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前禁毒大队长自述20年缉毒传奇

2014-04-08陈劲松

看天下 2014年3期
关键词:王浩海洛因特勤

陈劲松

“我们查到的都是四号海洛因,最纯的那种,这种海洛因放在锡纸上烧会变成粘稠的流质。不过我们检验的时候可舍不得烧,那都是任务量啊,”王浩说,他伸出左手向上比划了一下,“我们会用铁丝挑一点点烧,如果纯度高的话,会烧出一线黑黑的烟,像黑丝一样,用舌头舔铁丝,有酸涩的味道。”

王浩穿着米色的夹克,坐在沙发上,双手扶着膝盖,胸膛挺得笔直,说话的时候上身微微前倾。王浩2010年从云南武警特勤大队侦察组组长的岗位上退役,在边境缉毒5年,目前在合肥一家商场工作。云南是我国禁毒的前线,根据《2012年禁毒报告》,国内销售的毒品一半以上来自云南。云南武警边防总队是云南省缉毒的主力,隶属于公安部,从1983年开始执行扫毒任务,但让他们成名的,是十年后的平远街战役。

激战平远街

“我零几年访问过平远街,村子里面全是地道,都挖出去好远。那些毒枭家都是别墅,太阔气了。毒枭虽然被枪毙了,他们的后代生活质量还是很高的。”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禁毒教研室主任李文君回忆。

2013年末,陆丰扫毒动用了直升机,让世人大为惊叹,但1992年平远街扫毒才是建国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扫毒行动,甚至动用了装甲车这种野战部队的重型装备。

1992年8月30日晚,昆明通往文山的战略公路上,103辆军车满载荷枪实弹的1300名官兵,朝着昔日的中越边境战区方向行进,车灯绵延达10公里。为了掩护这次行动,第二天的云南日报刊登了一条消息:“美国的军事卫星发现中国在向中越边境集结部队,美国正密切关注中越边境情况的发展。”事实上,这支部队的目标是云南省文山壮族自治州砚山县和文山县结合部的平远街镇。

平远街面积325平方公里,人口5萬余人,由于长期缺乏有效管制,从80年代末开始,这里成为“法外天地”,人们不必办户口和身份证,不执行计划生育政策,种地不交粮,经商不纳税,买汽车不挂牌。在这儿家家私藏武器,贩卖枪支;户户经营毒品,偷窃、抢劫、杀人屡屡发生。几个大毒枭成为平远街实际的统治者。

第十四军团一辆野战用通讯车被盗卖到平远街,公安局做了大量工作,部队花2万元才赎回;个旧市公安干警追查赃车到田心村,一进村就被几十名手持冲锋枪、手枪的恶势力包围。当地人不服从政府政令,对抗政府的行为时有发生,驻平远街的14军一工兵连由于倒生活垃圾而与当地居民发生纠纷后,居然被当地人用手雷和枪弹赶了出去。文山州政法委书记带人去平远街的泥村抓毒贩,被毒贩甩出的一个手榴弹炸死。

政法委书记之死震动了中央,“平远街扫毒行动的命令由中央军委亲自下达。”李文君说。

平远街扫毒的主力就是3000多名云南武警部队,当时还属于中央军委领导。“我们的支队长就参加过平远街行动,后来获得了‘攻坚英雄的荣誉。”王浩说。

3000人的部队对37公里长的平远街地区形成了合围。村外制高点设火力控制,平远街外围200公里内到处有武警和交警实行交通管制。20个抓捕小队进入村中心,对名单上的20名毒枭一一进行围捕。

抓捕大毒枭马慈林的时候遇到的抵抗最为猛烈,马用苏制的军用机枪向外射击。一个班长带着两个战士在一间房顶的制高点上,马直接向他们射击,由于在房顶无处隐蔽,现场指挥命令他们下撤,班长命令两战士先撤,他在后面掩护,却被马打中,当场牺牲。马慈林的房子修得像个碉堡,外面还有一道很高的院墙,最后只好破门强攻。带队的山东籍中校庞如宝抓起一支81式自动步枪,踹开了外面的院门,一个前滚翻第一个冲了进去,但庞不幸在随后的战斗中牺牲。马慈林想趁机外逃,爬上墙角时,被密集子弹击中,当场毙命。

平远镇7个村庄严打82天,共击毙抓获惩处854名罪犯,缴获各类枪支1000多支,搜出毒品1000多公斤,毒资1000多万元。

平远街行动之后,公安部逐渐组建了针对禁毒的武装力量,“县一级公安局都有禁毒大队,全国专职的禁毒民警有两三万人,铁路上也有专职的禁毒人员。”公安大学禁毒教研室教师陈帅锋说。

