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申报》品题青楼风尚及文化意义

岳立松(哈尔滨学院人文学院，黑龙江哈尔滨 150086)

晚清《申报》品题青楼风尚及文化意义

岳立松
(哈尔滨学院人文学院，黑龙江哈尔滨 150086)

分析了晚清《申报》刊载大量花谱题赠及文人题妓诗词的特点和原因。认为当时品题青楼的诗词借助《申报》广为流传，经文士相互唱和，形成青楼品题风尚，表现了当时上海的冶游之盛。品题青楼不仅是文人风流才情的表现，也使他们利用上海新兴媒介结成文化交游群体，从而营造出具有申江特色的文人生存情态。于《申报》上品题青楼是晚清上海洋场才子的一种文化选择。

晚清;《申报》;青楼;品题

一、《申报》与花谱题赠

晚清时上海青楼繁盛，文人留连于十里洋场的秦楼楚馆，沉浸于海上声色之中。他们在洋场书寓中寻欢，并将风流情事付诸题咏，品题投赠妓女之作纷涌呈现。文人将自身的风月情怀融入城市文化中，形成申江特色的青楼品题风尚。《申报》因在上海阅众多、发行广、传播影响力大而成为青楼品题的一大阵地。《申报》刊载的内容广泛，既有时政新闻、俚俗趣谈、文学作品，亦有众多广告充斥其中。文人常借助《申报》展示风流才情，《申报》每期几乎都有一个登载文人诗文的版块，这些传统诗词多是文人相互题赠、送别及祝寿之作，其中品题投赠妓女、谈论申江欢场成为当时《申报》文人书写的重要主题。《春江花史》《海上群芳谱》是当时影响较大的两部作品。

邹弢《春江花史》系品题上海妓女之花谱，此书刊于《申报》曾得到众多文人题赠。如“吹彻玉笙楼主人”《题<春江花史>》云:

海天佳话记零星，辛苦搜罗笔不停。遥想客斋风雨恶，一灯如豆夜窗青。户列中西海市开，红楼十里绿杨栽。多情赢得邹阳笔，写出繁华本色来。欢场弦管乐余春，车马喧阗闹海滨。自得才人工写照，万花齐化女郎身。[1]

据邹弢《三借庐赘谈》载:“同邑王毓仙秀才(大纶)，别号吹彻玉笙楼主人，余庚辰春所交友。”[2]另外，《申报》还录有情天第一恨人所作《题潇湘馆侍者<春江花史>》，检《戊戌变法前后报刊作者字号笔名录》，齐镜涵，号情天第一恨人，晚清报人。鹫岭诗禅所作《潇湘馆侍者以<春江花史>四卷属题得四十字应之》、福慧书生所作《题<春江花史>》。这些题词藉文人妙笔描绘申江风月繁华，表现繁华之景与妓女纷杂之势。

小蓝田忏情侍者所作《海上群芳谱》，得到众多海上名士的关注，这些揄扬赞誉的文章刊载于《申报》。群芳谱分清品、隽品、逸品、秀品四种，歌咏名妓百人，每人各比拟一种名花，题咏之下附有纪事，赠句楹联或为同人所作或摘录于青楼中。《海上群芳谱》一改陈言，将清品定为一等，品莲花为群芳之冠。考1887年5月26日《申报》之《徐园雅集并引》署“小蓝田忏情侍者嘉善毕以堮玉洲氏”。毕以堮，字玉洲，别署小蓝田忏情侍者，嘉善人。书前有光绪十年(1884)紫薇舍人、古越商昌寒食生、顾曲词人、清风溪恬宜居士序文四篇。“紫薇舍人”名姓可考，检《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杨浚(1830-1891)，福建侯官人，字雪沧，一字健公，号观颠道人，别署紫薇舍人(有藏书印)，室名冠悔堂，著有《冠悔堂文钞》，辑《冠悔堂杂录》。

《申报》于1884年7月15日刊载王韬《读忏情侍者<海上群芳谱>》一文:

沪曲莺花近卅年，霓裳曾见集群仙。南方茉莉沓争艳，西城胭脂远斗妍。欲选蛾眉归蕊榜，好凭象管谱瑶编。旗亭画壁留诗句，惭愧搜罗继众贤。(集中所录淞北玉魫生赠芳宝雏鬟一绝句即余作也)百艳图中呼艳友，群芳谱里识芳卿。(集中孙文玉、朱素贞两词史，皆余旧识，曾有楹联云:文字诵教樊素口，玉容艳夺女贞花。)文坛夙愧无双誉，(余曾著《海陬冶游录》颇蒙海内名流许可)玉磬初闻第一声。(近来北里志中当推为巨擘)青女素娥俱耐冷，慧兰贞菊并知名。董狐花史原无忝，月旦从今有定评。[3]

