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APEC之路：学习开眼到hold住一切

张静

2014年11月10日晚，APEC领导人欢迎宴会在国家游泳中心“水立方”举行，与会领导人身着中式特色服装拍摄“全家福”。

有人把北京天空的本色蓝称作“APEC蓝”，这种难得的境况从11月3日开始出现，已持续了一周时间。

种种待客之道表明北京进入了APEC（亚太经合组织）时间。从11月5日到11日，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在北京召开。

11月9日上午6时30分，俄罗斯总统普京乘坐专机抵达首都机场。3个小时后，美国总统奥巴马的专机到达机场。美国白宫将奥巴马这次访华称作“历史性事件”。

中午，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携夫人也抵达北京，次日和中国国家领导人举行了时隔3年来的首次中日首脑会谈。

这一天共有10余名与会经济体领导人相继抵京。在加入APEC23年后，中国第二度成为这一区域经济合作官方论坛的东道主。

尽管有“非正式”的说法，但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才被认为是APEC的“正日子”，大多数人会记得眩目的民族服饰和夫人们的花团锦簇。

这个汇集了全球经济最活跃地带诸多重量级经济体的区域合作组织，在成立25年后已经发展成为亚太地区最具影响的经济合作官方论坛。

从1993年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参加第一次APEC非正式领导人会议，到2001年上海APEC中国首次作为东道主招待各国首脑，再到2014年APEC重回中国，选址北京怀柔雁栖镇，21年里，中国已经从GDP排名第七、八位，成为经济总量“超英赶美”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从加入现有体系、接纳规则变为熟悉规则、制定规则。

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的发展史，正是中国国家元首走上世界经贸合作大舞台的展示史。

1993年：重回国际舞台

67岁的江泽民与47岁的克林顿在1993年首次相遇。遭美国制裁4年之久的中国，因为这次江来到APEC，与美国的关系得到缓和。

1993年，时年67岁的江泽民刚刚开始自己的第一个国家主席任期。

这一年，中国GDP突破5000亿美元大关，经济增长率，根据2004年之后中国国家统计局的修正，高达14%。1992年春，邓小平南巡讲话重新加速了中国对外开放的进程。

对于1992年11月当选的美国总统克林顿而言，1993年也是他任期的头一年。这位国际政治学专业出身、47岁的年轻总统决定做一件大胆的事，把江泽民邀请到APEC上来。

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1989年中美两国关系恶化，江泽民那年6月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后曾经访问过朝鲜、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1992年江泽民访日，参加了中日邦交正常化20周年纪念活动，为此日本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当时的美国仍在对中国进行“制裁”，而克林顿竞选时在中美双边关系问题上曾说过一些过头和离谱的话。这位新任总统意图利用作为东道主的机会，“解冻”与中国的关系。这是他开拓亚太的关键一步。

江泽民收到了克林顿的书信，他被邀请参加位于西雅图布萊克岛举行的APEC领导人第一次非正式会议。

亚太经合组织的成立也在1989年，出自时任澳大利亚总理霍克的倡议。后来美国、澳大利亚、韩国、加拿大和日本与文莱、马来西亚、新西兰、菲律宾、新加坡、泰国等12国于当年11月成立了这一机构。按照APEC成立时的宗旨和性质，它只是一个具有实质内容的官方论坛，而非具有约束性的组织。

这年，苏联深陷经济困境和国内政治当中，亚洲国家的经济则有了令人瞩目的增长。这是两极格局崩塌的前夜—要好好发展经济，是得为世界剧变之后的情况早做打算。

雄心勃勃的克林顿也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

经济体领导人碰头的话，中国和香港、台湾两个地区经济体该如何相处。这在当时不是一件小事—1993年的香港还挂着英女王殖民地旗帜，总督还是彭定康。

1991年中国加入APEC以前，中国外交官们曾就这一问题进行了冗长的谈判。这个组织里少不了20世纪80年代经济表现最抢眼的的亚洲四小龙中的香港和台湾地区，但地位及称呼成为谈判难点。最终中国以主权国家，香港（1997年7月1日起改称“中国香港”）和中国台北以经济体身份加入APEC。

在1993年6月美国建议召开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后，如何解决台方与会问题摆在了面前。经过多次沟通，台方最终以“地区经济”身份与会。据第二任APEC中国高官王嵎生《亲历APEC与时代的变迁》一书记载，克林顿总统在会前晚宴上介绍与会代表时，非常清楚地一字一句说，这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江泽民主席”，那位是“中国台北经建委主任萧万长先生”。会议休息和会见记者时，克林顿也很注意避免与萧交谈。

