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长城的修筑看战国秦汉长城的双重功能
2014-04-08王绍东内蒙古大学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内蒙古呼和浩特010070
王绍东(内蒙古大学 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
从赵长城的修筑看战国秦汉长城的双重功能
王绍东
(内蒙古大学 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
对于长城的性质与功能,人们大多重视的是它的防御性,甚至认为防御是长城的唯一功能。然而,长城的修筑不仅具有防御功能,也有开拓扩张的功能,特别是战国秦汉时期,开拓扩张功能更具主导性。以赵国长城为例,其在南方修筑的长城主要体现的是防御功能,而在北方修筑的长城更多体现的是开拓扩张功能。赵国长城具有双重功能是农业生产力革命性提高,君主专制国家建立,农耕文明迅速向四周辐射扩散的产物,也体现了赵武灵王雄才大略、锐意进取、改革创新的才华与智慧。
战国秦汉;长城;赵武灵王;防御功能;开拓扩张功能
提到长城,多数学者把它的功能与作用界定为防御北方民族南下的军事工事,强调防御是它的唯一功能。如著名长城史研究专家景爱先生认为:“长城是不可移动的军事设施,是为了保卫国土,防御敌人的侵略而建,属于典型的防御性军事设施。从实际情况看,历史上的长城多半是实力弱小的国家或采取守势的国家所建。正在扩张领土的强国或企图掠夺别人财富的国家、民族,是不需要修建长城的,因为有了长城反而束缚住了自己的手脚,不利于扩大自己的领土和势力。这个道理是很清楚的,但是,未必所有的人都明白。”[1]29罗哲文先生也指出:“它所起的作用只是保卫和防御。”[2]5实际上,在不同时期,不同条件下,长城的作用和功能也不尽相同,以战国时期赵长城的修筑为例,它的功能与作用既有防御的一面,也有开拓进攻的一面。
一、赵国南长城的修筑与防御功能的体现
赵国位于战国七雄中的北方,它的东方是强大的齐国,西方是强大的秦国,南面是传统的强国韩国和魏国。作为一个中原大国,赵国必然把争夺的焦点转向更适宜农业开发与利用的中原地区。战国时期,在黄河中下游地区的赵、魏、卫、齐等国接壤地带,有着一大片待开发的土地,成为了各国争夺的一块肥肉。为了参与对这一地区的争夺,赵国开始把开拓疆土的战略转移到东南方向,为此,在公元前423年,赵献侯即位后,便把都城从晋阳迁到了中牟(今河南鹤壁)。中牟位于太行山东麓,黄河以西的古淇水的北面,从南北方向上处于邯郸与河内地区之间,东面与卫国相邻,同时与战国初期魏国的领土接壤,处于交通中心与战略要地的地位。迁都中牟,是赵国向南发展,参与中原各国竞争的一个重要步骤。随着赵国实力的进一步增强,到公元前386年赵敬候即位时,又将都城由中牟迁到邯郸。邯郸“背靠太行山,南临漳河水,地理位置重要,交通发达,且靠近中原,邻接齐、魏,是‘四战之地’,更是赵国积极进取中原,争霸天下,威胁齐魏的理想出发点和后勤供应基地,具有重要的军事意义和战略地位”。[3]141迁都邯郸,适应了赵国战略方针转变的需要。
赵国向中原地区的扩张,其竞争对手主要有南方的魏国、卫国和东方的齐国。齐国从西周以来就是一个传统的强国。魏国在魏文侯统治时期,吸纳重用人才,任用李悝变法,其发展势头极猛,在战国初年已经走在了三晋之国的前列。赵国与这两个大国竞争,并不占有多少优势。赵敬候很明智地把争夺的重点指向相对比较弱小的卫国。赵国修筑刚平城(今河南内黄、清丰之间),入侵卫国,逐步开始向中原地区渗透。由于力量相差悬殊,赵国进攻卫国的战斗很快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不仅占领了卫国的东野之地,而且包围了其首都,卫国难以独撑危局,只好向魏国求救。赵国向中原地区的扩张,直接威胁到魏国和齐国的利益。魏王接到卫国的求救后,联合齐国组成同盟军,并亲自率领向赵国挑战,助卫攻赵。在卫国、魏国与齐国军队的联合攻击下,赵国国内大乱,卫国乘机攻陷了刚平城,一直攻破赵国的重要城邑中牟的外城城墙。赵军在节节败退之际,转而向楚求救。在楚军的协助下,赵国进行反攻,袭取了魏黄河以北地区,攻取焚毁了魏国棘浦(今河北魏县东南)城和黄城(今河南内黄西)。夺取了魏国一部分土地,但并未从根本上削弱魏国,也没有改变魏、赵势均力敌的格局。这次战役说明,赵国靠自身的力量尚难以在对中原地区的争夺中大有作为。
