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无物我对待的诗意栖居——评黎族歌舞诗《五指山魂》

2014-04-07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五指山黎族史诗

以五指山为历史背景和母题主线的黎族歌舞诗《五指山魂》(以下简称“五剧”)始创于2005年,是海南省民族歌舞团国家一级编剧孙凯和他的同仁们长期深入五指山区采撷民俗民风,广泛征求有关专家学者意见而五度修改的舞台综艺,先后在国内外开展文化交流演出,并获海南省首届艺术节优秀剧目奖、优秀剧作奖、优秀导演奖、优秀舞美设计等奖项。自2012年以来先后在海口、北京、上海等地巡回演出。该剧分为“喊山”“天”“地”“人”“恋山”五个篇章,以舞蹈、音乐、歌谣、幕景画面、灯光投影等艺术形式,铺就了一幅黎族特有的人文山水风情长卷。它借助钻木取火、开山耕种、祭天求雨、庆贺丰收、织绣筒裙、踏青恋爱、槟榔定亲等一系列富有诗意造境的舞美与歌妙,映现了黎族人从单向度的物质走向十分关注精神和心灵的历史质变性追求。这种追求,力求超越那种沉溺于物质的单纯的存在,向着精神丰赡的“诗意栖居”的境遇迈进,不断颠覆一种形而上的浅浮标志,重新捡回险些丧失的诗性和高品位的审美灵性,并且以一种宗教般的信念体系之下的果敢方式,疏通了更具“存在意义”的前行道路,在做到无物我对待、主客区分的同时,在将山地民族带向在世的“醒觉”、带向人本之本真的存在、带向人之“真”或真之“人”的同时,也找到了与世间人性与神性生灵交流的新语言、新诗性、新旋律。

“五剧”以“五指山区”标明了自身鲜明的地域性,以“民歌、民情风俗和原生态舞姿”界定了黎族的无法替代的民族性,既延续其特色,又激发其生命力,在舞美画面中勾勒出人们的精神生活质量和精神家园的美好,并积淀了各个时期典型特征的艺术实体风采。由此可见,编导们对于作品题材的取舍,是站在复兴黎族文化这个立场上加以考虑的,因为“复兴中华民族文化,是历史赋予我们这一代和后代人的一项重要使命……我们既要在社会和水平上赶上世界先进水平,也要在文化上保持自己的独特性,使中华文化继续保持世界主流文化之一的地位,能长期与西方文化并行发展。要达到此双重目标,必须采取积极的态度去应对当前的全球化趋势。当代的全球化是以欧美文化为准则的,是欧美中心主义的表现形式。它不是在平等基础上的文化互动,而是强势文化强加给弱势文化的单向。”[1]黎族也是中华民族的一个重要成员,它同样具有建基于自身历史与心理的民族传统文化,诸如民间织锦文化、山兰稻作文化和海河渔耕文化等。从剧目中的《平安舞》《开山歌》《种山兰》《织筒裙》《送槟榔》等舞美片段上看,它既有保守的一面,又有创新的一面,保守与创新是相反相成的互依关系,没有传统就不可能有创新的基础和依托,任何境况下的创新都难于成功。梁启超在《新民说》一文中,论述了一个民族的保守性与进取性相互调和的必要性,他说:“世界上万事之现象,不外乎两大主义:一曰保守,二曰进取。人之运用此两大主义者,或偏取甲,或偏取乙,或两者并起而相冲突,或两者并存而相调和。偏取其一,未有能立者也。”[2]编导们很好地保留黎族人传统的生产生活的言行举止和黎族社会的礼俗风尚,进而在此基础之上,以“老酒新瓶”和“串味优生”等创作手法,展现出既忠实于传统又有异于传统的黎族人民坚韧、乐观、质朴的品性和积极向上、不断进取的处世风度。

