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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冲突信息中的动机性推理综述

2014-04-09刘亚琼

社科纵横 2014年11期
关键词:政党准确性观点

刘亚琼

(中国人民大学 北京 100000)

了解公众的思维习惯是加强政党宣传有效性的前提。公民面对有争议的政治话题时,可能产生两种推理方式:一是以求真务实为目的,运用理性推理来分析信息;二是以强化自己原本的观点为目的,采取动机性推理,寻求对自己有利的证据。近年来,美国政治和心理方面的学者们就推理性动机的认知机制、触发条件和影响进行了分析。

一、信息处理的两种动机和策略概述

(一)信息处理的两种动机:准确性目标和方向性目标

人们用不同的方式处理接触到的信息,源于不同的心理动机。1990年,社会心理学家兹瓦·昆达(Ziva Kunda)提出了一对竞争性的动机:准确性目标和方向性目标。2006年,政治学者米尔顿·洛奇(Milton Lodge)和查尔斯·泰伯(Charles Taber)提出了政治推理的两种动机:准确性目标和政党性目标。他们认为,当人们需要向其他人详细论述两方面的观点,或者独立做出理性选择的时候,会更加仔细地阅读和思考双方观点,以求得到比较准确的评价。但是,当人们希望与自己认同的政党或者原有政治态度保持一致时,倾向于采取政党性目标。相关知识丰富、原有观点成熟、对此问题很关心的人,尤其可能运用动机性推理,在阅读信息时为自己的原有观点寻求论据和支撑。[1]

有趣的是,思维的偏见不仅仅出现于处理当前的信息时,还存在于回忆过程中。对于特定的政治议题,人们在头脑中储存了大量相关和不相关的事件和细节。政治学者约翰·扎勒(John Zaller)和斯坦利·费尔德曼(Stanley Feldman)在1992年提出了“记忆抽样模型”,认为当人们需要对某问题进行判断的时候,会在长期记忆中进行信息检索,而自己的原有观点会影响回忆起来的信息,即产生选择性回忆。[2]瑞斯伊德·桑尼托斯(Rasyid Sanitioso)等人在1990年的研究表明,认为外向性格更容易取得成功的人,在自我回忆中,会更多地把自己描述为一个外向的人;而认为内向性格更容易成功的人,会更多地回忆起证明自己性格内向的事情。[1]

(二)信息处理的两种方式:理性推理和动机性推理

真理是越辩越明,还是有理说不清,取决于听众处理信息的方法是否得当。

信息处理有两种方式:理性推理和动机性推理(或方向性推理)。以准确性为目标的人,对于问题的结果,观点的对错抱有开放的心态,更可能采取理性推理;而以维护某种观点为目标的人,对于问题的结果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其推理过程有明确的目的性,即为某一方观点寻找支撑。2003年,社会心理学者珍妮弗·勒纳(Jennifer Lerner)和菲利普.泰特劳克(Philip Tetlock)用“探索性思考”和“确认性思考”来概括这两种信息处理的策略。当人们还没有形成自己偏好的时候,他们更可能抱着探索的心态,平衡地考虑多种不同观点;而确认性思考偏好其中一个观点,希望为此种观点寻找支撑论证。[3]

当人们面对与自己原有观点不一致的信息时,这些信息能否使人们做出更好的判断呢?人类学学者乔治·马库斯(George Marcus)在1993年提出了情感智力理论(affective intelligence theory),认为人们在接触与原有观点不一致的新刺激时,会把这种新刺激当作潜在的威胁,产生焦虑等负面情感。这种负面情感会促使人们寻找更多的关于该刺激及其所在环境的信息,信息的增加会帮助人们做出更准确的判断。[4]而兹瓦·昆达和查尔斯·泰伯等研究动机性推理的学者认为,矛盾信息并不一定会促使人们搜寻更加广泛的信息,增加人们评价的准确性。因为,动机性推理的认知机制可能使人们更加确定自己原本的观点。

