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天皇与日本战败投降
2014-04-09龚娜
龚 娜
(天津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 天津 300191)
1945年,美国空袭东京及皇宫,意大利、德国法西斯战败投降,冲绳日本守军全军覆没,日本已经无路可走。然而以昭和天皇为首的日本统治集团在明知败局已定的情况下,为了维护天皇制的国体,依然顽固拖延战争,企图实现一场胜战后的体面媾和。随着中、美、英三国发表敦促日本投降的《波茨坦公告》,美国对广岛和长崎投放原子弹,苏联对日宣战,关东军覆灭,最终昭和天皇无奈做出“圣断”,结束了这场罪孽深重的侵略战争。
一、天皇体面媾和幻想
1944年6月,日本失去塞班岛后节节失利,已经无力挽回战局,战败已成必然。当时,近卫文麿和内大臣木户幸一等重臣和部分皇族已经开始考虑结束战争问题。1944年6月24日,木户提出两条意见,其一就是“促使陛下决定终止战争,并为防止战后陆海军相互推卸责任,陛下应明确表示承担全部责任。”同年7月2日,近卫会见内大臣秘书官长松平康昌,谈及应尽早停战,并需意识到停战即无条件投降,又提出了他关于停战诏书的三个方案[1](P4)。这说明早在昭和天皇“圣断”结束战争一年前,重臣们就提出了结束战争的方案,甚至提出由昭和天皇承担战争责任。不过,仍对战争抱有希望的昭和天皇并没有接受建议。
1945年2月,美军进攻硫磺岛后,昭和天皇决定召开重臣会议讨论时局,会上,若槻礼次郎献策说:必须先让敌人看到“继续战争的不利”。牧野伸显声言“最优先要考虑的是战况的有利展开”。冈田启介说日本应该等待“有力的时机”,然后再讲和[2](P360)。平沼骐一郎和广田弘毅建议天皇战斗到底。近卫以继续战争会导致共产主义革命、威胁天皇统治为理由,要求昭和天皇立即结束战争。近卫说:“战败虽属遗憾,但我认为已无法避免。迄今为止,英美舆论尚未涉及改变国体问题。因此,仅就战败而言,深信无须为国体而忧虑。在维护国体方面最为担忧的,与其说是战败,毋宁说是由于战败而可能引起的共产主义革命。……从维护国体的立场出发,必须研究尽早结束战争的方法与途径。”[3](P320)天皇问道:“听说美国企图取消皇室,是这样吗?”近卫回答:“根据格鲁及美国领导者的意见来看,我想还不至于如此。”天皇表示:“梅津(参谋总长)说,美国取消皇室的论调没有缓和,所以应该彻底抗战,我对这点有所怀疑。……听梅津和海军说,这次如能把敌人诱至台湾,就能予以打击,我想在那以后再采取外交手段也好。”[3](P325)
昭和天皇认为苏联在与英美的对抗中会需要日本,因而不希望东亚的日本势力被摧毁,因此他坚决地拒绝了近卫结束战争的建议。他认可了重臣们的意见:“除非再取得一次战果,否则很难谈。”近卫对此评价说:“还有这样的时候吗?而且还必须是不远的将来,半年、一年以后就没用了。”[4](P180)但昭和天皇依然固执己见,他讲到:“朕相信这场战争只要坚持就能获胜”,作出了继续坚持“以战求和,维护国体”的重要决断[5](P192)。
昭和天皇选择了继续支持统帅部的方针,乐观地期待“台湾决战”构想,相信军部的欺骗诺言,幻想通过再打一次胜仗后再谈判媾和,以有利的条件体面地结束战争。而事实证明,这只不过是军部及昭和天皇无视现实的一厢情愿而已。
战局日益恶化,从1945年2月25日开始,美军不断地对人口密集的东京等地发动猛烈的空袭。首都约40%的地方变为废墟,烧死了8万到10万人。3月20日,原外相币原道出了多数统治精英、特别是昭和天皇的心态:日本必须有耐心,无论如何不能答应投降,“纵使有几十万的非战斗员死伤、挨饿,几百万的建筑物被摧毁、烧掉,只要敢于继续抗战”,就会为日本创造更有利的国际环境留下空间,最终,民众的团结和决心将变得更强,这将为外交提供“在这场我国前所未有的危机中,谋划回天救国之策的空间”[6](P96-97)。
