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高西庆的中国良心
2014-04-04张璐晶解惠涵
张璐晶+解惠涵
2014年2月,高西庆卸任中国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中投”)总经理,给自己在国家主权财富基金的使命画上了句号。
3月,全国两会期间,《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在河南代表团专访了高西庆。对于今后的计划,高西庆笑言:“我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努力休息好。”
精瘦、干练、直来直去,高西庆身上并没有太多传统“官员”的痕迹。在中国资本市场中几经“大起大落”之后,他身上唯一没有褪掉的就是学者身份。大学教授,或许本来就是他最喜欢的职业之一。退休后,高西庆将继续在清华大学和美国杜克大学任教。
高西庆自称是一位富有“理想主义”情怀的金融实干家。从1988年放弃海外高薪职位回国参与中国证券市场创建,1999年任中国证监会副主席,到2003年从证券市场监管转向投资领域任职社保基金,再到2007年管理千亿美元级的主权财富基金,高西庆的职业生涯与中国金融资本市场的发展和改革息息相关。
对于很多棘手的问题,高西庆都曾表示:“希望大家能稍微减少一点赌性,把眼光放长远一点。”那么,在高西庆眼中,中国海外投资格局如何?中国资本市场改革的前景如何?
海外投资,有人赢就有人输
在经历了一个时期的“高歌猛进”之后,中国的海外投资开始遭遇挫折,从贸易诉讼到抗议摩擦,“走出去”面临的一系列问题使中国企业已不复当年的乐观。
“我从来没有乐观过。”高西庆说,“国有企业的一个误区就是觉得好像自己财大气粗。国家在后面是好事,但同时也是把双刃剑。”
高西庆指出,有的国家,虽然不能说处心积虑地要把我们搞垮,但至少可以知道人家不是想着让你处处都好,因为各个国家从根本上说都是为自己国家的利益服务。
经典的经济学理论认为,国际经济贸易可以营造多赢的局面。但高西庆并不认同这种观点。在他看来,今天的世界,很多经济领域已经不完全是这种局面了,而是一种“零和博弈”(编者注:零和博弈指参与博弈的各方,在严格竞争下,一方的收益必然意味着另一方的损失,博弈各方的收益和损失相加总和永远为“零”,双方不存在合作的可能),有人赢就有人输,因为财富本身就这么多。
另一方面,当今国际社会对中国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随着中国国力的不断增强,中国经济增长成果外溢现象比较突出,特别是近年来中国人在海外大量购买奢侈品,把奢侈品价格都给抬上来了,国际社会存在一定的心理失衡。
“中国过去是个穷国,许多国家都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你,那个时候有好多国际组织给中国无息贷款,甚至免费给中国捐款。”高西庆说,“可是今天不行了,他们发现中国富起来了,虽然从整体来说,人均还是很穷的,但他们发现自己的生活没有我们改善得快之后,便出现了心理失衡,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企业走出去,取得一定贸易、投资上的好处,还让人家都支持你,我觉得那也不大可能。”
经历过在一次次谈判后,高西庆清楚地认识到,无论对方如何标榜所谓的公开、透明,当局势发生大的变动时,各个国家政府都要为自己的人民服务,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跟他们打交道的过程中,他们说了好听的,我也笑笑而已,我们中国人走出去要保持头脑清醒。”
注册制的最大障碍
仍然是既得利益集团
高西庆在加入中投之前,已经在中国资本市场浸淫多年。2007年评选的“中国证券市场十八年杰出贡献人物”的颁奖词中如此评价高西庆:“在中国证券市场的早期创设阶段,对证券市场的法制化建设做出了奠基性的贡献。”虽然已经离开证监会多年,高西庆对资本市场的关注未减。
有人把注册制比作是中国资本市场的“牛鼻子”,围绕着注册制改革,资本市场炒小、炒新、炒差等顽疾也就有了新的解决思路。放权于市场,从发行到退市、从稽查执法到投资者保护,强化信息披露,监管层从“看门人”转向“监管者”。