(三)动机性推理的三种认知机制

学术界普遍认为,动机性推理有三种认知机制。第一,先入为主作用,即如果人们对某话题已经有强烈的观点,他们在接触该话题的双面信息时,常常会认为可以支撑自己观点的论证更有力,而相反的论证比较薄弱。第二,否定性偏见,即人们对与自己不一致的观点怀疑度更高,会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对反面观点进行批驳,希望找到其不准确的证据。而对于与自己观点相似的论证,则不具有同等的怀疑。虽然,美国社会提倡批判性精神,但是人们的批判性思维往往是有偏好的,批判别人比批判自己更加容易。第三,肯定性偏见,即如果可以自己选择所接触信息的话,人们往往更倾向于多接触与自己观点一致的信息,而不是相反的信息。类似的理论有选择性曝光,即人们会比较偏好倾向于自己政党的媒体,接触与自己原本观念相似的人群和资料,减少或者避免接触与自己观念相悖的人或者信息。因为,多数人追求心理和谐,当暴露在大量不一致的观点之下时,人们往往会感到紧张和压力。处于趋利避害的心理作用,人们会更愿意接触志同道合者。

在这三种认知机制的作用下,不同观点的人们即便面对正反两面均衡的信息,也不会综合正反观点走向融合,而是会在原来的方向上更加极化。观点极化使得对立观点的人们越来越难以被对方说服,难以达成共识。

二、动机性推理的条件

(一)认知失调引发自我防卫机制

1957年,心理学家列侬·费斯汀格(Leon Festinger)提出了认知失调理论,指出了人们在处理信息时,存在一定的认知偏见。他认为,人们希望在态度、行为和自我形象上保持一致性。各种认知之间存在着无关、协调和失调的关系。认知失调在一定程度上会引起人的焦虑和不良情绪,给人带来压力,所以个体会努力减少失调或者避开可能产生失调的情境。当人们接触到与自己原有观点不一致的政治信息时,可能会用三种方式减少失调:减少接触或者减弱问题的重要性;否定与自己观点不一致的信息;改变自己的观点。

否定别人比改变自己常常更加容易。为了在认知失调中拒绝别人的影响,人们常常运用自我防卫来保护自己。第一,笼统拒绝。遇到与自己的态度不一致的观念时,不是理性地进行分析,而是笼统地否认对方的所有观点。比如说“我们的立场反正不一样,你只知道站在你自己的立场上考虑。”第二,贬损来源。不是评价信息本身,而是用怀疑信息来源的真实可靠性来削弱对方的观点。比如,假设信息提出者是不诚信的,他观点的正确性也有了怀疑的理由。因此,人们会怀疑调查数据的真实性,怀疑媒体报道的真实性等。而且贬损来源还有持续性的效果,即认为此来源不可信后,以后这个来源发出的任何信息都会被削弱或者被否定。自我防卫的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认知失调带来的影响,对心理带来一定的保护作用,但是也可能导致认知偏见。

有研究表明,在积极的情绪中,人的自我防卫机制会下降。因此,在宣传时创造轻松愉快的环境,对于改善说服效果,增加对立信息的影响力具有积极作用。

(二)热点自动回顾论重视情感影响

兹瓦·昆达等学者认为认知失调论相对理性,对于情感的作用关注度不够。因此,他在2005年提出了热点自动回顾论,强调情感对于触发推理性动机起到了催化剂作用。昆达认为,当人们接触到自己曾经关注过的政治信息时,对于事件和提出者的情感反应会很快自动产生,影响人们对新信息的评价。

政治推理的传统模式是:人们遇到新信息时,会回忆过去的相关信息,协助对新的信息进行评价,此认知过程是有意识地进行的。但是,政治情感和思想可能在潜意识和意识两个层面产生。潜意识是自动的,速度快、不费力,自己无法察觉且难以控制;而意识层面的反应相对较慢,需要自己开动脑筋,是自己全程察觉的思维过程。[3]因此,面对政治信息,感情发生在潜意识中,在人们有意识地进行政治评价之前就发生了。比如,当一位民主党人士发表枪支管控言论时,人们在理性分析其观点之前,可能会对民主党和枪支管控产生情感反应,即自己喜欢还是讨厌民主党,过去支持还是反对枪支管控。

不同人情感反应的强烈程度是有差异的。首先,坚定的民主党人和坚定的共和党人对于民主党的情感反应比较强烈,两党有偏向的人对民主党有中度的情感反应,而一些政党中立的人可能没有多少情感反应。其次,从小就喜欢家族狩猎活动的人,枪支协会的男性,军火商人对于强制管控有强烈的抵触情绪;某些枪击案件的受害者家属和担忧社会治安的人,可能对枪支管控有深切的认同感;而一些不关心枪支问题的人,对此相对冷漠。可见,政党认同的强度、对某问题的在意程度和原有观点的成熟度,都会影响人们的情感反应,从而影响到是否触发动机性推理。

