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义理、考证、文章:桐城派的文章学本义

2014-04-08任雪山

关键词:辞章姚鼐考据

任雪山

(合肥学院 中文系,安徽 合肥 230601)

一般提到义理、考证、文章理论,总会想到姚鼐。他是清代一流文学家,也是一流文论家,义理、考证、文章即是其核心理论。实际上不只是姚鼐,当时文学家、经学家和史学家都有相近观点,郭绍虞说:“这正是清代学者共同的主张”[1]556。那么义理、考证、文章理论(后文简称姚说)真正的内涵究竟是什么,三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为何当时如此被人推崇,他们之间的理解又有何异同,这都是我们要探讨的。

前人对义理、考证、文章理论讨论颇多,各种观点异彩纷呈,给后来研究颇多启发,也颇多镜鉴。但归纳起来,其不外乎两个方面:姚说的内容解释、姚说的背景梳理,有的论者偏向前者,有的倾向后者,有的两者兼通。

姚说的内容解释。姜书阁认为姚说与方苞义法理论相应,虽言三者并重,其实前两者所得甚微,惟辞章可传后世。[2]37郭绍虞把姚说放在桐城派义法理论体系里来阐发,认为姚鼐不废考据,重在义理,“欲合真善美而为一,欲合儒林道学文苑而为一”,此三者之合,又与姚氏的“道与艺合”“天与人一”的理论相贯通。[1]498而讨论经学家(戴震)和史学家(章学诚)文论时,也多与姚说相参,彰显姚说重文之特征。尤信雄主张姚说是义法的扩大,“义理考据其实也,文章其声也,为文岂可但求其实而遗其声,亦不得徒尚其声而弃其实,故必合二者乃能臻实大声宏之境”[3]。叶龙以为姚说与义法相接,目的是“使义理与考据融化贯通于文章之中,期使文臻于‘道与艺合’‘天与人一’之境地”[4]。至于三者关系,他以辞章为中心,并对姚说与戴震之说的异同进行了细致比较。何天杰认为姚说实际上“是以文学为主体,而调和道德、学问”,是“道与艺合”理论的衍生物。[5]王镇远把义理、考证和辞章理解为文章三事,义理是文章的思想观点,考证是材料的真实确凿,辞章就是字句章法。[6]张少康观点与此相近,并称赞这是一种严谨踏实的学风。[7]程千帆引其叔祖程颂万之言称姚说为清学之精要,“夫逊清学术隆于前代,而其要略则义理、考据、辞章三者足以尽之。义理所以尽性,考据所以穷理,然非辞章无以发其奥蕴,故三者相须而成”。而他本人则认为三者与今人所言的真善美相对应:“义理之极致为善,考据之极致为真,而辞章之极致则美也。然则文章之道与学术一以贯之,不徒摇荡性情,形诸咏叹即为能事。”[8]邬国平主张姚说是义法说的补充,具体到三者兼善,他有两个解释:一是三者作为学问的一部分,各有价值,不可偏废;二是三者互相补充,使得各自更加完善。同时他认为姚说坚持古文家立场,从如何写好文章的角度阐明三者关系。[9]赵建章也是从两个层面理解姚说:一是指三类文章,二是指三种创作方法,并认为文学不应该是学问,不能与考证和义理并列,姚说与方苞、刘大櫆相比是一种倒退。[10]贾文昭主张三者应以义理为核心,考证和文章都服从于义理。而义理相当于方苞义法的“义”和儒家的“道”,也就是程朱理学。[11]