1945年4月,美军登陆冲绳,小矶内阁仍在努力同蒋介石政权进行和平交涉,遭到昭和天皇的反对。昭和天皇将内外交困的失败归咎于小矶,解散了内阁,并选择自己信赖的铃木贯太郎为首相。4月7日晚,铃木就任并发表讲话,主张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将战争进行到底:“拯救帝国存亡之危局,只有依靠一亿同胞别无他途。全体国民应为防卫光荣国体后盾。我以老迈之身抱为国捐躯之决心,处理国务。希诸君踏越我尸奋勇前进,发扬新的战斗力,以安圣虑。”8日晚,铃木又发表广播讲话:“此次拜受大命,是我最后一次为国效忠的机会,坚信在我身先一亿国民光荣献身后,国民诸君定会踏越我尸,为打开国运向前迈进。”[7](P270-271)
铃木本人战后回忆中说自己组阁的原因是因为体会到昭和天皇希望“寻找机会讲和,迅速结束这场大局已定的战争”[8](P202)。然而铃木上台后,连续数月发表主战宣言,令人不禁质疑。当时,主战派仍占上风,昭和天皇也支持“一战和平论”,因此无论是昭和天皇还是铃木将希望完全寄托在统帅部的“下一次会胜利”的痴心妄想上,幻想体面媾和,保全天皇制,没有考虑任何有可能引导战争结束的政策变更。
二、“终战圣断”的心境
1945年4月18日,昭和天皇的盟友墨索里尼被处死,紧接着希特勒自杀,德国宣布无条件投降。欧洲战争已经结束,日本已被反法西斯力量包围,处于完全孤立的状态。这使昭和天皇陷入了高度紧张和忧郁的情绪中。
为了应对这一局面,1945年5月11日、12日和14日,铃木内阁召开了由首相、外相、陆相、海相和陆海两总长参加的秘密会议。会议作出了“防止苏联参战;争取苏联采取友好态度;在结束战争问题上使苏联作出有利的调解”等对苏联进行谈判的决定[9](P330)。这是日本最高统帅部第一次公开提出的通过苏联调停结束战争的设想。
但在另一方面,军部仍然坚持进行本土决战。6月8日,第二次御前最高战争指导会议通过了《今后应采取的指导战争基本大纲》,该大纲明确提出要“以誓死尽忠的信念为动力,依靠地利和人和,将战争进行到底,以维护国体,保卫皇土,确保民族将来发展的根基。”[10](P615)在御前会议上,昭和天皇虽按惯例没有公开发表意见,但他已经开始不再相信军部吹嘘的不可能实现的胜利,并对军部的无视现实非常不满。
木户看到这一“大纲”后,认为借助昭和天皇的“圣断”结束战争的时机已成熟,军部的逞强只会导致日本错过尽快媾和的好时机。于是,木户草拟了“收拾时局对策试行方案”,他在文件中分析了战争形势,认为“继续战争是不可能了,只能收拾时局,别无出路”。并强调指出:如果战争继续下去,日本便会“重蹈德国覆辙,甚至连护持皇室安康与保卫国体的最低要求也无法保障”。木户向天皇提出了明确的建议:日本必须停止敌对行动,坚决采取行动恢复和平。具体的办法是:打破惯例,由天皇亲自出面干预,派使节持天皇的亲笔信与调停国交涉,在保留天皇制和体面和平这两个条件下,结束战争[11](P1612-1614)。面对战局已败的局面,昭和天皇对木户的建议深表赞同,谕令从速着手执行这一方案。
6月21日,冲绳日本守军全军覆灭,这促使昭和天皇开始寻求结束战争的方法。22日,昭和天皇本人终于直接通知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他希望开始进行结束战争的外交斡旋,并明确指示:“关于战争指导,前在御前会议虽已做出决定,但另一方面,关于结束战争问题,此时也希望不拘泥于历来的想法,从速进行具体研究,力求促其实现。”[3](P371)
对于昭和天皇做出的“终战圣断”,铃木首相表示“自当秉承御旨,努力力求其实现”。其他军政要员也在昭和天皇逐一询问下表了态。但主战派代表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却回答说:“我别无异议,但实行时需慎重。”企图用“慎重”一词予以搪塞。昭和天皇当即反驳道:“当然需要慎重,但会不会因此失掉时机呢?”“需要从速进行。”梅津退让了[12](P1616-1617)。