非正式会议，就是克林顿开创的一种聪明的解决方案，这无疑是各经济体领导人发展个人友谊的好场合。按照这种设想，香港和中国台北两个经济体如果要派代表参加峰会，需要得到中国领导人的同意。

聪明人才能聊到一起，中国牢牢抓住了这个机会。

中国首任APEC高官秦华孙曾对媒体回忆1993年江泽民接受克林顿邀请时的情形，由于时间紧张，当时外交部打破了中文起草文件再翻译为英文的惯例，直接起草了英文原稿。

在领导人的高瞻远瞩之下，忙碌而寸土必争的是努力的外交人员。王嵎生在文章中回忆说，中国外交官希望克林顿能前往中国代表团驻地，但“一向以老大自居”的美国人又不满这样的安排，最后江泽民和克林顿的会面地点，选在双方驻地之间的一家乡间俱乐部。根据《为了世界更美好—江泽民出访纪实》一书记载，1993年11月19日下午，江泽民同克林顿在西雅图举行了一个半小时的正式会晤。这被称作“历史性的会见”。

之后进行的“非正式会议”在当时还是一个新奇事物，那时中国领导人刚学会正装的穿着方式，从中山装或各色西服改为深色西装。

在克林顿的设计之下，“非正式会议”变成了领导人们膝盖顶着膝盖的会议。领导人不带助手，同声传译一律在其他房间里，领导人的特别助理也只能在隔壁房间看电视、做记录，准备随时为领导人提供咨询。

最后合影时所有领导人都穿着休闲服，身着富有特色的民族服饰合影是自1994年印尼茂物APEC会议才开始的惯例。

江的表现中规中矩，提出“我们要把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带到21世纪”的议题。这是一个开放的话题，没有特别针对谁，也不会有攻击性。套用一种体育比赛中常见的说法，此时的中国更像“是来学习的”。

这是江泽民登上国际大舞台的开始，他在西雅图会议上认识了不少国家领导人，此后十年间，他同其中许多人保持了良好的私人关系。当时与会的不少首脑回忆，同江会见并建立私交，是出席这次会议“最重要的收获之一”。

2001年：东道主和练兵场

2001年APEC落户上海，这是中国首次举办如此大型的区域会议。一切力求完美：会议中心的灯眨巴了下眼睛都是不得了的事。

8年之后，中国这个APEC会议的后生一举跃升为东道主。

江泽民依然是中国国家主席，但他脚下的土地已今非昔比。这一年，中国在世界GDP排名第六，GDP总量几乎是8年前的2倍，达到13248亿美元。

和8年前西雅图APEC时小学生式的参与相比，历经多次APEC的江泽民已“身经百战”，与各经济体领导人展开过各种于公于私的交往，有了自己的国际人脉圈。

2014年11月6日，一位武警在执行APEC安保任务。身为东道主的中国政府为会议期间的安保和空气质量费尽心力。

美国总统从民主党克林顿换成了共和党小布什。这一年中美关系一波三折，在经历中美撞机事件后不久，美国遭到“9·11”恐怖袭击，迎来了至今尚未平息的反恐战爭。

尽管袭击才过去一个多月，小布什仍然来到上海参加APEC。他的父亲老布什曾在中国工作多年，小布什能够理解中国人待客的好意，以及倘若贵客失约的失望。

这也是和中国修复关系的好机会。面临恐怖主义这个敌人的时候，强大如美国同样需要朋友和支援。

上海峰会可以作为中国学做东道主的练兵场，这年7月11日，北京刚刚获得2008年第29届奥运会的主办权。北京上一次筹办国际性大型活动已是十年前的亚运会，上海的办会经验正好能给北京提供借鉴。

这是中国首次担任APEC这一亚太地区重要区域组织的东道主，中国又是一个以重视礼仪自居的国家，力求完美地呈现自己。

无论北京还是上海，所有工作都缜密有力。上海浦东机场一度每10到15分钟就迎来1架专机，其间还要兼顾简短的欢迎仪式和民航的正常起降，为了做好APEC领导人专机接待工作，浦东机场与外交部门协商，作出“迎宾仪式不超过19分钟，决不让飞机的轮子停下来”的承诺。根据《北京青年报》的报道，当时负责花束的孩子们一天之内一度接待了四拨外宾，他们最得意的就是收获了外国领导人的亲吻。

