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反对普京坐足10年牢
2014-04-08成霞/编译
成霞/编译
2013年12月22日下午,身着藏蓝色西装、白衬衫,系着深色领带的霍多尔科夫斯基神态自若地出现在德国柏林墙博物馆,面对记者侃侃而谈。
这距离他离开俄罗斯的卡累利阿第七监狱还不满36小时——12月20日,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命令,赦免前能源巨头尤科斯公司总裁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随后,他被一架私人飞机接到柏林,与父母妻儿团聚。
霍多尔科夫斯基现年50岁,是俄罗斯在苏联解体后的经济转型期发家的寡头之一,外界视他为普京执政初期的主要政敌。
10年前,2003年10月,霍多尔科夫斯基被捕,并在两年后因诈骗、逃税等多项罪名,被法院判处9年监禁。2010年,其刑期因侵吞公款和洗钱的新增罪名而延长,后获减刑,原定2014年8月刑满释放。
媒体猜测,普京以强硬手段处理乌克兰的问题遭到国际非议,而索契将于明年2月举办冬奥会,在这个时候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是为了在冬奥会开幕前改变国际社会对俄罗斯的看法。
不过,在霍多尔科夫斯基获释后,俄罗斯国家媒体RT新闻网依然将其斥为“政治骗子”,“和一小撮贪婪、没有良心的人掠夺了俄罗斯人,破坏了这个国家的基础”,称普京赦免昔日的敌人是出于宽宏大量和仁慈。加拿大《环球邮报》也称,此番扮演“仁慈的沙皇”,显示普京再次成为俄罗斯政治的主宰。
如今,因特赦而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的霍多尔科夫斯基平静沉着。从表面上,很难看出他是否心怀愤怒或不甘,他告诉现场的记者,未来不会参与争取政治权力,或向俄反对派提供财政支持等政治活动,但会为更多政治犯争取自由提供帮助。
“我希望你们记得,我并不是俄罗斯最后一个政治犯。”
“一个蓄意的、设计好的全面进攻方向”
据路透社报道,霍多尔科夫斯基能在一天之内从囚犯转变为豪华酒店里的贵宾,是德国前外交部长根舍从中斡旋的结果。从冷战时期到两德统一初期,他担任了18年外长。
2011年春天,争取特赦霍多尔科夫斯基的行动就开始了。
当时,柏林墙博物馆负责人希尔德布兰特计划举办一个关于霍多尔科夫斯基的人权方面的展览。在阅读了所有关于该案的庭审记录整整五天后,希尔德布兰特认为自己应该为这个“政治犯”重获自由做些事情。
她给老熟人根舍打了个电话,希望后者联络霍多尔科夫斯基的律师,“一起坐下来谈谈”。根舍“一口答应了”,还拉上了自己的顾问、曾在德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中任职的拉赫尔。
拉赫尔俄语非常流利,不仅每年都会与普京见上一两面,还为其写过传记,“颇得普京好感”。另一方面,根舍、拉赫尔与霍多尔科夫斯基也私交甚笃。
英国报《每日电讯》称,在梅德韦杰夫担任总统期间,霍多尔科夫斯基曾就赦免问题与政府交涉。
但当普京在2011年明确表示将重新参与总统选举时,所有人认为一切要从头开始。
德国总理默克尔在一次会面中,提议普京将“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作为重返克里姆林宫的首项决议”——这正是根舍游說默克尔的结果。不过,普京拒绝了。
普京当时要求霍多尔科夫斯基先认罪,然后才能考虑是否赦免。而霍多尔科夫斯基拒绝签署认罪书以换取自由。
在柏林墙博物馆的新闻发布会上,霍多尔科夫斯基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说:“如果我在不认为自己犯罪的情况下认罪,那么就是在将尤科斯和成千上万为尤科斯工作的人变为罪犯。所以我不能认罪,我也不认为我的雇员犯了罪。这就是我在过去5年拒绝提出赦免申请的理由:它是以我承认罪行为前提的。”
赦免霍多尔科夫斯基的行动看似陷入僵局。而默克尔此后在每次见到普京时,总会“不停地提起霍多尔科夫斯基的名字”,“这是一个蓄意的、设计好的全面进攻方向。”一名默尔克身边的高层人士称。
“出于人道主义原则”
直到2012年6月,特赦霍多尔科夫斯基一事才有了转机。当时,第三次担任总统的普京飞抵柏林,与默克尔以及德国新任总统高克举行会议。但据拉赫尔透露,普京此行实际是与根舍举行秘密会谈。
德国媒体引述拉赫尔的话称,2012年6月以及今年年初的两次秘密会谈中,根舍从未跟普京讨论霍多尔科夫斯基是否有罪,而是以人道主义的观点——霍多尔科夫斯基的母亲健康欠佳,希望在病中见到儿子——说服普京。
