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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边·赫伯特小辑兹别格涅夫·赫伯特诗选

2014-04-06李以亮译

西部 2014年8期

李以亮译

周边·赫伯特小辑兹别格涅夫·赫伯特诗选

李以亮译

兹别格涅夫·赫伯特(1924-1998),出生于波兰东部名城利沃夫(现属乌克兰)。二战中参加地下抵抗运动。1944年移居克拉科夫。1950年代因为拒绝在官方规定的框架内写作不得不从事多份报酬很低的工作。1956年“解冻”后出版了第一部诗集《光的和声》,给他带来巨大的声誉。随后开始写作散文、剧本,出版了《赫尔墨斯,狗和星星》、《花园里的野蛮人》等。1968年米沃什将其诗歌译成英语,为他赢得了国际影响。诗歌选集出版后获得多项国际权威大奖。1998年,经过多年与疾病的抗争后,在华沙逝世。

科吉托①先生的灵魂

在从前

我们从历史懂得

当心跳停止

她会走出躯体

带着最后的呼吸

她静静离开

去往天堂的草地

科吉托先生的灵魂

举止异常

在她离开他的躯体期间

没有一句问候

她常年累月生活于

不同的大陆

越出了科吉托先生的

边界之外

很难定位她的地址

她不发回任何她的消息

避免联系

也不写信

无人知道她何时回来

也许永远离开了

科吉托先生努力想克服

卑劣的忌妒之情

他十分想念他的灵魂

他满怀温柔地想念她

毫无疑问她还活着

在另一些人的身体里

肯定也有很少的灵魂

是为整个人类的

科吉托先生接受他的命运

他没有别的路走

他甚至试图说

——我的灵魂是属于我的

他热烈思念他的灵魂

满怀温柔思念他的灵魂

因此当她意外地

出现

他甚至没有这欢迎

——真好你回来了

只是当她坐在镜子前时

他从一个角度打量着她

梳理她的头发

凌乱、灰色的头发

译注:

①科吉托一词来源于笛卡尔的名言“我思故我在”。

科吉托先生论美德

1

根本不奇怪

她不是新娘

她不属于任何现实里的男人

将军

健将

暴君

多少年了她跟随他们

这悲伤的老处女

戴着一顶来自救世军的可怕帽子

她谴责着他们

她从废物间拖出

一幅苏格拉底的画像

一只面包叠成的十字架

古旧的词语

——当奇特的生活在四处回荡

像黎明的屠宰场一片通红

她几乎被埋进

装满无辜纪念品的

银色骨灰盒

她越来越小

像喉咙里的发丝

像耳边的蜂鸣

2

我的主啊

如果她能更年轻一点

更漂亮一点

跟得上时代的精神

随流行音乐的节拍

摇动臀部

如果她能照顾好自己

有点样子

像伊丽莎白·泰勒

或胜利女神

也许她会

被现实里的男人

将军、健将、暴君们爱上

但是她却发出

一种卫生球的气味

她咬紧双唇

重复着一个伟大的——不

不可忍受的固执

像稻草人般滑稽

像无政府主义者的梦

像众圣人的生涯

科吉托先生的怪物

1

幸运的圣乔治

在他的骑士马鞍上

就能准确判断出

恶龙的力量和举动

策略的第一原则

是精确估算敌手

科吉托先生

处于一个更为糟糕的位置

他坐在山谷低陷处

一个马鞍形地势之间

被浓雾隐盖

透过浓雾不可能发觉

炽热的眼睛

贪婪的爪子

下颚

透过浓雾

只能看见

虚无发出的微光

科吉托先生的怪物

不可测量

难以形容

逃避定义

它像大萧条

遍及整个国家

它不能

被笔或辩论

或矛

刺穿

若非它有令人窒息的重量

带来死亡的力量

它可能会被认为

只是一种幻觉

出于某种病态的想象

但它存在

它确实存在

像一氧化碳充满

房屋、庙宇、市场

毒化水井

摧毁心智结构

使面包长霉

怪物存在的证据

便是它的受难者

这不是直接证据

但足够充分

2

理性之人说

我们可以

与怪物一起生活

我们只需避免

突然的运动

突然的话语

如果存在威胁

我们就想象一下

岩石或树叶的形状

听听智慧的大自然

推荐的伪装术

我们可以浅浅地呼吸

假装我们不存在

但科吉托先生

不想要一种假扮的生活

他要

在坚实的地面

与怪物搏斗

所以他在拂晓就出门

来到沉睡的郊外

用一个长而尖的东西

小心地装备自己

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他召唤怪物出来

冒犯怪物

激怒怪物

像一支并不存在的军队里

一个大胆的前卫

他叫着——

出来吧,可鄙的懦夫

透过浓雾

只能看见

虚无张开的巨大鼻部

科吉托先生想要进入

一场不对等的战斗

它应该发生

也许在不久之后

最好

在因惯性倒下之前

在失去光荣平淡地死去之前

在被窝窝囊囊地窒息之前

科吉托先生返回

1

科吉托先生

打定主意回到

家乡的

怀抱

决定是戏剧性的

他将痛悔

而他已不再能忍受

空洞的日常用语

——过得怎么样?