昭和天皇的这次面谕,是开战以来第一次向日军统帅部明确提出的设法尽快结束战争的命令,对统一军政当局的意见发挥了决定性作用。然而,此时昭和天皇仅是想尽早和谈,还不是投降。
按照昭和天皇的旨意,内阁开始了对苏交涉,尽管日本提出愿意做出重大让步,然而苏联政府迟迟没有答复,这令昭和天皇忧心忡忡。7月7日,天皇再次指示:“向苏联干脆提出恳请调停,或派遣携带天皇亲笔信的特使赴苏”,并派近卫为特使亲赴莫斯科请求[1](P273-274)。虽然昭和天皇表现出强烈的意愿,但是苏联却一直搪塞,不予答复。
7月26日,中、美、英三国以最后通牒的方式发表了《波茨坦公告》,促令日本投降。由于昭和天皇始终强烈地固执于苏联介入调停的可能性,陆军便以此为借口,主张:“应该等待苏联回复之后,再决定怎么做”[13](P17),不对公告做出任何表示,铃木内阁也以顺从陆军意向的形式抹杀了公告。27日,铃木首相在下午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声称:“我认为那份公告不过是开罗宣言的翻版。政府认为并无任何主要价值。只有对它置之不理。我们只能为战争到底向前迈进。”[11](P1633)明确表示日本拒绝接受《波茨坦公告》。
在铃木的声明背后是昭和天皇继续战斗的决心。昭和天皇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不现实的苏联调停上,为了等待苏联的答复,他又一次拖延了战争,他无法下决心是投降还是为获得更有利的谈判条件而继续战斗。
8月6日,美国在广岛投下了第一颗原子弹,顷刻间杀死了10万至14万人,之后的五年内又夺走了大约10万人的生命[2](P368)。8日,东乡外相向昭和天皇详细报告了美国在广岛投掷原子弹的情况。昭和天皇命令说:“既然已经使用这种武器,继续战争已经越来越不可能了。为了取得有利条件,不能失掉结束战争的有利时机。即使讲条件,不也是没有头绪吗?务必努力尽快实现结束战争。”[8](P207)
尽管局势危殆,但昭和天皇仍一再强调要争取有利条件结束战争。对昭和天皇而言,什么才是有利条件呢?从《波茨坦公告》到广岛被炸期间,昭和天皇曾两次向木户清楚地表示必须不惜任何代价保卫皇家的神器。[14](P1220-1221)天皇最关心的是“护持国体,保护皇土”,是自己的人身安全和支撑其权力的象征性器物,是如何保存天皇制,而不是日日暴露于空袭之下、性命不保的国民。在面临是否马上接受投降这事关生死问题的时候,昭和天皇却只顾着皇位象征,仍寄希望于苏联的调停,没有及时主动地结束战争。
8月8日,苏联外长莫洛托夫宣布“自8月9日起,苏联将与日本处于战争状态!”苏联的宣战,使昭和天皇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主和派劝告昭和天皇只有放弃抵抗,接受公告,才能保护国体。
8月9日上午,昭和天皇命令木户:“苏联既已参战,就要赶快收拾战局。”[3](P386-387)上午10点,在宫中召开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与会的内阁四相和军部两总长决定有条件地接受《波茨坦公告》,但对提出哪些附加条件出现了意见分歧。首相铃木、外相东乡、海相米内主张只提保留“国体”一个条件,由于日本已经危在旦夕,过多条件会导致谈判破裂。而主战派的陆相阿南等人为了缩小战败对日本的影响,主张除了保留“国体”以外,还要增加由大本营承担解除武装和遣散部队、非占领以及日本自行处理战犯等三个条件[15](P439)。如不能答应,则宁为玉碎,也要抵抗到底。直到下午1时,这两种意见相持不下,会议陷入僵局,只好将问题移交给内阁会议审议。就在与会者还在激烈讨论时,11时30分,美国又在长崎投下第二颗原子弹,使日本人民再一次遭受了惨重的伤亡和财产损失。晚上10点,内阁会议依然无法决定。铃木首相只好奏请昭和天皇召开御前会议做出圣断。昭和天皇对于由自己亲自出面作最后的裁决已有准备,所以当即批准了首相的奏请。