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独立公投：三百年与一日

艾兰 李桐

“投赞成票，否则后果自负！”苏格兰高地区南部巴勒赫一个教堂附近的墙上，几个大字触目惊心。没人看到这几个字是怎么出现的，但有人目睹了其中一部分的消失——几个年轻人来到这面墙前，将“赞成票”改成了“反对票”。

这是9月17日深夜，再过几个小时，一个决定大不列颠和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命运的时刻就要到来。

9月18日，全苏格兰三百多万人走进投票站，决定苏格兰和英格兰维系了307年的国家联盟是否还要存在下去。

选票上，只印了“是”和“否”两个选项。问题也很简单：“Should Scotland be an independent country？”（苏格兰应该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吗？）

投票持续了15个小时，答案在次日凌晨揭晓：苏格兰将留在联合王国——计票结果显示，反对独立的票数超过了赢得多数所需的185.3万票，选择反对独立（NO）的选票比例定格在55.3%，支持独立（YES）的则为44.7%。

“等了一辈子”

18日清晨，苏格兰首府爱丁堡被一层薄雾笼罩。

全苏格兰共设置了5579个投票站，早上7点开始开放，晚上10点关闭。离7点还有十几分钟，爱丁堡市中心一处投票站外已经排了十几个人的队伍。

爱丁堡市民安妮·斯顿排在第一个。“为什么不（支持独立）呢？由于偶然的不幸，1707年苏格兰开始受制于英国议会。现在，是时候为苏格兰独立做出一个深思熟虑决定了。”她对《每日邮报》记者说。

和她排在一起的，不乏中老年人。很多人表示，自己“为了这天，已经等了一辈子”。而更多的人早起投票的理由是“这是今天最重要的事，所以我们一早就来，先把它做完，再去上班”。

苏格兰政府首席部长、苏格兰民族党党魁萨蒙德也早早的在家附近投下了一票“赞成”。2011年，萨蒙德率领苏格兰民族党在议会选举中赢得多数席位，开始大力推动苏格兰独立公投。次年10月15日，萨蒙德与英国首相卡梅伦签署苏格兰独立公投协议。

理财顾问迈克尔·麦克菲与安妮·斯顿的观点截然相反，“苏格兰独立是我所听说过的最愚蠢的想法。”他投的自然是反对票——一旦苏格兰独立，他的工作会受到影响。

英国多家媒体引用英国咨询企业克罗斯博德资本公司一份报告称，今年8月，共有168亿英镑投资从英国撤离，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的单月最高值，原因是投资者普遍担心，苏格兰独立会影响英国市场。

除此之外，在独立公投前一周，英国股市震荡、英镑持续贬值均触动着金融从业者们的神经，苏格兰皇家银行、莱斯银行、标准人寿保险公司等多家金融机构甚至表示，若苏格兰独立，他们就打算“把总部从苏格兰转移到英国其它地区”。

尽管“政见不合”，爱丁堡市中心这个投票站内，“独派”和“统派”相安无事。

然而，争吵，甚至斗殴时有发生。

投票前夜，一名75岁的老人在“独派”大本营格拉斯哥的一家超市被两名20多岁的年轻人围殴。《每日邮报》转述当地警方的话称，老人是一名传单分发员，他正在从电动车的筐内将“独派”的海报拿出，放入支持统一的贴纸。“其中一人与老人说话，分散其注意力，另一人挥拳对着老人的头部打过去……”

这件事处理完毕后，第二天凌晨，格拉斯哥所在西邓巴顿郡又抽调了几千名警察，将他们派往各个投票站维持秩序。

但投票当天，西邓巴顿郡克莱德班克费的弗利路投票站外，一些偏激的獨立支持者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行动，甚至有人攻击了工党议员劳伦斯·奥尼尔，当时，他戴着“投反对票”的玫瑰花形饰物站在投票站外。“一个男子到独派团队那儿要了些贴纸，走到我面前，将贴纸使劲戳我的胸部，还边大骂着，我被戳得向后退，但他不放过我……他一直在大声咒骂，（咒骂）那些话我不想重复，无非是脏字，加上让我滚回伦敦、滚回威斯敏斯特。”

在旁边维持秩序的警察了解情况后，将那名男子逮捕。站在奥尼尔对面的独立支持者团队也急忙上前，一边帮奥尼尔整理衣服，一边向他道歉。“他们说，那名男子不能完全代表独立支持者，并非每个独立支持者都这么激进，他们不想给我留下坏印象。”

当地警方发言人随后对媒体表示，这名独立派男子将在第二天开庭受审——2013年通过的《苏格兰独立全民公投法》中规定，“在全民公投过程中，对投票者或投票者代理人的选举权和自由选择权进行阻挠或干预”是一种犯罪行为。

逃离苏格兰

伴随着最有投票激情、赶着上班的人把票投完，投票站慢慢冷清下来。这种氛围并未持续多久，就被纷至沓来的各国媒体记者打破——在门口守候、采访的记者和摄影师加起来，比排队进场的选民还要多。每一个乐于表达的选民都被视若珍宝，一群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更是受到关注。

这次公投是首次有18岁以下公民可以参与关乎国家主要问题的投票。BBC评论称，苏格兰政府将公投年龄限制下放至16岁以上公民时，认为拥有激进想法的年轻人能确保苏格兰与英格兰彻底分家。

