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曾拯救了日本京都？

李舒

去日本奈良法隆寺，雨下个不停，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木质建筑显得愈发苍茫。周作人曾说：“我们在日本的感觉，一半是异域，一半却是古昔，而这古昔乃是健全地活在异域的……”在法隆寺的感觉，这句话最贴切。

有这种感觉的，肯定不止周作人一人，梁思成和法隆寺的缘分，更加久远。据说，他曾经在幼年时和父亲梁启超一起去法隆寺祈福，父亲给他买了一只乌龟放生，又花一元的香资将梁思成的名字刻在大殿的一片瓦上，以求佛祖保佑。还有许多文章深情回忆，很多年后，正是梁思成，保佑了包括法隆寺在内的京都和奈良地区古建筑的平安。

故事的梗概是，二战期间，美军即将大反攻，梁思成编辑中国古建、古迹保护名单，同时还指出对日本京都、奈良等重要历史建筑也予以保护。

这一说法的源头，最权威的来自北京大学考古学教授宿白，1984年，宿白教授在日本时透露：梁思成1947年到北大讲课时提到他曾向盟军提出建议，不要轰炸日本的奈良和京都。

梁思成的学生罗哲文的说法更直接，他在1986年访日时说：“到了重庆，我们住在上清寺中央研究院的一座小楼里，专门给了我一个单独的房间。先生（指梁思成）每天拿了一捆晒蓝图纸来，让我按他用铅笔绘出的符号，用圆规和三角板以绘图墨水正规描绘。我虽然没有详细研究内容，但大体知道是日本占领区的图，标的是古城古镇和古建筑文物的位置，还有一些不是中国的地图，我没有详细去区分，但是日本有两处我是知道的，就是京都和奈良。”

梁思成作为建筑学家，对中国建筑乃至整个东亚建筑的贡献不言而喻，然而他是否真的曾经影响了美军的作战方針，在对日轰炸当中避开对于京都和奈良等古都的轰炸，却一直存在争论，这种争论主要来自两点，第一，梁思成是否曾经提出过这一建议？第二，这一建议是否被美军采纳？

1968年，梁思成曾经写过一篇检查，主要内容是汇报自己在二战期间的工作：“1945年春，为了准备协助美军在我国沿海地区登陆进攻日寇，伪教育部在重庆设立了‘战区文物保存委员会……我在该委员会唯一的工作就是为美国第十四航空队编制华北及沿海各省文物建筑表，并在军用地图上标明。”

这份检查中，没有提到罗哲文的名字，当然，当时正处文革，梁思成也许是本着保护罗哲文的心态，方有此举。但检查中，梁思成也只字未提标注日本的文物建筑清单。

梁思成拯救京都、奈良的另一个权威出处，来自他第二任夫人林洙。2010年，日本记者曾经找林洙核实此事，林洙表示她听梁思成说过。她在《梁思成、林徽因与我》一书中也记载，梁思成在写了对在抗战时期“战区文物保存委员会”的交代材料之后，对林洙讲：“因为给我的任务范围仅限于我国大陆，不包括日本，所以我提出的保护名单，不涉及日本本土。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向史克门建议不要轰炸日本的京都和奈良这两座历史文化名城。”不过，林洙还曾经写过《大匠的困惑》（1991年）和《建筑师梁思成》（1996年），里面只写到梁思成编制出沦陷区文物图表为盟军所用，并没有梁思成后来对林洙说的建议美军不要轰炸日本古都的说法。

如此种种，已不可考，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梁思成先生本人，恐怕并不在意这件事，他更愿意关注的，是法隆寺金堂的斗拱，回廊梁上的人字形叉手，因为那些，代表着“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代表着建筑学家梦中的古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