与中原各大国竞争难以争胜,赵成侯晚年,再次把扩张的重点指向了相对弱小的卫国。赵成侯二十一年(公元前351年),赵国出兵卫国,攻取了漆(今汉南长垣西北)、富丘(未详所在)。魏国自然不能坐视赵国如愿以偿,出兵救援卫国,先在三梁(河北永年)打败了赵国的十万大军,接着又包围了赵国的首都邯郸城。赵国面临生死存亡之际,立即向楚国、齐国两个大国求救。楚王接受了大臣景舍的建议:“不如少发兵,以为赵援。赵恃楚劲,必与魏战。魏怒于赵之劲,而见楚之救之不足畏也,必不释赵。赵、魏相敝,而齐、秦应楚,则魏可破也。”[4]117希望魏、赵两国两败俱伤,从中渔利。只增派少量的军队援救赵国。邯郸城在坚守了一年之后被魏军攻克。这时齐国出兵救赵,齐军统帅田忌采纳军师孙膑的建议,采用“围魏救赵”的战术在桂陵打败魏军,使赵国的局势得到缓解。
邯郸失守之后,赵国君臣迁到外地继续抵抗,齐军、楚军、卫军、宋军也加入到了进攻魏国的行列。逐渐兴起的秦国则乘机攻取了魏国的重镇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和固阳(今地不详),对魏国形成了极大地威胁。赵魏两国自赵成侯二十一到二十三年(公元前353—公元前351年),在邯郸相持达三年之久,赵国受到严重打击,魏国的国力也受到极大消耗,“围邯郸三年,而弗能取。士民疲潞,国家空虚,天下之兵四至,罪庶诽谤,诸侯不誉。”[5]229-230魏国陷入了内外交困的境地之中。桂陵之战,魏国损失了十万军队,再加上秦国、楚国的乘机蚕食,魏国处于两面作战的困境之中,这时的邯郸已经成了一块烫手山芋,魏国已经没有力量有效地占领和控制它了。公元前351年,赵魏双方在漳河之上订立盟约,魏国把邯郸正式归还给赵国。长达数年,令赵、魏两败俱伤的赵魏邯郸之战结束。
邯郸被围事件,证明赵国向南方扩张的战略是一条死路,难以实现。赵肃侯即位后,继续参与了齐、秦等国对魏国的战争。肃侯十五年,赵再次出兵包围了魏国黄邑,但没有攻克。黄邑战役失败使赵肃侯重新审视和思考赵国的发展战略,认识到一味在中原用兵,很难达到有效地扩张领土而使赵国走向强盛的目标。当时中原各国的局势十分复杂,各国为了自己的利益纵横捭阖,一个国家强大了,就会受到其他几个国家的联合攻击;一个小国危险了,也会得到大国的救援。因为各国深深知道,无论哪一个国家坐大,下一个受到威胁的很可能就是自己;哪一个小国被吞并,都可能打破力量的平衡,这是各国所不愿看到的。因此,要想在中原地区扩张领土和势力,确实困难重重。
赵肃侯十七年(公元前333年),“围魏黄,不克。筑长城。”[6]1802赵武灵王也曾言:“我先王因世之变,以长南藩之地,属阻漳、滏之险,立长城。”[6]1806赵国的政治中心邯郸位于赵国疆域的东南部,东距齐国的聊城,西距韩国的上党都不过百余里,南距魏国的邺城则只有几十里,与黄邑也是隔漳水而对。邯郸所处的华北平原,平坦辽阔,无险可守,在当时各诸侯国间频繁的政治斗争与军事进攻的背景下,如果没有强大的国力作为后盾,邯郸城难免随时受到来自敌国的威胁。赵国攻打黄邑,也是为了解除它对邯郸的威胁。既然不能凭借邯郸城四战而攻,就只能在它的南面修筑长城变攻为守了。对于赵国南长城的走向,张维华在《赵长城考》中指出:“其西首当起武安故城南太行山下,缘漳而东南行,约至番吾之西南,逾滏而东,经武城梁期之南,复缘漳水东北行,约经裴氏故城之南,而东抵于漳。”[7]43-52赵国南长城位于赵国南境,它是由漳水、滏水堤防扩建而成,故又称漳滏长城。它西起太行山东麓,“沿着古漳水北岸东行,漳水由西折向东北流,长城也折向东北流,止于肥水县南界漳水西岸。”[8]51-55南长城的修筑,在邯郸城的南面筑起了一道防线,充分体现了长城的军事防御作用,有效地抑制了魏国北侵的势头,也对防卫秦国从西南方向进攻赵国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正是有了这道长城的防护,才使后来的赵国君主能够腾出手来把发展的重心转向北方。
二、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与赵北长城的开拓功能