姚说的背景梳理。姜书阁把姚说源头追溯到唐代李翱,提出姚说与李氏“文理义三者兼并”之说大同小异,惟增加考证一项。[2]35唐传基提出姚说是一种文章“复古运动”,复唐宋、先秦“道艺合一”之古,并参以姚鼐与戴震恩怨以证姚氏持论之高。[12]万奇把姚说归入作者的修养论,并强调其产生的背景和后续影响。[13]关爱和从文道关系梳理了姚说的理论发生和发展流变,同时结合汉宋之争、中西之争的学术背景,主张姚说是为文章之学张目,“突出文章之学至高至贵、不可动摇的地位”[14],显示出姚鼐力延古文一线的胆略和识见。周中明把姚说的着眼点放在“文章怎么写到最佳的境界”[15]上,并论证了其与当时学术思潮的关联性和积极意义。陈平原在细致梳理戴震与姚鼐关系的基础上,主张姚说的特殊在于“强调三者不只不可偏废,而且可以互相扶持”,而其立足点是文章,并非义理和考证。[16]不过他认为姚说并不讨巧,因为兼采众长最后可能变成大杂烩。王达敏明显受到陈平原影响,①王达敏在《姚鼐与乾嘉学派》一书后记提到他的同题博士论文(2002年)受到陈平原的指导,陈平原在《从文人之文到学者之文》(2004)一书第221页提到几年前有位北大博士论文开题曾给予指导。也认为姚说不合时宜,但其最大贡献在于对乾嘉时期考据与辞章论战的背景作了细致入微的辨析,并论证了姚说与其他诸家的不同在于“把躬行为己视为第一义谛”,是学者立世和为文的大本。[17]172-173

钱穆对义理、考证、文章之说颇多阐发,他说:“(我之聪明)虽不敢自谓于义理、考据、辞章三者皆能,但我至少于此三者皆已能有所涉猎。”[18](25)326概而言之,他从两个层面理解义理、考证和文章,一是从学问门类来看,把学问分为义理、考证、文章三类,与文史哲相对;二是从学问构成来看,任何学问都包含义理、考证、文章要素,三者合则美,偏则病。[18](32)43至于三者的关系,从总体层面看,他认为既各有其用,又相辅相成,他说:“‘义理’教我们德行,‘辞章’培养我们情感,‘考据’增进我们之知识。须德行、情感、知识三方皆备,才得称为一成人。”[18](32)57又说:“学文学,不能不通史学。学文史之学,又不能不通义理哲学,乃及社会礼学方面去。要把学问上这几个成分都包括在内,而完成一大体。有此一大体,自可用来经国济世,对大群人生有实用。”[18](32)52分开来看,钱穆以义理为核心,考证和文章都应该围绕义理,“考据应是考其义理,辞章则是义理之发挥,经济乃义理之实际措施,则不啻谓一切学问,皆以义理作中心,而义理则属做人之道,仍是重人过于重学之见解也。”[18](42)152当然钱穆是一位史学家,他的义理也是从属于史学,而与哲学家不同,哲学家只关心思想,钱穆认为:“固然义理必出于思想,但思想亦必归宿到义理。义理有一目标,必归宿到实际人生上。”[18](32)51这与姚鼐“躬行为己”之言相一致。

综合诸家观点,各有所取,各有所长。关于姚说的内容,大多以义法为轴线,以辞章为中心,认为姚说主旨是探寻写好文章之奥秘。至于姚说的背景,既有文论史的纵向摸爬梳理,也有当时乾嘉学风和学术论争的横向比较。概而言之,学者重学,文家重文;职业理论家理解更加深透,普通论者多为学舌之语;外围背景梳理相对较多,文本细读普遍较少,以致于出现一些明显的误读。背景虽然重要,但只是背景,它有助于理解,却不是观点本身。我们主张一切理解从文本细读出发,同时参考相关背景。

义理、考证、文章理论,主要见于姚鼐的三篇文章:《述庵文钞序》《复秦小岘书》和《复林仲骞书》。《述庵文钞序》的相关内容如下:

鼐尝论学问之事,有三端焉。曰义理也,考证也,文章也。是三者苟善用之,则皆足以相济;苟不善用之,则或至于相害。今夫博学强识而善言德行者,固文之贵也;寡闻而浅识者,固文之陋也。然而世有言义理之过者,其辞芜杂俚近如语录而不文。为考证之过者,至繁碎缴绕而语不可了。当以为文之至美而反以为病者,何哉?其故由于自喜之太过,而智昧于所当择也。夫天之生才虽美,不能无偏,故以能兼长者为贵,而兼之中又有害焉。岂非能尽其天之所与之量,而不以才自蔽者之难得与。[19]卷四

