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 Jasmine 蓝色茉莉：开在悬崖边的花朵

散步的鱼

如果要在当今世界的电影艺术家中找出一位城市电影的代表，那一定非伍迪·艾伦莫属。在伍迪·艾伦的影像世界里，对城市的描绘仿佛是他永恒的主题。他热爱城市，迷恋城市，也嘲笑城市；他解析构建于城市之上的生活，描绘那些旅居于城市之中的人们；他用自己的方式嘲弄政治、文化、艺术、上流社会……他是一个生活的旁观者，一个绝妙的讽刺大师，一个将悲剧与喜剧完美糅合的伟大艺术家。

继在《午夜巴黎》（Midnight in Paris）和《爱在罗马》（To Rome with Love）中对欧洲城市进行了一番浪漫抒情之后，伍迪·艾伦将视野重新转回至他最熟悉的美国本土。这一部《蓝色茉莉》（Blue Jasmine）的故事在浮华性感的纽约和气息迷人的旧金山两座城市缓缓铺开，伍迪·艾伦继续用他那旁观者的姿态不急不慢地为我们讲述琐碎的都市生活，将一段悲喜交加又充满寓意的双城故事呈现给我们。

娇艳的生活

影片的主人公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曾叫Jeanette，后来给自己改名为Jasmine。她在大学毕业的前一年嫁给了英俊迷人的富商Hal，住进了纽约最豪华的第五大道，过起了让人艳羡的奢华生活。婚后的Jasmine非常幸福，丈夫对她宠爱有加，她与继子Danny也相处得不错。Jasmine的身边聚集着纽约上层社会的人们，她的生活被各式各样的浮华宴会和昂贵的奢侈品所填满，出身平凡的她在上流社会的生活中修炼得高贵优雅，在家庭生活和社交中更是游刃有余。她喜欢向人们提起她与丈夫的初次相遇，当时正播放着一首名为“Blue Moon”的歌曲，那成为她向人们昭示甜蜜爱情和幸福生活的一种方式。

Jasmine的妹妹Ginger和丈夫Augie从旧金山赶至纽约，与许久不见的姐姐相聚，随即被姐姐华丽的生活所震惊。Jasmine和Ginger从小被同一家人收养，但长大后Jasmine嫁入豪门，Ginger则居于社会底层，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当妹妹带着粗俗的丈夫来到纽约时，Jasmine尽管不情愿，但还是硬着头皮接待了他们。Ginger和Augie因中彩票发了一笔20万美元的横财，缺乏投资经验的两人不知道如何运用这笔资金，于是向Jasmine和Hal征询建议。出于好意，Jasmine提议将这笔钱投入丈夫的酒店项目，以获得更好的收益，而Hal也欣然接受。

在Jasmine的安排下，Ginger和Augie在纽约度过了几天美好的时光。然而，有一次Ginger却无意中看到Hal与一个陌生女人在街头亲热。她尝试提醒Jasmine，但Jasmine却表现得自信满满，毫不在意。Ginger内心纠结不已，不知道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姐姐，但理智让她压抑住了脱口而出的冲动，她只能对丈夫Augie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Ginger： If you saw your friends wife kissing another guy， would you tell your friend？ Would you tell him？

Augie： Yeah， bet your ass Id tell him.

Ginger： But what if you tell him and it causes trouble？ Or maybe a divorce？ But if you dont say anything， it couldve been a passing thing. He never knows， and he lives on happy with his wife.

Augie： You know， I would tell him， because thats what a friends for. You gotta have his back （支持他）. Thats why Id tell him.

Ginger： Its a tough call， Augie. I dont know.

Jasmine的生活看起来坚不可摧，其实早已危机四伏，而她却浑然不觉。她就像一株开在悬崖边上的花朵，高昂着头颅，骄傲地迎着温暖的阳光，享受着娇艳的生活，却不曾低头看一眼脚下的深渊。那潜伏的危机和黑暗也正昂着头，随时准备吞没她。

破碎的骄傲

人生无常，Hal因为商业诈骗罪被捕入狱，并在狱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儿子Danny承受不了父亲是诈骗犯的事实，愤而从哈佛辍学，离开了家。忽然之间，Jasmine变得一贫如洗，她搬出了第五大道，却连布鲁克林的房租也支付不起。她一度精神崩溃，变得忧郁且神经质，时常自言自语，需要服用大量的镇定药物以缓解情绪。不得已，无依无靠的Jasmine只好孤身离开纽约，去旧金山投靠妹妹Ginger，准备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在从纽约去往旧金山的飞机上，Jasmine对着邻座的老太太喋喋不休地谈论自己的幸福人生，沉浸在已然破碎的生活记忆里。她提起与Hal的初次相遇，当时正播放着“Blue Moon”这首歌。她的话细碎而多，令人生厌，让倾听者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