居于四战之地的赵国,在魏、齐、秦等大国的压力下,如果继续在南方争夺,几乎毫无优势可言。而在南方的不断挫败,也使北方的林胡、楼烦、东胡趁火打劫,不断以骑兵袭击赵国。中山国则利用自己的地理优势,在齐国的支持下,不断侵略骚扰赵国。甚至曾一度“引水围鄗”。[6]1809赵武灵王十二年(公元前314年),中山国趁燕国内乱出兵攻燕,赵武灵王出兵救燕,中山“南战于长子,败赵氏;北战于中山,克燕军,杀其将”,[4]104成为赵国安全的重大威胁。这时赵国面临的形势极为严峻,诚如赵武灵王所分析的:“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而无强兵之救,是亡社稷,奈何?”[6]1806经过反复的思考和实践,赵武灵王果断决定进行战略调整,把南进战略改为北上发展,以开拓胡地作为复兴赵国的基本国策,攻击北部的白狄之国中山和北狄之国代,西北的楼烦、林胡两大部落,以拓展赵国的领土。
赵武灵王时期,面对的东胡、楼烦、林胡等少数民族,已经发展到了专业化的游牧阶段,畜牧业已经成为他们最主要的生产方式了。游牧民族惯于马上生活,精于骑射,他们平时随畜群“逐水草而迁徙”,把射猎禽兽作为生活来源的重要补充,战则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上下山阪,出入溪涧,如履平地,至如飙风,去如收电,具有极强的机动性。而中原的战法是以车战为主,适宜于平原作战,多采取攻城略地的形式,难以适应运动战的方式。正如顾炎武在《日知录》中所言:“戎翟之杂居中夏者,大抵皆在山谷之间,兵车之所不至,齐桓、晋文仅攘之而已,不能深入其地者,用车故也。”要想攻击三胡,就要借鉴游牧民族骑兵作战的方式,建立骑兵部队。
赵武灵王抱着学胡制胡,以胡制胡,将西北少数民族领地纳入赵国版图的决心,冲破守旧势力的阻拦,毅然于十九年(公元前307年)发布了“胡服骑射”的政令。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改革包括胡服骑射、招募胡人军队、建立骑兵训练基地几个步骤。 经过胡服骑射的改革,赵国的军事实力大大增强。胡服骑射的第二年,赵武灵王就率兵向中山国和胡地进攻,攻下林胡的原阳(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东南)后,继而南渡黄河,在榆中(今内蒙古伊金霍洛旗一带)与林胡王主力相遇,一举大败林胡军,迫使“林胡王献马”。[6]1811接着,赵国集中精力攻灭了中山国,并在赵惠文王三年(公元前 296年)灭掉了号称千乘之国的中山。“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赵独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则天下莫能害。”[4]43一时间,赵国成为雄视诸侯的强国。又从代郡出发,征服了楼烦人并组建了由楼烦人组成的军队。经过几年的征战“王遂胡服,率骑入胡,出于遗遗之门(又叫挺关,在今内蒙古毛乌素沙漠东南),逾九限之固,绝五径之险,至榆中,辟地千里。”[4]173自此,“赵国北境便具有山西北部、内蒙古界,并直达塞外,而西北至云中、九原,即今陕西榆林以北,内包河套,西北抵甘肃北境。此外,赵国还在代地到阴山下一带建筑高阙为塞,筑长城抵御匈奴,……这样,逐步统一了今河北省太行山东麓及相邻的广大平原和晋中、晋北、晋东的广大地区,最北达到今内蒙古河套及阴山以南的广大地区。”[9]78-84显然,赵北长城的修筑是赵国向北开拓扩张的产物,具有明显的开拓扩张功能。
从赵国北方长城的建筑情况也可以看出这一点。李逸友先生考证,赵北长城东端起点在内蒙古兴和县二十七号村北鸳鸯河北岸。[10]1-51从鸳鸯河北岸起,沿着阴山南麓,经阴山山脉的灰腾梁、大青山、乌拉山等山系南麓的平缓地带延伸,直至高阙(对于高阙塞的位置,目前学术界尚有争论)。值得注意的是,在阴山山脉修筑的赵长城,与秦汉长城相比具有明显的不同。赵国长城基本修筑在阴山的南坡脚下,大多用泥土夯筑,普遍比较低矮,烽火台、障塞、城堡遗址较少,出土文物遗存很少。说明赵国长城实际使用的时间较短。将长城建立在阴山脚下,难以达到以高御低的军事防御要求,在“草木茂盛”的阴山脚下,也无法建立通畅的军事预警体系,可以说,赵北长城的军事防御功能是十分薄弱的。
那么,赵长城的修筑显然不是为了防御,从当时的力量对比来看,赵国对北方尚处于专业化游牧生产方式初始阶段的林胡、楼烦来说,也具有绝对的军事优势。可以说,赵北长城的修筑,是赵国向北方地区开拓扩张的产物,是为了巩固扩张成果而修筑的,而不是简单的防御。实际上,赵国此举是把它当时势力范围所及的领土全部屏障于长城之内。白音查干先生认为,赵国北方长城的修筑,就是为了把农耕民族和畜牧民族加以隔离,“阴山赵长城成为天然农牧分界线上的人为农牧分界线。”[11]81-86
三、如何认识战国秦汉长城的开拓功能