然而，两个民意测试以及路透社的采访都显示，苏格兰民族党（SNP）不能保证在公投中拥有来自年轻人的支持。“英格兰对我们来说像另一个市区一样。我经常会去英格兰的卡莱尔市购物。如果有什么边境管制的话，对我来说将会相当痛苦。我在那里也有亲戚。我到目前为止还未做出决定，但是处于情感上的因素，我倾向于对苏格兰独立说‘不。”现年16岁，来自敦夫里斯郡肖汉德的大卫·怀特说。

而在聚光灯下，身处投票站大门两侧的“独立派”和“统一派”也开始 “更为卖力”的宣传。

“独立派”团队不断呼喊着“勇敢的心”的口号，这正是描写苏格兰国王威廉·华莱士生平的好莱坞电影的名字。除此之外，同时用于宣传的还有南非前总统曼德拉和美国前总统林肯的语录。

按照英国的选举法规，投票日当天仍可进行最后的催票和游说。于是，“统独”双方都动员能够动员到的志愿者，打电话、登门拜访催票，甚至调度有私家车的志愿者，协助长者、住在偏远地方的人前去投票。

现年83岁的伊莎贝尔·史密斯就是其中一员。她出生在爱丁堡纽黑文，30多年前，跟着丈夫到美国定居，直到几年前丈夫去世，她才回到故乡。在爱丁堡的一个投票站外，盛装打扮的她穿着蓝白两色的“独立派”衬衫，向来往人群分发玫瑰型饰物，鼓励人们为独立投上一张赞成票。

“美国所拥有的是苏格兰没有的——自信，”史密斯对《每日邮报》记者表示，苏格兰独立是她和已故丈夫在美国生活时共同的梦想。“美国人做到了（独立），而且还昂首阔步走在世界前列……不管怎样，（独立后）苏格兰绝对会有巨大变化。”史密斯的3个孩子、7个孙辈如今都已经是美国人，但投票当天，所有人都飞到苏格兰来支持她。

除了史密斯一家这样与苏格兰有渊源的“外国人”，在苏格兰议会大厦前，还来了希望从西班牙独立的加泰罗尼亚人和巴克斯人、想建立库尔德斯坦国的库尔德人、想从加拿大独立但未果的魁北克人……

也有人在这关键的一天逃离了苏格兰。据《每日邮报》报道，许多北上旅行的英格兰人在投票前几日纷纷离开，“他们害怕无论全民公投的结果如何，都不得不面对当地人对他们的恶感”。而此前热门的苏格兰旅游线路一度无人问津，很多人甚至取消了已经预定的、排到明年的行程。

“我们接到了无数个电话，顾客们声称，如果我们公司有人公开支持独立，他们就永远不会（通过公司）来度假。”苏格兰一家旅行社经理告诉《每日邮报》。据Visit Scotland提供的数据，英格兰以及联合王国其他地区的顾客占据苏格兰旅游业三分之二的客源。

“苏格兰人民选择了拒绝”

入夜之后，仍然留在街上和广场上聚集的苏独支持者越来越多。

在BBC的直播画面中，身处苏格兰议会前的广场，以及格拉斯哥乔治广场上的人们似乎笃定前景一片明朗，纷纷开启香槟酒，开始庆祝和狂欢。而苏格兰民族党议员在接受《每日邮报》记者采访时，拒谈公投结果出来后的计划细节，也拒绝透露苏格兰首席部长、苏格兰“独立教父”萨蒙德将乘坐直升机飞到哪里宣布独立。

晚上10点，全苏格兰5579个投票站同时停止投票，所有选票运往苏格兰32个地区中心进行计票。

据统计，投票率高达创纪录的85%，超过了1950年艾德礼与丘吉尔大选对决时的84%。而自1997年以来，苏格兰在历次投票的投票率都没高过70%。此前三次苏格兰议会选举中，投票率一直都徘徊于50%。

19日凌晨1点半，第一个选区计票工作结束，结果表明，支持独立的有1.6万票，支持统一的有1.9万票，统一派赢了。直播了将近20个小时的BBC画面中，统一支持者们举着啤酒瓶互相道贺，庆祝拿到首胜。接下来公布结果的是奥克尼群岛和设得兰群岛，统一派分别以67%和64%大胜。统一派三连胜后，英镑应声涨到了10.14。

独立派的首胜直到第六个地区的票数公布才来临——泰赛德区首府邓迪公布结果，独立派以57%的票数拿下一城。之后，各个选区公布节奏越来越快，常常是几个选区同时公布结果，局势愈发扑朔迷离。

在双方快节奏地交手20多个回合，“独立派”逐渐落后22万票数后，BBC、SKY等英国媒体的直播主持人已经开始大胆预测，苏格兰独立结果是“NO”。

比起“独立派”对留在英国的恐惧，投给反对独立的人更加恐惧独立。

即便整体情势对“苏独”不甚乐观。但子夜时分前后，在苏格兰议会附近的几间酒吧里，仍可见独派的支持者披着蓝底白十字的苏格兰国旗、脸上抹着蓝白色颜彩，聚在一起大声畅谈、饮酒、唱歌，用力度过这整场“苏独”公投从无到有、逐步争取，终于得以实践的一天。

第一个计票結果公布5小时后，苏格兰的命运尘埃落定——赞成独立161万票，维护统一200万票，独立公投失败，苏格兰将继续留在英国。

“在307年的统一之后，苏格兰人民选择了拒绝我们给予他们独立的机会，继续跟我们待在一起。”BBC主持人说。

正如首相卡梅伦所说，英国政界为之忧心忡忡的“痛苦的离婚”，在最后一刻被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