姚鼐的主张可以概括为几个要点:其一,学问有三种,义理、考证和文章,善用者济,不善者相害。其二,言义理之过者在于辞之病,考据之过者在于语之失。当然,姚鼐回避了文章(辞采)之过。①在《谢蕴山诗集序》中,姚鼐说:“且夫文章、学问一道也,而人才不能无所偏擅,矜考据者每窒于文词,美才藻者或疏于稽古,士之病是久矣。”《惜抱轩诗文集》卷四,四部丛刊本。其三,义理考证过者的原因是,喜欢太甚而冲昏头脑,这是心性的问题。其四,三者兼通者为贵,但人之才天生不能无偏。其五,对于天生偏才者最重要的是,天赋与才能相配而不相害。由姚鼐的主张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其一,把义理、考证和文章并列为学问三事,没有高低之分。其二,虽三者皆为学问,但人不可能样样精通,才一定有所偏好。其三,姚鼐的特点与偏好是他是个文学家,所以他论述的落脚点或者说行文核心是如何写好文章。这也是他回避阐发辞章之过的原因吧。其四,写出好文章的条件是,天、才、性三者相合而不相害。

《复秦小岘书》的相关内容如下:

鼐尝谓天下学问之事,有义理、文章、考证三者之分,异趋而同为不可废。一途之中,歧分而为众家,遂至于百十家。同一家矣,而人之才性偏胜,所取之径域,又有能有不能焉。凡执其所能为,而呲其所不为者,皆陋也,必兼收之乃足为善。若如鼐之才,虽一家之长,犹未有足称,亦何以言其兼者?天下之大,要必有豪杰兴焉,尽收具美,能祛末士一偏之蔽,为群材大成之宗者。鼐夙以是望世之君子,今亦以是上陈之于阁下而已。[19]卷六

姚鼐的主张可以概括为几个要点:其一,学问有三种,义理、文章和考证,三者道路不同,都不可偏废。其二,由于道路不同、才性不同、领域不同、能力不同,造成学者的不同。其三,兼取者为善,以己之长攻人之短者为陋。其四,姚鼐自称有一家之长,未能兼善三家。但不排除天下有尽收具美的群材大成之宗者。由姚氏主张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其一,把义理、文章和考证并列为学问三事,三家只是道路不同,同等重要,都不可偏废。其二,造成学者差别原因有四个:道路、才性、领域和能力。其三,兼取者善,以己之长攻人之短者为陋。其四,姚鼐自言有一家之长,但不排除天下有兼善者。

《复林仲骞书》的相关内容如下:

夫鼐所云学有三途,以义理为其一途者,谓讲明而辩说之,犹是文字中之事,未及于躬行为己也。躬行为己,乃士所以自立于世根本所在,无与之并者,安得同列而为三乎?虽然,言义理虽未逮于躬行,而终于躬行为尽。若文章、考证之事,举其极未必无益于躬行也,然而以视义理之学,则又远矣。子曰:“学之不讲,吾忧也”,非义理之谓乎?若古文之学,须兼三者之用,然后为之至。夫论学之旨,或分或合,所从言之者殊,会其趣则一也。[17]188

姚鼐的主张可以概括为几个要点:其一,学问有三途,义理、文章和考证。其二,义理之学,有言行两个层面,躬行为根本。在这一点上,文章与考证都不能和它比。其三,论学之言各不一样,但其追求的旨趣相同。其四,古文之学,兼三者之用然后为文之至。由姚鼐的主张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其一,学问虽有三途,但义理更重要。其二,义理之学有言行两个层面,躬行更重要。其三,强调致用为学问之大。其四,论学之言有不同,但其追求的旨趣相同。