王韬此篇书评对花谱中收入其品题佳句、录入其旧识相好颇为得意，不仅揄扬《海上群芳谱》，亦不忘顺势为自己创作的《海陬冶游录》宣扬。文人青楼之作甫出，寄望于海上名流为之品评揄扬，并利用新兴报刊为作品的传播造势。1886年5月2日《申报》刊载苕水惜花仙史《和忏情侍者蓝田词即题<海上群芳谱>》一诗，赞誉《海上群芳谱》将周文卿品为莲花，列为群芳之冠。花谱题赠诗词展现上海青楼繁华，揄扬文人书写花谱的风月情怀，感慨文人的香国冶游，此成为上海狭邪书写的常见模式。

二、《申报》与题妓诗词

在《申报》有关青楼题赠中，文人对某一妓女的品题投赠之作最为普遍。这些作品描绘妓女的容貌体态，宣扬丽姬的才情品性，抒发文人的访艳感受及对申江声色繁华的迷恋，将个人对名妓的题咏流播于众，形成对青楼品题消费的文化时尚。文人喜作题妓诗词记其冶游经历，但传统题赠之作零星而成又散佚较多。晚清《申报》接收文人题赠妓女的投稿，并将其载于报端，不但留存大量投赠之作亦大大推进文人题咏唱和之风，营造出城市化的声色访艳文化氛围。

《申报》刊载的题赠往往引发众多文人唱和赓续，并因此掀起访艳高潮。1881年10月曾刊载二爱仙人李芋仙赠姚倩卿之诗引发仓山旧主唱和，“读二爱仙人赠姚倩卿二绝句有感于怀，依韵奉和，以彰彼美之高风，以志此邦之韵事。美人才子相得益彰，比其见端矣，录请雾里看花客、高昌寒食生正之，并乞诸大吟坛同和。”次日《申报》又登载高昌寒食生《读仓山旧主和二爱仙人<赠姚倩卿绝句二首>戏步其韵》的唱和之作。为名士所关注的妓女赢取文人题赠尤多，如1886年《申报》陆续刊载申左梦畹生、漱兰室主人、鹭渚风月主人、钟山拜新月生等人题赠妓女吴新卿之诗词。名士题咏的妓女，文人亦纷纷为之投赠，形成推波助澜之势。

《申报》刊载鸳湖散花仙史《乞和题文兰校书小像》诗序云:“仆前阅《申报》，载有女校书沈三倌文兰者，其事甚详，惜其好花落溷，事多磨折，且不永年，为黯然者久之。今偶市得玻璃照相美人一镜，纸背有沈三倌三字。岂即其人欤?为赋四绝以志，此中亦有缘焉。”[4]花屿居士《和鸳湖散花仙史题沈文兰小像原韵》亦云:“日长如年，午睡初醒，曩阅《申报》有鸳湖散花仙史乞题沈文兰校书小像诗，展诵元唱不觉见猎心喜。夫文兰何许人，仙史问其事，为之黯然者久之。偶得小像，又为题咏，固文兰之幸。仙史未免多事，而予未阅报中文兰之事，又未得见遗像，且未与仙史论交，敢与弄斧多事之咎更在所不免。”[5]鸳湖散花仙史与妓女文兰本无一面之缘，凭借《申报》之品评文字与摄影小像而结笔墨因缘。经鸳湖散花仙史在《申报》上的鼓吹提倡，为一已逝名妓题词作诗成为上海文人韵事。《海陬冶游附录》记载:“沈文兰沪上群芳之领袖也。没后小影题赠诗词者不一而足。鸳湖散花仙史首为提倡，一时和者，至二百数十余首。汇录成册，并摹小像于帙首。”[6]由此足以见出《申报》投赠诗词的影响。

《申报》上赢取题咏最多的上海妓女当属李三三。仓山旧主作有《三三词录请雾里看花客、高昌寒食生并诸吟坛粲正》，之后《申报》陆续刊载多位文人题咏唱和之作，文人以访李三三并为之题咏为时尚，纷纷加入《申报》唱和大军。题咏者有“雾里看花客”“高昌寒食生”“青楼薄幸人”“烟霞隐者蒋吟芳”“海边暂寄生”“鸳鸯湖上惜花生”“二爱仙人”“兰陵季子”等海上文人。1882年1月《申报》更是连日刊载投赠李三三之诗作，使李三三声名大噪。

