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史视域下对鲁迅儿童观的细读——评徐妍辑笺《鲁迅论儿童文学》

李 莹

(中国海洋大学 文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思想史视域下对鲁迅儿童观的细读
——评徐妍辑笺《鲁迅论儿童文学》

李 莹

(中国海洋大学 文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随着20世纪以来儿童文学创作的不断繁荣，关于儿童文学的研究也逐渐走向专业化和学科化，可谓成果颇丰。但如果对其进行梳理，则不难发现，现有的研究在方法与维度上并不足够丰富宽阔，而在总体上呈现出局限在儿童文学这一学科体系内的平面化状态。2013年8月，徐妍辑笺的《鲁迅论儿童文学》(海豚出版社)一书正式出版问世，具有特别的意义。进一步说，作为一位辑笺者，徐妍从作者思想史角度切入，客观、系统、严谨地对鲁迅关于儿童、儿童文学和儿童教育的理解做出梳理、思考和新解。这种研究方式，打破了儿童文学界一直以来偏爱将目光聚焦于中国现代文学史、学科史内部的局限，而将儿童文学置于中国现代思想史的宏观框架中，并结合对具体作品独到的微观解读，为儿童文学研究提供了新的可能。

对于鲁迅的儿童文学观的阐释思路，此书并没有走传统儿童文学研究的固有路线。在以往的儿童文学研究中，研究者或者只将儿童作为鲁迅文学创作的一个意象，或者将儿童作为进入鲁迅作品的文学方法之一，或者拘囿于“救救孩子”等启蒙话语的表面意思进行“儿童本位”的阐释。本书决计另辟蹊径：从中国现代思想史的视角切入，一方面提出了让读者耳目一新的儿童文学观，即，鲁迅儿童观是启蒙主义思想观念支配下的矛盾、复杂、不断变化调适的儿童文学观，是中国现当代儿童文学观的经典中心。这一观点，在中国儿童文学界，乃至鲁迅研究界，无疑是一个新的发现。另一方面，该书认为，鲁迅儿童文学观不仅具有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意义，而且具有中国现代思想文化史和中国现代教育史的意义，即徐妍从鲁迅耳听为虚观中读解出一种思想文化视域下的“大”儿童文学观。正是基于这种开阔的视域，独到的见解，以及精辟的阐释，才注定了本书所达到的学术水准。毫不夸张地说，该书是自1961年蒋风编《鲁迅论儿童文学和儿童教育》[1]之后近半个世纪以来第一次系统地、新颖地重新解读鲁迅儿童文学观的，堪称中国当代儿童文学研究史、中国鲁迅研究史的一个有效推进。

具体说来，该书的学术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其一，该书重评了鲁迅儿童文学观的经典价值。该书虽然认同于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学术界将周作人视为中国儿童文学观“开山人”的既定观点，但同时认为鲁迅才构成了中国现代儿童文学观经典中心。本书在序言中指出：“鲁迅之所以居于中国现代儿童观的经典中心位置，不是因为鲁迅对儿童观的阐释具有专业性和系统性，而是因为他体验的独特性，思想的深刻性、矛盾性和复杂性，由此，鲁迅开启并探索了中国现代儿童观的多重要义。”[2]3显然，徐妍是从思想文化的层面来重评鲁迅儿童文学观的经典意义的。那么，为什么徐妍不认为中国现代儿童文学观的“开山人”是周作人？周作人固然比鲁迅更早、也更系统地研究并阐释儿童文学理论，但鲁迅对“儿童为本位”这一启蒙主义思想纲领性的儿童文学观的理解，比周作人更为复杂，更为矛盾，视点也更为高远。因此，在徐妍看来，鲁迅不同于周作人之处在于：如果说周作人所追求的启蒙主义儿童观着力于建立一个清澈纯真的儿童世界，那么鲁迅则怀疑是否存在这样一个清澈纯真的儿童世界。或者说，鲁迅不仅在儿童身上看到了儿童性，还看到了儿童性中的人性。这样的洞察力是中国儿童文学研究的“后来者”所无法逾越的。

其二，该书笺注的重心所在一改以往中国儿童文学界强调鲁迅儿童观统一性的一面，而是客观地呈现了鲁迅儿童观的矛盾性、复杂性和悖论性。对于鲁迅如此复杂的、矛盾的儿童观，本书采取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处理方式，即根据鲁迅在一生中的不同阶段对儿童观有不同的理解和感悟，以线性时间为序，以《鲁迅全集》的作品为参照，客观而真实地再现了鲁迅一生中儿童观的演绎过程，脉络清晰，且又内蕴了浓厚的生命质感。无论是对初读者，还是对儿童文学研究者来说，这样的编排体例使其更容易走进鲁迅具有复杂而多义的现代性特征的思想世界。

其三，该书在体例编排上不仅选取了以往的编年史体例，而且还收录了鲁迅的不同文体。徐妍敏锐地发现不同文体透露出鲁迅儿童观的不同表达方式。这个学术发现在全书中显得别有洞天：“鲁迅儿童观的哲学内核的矛盾性在小说文体和散文诗文体中的表现比在杂文文体和散文文体中的表现更为复杂。如果说杂文文体和散文文体中的儿童观的哲学内核是在写实的世界里表现其矛盾性，那么小说文体和散文诗文体中的儿童观的哲学内核则是在隐喻的世界里表现其矛盾性。”[2]16得此发现，看似容易，实则相当考验研究者的阅历和功底。因此，在章节的编排上，辑笺者按照杂文、文学(小说、散文)、翻译著作、书信等不同的文体汇编鲁迅先生的作品，选文精准，解读细腻而有深度，从容而不强势，资料翔实而不失风趣，作品与笺注结合得天衣无缝。在对鲁迅不同文体的笺注中，徐妍以细腻的目光打量着鲁迅的儿童世界“大观园”：其中既有经典原著不可复制的独特语言魅力，同时还囊括了关于选书、读书、做人、成才、讲诚信、看电影、儿童玩具、连环画情结、都市少年生活，以至如何为人父母的知识……徐妍从多个维度呈现出鲁迅作为思想启蒙者、文学家、父亲的不同身份而流露出的内心观照。在此基础上，与其开始了心灵的对话，彼此之间的交流时而严肃深刻，时而轻声耳语，时而幽默风趣，时而欣喜愉悦……作为读者，大有目不暇接之感，而若非用心感悟，反复玩味，是不能够充足地汲取其中丰富养分的。