——您好吗?

——您好

乍看简单的问题

需要复杂的回答

科吉托先生扯掉

礼貌的冷漠绷带

他已不再相信进步

他关心自己的伤口

富足的显耀

令他厌倦

他变得只会迷恋

多利安人的柱子

圣克莱门蒂的教堂

某个女士的肖像

还来不及阅读的书

和其他琐事

就这样他回来了

他已见识

边境

犁过的田野

残忍的射击塔

密集的电线丛

无声的

装甲似的钢板门

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而他

已经

单独

置身于所有

不幸的宝库

2

那么他为何返回

从一个更好的世界

朋友们发问

他原可以留在这儿

无论如何收支可以相抵

将伤口交托

化学去污剂

将它留在大型机场的

候机室

可他为什么要回去

——回到童年的水

——回到盘根错节

——回到记忆的死结

——回到煎熬在时间烤架上的

手和脸中间

乍看简单的问题

要求复杂的回答

也许科吉托先生回去

为了回答它们——

恐惧的私语

不可能的幸福

来自身后的打击

致命的问题

科吉托的特使

去吧,去到他人到过的黑暗边界

为了虚无的金羊毛,你最后的奖赏

保持正直在匍匐于膝盖的人们

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中间

你之幸存不是为了苟活

你拥有的时间不多,你必须作证

保持勇气,在头脑欺骗你时保持勇气

在最后的计算里这是重要的

而你无助的“愤怒”——愿像大海

无论何时当你听到被侮辱者和被打败者的声音

愿你的姐妹“蔑视”永远不要离开你

因为告密者、刽子手、胆小鬼——他们会取胜

参加你的葬礼释然地抛下一个土块

蛀木虫会斟词酌句写好你的传记

不要以真理之名宽恕,这不是你能掌握

仅以那在黎明时被背叛者之名宽恕

但要提防过分的骄傲

时不时看一看镜子里你傻瓜似的脸

反复说:我被召——没有比我更好的人吗

提防心灵的干枯,热爱早晨春天

无名的鸟、冬天的橡树

墙上的光、天空的壮丽

它们不需要你温暖的气息

它们存在只是在说:没有谁安慰你

保持警惕——当山上的光线作出表示——起身,走

只要血液仍在流动,你胸口的暗星

仍在重复着人类古老的咒语童话和传说

如此你才能获得难以获得的完善

反复述说伟大的词语固执地重复它们

像那些穿越沙漠而消失在沙子里的人

如此他们将奖赏你手边随便什么东西

奖赏你嘲笑的鞭子垃圾堆上一个凶手

去吧,只有这样你才能获得那头骨已冷的同伴的认可

获得先辈的认可:吉尔伽美什①、赫克托②、罗兰③

这无边王国这灰烬之城的守护者

去吧,保持忠实

译注:

①吉尔伽美什,传说中的苏美尔国王。

②赫克托,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勇士。

③罗兰,法兰西史诗《罗兰之歌》的主人公。

科吉托先生考虑回到本土的小城

假如我回到那里

我也许找不到——

老家的影子

或童年的树

带铁牌的十字架

一条我曾坐在上面默念咒语的长凳

或任何一样属于我们的东西

唯一幸存的

是一块铺路石

那上面粉笔画了一道圆圈

我曾单脚

站在中间

那准备起跳的一刻

我不能长大

虽然多年过去

行星和战争

在头顶喧嚷

我站在中间

静止如纪念碑

单脚

准备跳入定局

粉笔所画的圆圈已褪色

如陈旧的血

在它周围生长的

灰烬之丘

高及我的肩膀

高及我的嘴

科吉托先生反思苦难

所有避免

触及所谓苦涩之杯的尝试——

经由精神的努力

为了走失的猫导致的疯狂活动

气功

宗教——

都令你失望

你不得不同意

轻垂你的头

而不是拧着双手

适度利用苦难

如一个假肢

没有虚假的耻感

但也没有骄傲

不要在别人的头顶

挥舞你的残肢

不要在富足者的窗玻璃

敲打你的手杖

饮尽苦涩的草药精华

但不包括沉渣

要小心地给未来

留下几大口

接受苦难

同时也

将它孤立于体内

如果可能

从苦难的材料中

创造一个人或别的什么

同它

嬉戏

当然

嬉戏

热情地跟它

开玩笑

就像跟一个病孩子

最后哄骗它

用些可笑的把戏

一个苍白的

微笑

科吉托先生的深渊

在家里总是安全的

但只要科吉托先生

越过门槛

做清晨的散步

他就遇见——深渊

这不是帕斯卡尔的深渊

这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深渊

这是一个

符合科吉托先生的深渊

深不可测的日子

充满忧惧的日子

它像一个影子紧随

它在面包房前等待

在公园里它站在

科吉托先生身后读报

像湿疹一样令人厌烦

像一只狗一样体贴

它太浅太浅不能一口

吞没他的手臂和双腿

也许有一天

深渊会变宽

深渊会成熟

变得严重

他真想弄清楚

它喝的是什么水

该给它吃什么米

现在

科吉托先生

本可捡起

几捧沙子

将它填满

但他并未这样做

因此当他

回到家里

他把深渊

留在门槛外

用块旧布,从容地

将它覆盖

科吉托先生和纯粹思想

科吉托先生企图

实现纯粹思想

至少在睡眠之前

企图本身包含

失败的种子

所以当他就要接近

思想如水的状态时

(广阔、纯净的水

在漠不关心的岸边)

水面却突然起皱

波浪卷来

铁罐头盒

浮木

一缕头发

如果说话,科吉托先生

并非全无缺陷

他总是不能

从邮筒移开

他的内视之眼

他的鼻孔嗅不到大海

他的耳被蟋蟀刺痒

他在皮带下面总能感到她不在的手

他与别人一样普通

他的思想是被配置的

轻柔的手在扶手上

温柔的皱纹

在脸颊上

有一天

将来某一天

当他变冷

也许会抵达悟①的状态

而他将如大师所劝空

而令人惊奇

译注:

①这里作者用了一个日本禅宗用语satori,即悟。

科吉托先生和一个不算年轻的诗人

1

诗人青春不再

奇怪的现象

2

他仔细看进镜子

他把镜子打碎

3

一个无月之夜

他把出生证淹入黑色水塘

4

他窥探年轻人

模仿他们摇摆臀部的样子

5

他主持一个喜欢独自行动的

托洛斯基分子参加的会议

煽动他们纵火

6

他给太阳系的

总统写信

充满肉麻的招供

7

一个诗人过了一定年龄

年龄便不再确定

8

代替种植

紫罗兰和拟声词

他撒播刻薄的感叹

谩骂和论辩

9

他轮番阅读《以赛亚书》和《资本论》

于是在一次疯狂的讨论中

他将引文混淆

10

一个朦胧季的诗人

在伊洛斯①已动身而

桑纳托斯②尚未从石上起立之间

11

他吸大麻

却没有看到

无限

也未看见鲜花

或瀑布

他看见

一列戴兜帽的僧侣

攀登嶙峋的山路

举着燃尽的火把

12

不再年轻的诗人

回想温暖的童年

狂热的青春

声名狼藉的成年

13

他戏耍

弗洛伊德

他戏耍

希望

他戏耍

红与黑

他戏耍

肉体

和热血

他耍过他输了

被虚假的欢乐俘虏

14

只有现在他才理解他的父亲

他不能原谅与一个演员

私奔的姐姐

他羡慕他的弟弟

伏在母亲的相片上

他试图

说服她再孕育一次

15

愚蠢而轻率的青春期和发育期

讲解教义问答的神父

突出之物

高不可攀的雅齐亚③

16

黎明时他察看

他的手

惊讶于自己的皮肤

像树皮似的

17

肉体的蓝天背景下

脉络蜿蜒如白色之树

译注:

①伊洛斯,希腊神话里的爱神,此处借指爱欲。

②桑纳托斯,希腊神话里的死亡之神,此处借指死亡本能。

③雅齐亚,女子名。

有关特洛伊

1

特洛伊,哦,特洛伊

考古学家

将用手指检视你的遗灰

而曾经的大火比《伊利亚特》里出现的更大

为了七弦琴——

七弦太少

需要一个合唱队

一海的悲悼

山呼般的雷霆

石头的雨

——怎样才能

带领着人们离开这废墟

怎样才能

带领着合唱队离开诗——

想到无瑕的诗人

可敬地哑默了

如盐柱

——歌声却无损地逃开

带着燃烧的翅膀

逃向

纯洁的天空

月亮升起在废墟上

特洛伊,哦,特洛伊

一片沉寂

诗人在和自己的影子搏斗

诗人像空地上的鸟在哭喊

月亮重复着它的风景

冒烟的灰烬里一块薄薄的金属片

2

他们走着,沿着曾经的街道上那些沟壑

仿佛走在燃烧的煤渣之海

风刮起红色的尘埃

忠实地绘到城市的落日之景

他们走着,沿着曾经的街道上那些沟壑

在清寒的拂晓,他们徒然叹息

他们说:漫长的年代将会过去

在最初的房子出现之前

他们走着,沿着曾经的街道上那些沟壑

他们想也许会发现一些遗迹

一个跛足者吹着

口琴

关于柳树如烟的交织

关于一个少女

诗人沉默着

雨落下来

来自天堂的报告

在天堂里每周工作固定在三十个小时

薪水不断提高物价稳步下降

手工劳动也不令人厌倦(因为重力减少)

砍木头一点不比打字费劲

社会制度稳定统治者都很英明

真的活在天堂里比在哪个国家都好

一开始就注定要有些不同

引人瞩目的团体唱诗班、各种抽象观念

但它们还不能完全将

灵魂和肉体分开因此灵魂到来

带着一丝肌肉一滴油脂

必须正视一粒无限

和一粒尘土结合的后果

再一次背离教义也是最后一次

只有约翰预见到了:你将自肉体复活

没有多少人见过上帝

他只为百分之百的精神显现

其余的只能闻听有关奇迹和洪水的公报

某一天所有的人都将看见上帝

这是什么时候却无人知道

正如现在每个星期六的正午

当汽笛拉响迷人的声音

天堂的无产者便走出各自的工厂

臂下别扭地夹着翅膀就像夹着小提琴

审判

检察官长篇大论时,不断

拿发黄的食指戳着我

我担心我不能自持

无意间戴上了恐惧和堕落的面具

仿佛落入陷阱的大老鼠告密人弑亲者

记者们跳着兵营之舞

慢慢地我在镁灯之柱上燃烧殆尽

这一切发生在一间令人窒息的小房间

地板嘎吱作响,熟石膏从天花板坠落

我数着木板上的纽节、墙壁上的小洞

所有的面孔看上去都差不多

警察、出庭证人、观众

他们属于那个没有怜悯心的党

就连我的辩护人也面露笑容

也是行刑队的名誉成员

第一排坐着一个年老的胖女人

打扮得像我的母亲,以一个戏剧性的手势抖出

一只手帕抹向她的脏眼睛,但她没哭

这过程一定持续了很久,但我甚至没想到底有多久

落日的红色血升起在法官的法袍里

真正的审判在我的号子里进行

他们当然早就知道判决

经过短暂的反叛后他们投降了,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我诧异地瞧着我的蜡指

我没有最后陈述,但是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准备着最后的演说

给上帝、给这世界的法庭、给良心

给死者而非生者

狱警碰了碰我的双脚

我眨眨眼不予理会而这时

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健朗的笑声

我的养母也笑了

小木槌砰然落下,这算真正结束了

但是这之后发生了什么?——绞死

或是宽大处理戴上链子关入地牢

我怀疑存在第三套黑暗的解决办法

超越了时间、感官、理性的限制

因此当我醒来我并没有睁开眼睛

我攥紧手指没有抬头

我轻轻地呼吸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还剩下几分钟的空气

关于钉子的寓言

因为缺乏钉子王国陷落了

——依幼稚园的智慧——但在我们的王国

已经很久没有钉子了,现在没有并将继续没有

无论是在墙上挂画的小钉子

还是用于钉死棺材的大钉子

尽管如此或者正因为如此

我们的王国持续着并受到别人的赞美

没有钉子纸张绳子砖块氧气自由

诸如此类,怎么能够生活下去

显然也能,只要王国延续着延续着

我们国家的人们生活在家里而不是洞穴

工厂在草原上冒烟火车在冻原行驶

寒冷的海上轮船拉长笛声

有军队、有警察、有官印、有国歌、有旗帜

表面上一切和世界上其他地方别无二致

但也仅仅是在外表上,因为我们的王国

不是自然的造物,也不是人为的造物

看上去牢固地建立在猛犸的骨头上

实际却很虚弱,仿佛就要走到尽头

处于行动与思想存在与非存在之间

真实的情形是——一片叶子和石头——就要落下

但鬼魂倔强地活着,哪管

日出日落天体周期

作为实物的泪总要落到仿造的地上

插曲

在海边散步

我们紧握着手

亘古的对话如此结尾

——你爱我吗?