一些海上文人本不熟识李三三，经《申报》揄扬后纷纷与之结交，二爱仙人即是其中之一，其《三三忏词》序云:“三三不知何许人也，予读仓山旧主三三词访焉，果倾城也。莫逆于心，自是日偕朋好更唱迭和，三三之名遂雷动电驰，洋溢香国，压倒群芳。”[7]仓山旧主在上海颇具文化声望，其题赠妓女之词通过《申报》而广为传播，无异于李三三的明星广告。访花客缘此亲自去探访李三三，以求亲身体验，转而又将访艳心得投于《申报》。投赠诗词的文人炫耀与李三三相识，宣扬其名士风流，于是名妓借名士以显名，名士缘名妓而显才。

《申报》所刊品题投赠之作既有对文人青楼书写的赞扬，亦有对青楼妓女的宣扬及访艳生活的炫耀。文士唱和之作通过浮华夸饰文字唤起读者的情色想象，使人们从文字中体味情色意味与浪漫情怀。这些题妓文字虽没有深刻的思想内涵，但其文字书写本身以及登于报端的传播影响，使其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文人的品题投赠在现代报刊上营造了一个传统士妓情艺的文化氛围，既可显示文人无以排遣的才华与风情，亦可在自己营造的多情氛围中消解苦闷。士人可从《申报》妓女题赠中领略海上娇娃之风情，阅报过程也成为一场冶游之旅。

三、《申报》青楼品题的文化意义

在上海这个声色繁华之都，传统文人的风月冶游，因时代及城市变迁而表现出上海特色。洋场文人跃动于申江曲院，留下访艳狂名，他们将青楼冶游当作日常生活的必要组成，形成晚清上海文人的一种重要生存形态。文人热衷于题妓赠妓并且希望自己的文字能见诸报端。他们将大量题妓之作刊于《申报》并且相互酬唱，引领人们的阅读兴趣，推动上海访艳文化。

传统风流才子与北里娇娃的浪漫情事是文人经久流传的话题，洋场名士喜好何样妓女，名妓眷恋何样洋场文人，名妓的才情色艺、青楼生活，成为人们关注的事件。洋场才子的访艳成为上海公开的时尚活动，他们的冶游生活及其品妓诗词是上海文化氛围之产物，他们又以自己的文化实践，借助于新兴媒体形成一种文化导向，推动了海上冶游之风。报刊对于晚清上海文人有着重要意义，报纸不仅是他们的生存职业、谋生来源，作为知识分子表达舆论的阵地，亦成为他们冶游生活的展示平台。《申报》的青楼品题对于妓女而言，由于报刊阅众的广泛性，那些登于报上的题赠可视为广告宣传;对于文人而言，藉此可以彰显其在上海的文化声望，为文人冶游增加筹码并满足文士的风流情性。《申报》题赠妓女对文人而言有着重要意义，盖可归于文人风雅与文化资本两方面。

1.展示文人的风雅情趣

文人在吟风弄月中得到乐趣，在消闲文字中得到享受。旗亭画壁故事之所以成为文士佳话，正在于文人的自我欣赏与认同。明清间江南才妓与文人产生互动交流，他们互相投赠与唱和，表述情怀与展现才艺。诗词韵语是传统文人文化的体现，题妓诗中的妓女亦多雅韵多情，符合文士理想。文人将上海青楼浮躁的现实与自我追求的虚幻情境交融于一体，在文字的不断渲染与鼓吹之下，文人充分展示才情与魄力，藉以建构一个抒发文人浪漫情怀的文化空间。

文人题赠关乎妓女之荣辱升沉。《申报》有广泛的传播影响，其报纸品题更是大长妓女声价。如1887年《申报》刊载西湖花隐之语:“朱筱卿词史自惜红提倡后，沪上名流投诗索画者指不胜屈。”黄式权咏妓女吴兰仙，“登日报后，一时菊部群花，传颂殆遍，狂喜欲绝”。缕馨仙史在《申报》上为妓女陈玉卿赋诗并与文人唱和，陈玉卿呈诗申谢，有句云:“赠辛词而宛转，登《申报》以揄扬”[8]，以示感谢，由此亦可见出文人题赠为妓女带来良好声誉。文人的互相吹捧与投赠之作，体现出文人的自我宣扬与传统文人的文化格调。

