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福泽谕吉对旅顺大屠杀事件的评论
2014-04-09董顺擘
董顺擘
(天津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 天津 300191)
福泽谕吉(1835-1901)是日本近代最著名的启蒙思想家。他作为日本“近代化的指导者”,利用出书、办学、办报大力进行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启蒙宣传,抨击封建制度,阐释文明开化理论,为推动日本近代化进程起到了思想先驱者的巨大作用。但是,福泽在其思想的中后期也曾积极鼓吹对中国与朝鲜等亚洲邻国进行侵略的军国主义思想,从其在旅顺大屠杀事件期间所发表的相关言论中也可窥见其一斑。目前,国内学术界尚无有关福泽对这一事件所发表的言论进行研究的相关成果。考察福泽对这一事件所发表的相关言论,既有助于了解当时福泽及其日本社会对这一事件的认识,又有助于进一步把握福泽谕吉的中国观。
一
1894年2月,朝鲜爆发甲午农民战争,朝鲜政府请求清政府出兵协助镇压。当得知清政府出兵朝鲜“代剿”的消息后,日本以保护日侨、使馆为名决定向朝鲜出兵。当中日两国出兵时,朝鲜政府已经接受农民军提出的要求,达成全州协议,战争实际已结束。朝鲜政府要求清政府撤兵,同时清政府根据《天津条约》之规定,要求中日双方共同撤兵。日本不仅拒绝撤兵,反而继续向朝鲜增兵,并提出所谓共同“改革”朝鲜内政的方案。[1](P262-263)7月25日,日本不宣而战,中日甲午战争爆发。
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后,福泽谕吉于1894年7月29日发表《日清战争是文明与野蛮的战争》一文,指出“战争是在日中两国之间发生的,如果究其根源的话,是寻求文明开化进步的与妨碍其进步的两者之间的战争,绝非是两国之间的战争”。[2](P471)福泽谕吉还对日本发动甲午战争进行了粉饰,认为中国人“顽固不化,不理解普通之道理,看到文明开化之进步不仅不高兴,反而想妨碍其进步,蛮横地对我表达反抗之意,所以不得已事已至此。即日本人眼中既没有中国人也没有中国,只是以世界文明之进步为目的,打倒反对这一目的并妨碍它的,不是人与人、国与国之间之事情,可以看作是一种宗教战争”。[2](P491)“如果中国人在这次失败中吸取教训并领悟到文明势力之可畏,自己改变错误,如果能达到一扫四百余州之腐云败雾,仰望文明日新之恩泽,如多少之损失都不值得一提,应该向文明之诱导者日本三拜九叩谢恩”。[2](P492)
福泽谕吉将中日甲午战争形容为“文明与野蛮的战争”,只是其为日本侵略中国而寻找借口,其目的是使日本对中国、朝鲜的侵略正当化。其所谓的“文明与野蛮的战争”,是其具有西方殖民主义特点的文明观①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二
由于清政府的腐败,至9月中旬,陆军败于平壤之役,海军败于黄海海战。之后,日军兵分两路侵入我国东北,一路在花园口登陆,于11月6日攻占金州,8日攻陷大连湾。21日,日军攻陷京津海上通道的战略要地旅顺口。至24日,日军在旅顺口进行了为时四日的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共杀害无辜群众两万余人。[3]
11月 29日,美国纽约《世界报》(TheWorld)刊登了发自中国烟台的一则电讯,报道了从旅顺逃至烟台的难民所讲述的旅顺大屠杀的情况:日军占领旅顺后对群众不分老幼地进行了残忍的杀害。[4]12月3日,伦敦《泰晤士报》(Times)刊载了当时驻旅顺记者柯文(ThomasCowen)有关旅顺大屠杀的一篇报道,报道了大致相同的内容。[5]12月12日,《世界报》在第一版刊发了克里尔曼(James Creelman)从日本横滨拍发的标题为《日军大屠杀——〈世界报〉随军记者关于旅顺屠杀事件的报告》的电讯,这篇不足200字的短讯充分地揭露了日本在旅顺的暴行,并引起了国际舆论的广泛关注。日本政府面对这一尴尬局面,根据伊藤博文“完全采取辩护之手段”的方针,采取了一系列的应对措施,其中之一就是发动日本报纸为日军暴行进行辩解。[7](P666)
12月14日,福泽谕吉在《时事新报》上发表《旅顺杀戮是无稽的流言》一文,对国外媒体关于日本在旅顺进行大屠杀事件的报道进行了辩解,并对日军的暴行进行了掩盖。他说,“局外悠然之外国人等,尚未注意事情之前后,一时被一处意外之事夺取了耳目,匆匆旁观、匆匆判断之时,如此之评论并非无礼之事,但事情之当局者我日本之国民关于我军队之举动不能漫不经心地忽略,敏锐地观察其一举一动是人之常情,自己不同于外人。因此关于旅顺之事,以前以我辈所能观察之情况来看,我军人杀戮无辜之支那②人,实际上可以说是没有痕迹之误报”。[7](P666)
福泽谕吉进行了进一步的辩解,指出“旅顺战争杀死之敌人稍稍多了些是事实,因此外国人等只是统计其数字容易做出这样之说法,但这自然是出迫不得已之事,旁观者不得而知。这次旅顺之炮台是支那兵竭尽全力守卫之地方,事实上兵力有一万五六千之多。我军队奋战攻陷之后,他等之多数即刻四散逃跑。其逃跑之士兵混入市街之平民家中偷取衣物,脱下军服换之,虽化装成普通之市民,但未扔掉武器,潜伏在各地,我士兵一进入市街,虽然隐藏,但发炮进行抵抗,甚是危险。与此相比,不得已搜索平民家之屋内找出化装之士兵进行杀戮”。[7](P667)