Ginger因Hal入狱而备受牵连，投入的金钱都化作了泡影，她与Augie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面对陷入人生谷底的姐姐，Ginger并没有责怪她，而是热情地接纳了她。然而，Ginger发现Jasmine尽管变得一贫如洗，却仍然衣着光鲜，出手阔绰，还保持着有钱人的习惯。

Jasmine： Oh， the flight was bumpy （颠簸的）. I didnt eat anything on the plane. Oh， the food was awful. Here it is. I mean， youd think first class， right？

Ginger： You flew first class？

Jasmine： I dont know how anyone puts up with those airlines at all.

Ginger： Isnt first class a fortune？

Jasmine： Yes， I was quite shocked.

Ginger： I thought you were tapped out （破产，没钱）.

Jasmine： Im worse than tapped out， baby. Ive run up some serious debts.

Ginger： So how did you fly first class？

Jasmine： I dont know， Ginger. I just did.

Ginger： All I meant was， if youve got no money to go first class ...

Jasmine： You know me. I splurge （挥霍） from habit. Would you stop staring at my luggage？ Yes， its Louis Vuitton.

Ginger： Only because you just told me you had to sell everything.

Jasmine： Look， look， look. These are used， old suitcases. See， with my initials. Whod want them？ You know， I sold what jewels and furs I could hide from Uncle Sam. Oh God， I hate to tell you about that rude awakening. The jewelry is so priceless and such a great investment when you buy it at Graff or Van Cleef until youre desperate for money and youre forced to sell， and then it seems you cant give it away.

面对Ginger的质疑，Jasmine显得非常暴躁和不耐烦，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理所当然。为了让Jasmine尽快地融入旧金山的新生活，Ginger将姐姐介绍给自己的男友Chili和他的朋友Eddie。Jasmine对粗俗的Chili和其貌不扬的Eddie没有任何好感，更不想融入他们的圈子。而他们喋喋不休的追问和对Jasmine生活无休止的窥探更令她厌恶至极。不仅如此，Chili还热情地向Jasmine转达了Eddie的爱慕之情，令Jasmine感到十分难堪。一回到家，Jasmine便向Ginger表达了自己对Chili的轻蔑。

Ginger： What do you think of Chili？

Jasmine： Well， hes certainly very anxious to move in with you.

Ginger： Yeah， I know. Hes got the hots for me.

Jasmine： Can I speak frankly？

Ginger： You hate him？

Jasmine： Yeah.

Ginger： I could tell you two didnt hit it off （合得来）.

Jasmine： Hes another version of Augie. Hes a loser.

Ginger： Hey， didnt I hear Eddie say he knows a dentist looking for help？

Jasmine： Oh， forget it！ Jesus， its too menial （不体面的）！ Id go nuts. I wanna go back to school. I wanna get my degree and become， you know， something substantial. I cant just do some mindless job.

Ginger试图给姐姐介绍牙医诊所的助理工作，Jasmine却对这种“低级”的工作嗤之以鼻，一心想要回学校完成自己的学业。尽管Jasmine已经狼狈地退出了上流社会，但她仍然时时保持着她的骄傲，包括对妹妹居高临下的姿态。曾经，她给了自己一个浪漫优雅的名字，用美丽敲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现在，她被迫退回到原来的世界，尽管内心排斥，却不得不屈居于此。可她却无法忘记曾经拥有的生活，无法抛弃那个浮华世界的一切，更无法放低她的骄傲姿态。而对此时的Jasmine来说，那样的姿态已经不合时宜，显得滑稽可笑。尽管如此，保持骄傲却是她维护自尊的一种方式，也是她与曾经的生活保持某种关联的一种方式，因为除了破碎的骄傲，她已经一无所有。

重建的人生

无论如何，日子毕竟还要继续。为了重建生活，Jasmine下定决心改变自己。她突发奇想，决定做一名室内设计师。为此，Jasmine参加了电脑培训课程，还放下自尊接受了Eddie推荐的牙医诊所的助理工作，生活仿佛掀开了崭新的一页。然而，一切进展得并不如愿。Jasmine完全听不懂那些沉闷的电脑课程，枯燥无趣的助理工作也令她生厌。一切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原本已经紧绷的神经如今变得更加紧张。牙医诊所的医生对Jasmine产生了好感，时常用言语挑逗她。在医生对她又一次进行骚扰之后，Jasmine终于忍无可忍，愤而离开诊所。

Jasmine对生活再度失望，但她随即有了新主意，希望通过认识一些新朋友来改变自己的处境。此时，一起学习电脑的同学邀请她参加一场周末派对。Jasmine接受了邀请，并带着Ginger一同前往。这场派对成为Jasmine人生的另一个转机。在派对上，她结识了英俊潇洒、前途无量的单身男人Dwight，两人一见如故，缘分顷刻间从天而降。

Jasmine： And what do you do？

Dwight： Nothing as glamorous as womans fashion. I work in the State Department.