不仅战国时期赵国长城具有向北方游牧民族地区的开拓扩张的功能,整个战国秦汉时期的北方长城都具有这种功能。说到长城的开拓扩张功能,可能很多学者并不认同。但在战国秦汉时期,长城具有这一功能是毋庸置疑的。形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下面,我们试对此加以探讨。
(一)农耕生产技术的革命性提高是长城开拓功能的生产力基础
早期农业生产的工具,主要是石器、骨器、木器、蚌器等,完全靠人工劳动。耕地器具是带柄的耒耜。农夫用耒耜耕地,要手握耜柄、足踏耜冠、耜冠刺入土中,再拉动耜柄,运用杠杆原理,翻起一块土块,然后退一步,重复前面的动作,依次而耕,类似于今天的用锹挖地。这种生产方式劳动强度大,效率低。以犁代替耒耜,以牛耕代替人力,把人从笨重的耕作劳动中解放出来,并且大幅度地提高了农业劳动生产率,是农业史上划时代的大事。对于牛耕的起源,学术界有不同的争议。但比较一致的意见是,春秋时期已经出现了铁制工具与牛耕,到战国时期,这项技术进一步得到推广和普及。从考古发现的实际情况看,战国时期出土的铁器,尤其是铁制农具,更是大大超过了春秋时期。不仅出土地点覆盖了战国七雄及越、中山等国统治的区域,甚至北方的东胡居住的吉林、辽宁地区和南方百越居住的两广地区,也都有铁器出土。战国时期铁制农具的广泛应用、推广及大量出现,对当时的农业社会产生着直接的、带根本性的影响。
铁器及牛耕的使用,大大提高了农民的生产效率。依靠以木器、骨器制造的耒耜耕种,“一人蹠耒而耕,不过十亩”[5]146,到了战国时期,“今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12]1125生产力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孟子·万章下》记载当时一个男劳力,“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这说明一夫一妻的家庭收获的粮食,除了养活一家人之外,还可以养活更多的非农业人口。《吕氏春秋·上农》也提到当时,“上田夫食九人,下田夫食五人”,还说:“一人治之,十人食之,六畜皆在其中矣。”从农夫所经营的土地数量和所供养的人口来看,战国时期的劳动生产力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
铁器和牛耕的广泛使用,使农业生产具有了更高的效率,促使农耕人口的增长和土地开发能力的飞速提高,这是战国秦汉时期农耕文明不断开拓扩张的生产力基础。
(二)中原地区君主集权政治体制的建立使农耕民族具有了集团优势
农业的发展,从不同方面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政治体制的形成与建立创造了条件。首先,农业与水利的关系至关密切。要发展农业,防止水旱灾害和兴修水利就成为当务之急。而兴修和维护管理一些大型的水利工程,不仅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还要协调不同地区、不同社会群体的物质与经济利益,在当时的条件下,除了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国家具有这样的能力外,没有任何其他社会力量能够做到这一点。为了维护农业生产的正常循环,由专制主义国家履行一定的经济干预功能是必要的。其次,生产力的提高,使农业生产逐渐摆脱了家长制大家族下集体劳作的方式,转变为以个体劳动为基础的小家庭的生产方式。 这样的家庭不仅作为一个生育单位,还作为一个财产单位或经济单位,成为社会的基本细胞,这为专制主义国家打破原来的血缘亲属关系对居民的控制,发展为按地区对自己的国民进行划分和管理创造了条件。 第三,农业生产力的提高,个体小农经济生产方式的确立,使封建国家可以通过征收赋税等方式对农民进行超经济剥削,而这些赋税也恰好可以满足专制主义集权国家的财政开支与消费需要。第四,农业的快速发展与急剧扩张,必然使农耕民族与周边过着混合经济生活或游牧经济生活的民族发生对土地和资源的争夺。刚刚兴起的专业化的游牧民族由于其经济结构的单一性和脆弱性,对农耕经济具有一定的依赖性,当他们不能通过正常的贸易途径获得粮食、手工业品及其他物资的必要补充时,往往通过战争的手段强行获取他们所需要的物资和财富。游牧民族以骑兵为作战主体,机动性强、来去倏忽。农业经济的生产条件具有很强的季节性特点,需要在一定时期保持社会的稳定,否则,就会打乱生产的节奏。而某一个季节的农业生产活动不能顺利进行,就会影响一个周期内的粮食收成。