另外,除了观点提出者和事物本身,对其他相关事物的情感也能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人们的评价,这叫做“情感转移理论”或“情感传染理论”。[3]美国政治人物演讲时,背景中飘扬的国旗能够触发一些观众的爱国主义情绪;与听众类似的人群满面笑容地站在身后,让听众感觉自己正在被关心,群体利益会得到保障;明媚的阳光和雄壮的音乐,能够让人心情舒畅、信心坚定。从理性的角度上来说,国旗、阳光、音乐和身后站着的人群与要传达的政治信息好坏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它们可能会在潜意识层面触发人们的情感,并把这种情感转移到对政治信息的态度上去。在一些政治活动中,人们会莫名感动,没有细细琢磨却感觉别人说得太有道理了,很可能是环境渲染起到的作用。这种隐性影响在潜意识层面最为有效,如果人们意识到了自己的思维过程,则会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政治信息本身上,背景因素的效果会大大减弱。

(三)情感交界点让人们回归理性推理

社会大众一旦启动了推理性动机,是否观点就一定走向两极化呢?2010年,政治学者大卫·瑞德罗科斯(David Redlawsk)、安德鲁·塞万提尼(And rew Civettini)和凯伦·埃默森(Karen Emmerson)提出了“情感交界点”概念。他们认为,动机性推理和准确性推理不是完全排斥的,随着不一致信息的大量增加,动机性推理可能会转换到准确性推理。以选民评价总统候选人为例,推理方式的转变要经历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人们根据早期的信息,对一个候选人建立了正面评价。第二阶段,当少量的负面信息出现时,人们可能会怀疑负面信息的准确性,回忆或者搜集一系列的相关信息,证明该负面信息是不准确或者不重要的。同时,选民们可能会回忆起第一阶段自己支持该候选人的理由,在不断加深和确认中,对于候选人的感觉更加正面了。此过程中,选民启动了动机性推理,使得自己原本的态度得以强化。第三阶段,针对该候选人的负面信息不断增加,选民难以轻易回避,对自己支持该候选人的正确性越来越不确定,认知失调逐渐增加,产生情绪上的不安或者焦虑,这使得选民更加谨慎地对待新的负面信息。第四阶段,选民经过情感交界点,思维过程逐渐转为准确性推理,如果感觉负面信息是真实的,其对候选人的评价会随着负面信息的增加不断下滑。[4]

总之,该理论认为,少量的不一致信息可能会引发推理性动机,使选民坚定自己原本的看法;但是大量的不一致信息会使人难以回避,启动准确性动机,动摇自己原本的观点。这转变的情感交接点在何处,与人们原本观点的坚定性有关。如果在第一阶段,人们搜集了大量信息,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判断,则情感交界点要向后推,即需要相当大量且有力的不一致信息才能触发准确性推理。

三、对动机性推理的评价和启示

动机性推理在政治生活中很常见,它可以增加政治观点的稳定性,对于信息的准确性则具有双面作用。政党可以从动机性推理的理论中,吸取经验,加强宣传效果。

(一)对政治观点稳定性的影响

动机性推理倾向于维护人们已经建立的观念,或者对特定来源(如政党)的观点有所偏好,它能增加政治观点的稳定性,对于公民、政党和国家都有双重作用。

对于公民而言,稳定持久的政治观念是政治成熟的一种表现。如果内心完全没有自己的核心价值和信念体系,随着外在信息左右摇摆的话,则很容易被操纵和欺骗。但是,强烈的动机性推理也会造成人们的顽固,对于新鲜政见的接受能力减弱。

对于政党而言,每个政党都希望能建立坚实的群众基础。希望支持者在意识形态和政策偏好上与政党保持一致,对于其他政党相反的言论有一定的抵抗能力。在美国总统大选中,对于候选人及其政见的负面攻击往往比正面宣传更多,其中不乏有大量虚假信息和恶意揣测,希望抹黑候选人或者扭曲政见。如果本党的支持者轻信恶意攻击,则候选人的大多数精力都要放在澄清谣言上,而不是用以阐明政见和争取中间选民。推理性动机可以为本党支持者打入一剂预防针,对于他人的攻击持有怀疑和批判的态度。但是,动机性推理也使得影响其他党派支持者的工作更有难度。

