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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世界里的希望*
——《女声》儿童栏谈片

2014-04-09毛宇飞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11期
关键词:沦陷区女声儿童文学

毛宇飞

(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西南昌 330022)

荒芜世界里的希望*
——《女声》儿童栏谈片

毛宇飞

(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西南昌 330022)

《女声》是上海沦陷时期的女性杂志,它在创始之初就关注儿童这一社会群体。在严酷的言说环境中,《女声》的儿童栏通过各种儿童文学体裁来关注儿童生活,进行儿童启蒙教育,影射沦陷当局。这种特殊历史场景中的文化坚守不仅为儿童提供了丰富的精神养料,而且为抵抗日伪当局的殖民统治提供了可贵的言说空间。

《女声》;儿童栏;沦陷区文学;反抗

无论在政治层面,还是在思想文化层面,上海沦陷时期都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上海沦陷以后,日伪政权通过军事、政治、经济手段,不仅控制着上海沦陷区人民的物质生活,而且钳制了沦陷区人民的精神世界:一方面不断挤压中国民族文化空间。各大书局被相继查封,各种进步报刊被迫停刊,大批新文学作家被迫撤离或者保持沉默,原来蓬勃发展的新文学顿失发展空间,趋于沉寂;另一方面,又制造大量的殖民文化,灌输虚假的和平意识和东亚文化意识来达到思想控制的目的,一时涌现了相当数量的具有日伪背景的文化期刊。然而,一批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却充分利用这些原本是日本意图实行奴化的文化教育阵地,在复杂的语境中寻找着各种言说的空间,隐晦地进行文化抵抗活动,延续和发展民族文化,努力赋予这些期刊以文化坚守的品格。

上海沦陷时期的女性杂志《女声》就是此类文化期刊的典型。《女声》1942年5月创刊,1945年7月出完第四卷第二期后停刊,共历时三年零两个月,期间一期未停,共38期。作为一本女性杂志,《女声》除了关注妇女外,它还深切关怀着另一类社会群体,即处于战乱状态中,最容易受到伤害而又最容易被忽视的群体——儿童。在日本殖民统治下,儿童正常的生活、教育受到了严重的影响,这也使得30年代蓬勃发展的儿童文学受到了重创。上海沦陷后,众多报刊被迫停刊或者向内陆迁移,儿童期刊也未能幸免,上海失去了儿童文学期刊的中心地位,除了完全是宣扬奴化愚民教育的期刊外,上海进步的儿童报刊所剩无几且处境艰难。因此,在这个昔日的儿童期刊中心,儿童读物变得异常匮乏。在这种情形下,《女声》自创刊起就关注着这个倍受苦难却失语的特殊群体,代儿童发出呼声,并在出版的四年时间里一直孜孜不倦地为维护儿童的权利、改善儿童生存现状做着坚持不懈的努力。《女声》设置的儿童栏内容非常丰富,包括故事、寓言、科学小知识、儿歌、小手工、迷宫游戏、不定期的“悬赏”等,不仅为儿童提供了丰富有趣的阅读材料,有利于培养儿童的求知兴趣,而且以繁复多样的内容带给儿童美的享受和精神的愉悦。《女声》的儿童栏为儿童创造了珍贵的精神财富,抚慰了战争阴影下儿童心灵的创伤,犹如荒芜的精神世界里开出的希望之花,为沦陷时期儿童的成长和儿童文学的发展增添了一份生机。

一、生活写照与现实关怀

沦陷时期的上海,血雨腥风,动荡不安,残酷的战争迫使进步作家无法再沉浸于儿童的乌托邦世界,儿童文学从美好的想象跌入了残酷的现实。由于文化思想压制的存在,作家们不能直接批判沦陷当局,但《女声》仍时常以委婉曲折的方式,通过关注现实生活以及揭露儿童生存之困来表述反抗之意。因此,《女声》儿童栏中的作品摒弃了一般儿童文学中常有的美丽的幻想,走向了与时代和社会更为贴近的现实生活,在儿童的日常生活中开掘出新的言说空间。