“五剧”一开始就通过双层投影幕布,投射出巍峨挺拔的五指山和树木繁杂的森林。伴着带头人的“喊山”号子,一帮古时农夫在山中一处围拢成半圆状图形,一人钻木,一人煽风,众人一边用身躯遮挡来风,一边抛甩双手鼓劲,使钻木取火从大冒浓烟到火星四溅,再到野火燎原。双层投影的运用变异了传统意义上的舞台空间,拓展了舞艺语汇的表达境界,延伸并绚丽了观众的视觉效果。粗犷无比的圆弧型流动的小伙子群舞,让人身临其境,心性鼓荡。转眼间,舞台布景将荫翳的森林置于空间的中上部位,舞作演绎空间更大了。伴着“千重山,万重山,山神五指山,爬不完的山坡,走不完的弯……”的古老歌谣,小伙子们自在自得地爬山、下山、趟河、穿越林莽,一路欢声笑语,一路踏歌而行。转眼间,舞台布景于空间的远近部位,远景是朦胧苍穹之下的五指山,近景是山寨的一间间茅屋,稚嫩却也撩拔人心的童谣正从茅屋里传出来,在风儿的作用下,缓缓地向远方飘荡。转眼间,舞台的正中央出现一个圆形大鼓,一位老人击鼓而跳起“请鼓”仪式的舞蹈。在鼓乐声中,一群青年男女手执香火,分别从舞台各处奔向“祭坛”,当神香一齐插入“香炉”时,现场又立即被神秘的宗教氛围笼罩,青年男女随着老人敲击的鼓点跳起《祭天》之舞。舞蹈利用变换的圆线、横线和几何线构造出变化运动方阵,利用祈求的歌声和虔诚的舞姿向老天爷祈求降雨。转眼间,春到五指山,鲜花绽放,风和日丽,一群青年男女伴随欢快的打击乐曲和甜美的歌谣,跳起多日睽违的《平安舞》。转眼间,在碧绿的大山深处,隐约传来由“芍箫”和“利咧”等乐器吹奏的《撼天曲》,那热烈高亢的旋律由远至近,随着光影自后台向前台移动,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一对对男女乐手吹打着各种款式的民间乐器。他们时而独奏、时而重奏、时而合奏。这时的后台处,在“风与火作伴,你唱我来和,水与土作伴,畅通便成河……”的民谣声中,只见五面牛皮大鼓时而立起,时而平卧,立起时象征巍峨的五指山,平卧则形似黎族所分布的五大方言区。转眼间,以群山、流水、木棉花、槟榔树、椰子树、芭蕉林为驳杂的时空背景,用开山歌、种山兰、祝福歌、收山兰等意象造境方式,显露五指山区浪漫的风土人情及其生命轮回达观的意蕴。转眼间,自高而下的集束而移动而变幻色彩的灯光,巧妙地震撼着动感的舞台,让开山的小伙子呈现出裸露的健肌、剽悍的体魄和豁达的胸怀,让种山兰的男女的类似民间剪纸和皮影戏风格的舞作造型被渲染得春意盎然,让祝愿来年大获丰收的《祝福舞》舞步和伴歌导向如梦如幻,让迎接和庆贺丰收的《丰收曲》《钱串舞》《喝酒歌》《祝酒歌》变得美轮美奂。

在《人》篇章中,远景结构为蔚蓝的天空,朵朵白云飘过五指山,近景结构为大榕树构成的热带雨林,一首古老的山地童谣自远处的山谷中传来。时空跳跃:花落花开,云飘云散,灯光如影随形地汇集于《织筒裙》的绚丽画面之上——“舞台的后区右侧,一束光照射在一个正在纺纱机前纺纱的黎家妇女身上;舞台的前区左侧,一束光照射在一个正在纺织机前织绣的黎家姑娘身上,灯光在纺纱机和纺织机上一明一暗转换,示意着黎族的纺织技术历史悠久……”①参见孙凯《<五指山魂>剧本》,海南省民族歌舞团编印,2012年。婀娜多姿的姑娘们,在结构好的经纬线中活灵活现地踏风摆纱,飞花行云,穿梭自如,织绣出艳丽无比的黎锦。“几束采光投射在色彩斑斓的黎锦上……舞台上那充满热烈爱情的红色、显现富贵的黄色、静谧智慧的蓝色、纯洁素雅的青色,把一个个如花似玉的黎家姑娘装扮得丰腴窈窕,风情万种……”②参见孙凯《<五指山魂>剧本》,海南省民族歌舞团编印,2012年。时空切换:冬去春来,盛大的爱情节日“三月三”到来了。在高高的山坡上,小伙和姑娘以箫声寻找对象,在阴凉的树林中,小伙和姑娘对起了山歌,是歌声使他们越唱越欢、越走越近,进而小伙了们打着遮阳伞,各自挑选自己的意中人,姑娘们也在羞涩之中物色自己的得意情郎。时空转换:舞台上出现两块由芭蕉林和槟榔树构成的移动场景,只听见歌声,不见其人。两块场景时而在云海中移动,时而在槟榔和椰树丛林中穿梭,小伙和姑娘也分别在场景中交叉流动,相互唱和。两处场景若即若离,时隐时现,到了最后,小伙与姑娘终于情投意合地相会、相拥,阿妹赠送锦绣腰带给阿哥,阿哥赠送槟榔给阿妹。③参见孙凯《<五指山魂>剧本》,海南省民族歌舞团编印,2012年。