这三篇文字,前两篇学者援引颇多,第三篇是王达敏根据姚永朴和吴孟复的线索增补进来[17]188,前两篇文字出处没有什么异议,第三篇是否姚鼐所作未得而知。但姚吴二位都是桐城派后学,所引应该不会有错。只是为何该文没有收入姚鼐的诗文集却是应该思考的。后人研究当然希望文集越全越好,而作者本人却未必作如是想。姚鼐对文集编选就很慎重,他在给陈用光的信中说:“吾近钞取所作古文未入集者,寄松江姚春木。春木欲为吾刻为续集,其得成与否不可知。大抵人入集之文,亦欲其少,不欲其多矣。”[20]121在与张阮林的信中姚鼐再次申明此意:“所言近人文集务多,此最为可笑事!其间不足录而录入者几半。然久之世自有定论,一时之好尚何足凭!且文集多,亦自难于传播。”[20]51由此看来,第三篇是否代表姚说的主导思想,就值得商榷。即便就文论文,姚鼐也没有如有的论者所言,把“躬行”视作为文的大本,只说“躬行”大于为文,就像说行大于言,这已经不仅仅是做文章的问题了,而是知与行的问题了。

姚氏义理、考证、文章理论,不只见于以上三篇文字,其他文章尺牍也有所提及,只是比较零散,而所言也未能超出这三篇思想,因此我们以此三篇为基础,并结合相关论述与研究成果,对姚说做以下归纳总结:第一,姚氏理论是在传统文道关系和当时汉宋之争的学术背景下产生的,他既有对传统文道关系的继承,也有为文章之学张目的意旨,同时也是对当时学术流弊的反拨。第二,姚氏理论包含三个大的层面:一是学与行的关系,二是学问的三个层面及其关系,三是如何写好文章。第三,如何写出好文章,是姚说的出发点和归宿,其所言的义理和考证都是为作文服务。这是他作为一个文学家的独特体认,也是当时学术环境下应有的使命与责任,同时亦是对当时考证之学兴盛的一个反应。第四,虽然学有三途,而每个人才不能无偏,基于此,姚鼐提出写出好文章的条件是:天、才、性三者相结合。第五,提出学问三分不是自姚鼐始,中国古来有文苑、史林和经术之分,唐代李翱有“文理义三者兼并”之说,宋代程颐提出“文章之学、训诂之学、儒者之学”,即便清儒也有相关表述,但是对于三者关系,多不能持平等之见,多以一项为学问根本,其他为辅助。姚鼐的贡献在于,明确主张三者平等,都是学问的一个门类,这显示出姚鼐作为文学家的开阔胸襟和学术涵养。第六,学问之大在于用,文章与致用(躬行)相比,还是小事,能够做到经世之言与旷世之用合一、文道合一者,世之罕矣。后来方东树说:“文之所以不朽天壤万世者,非言之难而有本之难。”[21]359这里所说的“本”即“躬行”或“致用”,方东树所谓“体之为道德,发之为文章,施之为政事。故通于世务,以文章润饰治道,然后谓之儒”[21]346之语可以说是对姚鼐关于文章与躬行关系最好的解释。

陈平原和王达敏两位先生,包括曾国藩[22]1591,都认为姚说孤立无助,郭绍虞却认为是清代一般文人学者共同的主张[1]556,我们赞同郭氏观点,认为姚说是当时学术界的一个普遍看法,不管在桐城派内部,还是有清一代皆如此。