《儿童栏》中,儿童故事占有相当大的比例,故事内容取材广泛,形式不拘一格。从内容上看,儿童生活故事的出现频率最高,它贴近儿童生活,线索单纯,情节连贯,通俗易懂,成为儿童喜爱的文学样式之一。生活故事常常是以生活中的儿童为主要角色,采用写实的手法,再现儿童在学校或家庭的生活场景,描写儿童的思想感情和性格特征。故事取材于儿童各个方面的现实生活,有关于儿童的学习问题、道德品行、思想情感、饮食健康等。其中一部分生活故事描述的是理想中健康的儿童和儿童生活,为现实生活中的儿童提供了借鉴和效仿对象,可以说是对现实生活中儿童不良教育处境的一种回应和反击。《丽珍这样过暑假》以学生丽珍制定暑假工作表的事件教育儿童应该如何合理安排暑假,并将丽珍的暑期工作表作为一种模板展示出来,为更多的儿童读者提供借鉴;《他们的希望》则表现了儿童与父母之间相亲相爱的情感和平等互动的亲子关系,传达出了作者期望社会改变传统的儿童观念,建立更多健康和谐的亲子关系。

还有一部分生活故事的描述对象是问题儿童。秉承自五四以来“救救孩子”的启蒙思想传统和寄希望于将来的民族传统,在日本殖民统治的屈辱中,沦陷区的人们更是极度渴望中国的下一代成为思想健康、体魄强壮的健全人,以此为民族解放和复兴提供后蓄力量。囿于言论环境,《儿童栏》这类作品大多通过反思传统文化中的落后因子,审视日伪政府奴化教育下的国民劣根性的方式来展开。因此这类儿童故事中经常描摹一些问题儿童,如《悔过自新》中的昌明,《小玲登高记》中的小玲,《散鸡毛》中的美玉等,他们的身上都带有欺骗、自私、懒惰等缺点或陋习。作品针对这些存在的问题,循循善诱地教育他们认识到自身缺点并主动加以改正。很显然,这些故事并非仅仅讲述一个简单的关于儿童的日常生活故事,或是向读者揭露儿童问题本身,而是通过对这些问题的发现和反省,进而有针对性的启发教育这些问题儿童。从具体的实践效果看,这些用心良苦的儿童故事,在当时的语境下,确实具有一定的现实指导性和教育意义,同时对于消解沦陷当局对儿童所进行的奴化教育也有一定的作用。

儿童文学现实性取向是作家在应对时代环境变化而作出的自觉选择。面对日本肆无忌惮的侵略和巨大的国力强弱对比,儿童栏的作者怀着改造国民性的深切期望,将目光投向了儿童日常生活,不仅塑造了健康儿童形象,为现实生活中的儿童提供学习效仿的对象,而且从儿童问题的审视中探索重塑中国儿童精神之路,蕴含着对于国民性更为深刻的思考。

二、隐喻话语与影射黑暗

日伪政府为了推行愚民奴化政策,以达到思想控制的目的,故在沦陷区竭力营造出“粉饰堆砌的氛围”。为尽可能减少殖民思想对儿童的欺骗奴化,《女声》儿童栏试图通过一些合适的文学体裁,运用较为隐晦的言语来影射社会的真实面貌。因此,寓言成为了儿童栏经常出现的一种文学体裁。除了因为它是一种深受儿童喜爱的文学样式,也缘于当时的难以直说的言论环境。在日伪当局控制的舆论环境中,绝对不允许出现直接描写日本战争暴行,揭露社会阴暗现实的言论。儿童栏的作家充分借助寓言这样一种蕴含讽喻意义的文学体裁,来间接地反映沦陷时期上海的社会现状,并在其中寄予编者和作者的价值评判。

《女声》第3卷第6期的寓言故事《复仇》讲述的是外侵者猫头鹰捕杀园子里的动物,最后在动物们的齐心协力下杀死了这个侵略者的故事。这篇寓言的寓意其实是显而易见的,它影射了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以及其他国家的暴行,呼吁民众团结起来进行斗争。处于当时的历史场景中,儿童读者通过阅读也必定能领悟其中的寓意。文中最后一段写道:“十分钟后,斗争结束了,猫头鹰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这就是侵略者的下场”,预言了日本作为侵略者也将注定失败,表达了正义终会战胜邪恶的坚定信念。作者如此鲜明直接地点出了寓意,在当时严酷的文化环境中,其实需要巨大的勇气。