王浩就是其中一位专职的禁毒武警。

修车铺里的线人

云南某地,一条高速公路附近,有块平地,两百米外是一条乡村土路一直通到山上,向南100米有一个加油站和两个饭馆。这地是一个交通枢纽,从边境土路开来的车大多都在这里停一会儿,或者加油,或者司机方便,阿甲修车铺就在这块风水宝地上,已经开了7年多。

阿甲三十多岁,脸上有相当的横肉,样貌有些凶,事实上他在当地村里也属于地痞一类,很不招人待见。在地痞的外表之下,阿甲的另一个身份是云南边防武警的缉毒线人。

“我们平时查获毒品有两个主要途径,一个是边防站的日常检查,另一个就是依靠线人的汇报。”王浩说。

国内在打击贩毒、假币、贩枪、强迫卖淫等重大刑事案件中,使用线人是常用的手段。据《南方周末》报道,在东南沿海的一些发达城市,平均一名刑警拥有一到三名保持单线联系的线人。在云南等一些缉毒重镇,缉毒警察拥有的平均线人数量更多。

“除了天上走的之外,那个位置能监控出入境的所有人和车,我第一次看到位置就想鼓掌,”王浩说,“我不知道阿甲是怎么被发展进来的,我入伍之前他就已经是个线人,提供了大量的情报。”

与电影中的线人不同,阿甲与部队联系,并不在意是否保密。阿甲发现可疑车辆后,会直接用手机打给特勤大队的情报室,然后由情报室通知执法人员抓捕。

2007年夏天的一个晚上,王浩接到了情报室的电话。“阿甲说有一个人穿着西装背着一个超大的黑色塑料袋走夜路,特别可疑”。

王浩他们随即开车过去,两部车一前一后夹住了黑袋男子。“我当时也没有按照正规程序操作。正规程序是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告知自己身份,然后通知他接受检查,特别麻烦。我一个四川战友撕开塑料袋,发现是海洛因,骂了一声‘格老子,就把他扑在了地上,袋子里一共装了6公斤四号海洛因。”王浩说。

抓捕之后王浩四人并没有归队,这种情况下肯定有人过来接货,四人就地开始审讯。“人在山里,加上又是大半夜的,他有些怕,很快就招了。”接货人很快归案。

王浩他们立了一功,阿甲也因此获得奖励6000元。特勤大队对线人实行现金奖励政策,根据他们的线索,每缴获一克毒品奖励一元,不分种类。“所有的案子都要登记在册,我们绝对不会赖账的,”王浩说,“这个属于财政拨款,年底打入线人账户。”阿甲一年做线人的收入是十万块左右。

直到退役前,王浩还与阿甲保持着很好的私人关系,“开车经过那里,会停下来聊两句话,这已经是非常奢侈的私交了,因为我们没有假期。”

真实的毒贩

2007年1月14日,云南一警方线人破案后身份暴露,惨遭毒贩挑断脚筋并灭口。后来警方通过手机通话记录追查出4名嫌犯,最终被判处从死刑到3年有期徒刑不等。阿甲们有没有类似的担心呢?

“毒贩并不是那么爱报复的,那些人(报复者)只是占极少数。毒贩们的目的是为了赚钱,报复杀人对他们来说风险太大。我服役这么长时间,手下的线人从来没有被报复过。”王浩说。

“这些毒品罪犯就是一个目的:获利,” 公安大学禁毒教研室主任李文君说,“你可以把它看做一个企业的运营,有了一定实力之后他要加大投入,所以这个投入就表现在他的通信工具,交通工具上,毒贩子都是下很大力量去做的。”

毒枭在交通工具上很舍得投入,比如动用了价值200万的车去接货,但另一方面,他们在武器装备上的投入并不如传言中高。“有些报道云南的毒贩时说贩毒超过5公斤就得配小钢炮,超过多少克配手榴弹,这纯属扯淡,我在云南这么多年也没有碰到几支枪。”王浩说。

“在国内买一支制式私枪要好几万,要卖多少毒品?另外,在中国境内如果发生交火基本是跑不了的,所以配枪的毒贩只是极少部分。”王浩说。

一线们毒贩大多都不是电影中那样全副行头,他们中间的很多都是社会最底层的可怜人。“凉山州有一些村子男人吸毒死了,留下孕妇,这些孕妇很多不知道毒品是什么。她们是少数民族,又是孕妇,毒贩就利用她们钻法律空子。”王浩说。