一切笺语皆心语。尽管在传统的概念层面上，鲁迅不是一位严格意义上的儿童文学作家，正如鲁迅自己所说“向来没有研究过儿童文学”[3]，对于鲁迅的谦辞，徐妍没有轻易认同，而是从鲁迅作品的“字缝”中发现了鲁迅作为中国现代儿童观的经典中心的有力论据。例如，徐妍引用鲁迅在论及《勇敢的约翰》的读者时所说：“将这献给中国的读者，连老人和成人，单是借此消遣的和研究文献的都在内，并不专限于儿童。”进而分析，“‘不专限于儿童’的观点，道出了儿童文学的最高境界。这一观点迄今仍然具有可贵的启示价值。”[2]334这是徐妍作为鲁迅研究者和文学评论者的独特见地，即鲁迅所承载的思想资源对当代的儿童文学研究来说是不可忽视的珍贵存在。

作为一个高难度的研究对象，鲁迅有着复杂的童年经历，他的一生充满着精神界的“战斗”。他不断接受新思想，研究新动态，却也时常怀疑自己，反思自己的一些观点和看法。这正是一个儿童文学观复杂所在。综观鲁迅儿童文学观，它由大爱、大悲悯、大关怀汇集而成，是心怀“人之子”的责任感的自然流露，其质地朴素，其精诚动人。如此真正的一位儿童文学“启蒙者”，对于其内在的思想意蕴，作为文学研究者自然是不能错过的。因此，徐妍在尊重鲁迅作品本身的基础上，结合当时社会背景，仔细研读鲁迅的文字，并结合自身的人生感悟，准确地洞察了既能横眉冷对敌人的严肃的鲁迅、也能俯首甘为“人之子”的孺子牛的慈爱的鲁迅的内心世界，还原了一个真实的、有生命力的鲁迅，一位兼具文学家和思想家气质的先生形象。徐妍凭借对鲁迅作品仔细研读的功底，加之对鲁迅儿童观进行了准确地把脉，《鲁迅论儿童文学》一书显示了辑笺者深厚的文学功力与颇具灵气的文学感受力。书中的每篇笺语见解精到，有理有据，视角新颖独特，文字灵动流畅，分析不拘一格，精辟深刻。

《鲁迅论儿童文学》一书共449页，虽篇目众多，然而读起来不但让人没有一丝倦意，却有意犹未尽之感。在该书中，引人入胜的不仅仅是鲁迅的复杂而又矛盾的儿童观所呈现出的思想魅力，还有徐妍作为辑笺者所具有的独特而灵动的文学感受力。徐妍从大学时代起就钟爱《鲁迅全集》，后因博士论文《新时期以来鲁迅形象的重构》而积淀了鲁迅研究的深厚功力，再加上近些年一直与鲁迅“相处”，有理由让我们相信，她找到了“与鲁迅文字相匹配的语码”，是能够真正读懂鲁迅的学者。正因如此，从生物进化论到历史循环论的思想体系，从社会语境到文化语境，从文字风格到语体风格等多个维度将鲁迅的儿童观立体化地展现出来，进而重构了思想型的文学家“人之父”——鲁迅。而且，从具体的辑笺中，读者能领略到鲁迅式的对儿童深刻的爱。正出于对儿童的爱，他甘愿承担起“人之父”的责任，甚至为此经历了漫长的黑夜般的绝望，自我怀疑与自我批判。徐妍将鲁迅这一复杂而矛盾的儿童观的形成缘起、发展、变化以至后来的调适把握得非常精准，既有学理依据，同时结合自身的人生感悟，娓娓道来，使得笺注不再仅仅是一本单一的学术著作，而是一本诠释人生大爱之书。总的来说，本书对鲁迅儿童文学观的研究是具有思想史视域的研究，其广度和深度决定了该书的创新性。

我很清晰地记得，徐妍曾说过，她要尽可能地集中起一段完整的时间，将自己 “隐藏”起来，全心全力写辑笺《鲁迅论儿童文学》。在拿到这本书的时候，我能分明感受其所内蕴的分量。在细读此书的过程中，每每触及到作者文字的用力所在，眼前会不时地浮现出在炎炎夏日、在夜晚的孤灯下，徐妍专注而认真的写作状态。这样的专业精神不仅仅是徐妍对言必称及的鲁迅先生的尊重，同时也是她严谨、精致的学术研究素养的一种体现。

[1]蒋风.鲁迅论儿童文学和儿童教育[M].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1961.

[2]鲁迅.鲁迅论儿童文学[M].徐妍，辑笺.北京：海豚出版社，2013.

[3]鲁迅.1936年3月11日致杨晋豪的信[M]//鲁迅全集：第1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25.

(责任编辑：毕光明)

AReviewofXuYan’sLuXun’sViewonChildrenLiterature

LI Ying

(CollegeofLiberalArts,OceanUniversityofChina,Qingdao266100,China)

2013-12-27

李莹(1985- )，女，黑龙江伊春人，中国海洋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6.7

A

1674-5310(2014)-04-007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