当然,寓言并非只是图解抽象思想、揭露社会黑暗的一种工具,好的寓言往往通过生动的形象来艺术化地表达作者的思想。这种间接含蓄充满寓意的形象化表达方式,比直接揭露包含了更为深刻的思想内涵,富有更大的艺术魅力,也留给读者更多的思考空间。如《青蛙先生》这则寓言故事生动细致地刻画了在冠冕堂皇的话语背后青蛙先生的心理活动,形象地揭露了青蛙先生虚伪、愚昧、卑怯的本性。该寓言表面读起来让人忍俊不禁,觉得滑稽可笑,但冷静之后又发人深省,实则可悲可叹。寓言通过青蛙先生的形象,讽刺了那些满腹仁义道德实则虚伪懦弱的当局者。儿童的阅读能力或许无法探求到如此深刻的内涵,但他们依然能从这个极富艺术夸张性的青蛙先生身上体会到强烈的讽刺意味,从而对美丑善恶作出基本的价值判断。当然,童话作品也不仅限于儿童阅读,对于禁锢中的沦陷区的国人而言,这些童话无疑也有一定的精神慰藉作用。

此外,儿童栏很多作品都有意识地影射上海沦陷区民众真实的生存环境和生活状态:残酷的战争暴行,上海底层社会的“轧米”乱象丛生,物价飞涨,霍乱流行等。比如儿歌《小蜻蜓》中描写蜻蜓“不放炸弹和毒气”,“小孩见了不害怕”,“抬头望着笑嘻嘻”。从儿童天真直白的口吻中,反映了日本对中国的战争暴行,以及战争给人们尤其是孩子带来的恐惧和伤痛。

由于《女声》儿童栏的作者和编辑有意识地通过“寓言”等隐晦方式来影射沦陷区黑暗社会现状和底层民众的悲惨生活,因此尽管象“救国”、“抗日”这样的字眼并没有直接出现在作品中,但是反抗意识和民族意识仍然渗透于字里行间。对于历史在场者,尤其是生活于上海沦陷区的人们,他们必定能从这样的文字中切身体会到对日本侵华战争和殖民统治的控诉,从而激发爱国精神。《女声》在特殊环境中以特殊的方式发出的反抗之声与全国的抗日大潮遥相呼应,成为抗日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为后人了解研究上海沦陷历史提供了一份真实宝贵的原始材料。

三、寓教于乐与启蒙教育

五四以来,现代儿童文学作为独特分支登上中国现代文学的舞台,其启蒙教育意义一直受到创作者的重视。在战争背景下,儿童文学的教育意义更为凸显。在沦陷时期的殖民统治中,《女声》周围的进步人士不仅把儿童文学作为一种开启童智的有效方式和途径,且试图通过儿童文学的启蒙功能反抗日本殖民文化对儿童思想的腐蚀。因此在儿童栏中,儿童文学自觉承担起时代的使命,它所蕴含的启蒙教育意味非常浓厚。

西方现代科学知识肩负着启蒙教育、开化民智的重任,不断引入中国并得到广泛传播。儿童作为国家的希望和未来,必然是启蒙教育的重点对象。《女声》刊登了许多有关卫生、物理、自然等方面的科学小品文,开启了儿童认识和了解自然世界的窗口。如,《几种美丽的小飞鸟》从生长地、外形特征、食性等方面介绍了五种平时不常见的鸟类;《骨骼是什么做的?》通过父亲与孩子的对话娓娓道来,详细分析骨骼的构成。这些作品内容奇特新颖,充满趣味性和知识性,深受小读者的喜爱。儿童栏的科学小品文不仅在内容上涵盖广泛,拓展了儿童的视野,而且在形式上更贴近儿童的阅读习惯。儿童作为特殊的阅读群体,具有和一般成年人不同的阅读特点和接受方式。文章的作者显然考虑到了这些特殊性,十分注重文章的可读性,因此文章篇幅不长,但是语言活泼生动。作者把看起来枯燥的自然科学知识通过通俗化的方式表述出来,融入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儿童趣味,使小读者在轻松愉悦的阅读中获取知识,得到启蒙,同时也培养了他们对自然科学的兴趣,激发了他们的求知欲。《它们怎样睡觉?》用图文并茂地方式介绍了各种动物睡觉的姿势,语言通俗简洁,配上形象直观的图画,易于吸引儿童的注意力,激发他们的兴趣。《水怎么会从麦秆中吸进嘴里去?》从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小事喝汽水引发儿童的思考,引入物理小知识。在讲解的过程中,充分考虑到儿童的接受特点和理解能力,把深奥复杂的物理知识以通俗易懂的方式进行解说,使儿童更容易也更乐于接受,颠覆了“只要把种种的死知识,死教训装入他头脑里,就以为满足了”的传统教育方式。