2007年,保山的边防站经常能看到一些彝族孕妇,刚开始时零星坐车过来,后来是包车。

这些人有着明显的特征,眼睛发红,口气发臭,口里散发臭胶水味道,随身带着香蕉。这些孕妇都是体内藏毒者,她们用两个避孕套包着毒品,吞到胃里。由于有着胃酸的腐蚀,两层避孕套只能坚持8到10个小时不破,这正好是坐车从边境到昆明的时间。到达之后,立刻吃掉香蕉帮助排泄出来。如果不按时排毒,避孕套一旦破裂,这些人会有生命危险。

这种藏毒方法叫“正吞”,另一种方式叫“倒吞”,也是用避孕套包着,塞到阴道里,经过训练的妇女用这种方式最多能藏200克毒品。倒吞者没有任何身体特征,只有人体检查仪能查到倒吞毒品。

“我们查到她们也没什么办法,甚至都没法拘留,只能没收毒品就地释放。”王浩说。

“这些人群生理特殊,身份特殊,导致她们的法律地位也特殊,” 公安大学禁毒教研室教师陈帅锋说,“对她们,或者修改法律,或者投一大笔钱建场地,进行监视居住,反正近期内没什么好的办法。”

最终,特勤大队查到了这群人的头目:四川凉山人刘付成,他在瑞丽指挥贩毒。他们的窝点位于德宏州一个偏远山区,所有孕妇都在那里接受培训:如何正吞和倒吞,如何利用香蕉韭菜排毒。培训完毕后去到瑞丽边境上,装毒之后坐着各种车辆闯关。“我们进行全流程的调查取证,最后抓了几百人。”王浩说。

武警的困惑

1990年,国家成立禁毒委员会,是我国最高的禁毒领导机构。由外交部、公安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司法部、民政部、教育部等23个部委组成,现增至25个部委。该委员会主任由公安部部长担任。

“禁毒委员会是国务院常设机构,在《禁毒法》里明确规定的。办公室设在公安部禁毒局里,所以很多时候给人感觉是公安部在牵头做这个工作。”李文君说。

虽然有禁毒委员会的统一指挥,但前线禁毒工作还是时有混乱。

“我们经常会和公安‘撞线,有时我们穿便衣跟一个案子,公安也便衣跟踪同一个案件,由于相互不通气,结果发生了冲突。”王浩说。

那是在2007年秋天,边防警察向特勤大队报告在一辆客车的垃圾桶里发现了海洛因,但不知货主是谁,是人货分离的状态。王浩几个人穿着便衣扮成乘客坐在那辆客车上跟到保山客运站。客车停下来之后,一个人从垃圾桶里拿出海洛因下了车。这名毒贩在客运站前的快餐店开始交货。“这时候旁边的一辆中巴车突然打开,几个人跳了出来,按住毒贩,抢走了海洛因,我们以为是黑吃黑,于是就干了。”

特勤大队将所有人都控制住,中巴车上的一位说自己是警察。“一个战友上前就揍了他一下,因为毒贩子被抓住后经常神经兮兮的,不少人说自己是警察,是卧底,”王浩说,“后来那人被打急了,就喊着你可以打电话证实。电话过去才知道他确实是警察,而且级别很高,一个市局的队长。最后我们支队长上门赔礼才将这事摆平了。”

这些误会是可以化解的,但有一件事从入伍到退役,王浩始终无法理解。

“我们禁毒单位有一个奇怪的制度,就是每年都有任务量,要缴获多少公斤毒品,”王浩说,“比如说我们单位一年几百公斤吧,超一克就是超额完成,这个制度很怪,因为毒品越泛滥的地方成绩就越好,如果今年做得好的话明年就很可能完不成任务。”

完不成任务的单位不会遭到处罚,但各种福利待遇会下降,而且是非常猛烈地下降,“记得有一个大队,由于没完成任務,连春节会餐都被取消了,他们过年只好啃窝窝头,压缩饼干。”王浩说。

王浩刚入伍的时候就觉得这是完全错误的,“当时开会分配任务,我就消极对待,趴在桌子上睡觉,结果领导也没给我废话,关了七天禁闭。”

“我们和公安不同,特勤大队还是属于部队性质的,常年不放假,人员定时流动,无法建立当地的社会关系,说难听一点就是我想受贿都不会有机会,”王浩说,“退役之后也没有很好的安排,刚刚辞了工,现在还要找工作。不过我还是很关心禁毒的新闻,听到陆丰的消息还是很开心的。”(文中阿甲为化名)

猜你喜欢

王浩海洛因特勤
喜龙号飞船
变脸的妈妈
海洛因是怎样从药品变成毒品的
疯狂的海洛因
草裙舞晚间游戏惊艳版
海洛因是谁发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