这样,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政权来组织、领导农耕民族对抗游牧民族的侵扰和掠夺。农业生产方式与人口的快速增长之间有着必然的因果联系,人口的大量增加,一定会导致人地矛盾的不断加剧。为了缓解这种矛盾,农业民族往往在力量强大时向农牧交错带和混合经济带进行开拓与扩张,从而加剧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矛盾,这也从某种程度上促成了农耕民族的联合与专制国家政权的形成。战国时期,各国纷纷变法改革,建立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政治体制,从而使农耕民族具有了集团优势,向北方开拓的能力与进攻的态势更加明显。
战国时期,北方地区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林胡、楼烦、东胡、山戎等部落。他们“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相一。”力量分散,彼此独立。春秋战国之际,农耕生产方式处于扩张态势中,与北方游牧民族相比,总体实力上占尽优势。以匈奴为例,在战国时期,“自淳维以致于头曼千有余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仍处于一个时大时小、聚合离散的部落联盟发展阶段,没有形成完善的国家政权体系。整个北方草原尚处于部落林立,彼此制约的发展阶段,没有形成整体的能够与中原政权相抗衡的力量。
(三)赵武灵王的雄才大略与开拓进取加速了赵国向北方发展
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大发展、大变革、大开放的时期,而战国时期向北方开拓成为“边胡”各国的共同选择。秦、赵、燕三国向北方发展,驱逐北方民族,发展新经济区,建立郡县,修筑长城的三个君主在历史上都赫赫有名。自商鞅变法以来,对外扩张成为了秦国的传统,这种扩张既包括向中原各国的扩张,也包括向北方戎狄地区的扩张,而秦昭王延续和加速了这种过程。他不仅不断蚕食中原各国的土地,而且大败义渠王,在原来义渠的土地上设置陇西、北地、上郡,并修筑了秦昭王长城。燕国紧邻东胡,凭借着秦开的特殊经历和杰出军事才能,大败东胡后向北拓地千余里,建立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进行农业开发,并修筑长城以来巩固开拓成果。秦昭王、燕昭王都是有为之君,但最值得称道的则是赵武灵王。
相对于燕、秦两国,赵国向北开拓的历程更艰辛,面临的情况更复杂,取得的成效也更为显著。首先,赵国是一个中原大国,相比于秦燕两国,赵国的农耕传统更悠久、更深厚、影响力更大,向北方开拓所面临的阻力也更大。其次,赵武灵王之前,赵国的几位君主都致力于向南发展,与魏、卫等国争夺土地。尽管这种争夺付出了极大代价,但取得的成效却极为有限。为了改变被动地局面,赵武灵王把发展的视角转向北方,这就要求转变整个国家的战略重心,需要极大的决心和变革的勇气。第三,长期以来,赵国的经济与军事重心都集中在南方,向北方发展,沿袭秦、燕等国的方式,采用大军出击与北方诸部一次决战而胜的方式难以奏效。这是因为,对于赵国来说,向北方进攻的区域更广阔的,路途更遥远。面对的林胡、楼烦等部已经发展到专业化的游牧生产方式阶段,他们马上骑射,机动灵活,来去迅捷。赵国如果从首都等地调集车兵和步兵,不仅行动迟缓,而且后勤线过长,会严重影响军队的战斗力。赵武灵王以极大的智慧和勇气提出了“胡服骑射”的改革主张,通过学习北方游牧民族的方便服饰与骑射技术,完成向北方扩展疆土的重任。第四,赵国向北方开拓的成效最大。通过“胡服骑射”,赵武灵王征服了游牧民族楼烦、林胡二部,在那里设置了云中、雁门两个边郡,扩地千里,接着,北上灭掉中山国,把其土地和人民据为己有,又灭掉代国建立了代郡。“赵国向北夺得大片领土和人民之后,从公元前300年开始修筑东起代郡,中经阴山,西至高阙的长城,并在长城沿线设置三郡,至此赵国的疆域几乎扩大一倍。”[11]51-55正如苏秦所言:“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如赵强,赵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骑,粟支十年。……且秦之所畏害于天下者,莫如赵。”[4]163赵国一度成为中原地区最强大,并具备与强秦争锋的国家。在整个战国时期,赵武灵王无疑是最具有大视野、大智慧,既充满务实精神,又具有改革创新能力的君主之一。