儿童故事也是教育儿童常见的文学体裁。基于对民族命运的深深忧虑和对异族侵略的心理抵抗,儿童栏刊出了许多历史名人的爱国故事,以激励作为民族未来希望的儿童,唤起他们的爱国热情。《马援》讲述了东汉爱国将领马援为了保护国家领土,征战边疆,殒命沙场的故事。虽然这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历史故事,但是在当时上海沦陷的历史场景中,它确实起到了极大的鼓舞和激励作用。《孙中山先生》更是如此,文中直接引用了孙中山经常说的两句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和平、奋斗、救中国”,这样的言论引述,传递的民族意识和斗争精神已是显而易见。

儿童栏以西方的现代科学知识作为儿童知识启蒙教育的资源,引入了先进的教育理念和知识,延续了五四时期的启蒙思想;以中华民族的爱国志士作为儿童爱国启蒙教育的范例,唤起儿童的民族意识和爱国热情,继承了中国传统民族文化的血脉。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传统的儿童文学体裁,儿童栏还开设有各种寓教于乐的小游戏版块,比如“悬赏”栏目,简单手工小制作,迷宫等,在各种充满了趣味性的游戏中发挥儿童的想象力、创造力、动手能力。儿童栏成为了儿童启蒙教育的大课堂,这个课堂内容丰富,充满趣味,又饱含热情,斗志昂扬,满足儿童不同的精神需求,其中不难理解编者关爱民族未来、期望健康成长的深沉情怀。

在敌伪严密的舆论控制下,上海健康的文艺活动并不繁荣,期刊的出版经营更是由于纸张昂贵而步履维艰,但上海沦陷区的文艺从未停止,作为当时重要的文艺阵地和传播媒介,进步的沦陷区期刊依然肩负着宣扬新思想,传播新文化的重任。《女声》在恶劣的政治文化环境中,努力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即使文学创作出版异常艰难,也尽可能为孩子们提供必要的精神食粮。儿童栏中出现过的许多儿童文学体裁,尽管今天看起来在艺术上有些粗糙,也存在着过分功利化的问题,但在那个精神压抑、文化贫瘠的时代,《女声》儿童栏的存在和坚守使儿童荒芜的精神世界开出了些许美丽的小花,其不仅延续了五四以来儿童文学发展余绪,更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和日伪政权的殖民文化做着坚韧的抗争,以禁锢世界里的儿童之声向世人展示了无法禁锢的自由之心。

[1]冯昊,史育婷.沦陷语境中的民族意识与文化坚守[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12(1).

[2]简平.上海少年儿童报刊简史[M].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2010.

[3]梵慈.复仇[J].女声,1944(6).

[4]无名氏.小蜻蜓[J].女声,1942(3).

[5]郑振铎.儿童世界宣言[N].时事新报·学灯,1921-12-28.

[6]张之伟.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史稿[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

[7]琪.孙中山先生[J].女声,1943(7).

Hope in the Desolate World

MAO Yu-fei
(School of Literature,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Nanchang 330022,China)

Women’s Voiceis a women’s magazine in the Japanese occupied Shanghai.It shows consideration for children at the beginning of its publication.In a brutal linguistic environment,children’s column inWomen’s Voice,through varieties of styles of children’s literature,attached great importance to children's lives and children’s formative education,which made innuendoes of the darkness of the authorities in the enemy occupied area.Cultural perseverance in such a specific historical scene not only provided children with abundant spiritual nourishment,but only gave a precious space to resist the colonial rule by the Japanese and the puppet government.

Women’s Voice;children’s column;literature in enemy-occupied area;resistance

G239.29

A

1009-1734(2014)11-0048-04

[责任编辑 陈义报]

2014-05-21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基金项目“民族意识与沦陷区文学”(11YJC751020);江西省社会科学“十一五”

规划项目“沦陷区文学期刊研究”(10WX48)研究成果之一。

毛宇飞,硕士研究生,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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