凌晨2点,会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又陷入僵局,铃木最终起立发言:“会议已接近两个半小时了,可是尚未达成决议,然而事态又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因此,这虽然纯属例外,我亦诚惶诚恐,既然如此,那就根据圣上的旨意,为会议作出决断吧!”昭和天皇会意地点点头,站起来说:“那么,我就说说自己的意见吧,我赞成外务大臣的意见。”接着,昭和天皇又陈述理由说:“虽说本土决战,但关键是九十九里滨(指日本千叶县东境的海滨)的设防,决战师的装备都不充分,飞机的增产也未能按预定计划完成,计划从来没有按期完成过。这样,能够赢得战争的胜利吗?一想到要解除忠诚的军队的武装,要惩办战争的责任者,确实难以忍受。可是,现在却要忍受这难以忍受的痛苦,而且必须忍耐。想起明治天皇在三国干涉时的心情,我自己也是饮恨赞成外相的提案的。”说完,昭和天皇慢慢走出了会议室。铃木宣布:“现在谨以圣上的旨意作为会议的结束。”[3](P387-390)
第二天清晨,日本政府发表照会:“日本政府准备接受中美英三国政府首脑于1945年7月26日在波茨坦发表,后经苏联政府赞同的联合公告所列条款,并附一项谅解,即上述公告并不包括任何有损天皇陛下作为最高统治者的权力的要求。日本政府竭诚希望这一谅解获得保证,且切望迅速得到关于对此的明确表态。”[11](P1633)
日本政府明确表明保持“国体”是投降的先决条件。昭和天皇与朝香宫的对话就说明了这一点。8月12日,昭和天皇将他对投降的决定通知了皇族。当朝香宫问如果“国体”得不到保留,战争是否还要继续时,昭和天皇回答说:“当然”[16](P129)。
8月12日零时45分,外务省收到美国代表联合国向日本发出的复照。关于国体问题,“自投降时起,天皇的统治国家权力置于盟国最高司令官限制之下”,暗示天皇的权力将隶属于联合国最高司令官,实际上是默认了日本关于保留天皇制的要求。外相东乡茂德等认为盟国既已承认天皇的存在就应立即投降,而陆相阿南惟几等坚持认为这样将无法维护“国体”,主张继续谈判,日本统治阶级内部再次发生了激烈争吵,昭和天皇也一度动摇。
美国则实行心理战术,公开指责日本故意拖延答复,还出动了大批轰炸机猛袭各地,并散发传单,传单上印有日本政府的乞降照会和同盟国的复照,把日本当局一直对内严密封锁的投降消息公之于众。如果继续下去的话,日本政府将无法再向民众隐瞒战败的事实和长期延迟战败的原因,为了防止人民崛起,昭和天皇不得不作出第二次“圣断”。
8月14日上午,昭和天皇召开了史无前例的特别御前会议,在仔细研读了复照后,认为美国已默认保留天皇制,决定亲自结束战争。会上昭和天皇谈了自己的意见:“朕的想法和以前表示过的相同,再继续战争下去不妥当。关于国体,虽存在疑虑,但朕并不认为对方是怀有恶意写了此复照……总之,主要问题在于我国全体国民的信念和觉悟。所以眼下是以接受对方的要求为是,望尔等亦能如此。”[8](P213)显然,直到投降最后一刻,昭和天皇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皇室和皇位。
三、“终战诏书”的发布
《终战诏书》从起草到发布,几经修改,诡辩用词,完全没有明确承认日本是战败投降,更没有对日本的侵略战争罪责表现出丝毫悔过之意。
诏书起草于1945年8月10日昭和天皇第一次“圣断”后,由内阁书记迫水久常负责。在两位汉学家川田瑞穗和安冈正笃的协助下,迫水用三天时间完成了诏书的草稿并提交铃木内阁。14日,第二次“圣断”后,迫水又根据天皇圣谕作了补充后,再次提交内阁。当晚,内阁围绕《终战诏书》进行了长达6个小时的讨论和修改。
第一次修订的是草案中“战势日非”一词。陆相阿南认为,如此一来与迄今为止大本营所发布的战况不符,有军方在撒谎之嫌。于是改为“战局未必好转”。阿南在极力狡辩:目前的现状不是我们已经败于战争,而只是战局没有“好转”。这只是一种绝望的挣扎,它导致了此后日本政府始终不承认“战败”,坚持认为是“终战”的诡辩思想[13](P42)。