(四)战国秦汉长城的开拓功能与民族精神
学者们强调长城的防御功能,并往往把其与中华民族爱好和平的民族精神联系起来,如季羡林先生就指出:“中华民族爱好和平成性,才能在极长的历史时期,一个朝代接一个朝代,在北方修筑了万里长城,成为世界上的奇迹。长城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爱好和平的本性。”[13]8强调战国秦汉长城的开拓功能,是否不利于对我们民族精神的传播与弘扬。对于这个问题,应该辨证地加以看待。我们说中华民族爱好和平,没有侵略基因,是从长期的历史发展中总结出来的。但是,爱好和平也不意味着一味地防御退守,因为所有的民族国家,在形成发展的过程中,都必然有积极进取、开拓扩张、兼并融合的发展阶段,中国古代的历史发展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从原始社会的氏族,发展到部落,到部落联盟,到酋邦方国,到夏商周以黄河中下游地区为中心的政权,再到秦汉统一帝国。中华民族正式在这样的开拓进取过程中交汇融合,成长壮大的。如果只是防御退守,那么,也就无法形成伟大的中华民族,也就没有今天中国的广阔疆域。
历史上的战国秦汉时期,是中华民族大发展、大变革、大飞跃的时期。这个时期的中华民族站在了世界的前列,开创出一个充满活力和创造精神的时代。战国秦汉时期产生和发展起来的长城,特别是针对北方游牧民族所建的长城,把开拓扩张与积极防御结合起来,通过长城建筑完善的攻防体系,化解游牧民族的骑兵快速迁徙移动的优势,变攻为防,以静制动,使长城成为一个“集预警体系、驻军体系、屯田体系、后勤保障体系、邮传体系为一体的综合性防御体系”。[14]118-124这是一项富有创造力,针对北方游牧民族成效显著的工程,是农耕民族在蓬勃发展的上升时期,变攻为守,攻守结合,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将农耕文明不断扩进的力量体现。对此,张金光先生指出:“总而言之,游牧民族入侵农业区域,乃是大踏步的、急骤的前进与后退。农业民族仅靠单纯的军事行动并不能真正战胜游牧者。农民的前进,更多的则是以守为攻,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他们最终的利器并不是攻占之具,而是锄头犁耙。每前进一步便在那里发展农业,让农业吃掉牧业,以屋室代替毡帐,只要那里长出了庄稼,就是对游牧者的彻底胜利,也便是中华农民的天下。”[15]55在不同历史时期,长城的修筑既体现了中华民族爱好和平、守护文明的民族特点,也体现了积极进取、奋发有为的民族精神。这两个方面,对于中华民族的发展具有同等重要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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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苏红霞 校对:李俊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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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3-2030(2014)04-0017-06
2014-09-15
2013年国家社科基金年度项目“多维视角下的内蒙古地区战国秦汉长城研究”批准号:13BZS020
王绍东(1964—),男,内蒙古宁城人,内蒙古大学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副院长、教授,中国秦汉史研究会理事,中国民族学会昭君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主要研究秦汉史,出版专著《秦朝兴亡的文化探讨》、《碰撞与交融:战国秦汉时期的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发表论文6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