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时的渡边淳一

黄佟佟

女性地位日益提高、“不婚”人群不断庞大的当下社会，

让渡边淳一热衷描写的

那些“婚外恋”、“不伦恋”的故事从最根本上失去了语境，

甚至会引起某些女读者的生理不适

日本情爱大师渡边淳一逝世，在排山倒海的蜡烛和怀念里，我觉得最中肯的评价是这样的：渡边淳一曾是青春阅读史中不可抹去的印记，他现在去了天堂，顺手也带走了一个时代。

用死为爱洗白

什么叫渡边的时代呢？

具体来说，特指上世纪80年代的日本和90年代的中国，经济腾飞的黄金时代，各种社会关系正处在解体的边缘，以男性为主体的性历险小说广受欢迎。渡边淳一的故事模式基本是这样的：一个成熟冷酷的男主横空出世，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无数已婚的寂寞熟女和天真无畏的少女。在男人的引领之下，女人们纷纷迷倒在其强大魅力之下，最后都身不由己变得沉醉于肉欲，一概死缠烂打自动奉献全部身心——这种由肉体而上升到精神的理论，是渡边淳一毕生最爱强调的情爱理论。“一直要爱女人爱到老喔”，是他号称保持青春不老的最大秘密。

这个狡猾的老头，用文字巧妙地将不容于世间道德的不伦之爱，竟然升华为“纯纯的”爱，所经过的方式一般是死，不是男主死，就是女主死，或者干脆双双殉情——所谓爱比死更冷，用来形容渡边君的情爱故事是再合适不过了。死让出轨的感情获得了自 由。

渡边独特的情爱美学，因为影视剧的改编显得影响力更为巨大，他的小说曾经引发主妇们围绕在他房屋边抗议，但这也没有妨碍《失乐园》在日本一举卖出超300万册。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他的书传入中国之后，更是一纸风行，渡边那用淡淡笔调描写的惊世骇俗的婚外恋，实在对当时的中国人具有开辟鸿蒙的启蒙作用。

色情版的琼瑶

作为小说，渡边淳一的作品几乎不具备什么文学价值，当然，那不能怪他，因为这些小说本来就是渡边写的报纸连载文章，每天1200字，而当时日本成功的报纸连载首先必须通俗易懂，故事紧凑，再加一点点软性色情的部分。客观地说，渡边曾是日本最具影响力的流行作家，但流行不等于伟大，许多书放到今时今日来读，显得尤其做作。就像昔日的纯情少女现在已经看不下去琼瑶小说一样。书评家史航就坦率地在微博上说他个人不推荐渡边淳一的任何作品，而我一位酷爱读书的女性作家朋友的说法则更加刻薄，“完全看不下去，像闻到一股老男人的胳肢窝味儿，一股油腻感和不洁感”。

渡边作品会引起某些女读者的生理不适，当然也因为他的纯男性视角，而且还是一个旧式的日本大男人的视角：男人注定狩猎无数，女人多半日久生情，更可怕的是这就是女性注定的命运，因为她们必须跟同一个男人上床才能得到终极的快感，对付歇斯底里的女人只需要抱紧她、给她一个吻；而所有的女权主义者都是因为情欲得不到满足，女人花心多半则因为缺少快感，解决的惟一之道是由一个老到的男人将她彻底击倒，从而促使其抛弃过分的自信，在屈辱的深渊里从头学习到底该如何去爱，除此之外，她只有孤独终老这一个人生结局……

读到这样奇葩的理论，作为一个现代女性，很难不想掷书然后捧腹一笑。

据说就算在日本，渡边淳一的意义也等同于老人家。他的纪念馆空空落落的，没有几个人。这位“色情版的琼瑶”，“日本的男版的卫慧”以及私生活上“没那么有才华的胡兰成”，从根本上来说已然成为过去时代的人 物。

失宠的大男人意淫小说

研究日本文学的学者尖锐地指出了渡边过时的症结：社会的急速变化，让渡边淳一一心一意描写的那些“婚外恋”、“不伦恋”的故事从根本上失去了语境。欧洲适龄人群的结婚率只有1/3，哪怕在传统的日本和中国，婚姻的慢慢消解也让渡边的故事失去了立身的基本。全世界的年轻人都正在進入一个更松散更自由的时代，他们不再像自己的父辈那样，辛勤地工作、早早地结婚生子、再之后纠结于要不要出轨。他们的生活方式更加多种多样，有的宅，有的腐，有的漂，有的无所事事——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状态。而随着女性参与社会事务的日渐增多，女性地位的日渐提升，那种情妇绕身的大男人的意淫小说在女性市场的失宠，恐怕也是注定了的事吧。

功成名就的老男人作家可以堂而皇之地在公事饭桌上将手伸到女孩腋下的风流时代应该是一去不复返了，愿意亦步亦趋跟在花心老公后面替他打点一切的旧式女人也越来 越少。

渡边淳一毕竟是个运气好的老头，他应时而生，勤奋写作，努力做爱，在年届八十的高寿以前列腺癌在家中安然过世，他这一辈子，彻底享受了这个时代给一个男作家应有的全部荣誉和敬意，他的作品和他的人一样，将成为某个时代的典型标本，被存放于人们的记忆回廊之中。对于这一点，渡边倒是具备一个作家的敏锐直觉。他在很久以前就说过：女性地位的提高之时，就是一夫一妻制崩溃之日。我的作品从来不提供正确的活法，只负责阐述真实的人性。

在渡边的小说世界里，真实的男人是这样的：强大，敏锐，细腻，冰冷，阅女无数，充满情欲的眼晴注视着女人和服下露出的一小截雪白脚踝，却从来没有正眼欣赏过这个女人……在未来的世界里，真实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呢？渡边君没来得及体验，没来得及告诉我们就去了世界的那一边。也许更好，也许更坏，谁知道？

● 摘自《时代周报》第283、284期合刊

渡边淳一简介：

1933年出生于日本北海道，毕业于札幌医科大学并曾在该校整形外科担任讲师。

自上世纪80年代起，渡边淳一连续发表描写爱与性的小说，例如《化妆》、《雪舞》、《化身》。1997年2月出版的《失乐园》在《日本经济新闻》连载时引起极大反响，销量突破300万册，并在国际上颇受欢迎。此后，他被称为“日本现代情爱文学大师”。渡边淳一也因《失乐园》成为中国读者非常熟悉的日本作家。

日本当地时间4月30日晚11点42分，他因前列腺癌在东京的自家住宅去世，享年80岁。

渡边淳一作品简介：

《失乐园》

端庄贤慧的医学教授之妻凛子与某出版社主编久木邂逅相识后陷入婚外情的漩涡。面对世俗压力，两人选择在达到快乐巅峰的一瞬间结束生命。渡边在书中写道：“这是华丽耀眼而又心满意足的死，是只有他们这两个因相爱而死的人才能获得的至上幸福。”

《幻觉》

36岁的精神科女医生冰见子的生活迷雾重重：她在父亲死后一人独居，与母亲长期失和；她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自爱，而是与各色人等约会；她对病人有选择性地予以加害，以致最后惹上官司。而她所有的自暴自弃，都起因于早年与父亲的不伦关系。

《男人这东西》

渡边淳一结合自身及熟人们的体验，以坦率真诚的笔触，详尽剖析了现代社会中的男性自少年期、青年期直至壮年期的身心发展历程，他们在社会、家庭中面临的压力以及与生俱来的性格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