首先,纵向来看,在桐城派内部,姚说并非孤立无助。桐城先驱戴名世在《己卯行书小题序》中曰:“道也,法也,辞也,三者有一之不备焉,而不可谓之文也。”[23]他说的道与义理相对;法包括御题和行文,与考据相对;辞与文章相对,可以说是后来方姚之说的先河。方苞义法说强调言有物言有序,义理是有物,考据和辞章是有序。刘大櫆于《论文偶记》云:“行文之道,神为主,气辅之。……故义理、书卷、经济者,行文之实,若行文自另是—事。”[24]虽然刘氏强调为文之能事,但不否认义理、书卷、经济者为行文之实。姚鼐之后,方东树在《汉学商兑》中说:“夫义理考证文章,本是一事,合之则一贯,离之则偏蔽。”[25]这是姚鼐理论的翻版。姚莹因为经国济民的需要,扩大了曾祖的理论,他提出作文的四大要端:“曰义理也,经济也,文章也,多闻也。”[26]曾国藩融合了汉宋两家,也可以说结合了姚鼐与姚莹,提出学问有四端:“曰义理,曰考据,曰辞章,曰经济。义理者,在孔门为德行之科,今世目为宋学者也;考据者,在孔门为文学之科,今世目为汉学者也;辞章者,在孔门为言语之科,从古艺文及今世制义诗赋皆是也;经济者,在孔门为政事之科,前代典礼、政书,及当世掌故皆是也。”[22]1812到晚清民国,姚永朴、薛福成等仍把姚说奉为百世不易之论。综上来看,姚鼐义理、考证和文章之说在桐城派内部可谓一以贯之,前有埋伏,后有接应,又与时俱进,发展创新。桐城派溯源而上,在西汉经学研究中,开始出现章句、义理和训诂三个分支科目。唐代古文家李翱在《答朱载言书》曰:“文理义三者兼并,乃能独立于一时,而不泯灭于后代,能比传也。”[27]宋代大儒程颐云:“古之学者一,今之学者三,异端不与焉。一曰文章之学;二曰训诂之学;三曰儒者之学。欲趋道,舍儒者之学不可。”[28]这也说明姚说是有渊源的,不是异峰突起。

其次,横向来看,清代学者既有专精之学,亦有兼善之识。黄宗羲说:“承学统者未有不善于文;彼文之行远者,未有不本于学,明矣。降而失传,言理学者惧辞工而胜理,则必直致近譬;言文章者以修辞为务,则宁失诸理,而曰理学兴而文艺绝。呜呼,亦冤矣!”[29]56这是言文与道的结合,在《李杲堂文钞序》他又说:“余尝谓文非学者所务,学者固未有不能文者。”[29]26这是言文与学的结合,前后两点合一,即道、学、文三合一,所以郭绍虞说清代义理考证文章三合一文学观“其意实发自顾、黄”[1]470。黄宗羲的私淑弟子全祖望曾经评价方苞兼通经术和文章[30],而他本人也是经学、史学和文学皆有所成就,阮元在为他的《经史问答》作序时称:“经学、史才、词科三者,得一足以传,而鄞县全谢山先生兼之。”[31]戴震在《与方希原书》中说:“古今学问之途,其大致有三;或事于理义,或事于制数,或事于文章。事于文章者,等而末者也。”[32]虽然他与姚鼐重视辞章之学不同,视文章为等而末者,但承认学问之途有三这一点是共通的。钱大昕在《味经窝类稿序》说:“尝慨秦汉以下经与道分,文又与经分,史家至区道学、儒林、文苑而三之。夫道之显者谓之文,六经子史皆至文也。后世传文苑,徒取工于词翰者列之;而或不加察,辄嗤文章为小技,以为壮夫不为,是耻鞶帨之绣而忘布帛之利天下,执粮秕之细而訾菽粟之活万世也。”[33]这里道、经、文三合一,与戴震主张相近,以儒家六经为立言根底也与戴氏相同,虽与桐城派有别,但都主张学问三合一。章学诚在《与陈鉴亭论学》说:“其稍通方者,则分考订、义理、文辞为三家,而谓各有其所长,不知此皆道中之一事耳。著述纷纷,出奴入主,正坐此也。”[34]86在《文史通义·原道》他说:“义理不可空言也,博学以实之,文章以达之,三者合于一,庶几哉!周孔之道虽远,不啻累译而通矣。”[34]12这是史学家三合一的主张。由上观之,义理、考证和文章的观点,在清代并非孤立无助,而是处处有回响,经学家、史学家、文学家虽然对三合一的主张解释不同,但对学问的三合一本身并没有异议。郭绍虞称赞章学诚在清代学界卓然而立,之所以能够成就一代大家,“即在于有所见,即在于有所通”[1]554。其实何止章学诚,真正的大家都应该是有所见,又有所通。有所见,才能够得学问之精;有所通,才能够得学问之大。得于前者是专家,得于后者是通人。专而能通,博而守约,既精雕细刻,又四通八达,以至于学问之胜境。