舞作既然结构好舞美时空,自然就有了诗化的“造境”之基和“神似”之脉,那么,舞蹈也就得以触及黎族社会自成一体的本在的历史、文化、艺术方面的诸多物象,进而造化出属于剧情所需要的诗的韵律和诗的意象。

诗的韵律,指的是肢体动态与音乐节拍达到高度协调而生发的声韵和节律。元稹语:“思深语近,韵律调新,属对无差,而风情宛然。”[3]其实,韵律所要追求的是舞台动态的形体美,它看似容易,却需要编导与演员付出更多的脑力和汗水,因为它需要更多的有声有色的肢体语言及其和谐的组合、完美的融合和缱绻的交响。也只有做到这样,才能产生像剧目中的那些或如汩汩溪流般的美妙之音韵,或如咚咚锣鼓般的铿锵之节律,或是张臂、开胯、吸腿、横摆、驮行、逆转之原生态舞姿,或是云手、柳腰、劈腿、扭秧、耸肩、顺转之串味性律动。最能体现舞美韵律的应当首选《种山兰》舞段。在前一部黎族舞蹈诗作《达达瑟》的《山兰女》和《山兰架》舞段中,我们欣赏的是女子单向性的群舞韵律:轻盈柔美的“三道弯”身段和充满激情的灵动眼神。在这里,我们感触的是男女双向性的双人舞韵律:女子不仅不缺乏“三道弯”舞姿,还在男人坚韧而刚性的动态衬托之下,展示出更为柔润性感而又缠绵不绝的美丽风韵。这种刚柔相济的形态带有夸张性,但却是原生态舞姿和现代性诗韵的和谐而完美的糅合。

诗的意象,指的是在形体美的境况中注入隐喻性的意念、情感和灵性,然后运用多变的技巧和谜一般的叙事风格,在或深或浅或暗或明的程度上,力求表现出一个个诠释诗歌内涵的意象。这正如哲学家尼采所说:“对于真正的诗人来说,隐喻不是修辞手段,而是取代某一观念真实浮现在他面前的形象。”[4]这种手段既解读一种“超越公式化了的语言的道”(庞德语)的奥秘,又重构一种“超出感情的个别事物,趋向本质的必然,产生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不确定性”[5]的意蕴,同时也解构出“依着那被一种微妙的交互关系所合着调子的思想之曲线而起着波纹的”(昂德莱·纪德语)诗文。《织筒裙》舞段,那左右上下的游刃有余的纺、染、织、绣的每个动作细节,都蕴含着灵性的曼妙意象,它们解读关于人类命运和人类精神生成的历史,讲述对一种韵味十足的审美路线的遵循,古朴而又清新的乐音与姑娘们的怀春的歌声和谐交织,明暗转换的灯光与红、黄、蓝、青色的黎锦浑然一体。《送槟榔》舞段,通过对青年男女的恋爱生活素材的精心选择、提炼和组织,采用比拟和幻化的手法,让舞蹈与对歌处在云海中若即若离、时隐时现的移动场景,构建一种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舞美歌妙意境,在逼真地再现诗中之景之形的同时,也超脱、空灵地表现人与物原有形象在联想中的延伸,也缤纷灿烂地演绎出诗的气息、气质、气韵和气势。“舞蹈的动态视觉意象正是‘实像’与‘虚像’的结合体,舞蹈动作作为造型时是‘实’,作为情感符号是‘虚’,舞蹈诗的过程即‘实者虚之、虚者实之’的演绎。”[6]