Jasmine： Well， no， thats … thats glamorous.

Dwight： In the diplomatic corps （团体，队）.

Jasmine： Dont tell me youre an ambassador.

Dwight： No， hardly. But I wouldnt turn it down.

Jasmine： We knew the ambassador to Mexico. My husband did.

Dwight： Your husband？ You have a husband？

Jasmine： No， no. Sadly， like your wife， he passed away. But you know， we stayed overnight in the embassy in Mexico once.

Dwight： I work in Europe. Vienna mostly.

Jasmine： Really？ Oh， I love Vienna.

Dwight： Oh， yeah？

Jasmine： We were there once， Hal and I. I remember it as being two weeks of young wine and chocolate cake.

Dwight： It is lovely. My real ambition is to come back after a few years and enter politics. Id like to run for office in California.

Jasmine： Oh， how exciting.

Dwight： Yeah， it might just be an inflated ego， but I think Id make a good congressman. I grew up in San Francisco. I know California. I like challenges. You from out here？

Jasmine： New York. Park Avenue. You know， when my husband passed away， I mean， naturally I was very upset， so I decided to come out here and start a new life for myself.

Dwight： What did he do？

Jasmine： He was a surgeon.

Dwight： Hm. God， that must be incredibly stressful.

Jasmine： No. I mean， he had a heart attack. Im sure thats what gave it to him.

Dwight：You have children？

Jasmine： No， no， no. There really wasnt time.

Dwight： And what about you？ Hm？ What do you do？ I guessed you were in the arts. Am I right？

Jasmine： Well， youre close. I am an interior designer.

回到熟悉的场合，Jasmine立即变得如鱼得水，连她的谎话和矫揉造作的姿态都显得那么自然。曾经，她的美貌和聪慧是她打开上流社会的钥匙；而现在，她的优雅姿态、名贵服饰和虚假谎言让她重新敲响了那个世界的大门。无论那个浮华世界多么虚伪冷酷，她都急于回归。她已经习惯从那个世界汲取生命的能量，粉饰人生的缺憾，回归那里是她对未来人生的所有希望。

Ginger在派对上也有自己的收获，她结识了有着绅士风度的音响师Al，两人随即打得火热。或许每个人都对更高一级的生活充满了向往。当其貌不扬的Eddie托Chili向Jasmine示爱，当猥琐的诊所牙医扑向美丽高贵的Jasmine，谁说他们不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某个他们所向往却够不着的世界的影子呢？从上流社会而来的Jasmine身上仿佛蕴藏着那个世界的秘密，不管他们如何看待Jasmine，不屑一顾或是嗤之以鼻，却都无法掩饰对她持有的好奇心和某种窥探的欲望。而当生活中略显愚钝的Ginger有机会结识一个可能改变她命运的男人时，她也立即陷入一段狂热的关系中。谁说这不是另一种生活在向她召唤？在这之前，如果说伍迪·艾伦只是给了虚伪的上流社会一记耳光，那此时，他便恶作剧般地将所有人都嘲弄了一把。每一个阶层都做着相同的梦，每一个人都有虚伪与贪念。在这里，伍迪·艾伦将所有的温情面纱都撕裂开来，将每一种生活形态都打得粉碎。

跌落的花朵

从派对回家之后，Jasmine急切地等着Dwight的电话，也等着她熟悉的世界向她敞开怀抱，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奔过去。Ginger的生活也发生了重大转变，她立即抛弃了已经与她谈婚论嫁的Chili。悲愤交加的Chili上门理论，几乎对Ginger大打出手，并将所有责任都归到虚荣的Jasmine身上。

Jasmine终于等到了Dwight的电话，两人再次相见之后便陷入了热恋。Dwight的一切都令她着迷，他让她看到了璀璨生活的希望。终于有一天，Dwight向Jasmine求婚，邀请她进入他的生活，并为她勾画了未来生活的美好图景。一切突如其来，又仿佛等待了许久。Jasmine终于用她的方式赢得了自己的未来，尽管这一切都建构在虚假的谎言之上。她又变成了那株开在悬崖边的艳丽花朵，骄傲地昂起头，望向天空。

Ginger的人生也渐渐走向了与之前不同的方向。Al的浪漫多情和温柔体贴俘获了她的心，无论Chili如何百般哀求，都无法唤回她的心意。可惜好景不长，Ginger很快发现Al原来是有妇之夫，这让她失落至极。生活在某一刻向她敞开了另一扇门，但她只是往那个繁华世界瞥了一眼，走了一圈，便被打回原形。那里并不属于她。

Jasmine的新生活也遭遇了挫折。就在她与Dwight去买结婚戒指的途中，她遇到了Ginger的前夫Augie。落魄的Augie一直对损失的20万美金耿耿于怀，在街头怒斥Jasmine。

Jasmine： Congratulations. Ginger said you got a new job up in Alaska.