日本人对自己要求严苛，对别人也是如此。他们向机场提出舷梯不能碰到客机的要求，这对机场工作人员来说很是新鲜。技术人员反复练习客梯停靠技术，以便准确地在客梯与专机之间留下一指空隙。

这年的安保也空前严格。美国总统小布什此时是恐怖分子瞄准的对象，中国媒体惊讶于采访小布什时一支笔都要脱下笔帽仔细检查，而中国的安全人员也在盯着美国同行学习经验。

2001年的《人民日报》提到，墨西哥APEC高官盛赞此次会议各项组织工作“宛如一架精确的钟表有条不紊地运转”。

“因为我们有千里眼和顺风耳。”时任上海市公安局科技处处长陈志康这样回答。

“千里眼”和“顺风耳”是指GPS车辆卫星定位系统、实时图像监控系统和无线通讯系统。如今手机打车软件可以具备的功能，在13年前是警用的先进技术。当时，哪怕上海这样一线城市的五星级酒店里，监控图像也并不普遍。

10月18日晚9点，“科技处接到上级紧急命令，要在波特曼酒店边门出口加设监控系统。波特曼酒店是美国代表团的住地，现场条件很差：没有光缆，没有一根立竿。”陈志康回忆说。当时科技处连夜加班，于次日凌晨3点完成了任务。如今，监控设备已是各路口、大部分写字楼、商场和住宅区的标配。

能源的保障也是大会胜利的关键，任何灯光闪烁都会被视为大问题被严肃排查。根据《中国电力报》的记录，2001年10月17日8时58分，距离国际会议中心8000米外的六里小区一户居民家的雨棚从五楼坠落，砸向10千伏线路开关，引起瞬间故障。尽管会议中心的灯只是“眨了一下眼”，仍然引起供电部门的高度警觉。

2001年的APEC也是中国第一次动用武装直升机保卫的国际会议，由于担心“9·11”重演，空军提高了警惕。除了在主会场、分会场、外国元首下榻的宾馆等地方部署直升机以外，另有数架直升机以东方明珠塔为中心，以150公里为半径在空中巡逻。诸如有人施放有毒烟雾等特殊情况也被纳入考虑，机组人员全部配备了防毒面具。

上海APEC的系列讨论主题似乎在呼应1993年江泽民提出的那个新世纪问题，表达为“新世纪、新挑战：参与、合作，促进共同繁荣”。最后达成的上海共识提到了减少交易费用、促进贸易投资的便利化和自由化。

此时，世界制造业已大幅转向亚洲国家，亚洲也刚经历了1998年来的一大波经济萧条。

被中国人津津乐道的还有领导人与会时穿着的唐装。1994年茂物会议时，印尼总统苏哈托量体送衣，给每位经济体首脑提供了一件蜡染花衬衫，开了东道主国统一提供民族服装的先河。后来也有例外，在日本举行的两次APEC峰会都没有提供民族服装，主办方曾解释称“和服太紧，换起来时间也不够”。不过有人认为，曾被日本二战时入侵或者更早殖民过的与会国家不在少数，恐怕这些国家领导人不愿接受日本和服。

在确定将在上海举办APEC峰会之后，时任APEC高官的王嵎生还被外国朋友打趣“你们会提供什么？长袍和马褂吗？”

后来中国的唐装确实引发了一阵唐装热。

这套特制唐装只有上衣，分外套和衬衣两件。团花织锦缎中式对襟夹外套，有红、绿、蓝、咖啡、绛红、黑6种颜色。外套上的团花图案是国花牡丹围绕的“APEC”字样。

美国总统小布什、俄罗斯总统普京、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等领导人选择了宝蓝色。作为东道主的江泽民选择大红色，另有两位女领导人—新西兰总理克拉克、菲律宾总统阿罗约也选择了同样的颜色。在试装时，由于阿罗约没有与上衣相配的下装，APEC管委会特意为她赶制了条裤子。香港特别行政区行政长官董建华、新加坡总理吴作栋等人则身着颜色更深的酒红色。

2001年是江泽民担任中国国家主席第二任期的第三个年头，上海又是他生活和工作多年的地方，可谓是真正的东道主。江泽民也确实把峰会办得圆满，当时奉上了一场边吃边看演出的烛光晚宴。

据《新京报》报道：“当年各经济体领导人及配偶就座的主桌呈半弧形，长约30米、宽约1米，正对着文艺演出的舞台。约3000平方米的宴会厅里还摆放着99张圆形餐桌，招待经济体官员和代表。”