对于国家而言,国家希望下一代可以继承社会主流的价值观念,认同基本的政治制度和政治理念。家庭和学校作为政治社会化的重要场所,对公民们进行着主流价值观教育。青年人的价值观念逐渐成熟,此时形成的政治观念会对一生产生影响。但是,一种声音难以影响所有的民众,在国际意识形态竞争激烈的今天,很多青年被西方价值观同化,以西方的话语体系和价值标准来评价国内的种种现象,表达不满的情绪。而其价值观念一旦稳定下来,也会运用动机性推理处理新的信息,要转变他们的思想就变得非常困难。

(二)对政治观点准确性的影响

动机性推理对政治观点准确性的影响需要辩证看待。动机性推理会使人在纷繁复杂的信息中倾向于某一观点或者来源,其结论的准确性与其原有观点正确性和来源的可靠性相关。由于人们的知识结构和兴趣精力是有限的,有时听政党精英或者专业人士的分析,比自己搜集双面资料进行分析后得出的结论还要准确。如果原有观点是正确的,动机性推理能增加政治信念的稳定性,减少外界的干扰和蒙蔽对人们的影响,具有积极的意义。

但是,动机性推理也可能导致偏见,影响人们结论的正确性。2007年,艾琳·布拉曼(Eileen Braman)和托马斯·纳尔逊(Thomas Nelson)的研究证明,当人们在进行法律案例分析时,在分析先例和本案的相关度上存在着动机性推理。认为先例结果与自己对本案的倾向相似的人,认为先例与本案的相关度高;而认为先例结果与自己倾向相反的人,认为先例与本案不太相关。他们的研究对象包括了本科生和法律专业的研究生,有趣的是,教育程度和专业知识的增加并不能避免信息处理过程中的偏见。[5]可见,动机性推理可能使人落入偏见和不理性的陷阱,认为自己是在坚持真理,而事实可能离真理越走越远,需要人们在思维过程中保持一定的警惕性。

(三)动机性推理对政党宣传的启示

首先,加深政党认同,有利于政党对人们进行思想引导。政党认同高的人倾向于从本党获得政治信息,更容易接受本党的意识形态和政策政见,支持本党的候选人和观点立场,对外界攻击采取怀疑的态度,他们对政党的支持相对稳定与持久。可见,要加强政党对于民众的宣传力和影响力,加强信息本身的思维逻辑和实例佐证固然重要,但是信息传播者与接收者之间的关系也需要重视。正如一个销售员难以把好商品卖给怀疑自己信誉的顾客,一个民意支持度很低的政党要推行其政见也会困难重重。此时,采取曲线救国的政策,先改善政党与民众的关系,增加民众对其的认同感,对于推动政策会有积极的作用。

其次,政府的宣传要能够掌握话语权和主动权。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对于触发推理性动机有很重要的作用。民众们一旦建立了偏好,就可能会选择性地接触与自己观点相符的信息,原有的偏好会在此过程中得到强化。而在舆论宣传被动的情况下,要扭转人们的观点,往往要花费大量的努力,如果没有能吸引民众注意力的重磅消息,转变民众的观点往往要花费较长的时间,比建立新的观点要艰难许多。

再次,帮助群众建立成熟完整的政治观念,可以加强群众政治观点的稳定性。对某一事件,原有的观点越强烈和成熟,则越能够经得起攻击。相反,如果群众的观点模棱两可,没有明白背后的道理,则容易受到鼓动,对原有的观点产生怀疑。因此,政治教育对于大众来说是有必要的,不过在政治教育的时候应该注意群众自身的特点,包括原有的观点、知识水平和兴趣利益。不然可能面临冷漠和反感,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

[1]April A.Strickland,Charles S.Taber,Milton Lodge.Motivated reasoning and public opinion[J].Journal of health politics,policy and law.Vol.36.2011(6):935-937.

[2]John Zaller,Stanley Feldman.A simple theory of survey response:answering questions versus revealing preference[J].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1992.3(3):579.

[3]Charles S.Taber,Milton Lodge.The scope and generality of automatic affective biases in political thinking:reply to the symposium[J].Critical Review.2012.24(2):265,255,257.

[4]David P.Redlawsk,Andrew J.W.Civettini,Karen M.Emmerson,The affective tipping point:Do motivated reasoners ever“get it”?[J].Political psychology,vol.31,2010(4):566-569.

[5]Eileen Braman,Thomas Nelson.Mechanism of motivated reasoning?Analogical perception in discrimination disputes[J].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2007,51(4):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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