第二次修订是针对汉学家安冈正笃作为正确的汉文出典而写进草案中的“义命之所存”部分,阁僚们提出意见说,这种说法难以理解,因此被修订为“时运之所趋”。日本学者小森阳一指出,这足以判断当时日本最高首脑层的水平是何等之低[13](P42)。
最令人惊讶不已的还是围绕第三次修订而展开的议论。农商相石黑忠笃危言耸听地提出,诏书中“常奉神器”这句话有向美军泄露皇室神器秘密之虞,担心美军知道后可能来夺取。结果删掉了这句。这再一次证明了昭和天皇及其亲信们只顾醉心于保护“三种神器”的腐朽心态[13](P43)。
与此同时,在首脑层看来是否能够“护持国体”才是唯一的问题。于是,草案中又加上了“朕兹寄信赖于可护持国体、忠良之尔等臣民之赤诚,且与尔等臣民永在”一句。经过反复推敲修改、终于定稿。
1945年8月15日12时整,天皇以“玉音放送”的形式发表了《终战诏书》,全文如下:
“朕深忧世界之大势及帝国之现状,欲以非常之措施收拾时局,兹告尔辈忠诚勇武之臣民如次:
朕者帝国政府通告:兹已接受美英中苏四国之共同宣言。
始初,图谋帝国臣民之安宁,偕万邦共荣共乐乃皇祖皇宗之遗范,比乃朕之拳拳所之者。所以宣战于美英二国者,实亦出于帝国之自存与东亚之安宁故。至若排他国之主权,侵彼领土等所为本非朕之志也。然,交战业已四载,朕之陆海将士勇武善战;朕之百僚有司励精图治,朕之一亿庶众克己奉公,各尽最善;但战局并未好转,世界之大势亦于我不利;加之,敌新近使用残酷之炸弹频频杀伤无辜;惨害所及之甚实不可测。若继续交战,终将招致我民族之灭亡,进而更会破坏人类之文明。果如斯,朕将何以持保朕之亿兆赤子,何以谢慰皇祖皇宗之神灵。此乃朕者帝国政府接受共同宣言之缘故。
对始终偕帝国戮力同心致力于东亚解放之各盟邦,朕只得深表遗憾之意;对死于战阵、殉于职守、毙于非命之帝国臣民及其遗族,每当虑及,常五内俱裂。至若负伤、受灾祸、失家业者之福祉,乃朕深切轸念之所。惟今后帝国所受苦难本非寻常,尔等臣民之衷情朕亦悉数知晓。然,大势所趋,朕堪难堪之事,忍难忍之物,欲以之为万世开拓太平。
朕兹寄信赖于可护持国体、忠良之尔等臣民之赤诚,且与尔等臣民永在。若夫情激之至,滥滋事端,或同胞互相排挤,扰乱时局;由此误大道、失信义于世界,如是者乃朕之最忌;宜举国一家,子孙相传;信神州之不灭,念任重而道远;倾全力于将来之建设,笃信道义,坚守志操;誓必发扬国体之精华,不累世界之进运。以此相期许,望尔等臣民体恤朕意。”[13](P44-45)
诏书中强词夺理地声称:“所以宣战于美英二国者、实亦出于帝国之自存与东亚之安宁故。”侵犯别国主权和领土更“非朕之志也”。公然将侵略战争说成是“自卫”,其颠倒是非黑白的论调秉承了日本对外扩张中的一贯手法。诏书还虚伪地表示,昭和天皇是为了从“新式残酷之炸弹”(原子弹)下“拯救”“人类之文明”、“保全亿兆之赤子”,因而“圣断”结束战争。这是对日本人民最大的欺骗,因为在昭和天皇的意识里,保证天皇的政治地位和君主制的未来永远都比寻求和平、结束杀戮和痛苦重要。诏书的最后一段饱含深情,昭和天皇不仅混淆了战争责任还反复强调维护国体,防止动乱,并加强以他为中心的国内团结。这其实才是昭和天皇结束战争的真正目的。
昭和天皇通过终战诏书,把自己重新定义为一个和平主义者、反军国主义者、战争中完全受制于人的旁观者;一个结束战争、给日本带来和平、挽救国民、与政治无关、仁慈的圣人。战后美国更是出于自身利益,设法保留了天皇制,使昭和天皇免于东京审判,逃避了战争责任。然而这一切都改变不了历史,正如远东国际法庭庭长韦伯所言:“天皇的权力,在他结束战争时毫无疑问地得到了证明。和结束战争一样,他在战争开始时也发挥了显著作用。”因此,昭和天皇的战争责任是不容推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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