综上所述,义理、考证和文章理论虽然不是姚鼐最早提出,但却以姚鼐而闻名天下。它是桐城派一以贯之的核心古文理论,也是有清一代文人学者的普遍主张。它一方面体现了姚鼐个人宽广的学术胸襟与气度,也彰显了整个清学既求专精又求融通的趋向。对姚鼐或桐城派古文家来说,它是一个文章学理论,最终目的是为了写好文章,而写好文章不只是辞采,还要义理考证兼收,只有各种力量聚合,最终才能抵达艺术的胜境。而对于其他学问,义理、考证和文章理论则是一个为学的方法论。古今中西,学问虽各有专精,而贵在有一个兼容并包的开放心态和通江达海的远大境界。

[1]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

[2]姜书阁.桐城文派述评[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

[3]尤信雄.桐城文派学述[M].台北:文津出版社,1989:160.

[4]叶龙.桐城派文学史[M].香港:龙门书店,1975:128.

[5]何天杰.桐城文派——文章法的总结与超越[M].广州:广州文化出版社,1989:80.

[6]王镇远.桐城派[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67-68.

[7]张少康.中国文学理论发展史: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455.

[8]程千帆.阳湖文派研究·序[M]∥曹虹:阳湖文派研究.北京:中华书局,1996:1.

[9]邬国平,王镇远.中国文学批评通史:清代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566-572.

[10]赵建章.桐城派文学思想研究[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93-95.

[11]贾文昭.桐城派文论选[M].北京:中华书局,2008:4.

[12]唐传基.桐城文派新论[M].台北:现代书局,1976:81-82.

[13]万奇.桐城派与中国文章理论[M].呼和浩特: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99:36-40.

[14]关爱和.古典主义的终结——桐城派与五四新文学[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149.

[15]周中明.桐城派研究[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9:238.

[16]陈平原.从文人之文到学者之文[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212-213.

[17]王达敏.姚鼐与乾嘉学派[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7.

[18]钱穆.钱宾四先生全集[M].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8.

[19]姚鼐.惜抱轩诗文集[M].四部丛刊本,1897.

[20]姚鼐.惜抱轩尺牍[M].卢坡,点校,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4.

[21]方东树.考槃集文录:卷六[M].光绪二十年刻本,1894.

[22]曾国藩.曾国藩全集:三[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

[23]戴名世,撰.王树民,校.戴名世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109.

[24]刘大櫆.论文偶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3.

[25]方东树.汉学商兑[M].清道光丙戌年刻本,1826.

[26]姚莹.东溟文外集:卷二[M].清同治六年刻本,1866.

[27]李翱.李文公集:卷六[M].四部丛刊,成化乙未本,1475.

[28]程颢,程颐.二程集[M].王孝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1:187.

[29]黄宗羲.黄宗羲全集:十[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

[30]全祖望.鲒埼亭集选注[M].济南:齐鲁书社,1982:156.

[31]阮元.研经室二集:卷七[M].北京:中华书局,1993:544.

[32]戴震,撰.张岱年,编.戴震全书:六[M].合肥:黄山书社,1995:375.

[33]钱大昕.嘉定钱大昕全集:九[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414.

[34]章学诚.章学诚遗书[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猜你喜欢

辞章姚鼐考据
文献考据与史诗研究路径
——论《江格尔》重要问题的研究方法
乾嘉诗坛“混江龙”姚鼐
佛禅老庄思想与姚鼐文学创作
感怀
阿拉善博物馆馆藏内画鼻烟壶考据
诗词解读莫轻视考据
疏逸文气 清雅超然
姚鼐与袁枚诗学关系考论
考据之功与品鉴之美——万经的碑帖收藏及其碑学观念
郑颐寿教授和他的“汉语辞章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