江泽民的夫人王冶坪则邀请数位与会领导人的夫人到豫园和周庄观景游览，在有400年历史的古戏台听戏、品茶。

小布什获得了他急需的支持。上海APEC通过的《反恐声明》谴责一切形式的恐怖主义，所有APEC成员也都面临着恐怖袭击的阴影。中国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2001年12月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2002年，联合国安理会将“东突伊斯兰运动”列为恐怖组织。

当江泽民主持并发表会议声明时，中国已成为一些国际要事的倡议者、参与者及受益者，在国际事务中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

2014：规则的制定者

把国内的反腐计划提上APEC日程，中国已经开始参与制定游戏规则。

2014年的中国在举办大型赛会一事上日渐纯熟。

2006年中非合作論坛，北京第一次尝试机动车单双号运行，当时这种措施意在治理惊人的拥堵。2008年奥运会时，北京执行了严格的安保、交通管制、空气质量控制等措施，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

如今，空气污染和交通堵塞都已不再是一国面临的问题，APEC成员国大多有着类似的困境，比如大洋彼岸的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长期被污染和拥堵困扰。2005年韩国在釜山APEC举办期间，同样采取了机动车限行和学校放假等措施。

大多数奥运会时所建的设备被利用起来：11月10日晚，奥林匹克公园燃起烟花，国家主席习近平和夫人彭丽媛在国家游泳中心（水立方）为与会各经济体领导人和代表举行欢迎晚宴和文艺演出。此前一天，彭丽媛邀请几位领导人夫人参观了首都博物馆。

也有一些新的建筑和设备投入使用，比如位于怀柔的雁栖湖国际会展中心。日出东方凯宾斯基酒店成为这次大会的标志性建筑。

这个名字和太阳形的建筑让人浮想联翩。由《人民日报》微信公号发布、来源标为“搜狐新闻”的文章《APEC见证：世界权力中心正在东移》当中直截了当地提到：

“13年前，APEC同样在中国召开。那时的中国，GDP还只是世界第六，对于国际事务的影响有限，不能也无法重塑世界格局。今天却不同，2010年中国GDP跃居世界第二以后，一举一动都能对世界局势产生或大或小的影响。”

《福布斯》杂志发布的全球权势人物榜对此添加了注脚。就在APEC会议间出炉的2014年新榜显示，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排在俄罗斯总统普京和美国总统奥巴马之后，位列第三。阿里巴巴董事会主席马云、腾讯董事会主席马化腾成为新上榜的中国人。

早在APEC会议召开之前，由中国主导设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引起世界关注。这一政府间性质的亚洲区域多边开发机构，被赋予“重点支持基础设施建设，促进区域合作与伙伴关系”的职能。英国《金融时报》评论称，“它将成为亚洲区域一体化的重要抓手，为中国争取更多的区域乃至全球金融话语权。”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11月9日召开的2014年亚太经合组织工商领导人峰会上宣布，亚投行的筹建工作“已经迈出实质性一步”，并表示“中国还将出资400亿美元成立丝路基金，为'一带一路'沿线基础设施建设、资源开发、产业合作等有关项目提供投融资支持”。同时他还提出了“亚太梦”的提法，这是“中国梦”的国际升级版。

另一取得成效的是11月8日《北京反腐败宣言》的通过，这个国家正在输出价值观，反腐在过去两年里一度是中国最重要的政治，贪污和渎职也被认为是市场经济的敌人，以及大多数亚洲国家面临的共同问题。

据APEC秘书处执行主任艾伦·博拉德的说法，这项倡议来自中美两国高层。“一个由各经济体反腐执行机构组成的小组将会成立，以求在特定案例上以及如何定罪和起诉问题上实现信息共享，包括在必要情况下追缴资产。除反垄断问题上有类似机制外，这在APEC的历史上算是首次。”

把国内的反腐计划提上APEC日程，中国早已不再是一个融入圈子、遵守规则的学生，而是开始参与制定游戏规则。

这使得外交部长王毅在APEC前夕的演讲得到了印证。在10月29日题为“北京APEC：中国准备好了！”的演讲中，他表示“我们将利用主场之利，在民主透明、充分协商基础上，积极发出中国声音，提出中国方案，贡献中国智慧”。三个“中国”，东道主自信十足。

东道主现在被伙伴们视为最大的制造业国家，北京APEC会议期间，负责接送国外高官的是配备防弹车窗的红旗牌国宾车。而在2001年上海APEC时，担当此重任的是奔驰加长600型国宾车。

“相较于13年前的上海APEC会议，对于已跃升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来说，说话更有底气也更有分量，抱负更大，发挥的作用也势必更显著。”人民网评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