Augie： I couldve had my own contracting company if it wasnt for you and that crook （骗子） you married.

Jasmine： I dont think its the time and place to get into this.

Augie： Oh， really？ You think I wanna lay oil pipe way the hell up there in Alaska？ I got no money.

Jasmine： Christ， Augie， cant you put this behind you and move on？ Ive moved on.

Dwight： Take it easy. I dont know who you are …

Augie： Right， you dont， so stay out of it. I saw your son. Yeah， thats right， Danny. Remember him？ Lives across the bridge in Oakland； works at a music store. Antonios. Hes doing pretty good. Hes married. I think hes finally over Hals suicide.

Jasmine： Dannys in Oakland？

Augie： Let me tell you something， Jeanette， Jasmine， whatever it is you call yourself these days. Some people， they dont put things behind so easily.

Dwight在旁边听到这一切，才知道Jasmine之前所说的前夫病逝、没有孩子的话都是谎言。知道真相的他怒不可遏，与Jasmine大吵了一架，从此消失。Jasmine去Augie提及的乐器店找到了继子Danny，Danny则对她非常冷淡，道出了她揭发父亲并导致父亲被捕及自杀的真相。原来，当Jasmine得知丈夫爱上了别的女人并决定离自己而去之后，恼羞成怒的她立即举报了Hal，这直接导致丈夫被捕并在狱中自缢，也因此摧毁了Danny的人生。再次相逢，Danny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不愿再与过去有任何瓜葛。

如果说Augie的话揭穿了Jasmine的谎言，敲碎了她用虚假重建的未来，那么Danny的话则直接粉碎了她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让她重新直面那段痛苦的经历。原来她才是破碎生活的制造者，是她自己导致了所有悲剧的发生。她用谎言欺骗别人，也蒙蔽自己，而现在真相就在眼前，她再难掩饰，无处可逃。

失魂落魄的Jasmine回到家。此时，Ginger已经同Chili合好，两人变得更加恩爱。Ginger在陌生的世界里碰壁之后，本能地回到原有的生活，回到Chili粗鲁却安全的怀抱里。这是她所熟悉的世界，真实而温暖。她在这个世界汲取养分，获得生活的力量。当神经质的Jasmine像往常一样对Ginger横加指责时，Ginger这次却奋起反抗，激烈地回应了她。Ginger不再忍气吞声，不再委曲求全，不再唯Jasmine马首是瞻。不能说她看透了上流社会的虚伪，或许她只是看到了自己与那个世界的格格不入，于是对生活妥协，开始努力维护她目前拥有的一切。

Jasmine高昂着头，骄傲地告诉Ginger自己将与Dwight开始美好的新生活，随后默默地走出了家门。就像电影的开头，她又开始碎碎念，像个疯子一样坐在街头的长凳上自言自语。蓦然间，她仿佛听到了“Bule Moon”的浪漫旋律在耳边回响，但她已记不清歌词了，曾经的生活已离得太远。她终于从悬崖跌落，落入无止境的黑暗之中，面临粉身碎骨的命运，或是等待某个人来接住她。谁知道呢？人生变幻莫测，谁知道黑暗之后的世界是黑暗还是光明？电影没有给出答案，因为生活本就没有答案。但总有一种方式或一条路能让人继续向前走，最终与生活和解，与所在的世界达成默契。在人生的千万种可能之中，Jasmine的未来依然充满了变数，而伍迪·艾伦镜头中的城市则有写不完的故事。

相比《午夜巴黎》中的浪漫和反思，《爱在罗马》中的诙谐和幽默，这一部《蓝色茉莉》显得较为残酷，悲剧意味更浓，讽刺意义也更深刻。导演伍迪·艾伦从头到尾都采取旁观者的姿态，让一段弥漫着悲伤又充满了讽刺的生活自然地展现。而观众也一并沦为了旁观者，甚至是窥探者，共同观望城市中隐匿的角落，窥探别人的生活和内心世界。影片中裸露的人性便是我们隐藏的内心。谁说伍迪·艾伦在嘲讽电影中人物和生存状态的同时，不是将自己和观众也嘲笑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