福泽谕吉指出由于中国军队在牙山之战和平壤之战中“不知廉耻”、“无信无义”,在旅顺战役中不能再受其欺骗,认为“杀死感觉奇怪者是正当之处置,只是出于不得已之正当防卫。或其蒙受杀戮之人中,实际上有的不是士兵,多数是无辜之人民之说法,我辈毫不犹豫地断言完全是无稽之谈”[7](P668),并举例说日本军队登陆金州几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旅顺市民有足够的时间逃走,而且金州登陆后,道台已经逃走,“满街之男女老少在道台逃走前后也效仿其全部逃之”。[7](P668)
12月20日,《世界报》以两个版面刊载了里克尔曼的长篇通讯《旅顺大屠杀》,是根据其本人在日军旅顺大屠杀期间的亲身经历而写作的。该通讯还在大标题之下列出了骇人听闻的内容提要,如:“屠杀继续了3天”、“日本兵至少残杀了2000名无力的抵抗者”、“大山大将及其部下没有试图阻止屠戮行为”、“街道上充满了残缺不全的男女老少的尸体,而日本兵则在一旁得意洋洋”、“市街每个角落都被抢掠一空”、“店铺主人被枪杀或刀劈”等。文章开头便指出:旅顺大屠杀绝不像日本人宣传的那样是“文明与野蛮的冲突”,而是一场“野蛮的征服战争”,“日本已经撕下了面纱,在刚刚过去的4天里把文明踏在了它的征服军脚下”。“攻取旅顺的故事将成为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5]
克里尔曼的这篇通讯在西方世界所引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使日军在旅顺的大屠杀罪行昭彰天下。面对这一局势,日本舆论掀起了声讨克里尔曼的浊浪,对其本人及其所发表的文章进行口诛笔伐。[6]
30日,福泽谕吉发表《关于外国人对我军队举动之评论》一文,文中指出由于美国纽约的《世界报》率先报道了以《日军大屠杀》为题目的有关日军在旅顺屠杀的事件,引起了社会的哗然。[8](P675)福泽谕吉认为“仅以此事来看,敌兵当中死者很多不值得奇怪。说被害者的多数是无辜之市民完全是无稽之虚言,死于我国士兵刀枪下的全都是支那士兵。其通常被认为是士兵之原因,不外乎因为是他们为了免于被日本士兵攻击,狡猾地脱掉军服化妆成普通人之样子。其证据是检查在旅顺被杀支那人尸体之时,所有的只有其外衣是普通人之衣物,内衣以及鞋等全是支那兵平时所使用之物,可以说一看便知是军人”。[8](P675)
同时,福泽谕吉认为欧美列强对日本的偏见是产生日本人制造了旅顺大屠杀这种看法的根源,指出“在欧美的凡俗社会不仅还有许多人不知日本,而且他祖先以来之先入为主,又看到他多年来盲目相信之劣等国突然日趋全盛,心里暗自有不悦之私情”。[8](P676)
三
综观福泽谕吉对日军旅顺大屠杀事件的评论,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一是福泽对日军旅顺大屠杀的掩盖与辩解完全追随了日本政府的对外政策,为日本的对外政策摇旗呐喊。二是在评论中完全体现了福泽谕吉对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偏见,将中国人说成是“不知廉耻”、“无信无义”之人。三是福泽谕吉虽然进行了种种的掩盖与辩解,但也不能掩盖旅顺大屠杀的事实,他的极力掩盖与辩解正好说明了其在甲午战争开战前所主张的“文明与野蛮的战”是掩盖其侵略中国与朝鲜本质的借口。
注释:
①福泽谕吉在1875年8月发表的《文明论概略》中指出:人类社会的发展是沿着野蛮——半开化——文明的轨迹前进的。这一文明开化论受西方殖民主义文明观的深刻影响,潜藏着鲜明的社会进化论的思想倾向。其在该书中还指出“现代世界的文明情况,要以欧洲各国和美国为最文明的国家,土耳其、中国、日本等亚洲国家为半开化的国家,而非洲和澳洲的国家算是野蛮的国家”。并且,福泽宣称“文明既有先进和落后,那末,先进的就要压制落后的,落后的就要被先进的所压制”。
②“支那”一词是战前日本对中国带有贬义的称呼,为保持历史语境感及福泽原著的原貌,笔者在引用原著的过程中(不包括国内已出版的译著,如《劝学篇》、《文明论概略》等)保留了“支那”一词在文中的使用。
[1]信夫清三郎.日本外交史:上册[M].天津社会科学院日本问题研究所,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2]日清战争是文明与野蛮的战争[N].庆应义塾.福泽谕吉全集(第 14卷)[C].东京:岩波书店,1961.
[3]中国共产党旅顺口区委员会、大连市旅顺口区人民政府:甲午百年祭重修万忠墓碑记,1994-12-21.
[4]TheWorld,Nov.29,1894.
[5]Times.dec.3,1894.
[6]戚其章.西方人眼中的旅顺大屠杀.社会科学研究[J].2003(4).
[7]旅顺杀戮是无稽的流言[N].庆应义塾.福泽谕吉全集(第 14卷)[C].东京:岩波书店,1961.
[8]关于外国人对我军队举动之评论[N].庆应义塾.福泽谕吉全集(第 14卷)[C].东京:岩波书店,1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