2.洋场才子获取文化资本

相比于传统的名士、名妓风流，晚清沪上文人“在青楼绮游，以狂名权充风月之资，在石榴裙上题诗，于香艳扇面挥毫”[9]，他们的吟风弄月还有更为深广的意义，文人借此获取一种公共舆论，为其在上海争取更多生存的“文化资本”。青楼韵语借报端而具有广泛的传播力，妓女经文人品题而扬名北里，也体现出文人在洋场的文化价值。上海青楼是城市商业繁荣的产物，青楼中叫局、摆台面，无处不得留金赠银，此时青楼女子的情艺化追求也渐趋消解，传统文人的文化优越感消弥。对于捉襟见肘的文人而言，他们在申江欢场并没有什么优势。上海文人生存空间的转变使其价值体现呈现多元化，文人不惟限于科举一路，而是利用新的文化媒介展示才华、卖弄风雅，求得生存。他们在青楼中树立文化声望，赢得文化资本。丹尼尔·贝尔曾指出:“文化领域是意义的领域。它通过艺术与仪式，以想象的表现方法诠释世界的意义。”[10]青楼文化引导社会舆论，将文人吟风弄月融入整个城市文化之中，对人们的思想、生活产生影响。

城市空间既可以是物质与地理的区域，亦可以是观念与想象的空间，文人品题将人们带入文化书写与文人想象的空间，将文人访艳引入阅读和文化消费的语境，推动了上海的声色文化与狭邪书写。这些文人吟咏之作有机会在《申报》上登载，虽然只占较小的版块，但是见诸报端的影响不可估量。因为报刊的广泛传播使品题更为快捷、广泛，适应了上海的商业氛围。上海将作诗登报者称为斗方名士，正如雾里看花客《真正老林黛玉》所言:“名士名妓相为点缀标榜，名士得名妓而名益大，名妓得名士而名益姚。林黛玉，名妓也，惜洋场十里中，只有斗方名士耳。”[11]文人汲汲于诗名登于报刊，欲借报纸之影响，以寻得一种文化资本为自身获取更大利益。

在《申报》上品题妓女是晚清上海洋场才子的一种文化选择，他们利用报刊媒介建构想象的青楼文化空间，营造出具有文人色彩并且适应上海文化的话语情境，文人借此展现传统的文化寄托，也为自我赢得文化声望。在上海文人生活的现实中青楼毗邻、妓馆连甍;文人塑造的文化中青楼亦是无处不在。文人利用报人身份和报刊舆论，将带有理想色彩的冶游经验呈现于众，塑造一个多情而浪漫的青楼文化，并亲身参与到上海青楼文化建构之中，这是传统士人风雅与上海文化结合的产物。

[1]吹彻玉笙楼主人.题《春江花史》[N].申报，1883 06 23.

[2]邹弢.三借庐赘谈:卷2[M]∥续修四库全书1263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637.

[3]王韬.读忏情侍者《海上群芳谱》[N].申报，1884 07 15.

[4]鸳湖散花仙史.乞和题文兰校书小像[N].申报，1874 06 24.

[5]花屿居士.和鸳湖散花仙史题沈文兰小像原韵[N].申报，1874 07 03.

[6]王韬.海陬冶游附录[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5763.

[7]二爱仙人.三三忏词[N].申报，1882 01 22.

[8]黄式权.淞南梦影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146.

[9]于醒民.上海，1862年[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415.

[10]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30.

[11]雾里看花客.真正老林黛玉[M].上海:民国图书馆，1919:36.

【责任编辑 王立坤】

Shun Pao’s Fashion of Review the Brothel and Cultural Significance

Yue Lisong
(School of Humanities，Haerbin University，Harbin 150086，China)

The characters and reasons of the large number of inscription and literates poems for prostitute published on Shun Pao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re analyzed.These poems widespread by means of Shun Pao and the poems responded by scribes，forming a brothel fashion of inscription，showing the thriving recreation of Shanghai.Review the brothel is not only the literati’s romantic talent show;new media was used in Shanghai cultural communication between groups，so as to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literati was created.Publishing in Shun Pao is a cultural choice in Shanghai intellectual，to show their traditional culture for self sustenance，won the cultural prestige.

the late Qing Dynasty;Shun Pao;brothel;inscription

J 20-05

A

2095-5464(2014)01-0132-04

2013 09 07

岳立松(1979)，女，河北张家口人，哈尔滨学院讲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