“这是一个漫长的谈判过程,直到双方最终在这个纯粹的人道主义观点上达成协议,并且霍多尔科夫斯基的母亲真的抱恙,他才被释放。”全程参与谈判过程的拉赫尔说。
“我被告知,应该提及我母亲的状况。”霍多尔科夫斯基在新闻发布会上说。2013年11月,他的母亲因癌症住进了柏林的一家医院。根舍知道消息后,立即给霍的律师打电话,让后者建议霍氏撰写一封特赦信。
11月12日,一封简短的特赦申请,以及一封较长的讨论母亲健康问题的信件摆上了普京的办公桌。两天之后,11月14日下午,普京即表示会释放霍多尔科夫斯基。
据路透社报道,在普京签署的特赦令中,普京称其决定是“出于人道主义原则”。
普京速度之快,令根舍都感到惊讶。“这(母亲健康出现问题)算得上一个特别完美的借口。”拉赫尔转述根舍的话说,“毕竟,(索契冬季)奥运会要开始了。”
随后,根舍给自己的朋友乌尔里希·贝特曼打了个电话,要求后者提供专机到俄罗斯接霍多尔科夫斯基。贝特曼是德国一家电力设备制造厂的总裁,于2003年在根舍举办的聚会上认识了霍多尔科夫斯基,这个德国商人当时对霍多尔科夫斯基抨击俄政府腐败的言辞印象深刻。
霍多尔科夫斯基称,获释当天,自己在21日凌晨两点就被叫醒,然后被允许离开监狱。重获自由后,他才获知自己将前往柏林。“我知道自己在一天之内就会被释放,在记者赶到监狱之前。”
在圣彼得堡的机场,他被送上飞机,接过一本盖有俄罗斯出境印章的护照。当他乘坐贝特曼的私人飞机抵达柏林的舍内费尔机场后,根舍早已等在停机坪。
霍多尔科夫斯基如今已经拿到德国的一年申根签证,以及瑞士的3个月签证。在记者会上,他告诉记者,“普京的发言人说我随时都可以回去”,但自己目前没有这种打算,因为“无法保证再次踏入俄领土后还能自由地离开”。
这得到美国《纽约时报》记者的证实:“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他不会重建尤科斯公司,也不会干预俄罗斯政治。”
这两点,正是霍多尔科夫斯基写给普京的特赦申请中的保证。
霍多尔科夫斯基自述狱中10年
在被释放之前,霍多尔科夫斯基在接受英国《金融时报》采访时,一度谈起自己10年的监狱生活:
伴随着长长的钟声和勤务兵“全体起床”的吼叫声,新的一天开始了。事实上,我常常在起床号响起一个小时前就会醒来。这是我一天中间,唯一可以独立思考,不被打扰的时间。
起床洗漱一般只有10分钟,虽然我们监狱靠近北极圈,冬天很冷,但是只能使用冷水。洗漱完毕后是早锻炼10分钟,然后吃早饭。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每一次行动,我们必须排成队列,非常整齐地行进。早餐往往是无法引起食欲的粥,还有面包。这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而且,只有10分钟的时间吃东西。
吃完早饭,我们就像是一个送葬的队伍,排队来到检查站安检,随后进入工厂,占据一个小角落,开始整理文件夹。尽管我们这些工作机器也能完成任务,但监狱就是希望让每一个犯人不闲着。
每个月会发放劳动报酬,一般是10美元到15美元,你可以在杂货店买1到2千克的糖果,或是4罐食物,或是5包香烟。杂货店时不时会有苹果,那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工作四个小时后,就到了午餐时间,吃的东西是粥和土豆,限时15分钟。吃完则继续去工厂工作。到了晚上6点左右,一天的工作结束。晚饭也是15分钟,依旧是粥、土豆和面包。
在睡觉前的娱乐活动有看电视,或者打篮球,但我并不喜欢去,我会选择看书或者写东西,没人会来打扰我。虽然监狱有个图书馆,但里面的书都没意思,还不允许我借阅。我只好找律师帮我买一些书。但这些书往往会在一个月之后才到我手里,而且只能每次留一本在身边,读完再换。也是在这里,我开始钻研历史和哲学。
我所在的房间有20个人,面积却只有40平方米。由于现在没有多少犯人,我们都睡在下铺。这里的墙壁是粉刷过的,可以贴墙纸,地板是实木的,牢房门很普通。
与外界联系有这几种方式:电话,最多每周一次,每次15分钟;写信,信件往往要7到10天才能转交到律师手中;与律师会面,但仅限于视频。
当然,亲属探访也是被允许的,每年可以有6次4小時的探访。我的妻子如果要来,监狱允许我和她住在单独的牢房中,这种探访的时间有三天三夜。
在这10年里,监狱里的犯人对我态度转变很大。他们从一开始鄙视我,现在则尊重我。毕竟,在监狱里,“狱龄”越大,越值得人尊重。当然,名声也很重要。认识我的人可以出去大肆吹牛,跟人说自己曾和我这样的大人物在一起待过。
狱警们对我还不错,他们甚至会在跟我说话时,使用“您”,非常有礼貌,可能也是因为我是犯人里年纪最大的吧。
这10年的监狱生活,变化肯定有,也许,是读书让我变得更加内敛,不急于对事情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