——我爱你

我皱着眉头

总结二部圣约书

和所有占星家

街头哲学家

和隐修哲学家们的智慧

结论仿佛是这样的:

——不要哭

——勇敢些

——留心每个人的行止

你撅起嘴说

——你应该去做教士

养得肠肥脑满

你走开了没人喜欢道德家

在一片小小的死海

我该说些什么

海水慢慢灌满

沙上很快消失的足迹

神圣的克劳狄乌斯①

据说

我为自然造就

却未完工

似一尊被放弃的雕塑

一幅草图

一首诗受损的断片

多年里我扮演愚鲁者的角色

白痴活得更平安

我平静地忍辱含垢

如果我种下所有

扔到我脸上的果核,将会长出一座橄榄林

一片棕榈生长的巨大绿洲

我师从修辞学家哲学家李维

接受多方面的教育

像雅典人一样说希腊语

尽管只在躺下时

想起柏拉图

我在码头酒馆妓院

完成我的学习

那些从未进入词典的粗鄙拉丁语

真是一座罪行和淫欲的无尽宝库

在卡里古拉②被谋杀后

我躲在帷幔后

他们强行将我拖出

我并非故意采纳一个高明的说法

是他们将一个荒谬而广阔的世界

扔到我的脚下

自此以后我成为世界历史上

最勤劳的皇帝

一个官僚政治的赫拉克勒斯③

我满怀骄傲地想起是我颁布了自由的法律

允许人民的腹腔

在筵席上发出声音

我否认针对我的所谓残暴的指控

现实中我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美莎丽娜④被暴力杀死的那天

可怜的东西被杀,我承认的确是我下达的命令——

宴会时我问——皇后为什么没来

唯有死一般的沉寂回答我

我是真地忘了

有时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我邀请

死者参与掷骰子的游戏

负方我会罚以

难以承受的劳役

在这些细节上我很可能出错

仿佛

我曾下令处死

三十五位元老院的参议员

以及由三百名百夫长组成的骑兵团

呵,那又如何

一点点的血色

不多的金戒

从另外的方面说——

这难道不是小事一桩

戏院因此反倒有了更多的座位

没人会理解

这些行动目标之崇高

我梦想我们的人民熟悉死亡

磨钝死亡的刀口

将死亡引入平庸无趣的日常生活的维度

否则不是轻度抑郁症就是流鼻涕

这里有我

感觉优雅之证据

我从行刑广场

迁走了仁慈的奥古斯塔⑤塑像

如此,敏感的大理石

将不会听到死囚们的怒号

我的夜晚全致力于研究

我撰写了伊特鲁里亚人的历史

迦太基的历史

我记述有关农神的琐事

完善关于狩猎的理论

我撰写关于蛇毒研究的论文

是我从风沙的肆虐下

拯救了奥斯蒂亚⑥

我抽干了沼泽

开凿引水渠

此后在罗马

洗去血迹就容易多了

我开拓帝国的疆土

直到毛里塔尼亚⑦

如果我记得不错,包括色雷斯⑧

我的死亡由于阿格丽皮娜⑨引起

也由于对牛肝菌不可抑制的酷爱

蘑菇——森林的精华——成为死亡的本质

后人们——请以恰如其分的尊重和敬意谨记

神圣的克劳狄乌斯至少有一项功绩

是我增进了拉丁字母表的符号和表音系统

扩大了我们语言的界限,语言的界限即是自由的界限

我发明的字母——我可爱的女儿们——γ和δ⑩

引导我的身影

当我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向死神黑暗的土地

译注:

①克劳狄乌斯,罗马皇帝,41-54年在位。

②卡里古拉,罗马皇帝,37-41年在位。

③赫拉克勒斯,希神神话中的大力士。

④美莎丽娜,克劳狄乌斯的第三任妻子。

⑤奥古斯塔,古罗马首位皇帝。

⑥奥斯蒂亚,古罗马城市,原位于台伯河口,现在河流上游六公里处。

⑦毛里塔尼亚,北非古国,疆域包括今之摩洛哥东北部和阿尔及利亚西部一带。

⑧色雷斯,古希腊地名,指今自爱琴海至多瑙河的巴尔干半岛东南部地区。

⑨阿格丽皮娜,克劳狄乌斯之妻,罗马皇帝尼禄(54-68年)之母。她影响了尼禄早期(54-68年)的统,后为其子所杀。

⑩γ和δ,克劳狄乌斯以两个女儿的名字命名,这两个符号读音与她们名字的读音相同。现在数学上通以γ和δ作为函数和反函数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