2014年证券期货监管工作会上,中国证监会主席肖钢对注册制首次做了阐述:“尽管大家对注册制的内涵看法不尽相同,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做法也不一致,但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股票发行审核以信息披露为中心,监管部门不对发行人进行价值判断,发行人和中介机构对信息披露的真实性和准确性负责,发行时机、价格由发行人和中介机构根据市场情况决定。”
对于注册制改革,高西庆说,“(注册制)我已经鼓吹了20多年,如果早实施,政府肩上的担子远没有今天这么重,老百姓也不用一举一动都盯着政府,赚了钱拿回家,赔了钱就来骂政府。”
对于注册制改革的时间表和具体细则,高西庆表示,这个很难说,如果有决心实现,今年就可以推动,3年之内就可以过渡完,但是如今最大的障碍仍然是能够寻租的既得利益集团。
相对贫困比绝对贫困更可怕
回顾高西庆的过往,20岁之前,他当过铁路工人、机械厂工人。回忆这段历史时,他曾说:“我们都是饥饿年代的幸存者。”
高西庆认为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是后知后觉者,不如很多人聪明。
这与他出生的年代有关,由于教育等各方面约束,不像现在这样信息丰富,可选择的很多。他很庆幸一路走来的机遇。
高西庆说:“在我们那个年代,选择不多,世界观形成很单一,我们只有好和坏两种选择,这是很自然很简单的事情。比如人家说当年你为什么去修铁路,我说不修铁路就分到农村,这个选择很简单。到了工厂后,忽然有了上学的机会,全厂共6000人,1600人有资格报名,人人都报名,我也报,这对我来说不存在是否要去的考虑。”
后来,高西庆大学毕业,走出国门学习法律,“走的每一步也大都没有选择。”
他做的最重大的选择可能就是回国。高西庆获得美国杜克大学法学博士学位后,在华尔街找到一家律师事务所实习,在实习期间,美国前总统尼克松给时任中国外贸部部长的李岚清写了封信,要求挽留高西庆。但仅仅一年后(1988年),高西庆自己却毅然决然地回国了。当时,很多人劝他,说回国了就出不来了。
高西庆则表示,中国这么大,好多地方他还没去过,这辈子都逛不完,不用出来。虽然在美国的生活会很舒适,但对他这么一个外国人来说,却也没有太多创新的机会。
据高西庆回忆,回国当年,他35岁,一眼就能看到100岁时的情形,就像看一部好电影,还没看,人家就告诉你后面是什么,所有的惊喜都没了。“我就想回国,我欠中国人的,我上学全是中国给的钱,人总要有良心,我想不出什么更伟大精彩的话语。”
“草根”出身的高西庆一直恋着祖国的土地。“我很关心农民工问题,因为我自己也等于是农民工出身。”高西庆告诉《中国经济周刊》,他每到一个工地,都会问问工人,能不能吃不饱饭。“他们说饭菜不好,我看一荤一素,比我们当年好了无数倍,可是他还是不愉快,为什么?隔壁就是燕鲍翅,有钱人坐着豪车进去吃香喝辣,对他们来讲,心理不平衡。”
“相对贫困比绝对贫困更可怕。”高西庆说,因为人们一旦吃饱饭、达到基本生存条件之后,就有更多的追求。“延伸到国家层面也是一样,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已经实现了温饱,迈过这道坎之后,如何解决相对贫困是未来亟待解决的问题。”
高西庆简介:
1953年出生,法学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历任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首席律师兼发行部主任,中银国际副董事长兼执行总裁,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副主席,全国社会保障基金理事会副理事长,中国投资有限责任公司副董事长兼总经理。2014年1月正式退休,仍掌教鞭。
花絮
高西庆:幸福感是换个离工作单位近的小房子
得知记者驱车20多公里来采访他,高西庆建议记者应该骑自行车来,并且给出了大致的时间:骑快了不到一小时。从1988年回国后,高西庆就一直爱骑自行车。高西庆回忆,在搞证券市场联办的时候,从对外经贸大学,一直骑到珠市口,到中创公司,然后常常要骑到万寿路,一天之内,一个大三角。至今,他还经常骑车上下班,既锻炼身体又保护环境,只不过要戴个大口罩。
高西庆是“北京市民就近上班缓解交通压力”建议的鼓吹者。他现身说法:为了孩子上学,远处的房子能卖就卖掉,卖不掉租掉,然后租近处房子。三年前,他又把房子卖了,买了一套离办公室仅10分钟路程的小房子,没想到幸福感陡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