诚然,“五剧”还是存在美中不足,在取材方面,尚有值得商榷之处。

既然“五剧”的着重点被确定于一个民族的“魂”之上,那么它就应当专注于整体性的“诗魂”的解读、重构和抉择,而不是选择只是常态的生活题材《喊山》。《喊山》虽然已经体现诗意,但国内其他山区的兄弟民族也能运作这种泛化性的举动,它明显缺少一种具有代表性的史诗的厚重的艺术意蕴和精神魅力。史诗的艺术意蕴往往表现在一种朴实而流畅的具有韵律的肢体语汇之上,有如一股股清新的山风,让我们感受到人类原始时代质朴自然的语言风格。特别是那些新鲜、奇特而又不失贴切生动的比喻的运用,更增强了诗歌的表现力。史诗还具有无可比拟的博大的精神魅力,“英雄们的行为不单是表现对神的引领的祈求,更是坚定的主体精神和大无畏的人格力量,是遭遇苦难、直面苦难并超越苦难的内在禀赋,在生活和斗争中都遵循理性指导而不是走向虚无,对自己的行为负有道德责任。”[7]它“道出了人性的智慧并铸成人类记忆的常青藤。历史记忆是民族魂魄中素朴内在而永远毁灭不掉的东西……诗人在大地上流浪时吟唱出的史诗,并没有在千年风吹雨打中褪色,反而因岁月汰洗而愈加博大深沉。那激越高亢的吟哦,显示出人类的童真和超迈的尺度。”[7]它的“时间的重量往往凝聚在史诗的叙述中,它所启迪的不是一代人,而是无数代人的心智,并且成为他们的集体无意识。”[7]

五指山是海南人文物象群体中最高大的形象代表。它拥有创世史诗《五指山传》和英雄史诗《大力神》。别林斯基说:“史诗就是某种历史事件的美化(理想化)的表现,这种历史事件必须是由全体人民参加的事件,必须贯穿着人民的宗教的、道德的和政治的生活,并且对于人民的命运有很大的影响,因此,如果这事件不仅涉及一个民族,而且涉及整个人类,那么描写这事件的诗必然就愈加接近史诗的标准。”①转引自张延青《论史诗的历史真实性》,载《青海民族研究》2001年第3 期。钟敬文先生也说到:“史诗,是民间叙事体长诗中一种规模比较宏大的古老作品,它用诗的语言,记叙各民族有关天地形成,人类起源的传说,以及关于民族迁徙、民族战争和民族英雄的光辉业绩等重大事件,所以,它是伴随着民族的历史一起生长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部民族史诗,往往就是该民族在特定时期的一部形象化的历史。”②转引自张延青《论史诗的历史真实性》,载《青海民族研究》2001年第3 期。黎族的史诗正好符合专家们给出的诠释和定义。《五指山传》取材于黎族人类起源和历史进程中的重要阶段与重大事件,并从天地、人类、万物的来历加以叙述,以丰富的想象、生动的形象和朴实流畅的语言,从多角度叙述黎族先民在繁衍生息的过程中所拥有的惊人的勇气、坚韧的毅力和无穷的智慧,以及自强不息、百折不挠和英勇献身的斗争精神。《大力神》运用多种艺术表现手法,塑造的是给人类射落过多的太阳、月亮和创造山水森林而最后悲壮离世的“袍隆扣”(大力祖)这一英雄形象,表现的是远古人类的悲剧命运主题和人类童年时代的自尊、公正、刚强以及秩序。史诗充满了属于地域性民族性的神话和传说,反映神的故事和人与神之间的关系和冲突的故事,对可能具有某种历史性的传奇人物及相关事件加以崇拜和理想化,有着很强的审美价值和认识价值。它对于历史学家来说,是研究和认识远古社会必不可少的参考书,对于作家艺术家来说,是进行创作的借鉴和源头之一。因此,我认为,“五剧”应该让史诗走进它的“存在的光亮里”,进入它的“存在之无蔽”中,让作品“建立一个世界和制造大地”(海德格尔语),让人世间在神的光辉的反照之下变得光芒四射、通体透明。如果《喊山》能够改为《造山》,并利用投影、动漫画面等现代舞台技术技巧,把行当性的更好的动态视觉韵律和意象,赋予那位一直被黎族人顶礼膜拜的大力神,那么“五剧”将会是诗韵和诗魂浑然天成的一部舞蹈诗作。

[1]何星亮.文化的民族性与世界性[J].云南社会科学,2002(5):59 -64.

[2]梁启超.梁启超选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212.

[3][唐]元稹.元稹集[M].冀勤,点校.中华书局,1982:632.

[4][德]尼采.悲剧的诞生[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361.

[5]杨雪.“舞蹈诗”之我见[J].长沙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9(4):48 -51.

[6]郎琴芳,华泉坤.舞蹈诗:英美诗歌意蕴的视觉动态诠释法[J].江淮论坛,2012(6):173 -179.

[7]王岳川.《荷马史诗》的精神魅力[J].长江文艺,2003(9):66 -70.

猜你喜欢

五指山黎族史诗
黎族小伙闯“深海”
《黎族母亲》等
《黎族元素建筑再生设计方案》
五指山
2013史诗之战
史诗表演
小林的漫画
史诗
泓林控股“五指山”供应链成核心竞争力
长征 伟大的壮举 永远的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