鲜明学术取向,而且分析了他们各自所具有的独特创造性。《历史语言研究所与陈述的辽金史研究》一文,深刻地探讨陈述在史语所时期,因受傅斯年、陈寅恪等学者治史理念的浸染,认识到旧史家治史的中心是“以书为本位”,而新史家治史的立意在于对“历史问题”进行考察。据此,他撰有系列论文,对于辽金时期的制度史与民族史等重大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更为重要的是,他还从多个面向开启了辽金史研究的方向,为其以后的学术研究搜集了材料,奠定了基础,指明了路向。故而,对陈述在史语所时期的研究取向与学术成就作探讨,实为正确解决陈述辽金史研究取得重大成就之关键。《萧一山与“新史学”》一文,从大的方面,论述了三个重要问题。一是,20世纪的“新史学”,不但是一股学术思潮,更是成就巨大的重要学术流派,而萧一山正是这一史学流派的重要承继者和开拓者。他22岁著成《清代通史》上卷(50余万字),梁启超读到书稿后,极为激赏,立即撰写序言予以高度评价,称其“非直识力精越,乃其技术,亦罕见也”,并荐至清华任教。此后数年,两人朝夕相处,在梁启超的鼓舞、熏陶之下,萧一山继续撰成中卷(约60万言)。以后他又继续努力,终成《清代通史》全书,成为20世纪清史研究的奠基之作。萧一山曾在纪念文章中深切表达对其师感恩之情,说:“梁先生精神之伟大,非一般人所能喻,余面承教诲,身体力行。”可见二人在学术和精神上契合之深!二是,在治史观念上,萧一山大力主张以进化史观指导历史研究,认为“世界进化为人类颠扑不破的真理”,“文化、政治、经济各方面的发展,都有必然的内在的密切关联”;历史研究要努力“推求其因果相互之关系”,通过历史之真相,总结出其演进的“法则”。萧一山接受唯物史观的影响,认为治史应重视经济发展的重要作用,而同时,他又强调应重视政治、文化的作用,历史必须是文化、政治、经济的历史,必须注意三者及三者的关系。《清代通史》全书叙述经济及民生的内容,约占五分之一,故被李大钊赞誉为“有清一代之中国民史”。凡此,在当时都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他又提出以“民族革命史观”作为观察清初以后三百余年历史的主线,其观点虽然尚有可议之处,但它毕竟是“新史学”讲求历史法则在清史领域结出的硕果,目的在于唤醒国人的自信心,冀求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三是,萧一山在历史编纂上有非凡的创造力,《清代通史》成为在中国最早产生的成功运用章节体撰成的史学巨著。他深深地懂得精彩、丰富的内容必须以不落俗套的、恰当的体裁体例形式来容纳和展现,深深地懂得章节体这一新体裁在凸显历史发展脉络、展现历史演进趋势,以及叙述政治、经济、文化、军事、民族、外交、社会生活各方面相互关系和影响所具有的优越性,深知这一新体裁符合近代社会的需要。同时,又深谙传统史书体裁(包括纪传体、纪事本末体、典志体等)的长处和短处,能够依据时代需要加以继承和扬弃,进行改造和再创造。全书三卷共17篇,以下再分立章、节、目,突出历史的连续性,层层统摄,前后连贯,浑然一体,大致按照清初、康雍、乾嘉、晚清的时间顺序展开叙述,在内容上则兼顾政治、经济、文化等,将章节体层次清晰、逻辑严密、容量宏富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因而成功地弥补了传统纪事本末体记载范围狭窄、彼此互不统属的缺陷。全书在风格上已呈现由叙事向研究的转型趋势,但无论是篇目设置,抑或历史叙述,仍带有突出的纪事本末风格,将因“事”命篇、不为常格的方法运用得恰到好处。在有关社会、经济、生活等章节,又借鉴了典志体的长处,而于清代学术大致采取以人为纲的方式,史表的设置则又是吸纳纪传体的优点。因而使全书进步的史观,丰富、深刻的内容,与新颖的体裁、多层次的表现手法完美地结合,相得益彰,为20世纪历史编纂学放射出异彩!

《史学史视野下的中外史学关系研究》一文为我们展现的是一个新的研究领域。作者提出,中国史学史学科建立至今,在中外史学交流和比较研究中,经历了从学习西方的史学观念和理论方法,到探索中国史学的对外影响,再到重视外国对中国史学研究的三个阶段。对“海外中国学”的研究和“从周边看中国”构想的提出,突破了以往“自我诠释”和借鉴“西方透视”的思维局限,开拓了中国史学史研究的新领域,是当前史学发展的趋势所在。这些认识无疑很有启示作用。

主持人:陈其泰,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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