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广芩:写纯正地道老北京
2014-04-04范宁
叶广芩,北京市人,满族。1995年调入西安市文联创作研究室,从事专业创作。1999年任西安市文联副主席。2000年开始到周至县挂职任县委副书记,关注生态与动物保护,长期蹲点于秦岭腹地的厚畛子乡老县城村。现为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
初次见到叶广芩,是在2013年12月赴京参加《十月》出刊35周年庆典上。叶广芩在这本刊物上发表的中篇小说《豆汁记》,与莫言、铁凝、贾平凹、方方等作家的作品一起,获得“《十月》创刊35周年最具影响力作品奖”。
一件黑色镶边中式外套,头发盘得齐齐整整,叶广芩坐在那里,表情恬淡地目送35年的文学时光远去。这符合我对这位作家的想象——十几年前,我翻开《采桑子》这部小说的第一页,耳边传来那一曲时代挽歌时,我想,这曲挽歌的“演奏者”,一定是一个面上波澜不兴,笔底万千风云的人。她举重若轻地展开了大半个世纪的沧桑,推演着棋盘上每一个人物的命运,随他们悲喜,为他们感叹。
这正是: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里何曾到谢桥。
小说就是如此。故事中的人物,在他们的舞台上欢喜、疯狂、激情、悲怆,作者却只是沉默地旁观,他不知道他们会造就怎样的传奇,如同他们不知道幕后那个人为他们划定了怎样的轨迹。无论是英雄美人,还是寻常角色,走到作者面前,都只会看到那副仿佛千里之外的面容——文字下面的历史越是起伏跌宕,字面上的情感越是平静如常,最寂静处才会传来最震撼的哀声,许多令人反复咀嚼的作品,常常是在看完最后一个字之后,才恍然听见文学的回响,命运的绝唱。
《采桑子》如是,叶广芩亦如是。
在中国的现当代小说中,京味小说独树一帜。用老北京的方言,讲述老北京的故事,讲到底,讲的是老北京的生活气度和生活节奏。叶广芩笔下的老北京,是《采桑子》里万端千绪的宅门故事,也是《全家福》里交织纵横的世情冷暖,或者放远一点,是《青木川》里捭阖连缀的传奇始末,有争夺,有挣扎,有愤懑,有憋屈,有痛心,也有绝望,但生命的旋律并不因此而杂乱无章——这是京味小说的风范,也是老北京这座中国最有文化味,也最容易让人感受沧桑的城市的风范。这样的城市在远去,叶广芩等一批京味小说家,希望用自己的恬淡,用笔下的文字留住它。
《十月》的活动期间,我走到叶广芩身边,向她约采访,叶老师爽快应承。采访在一间小酒吧进行,我们刚开始都以为那是一间茶馆儿,结果落座点完单才发现,耳边传来的竟然是美式乡村民谣。然而在牛仔、嘻哈的“国际范儿”氛围里,叶老师依然面带微笑,侃侃而谈。我才明白,老北京的那种味道,其实真的是冲不淡、散不掉的。
一
有媒体报道这样叙述叶广芩的过去:1968年,19岁的叶广芩离京赴陕,一度在荒凉的黄河滩务农、养猪,一众兄妹也四散各地。时代的沧桑颠簸着她的命运,直到1980年,她32岁,开始发表处女作《夫妻之间》,文学才成为漂浮命运的沉锚。46岁那年写成《本是同根生》,秦风京韵,也从此成为叶广芩的创作主题。叶广芩做过记者、编剧,还曾经自学日语,翻译出版了3本日文科普读物,也难怪路遥曾经写信问她,“叶广芩,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这些都无法和文学带给她的变化相比,尤其是老北京的回忆与渲染——这是她摆脱不掉的文化标签,也是割舍不断的血脉乡愁。
范宁(以下简称“范”):以前读您的《采桑子》、《全家福》,感觉京味特别浓郁,也特别怀旧,不仅仅是那种生活上的,也是一种文化上的怀旧。这种感觉从沈从文、汪曾祺那时候就开始了。您对于老北京生活的怀旧,是怎样开始的?
叶广芩(以下简称“叶”):你说的“怀旧”,其实是一直在心里埋藏着的记忆,没有挖掘出来。为什么呢?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当时整个大环境不成熟,再一个是我的工作不允许——上世纪80年代,我还在做报社记者。后来调到了文联创研室,才有时间好好挖掘心灵,才将这些“旧”发掘出来。
我是1月1号到的文联,马上就轮上元旦值班。那时候的文联,连窗户玻璃都没有,我就坐在那里守着电话,整整一个上午没有人打电话来。几只小麻雀在窗外的寒风里跳来跳去,我就想:我原来在报社,这个时候是最忙的时候,各种各样的会议,各式各样的新闻信息,元旦前后很忙很忙。可是在这儿我就一上午接不到一个电话,我想,这恐怕就是我以后所要面对的生活了。从一个记者,一下子转为作家。那种清冷、孤寂,让我对自己说:“好好沉下心来,写一写深藏在自己心里的东西吧。”于是,就写了《本是同根生》。
这篇小说出来之后,风格和以往的作品完全不一样。有人提出来说,这是一个贵族情结,当时还有比较左的一些看法。后来《新华文摘》转载了,我心里就定了,跟着《小说月报》也转载了,很多杂志都转载了。这种怀旧的题材,对于传统北京文化的思念,以及对人生的思考,我以前之所以不触碰他们,是因为怕有些人不能接受它,尤其是年轻人会不理解它。而《本是同根生》被陆续转载以后,我觉得,这样的题材是可以得到大家的理解和喜爱的。所以一系列的家族题材,像水流一样就出来了。
人们也把我认定为一个写家族题材的作家,还提出了“贵族意识”。我觉得所谓贵族意识不是吃得好、穿得好,不是高人一等,而是精神层次的自尊和守成。我们今天所缺的正是这种精神,缺少一种贵族气质,所以很多人喜欢这些作品,我想原因也就在这儿。
范:书写老北京,是不是有种紧迫感?一种地域文化的形成与成熟,需要漫长的过程,但是消失却往往在很短的时间。
叶:我是觉得,老北京的文化,对于我们这一代人的经历,如果今天我要是再不说的话,恐怕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我是在19岁的时候离开北京的,北京对于我而言,是戛然而止的感觉。但是我的生活习惯和语言方式,保留了我们家从上世纪40年代、50年代一直到60年代传给我的北京味儿。
我还说着纯正的北京话,用过去这种传统语言来叙述北京的人已经不多。老一辈的,像老舍啊他们还可以,但是人已经不在了。再有的人年龄大了,思维受制于身体、精力。老舍的《茶馆》改编成电视剧的时候,他们就找到了我。因为我还年富力强,因为我还保留了传统的北京语言,所以叫我来做这个工作。
范:老北京的生活习惯都有哪些?
叶:比如说早晨起来,不吃饭,先给自己沏一杯茶,茉莉花茶,这是老北京的习惯。饮食上,老北京喜欢美食,爱吃,有很多独特的家族传统的菜肴,自己还会做。在吃上从来不怕费工夫。再就是比较洒脱,幽默。北京人的那种气质,在我身上,虽然生活了只有19年,但是也改不掉了,永远也改不掉了。
范:您觉得现在的北京话和当年的北京话有什么不同吗?
叶:现在的北京话,流行语很多,我想我没有学会这些流行语,恐怕也是他们找我写《茶馆》剧本的原因。如果《茶馆》里面出现了“盖了帽了”之类的话,那是决不允许的。
我们家一直使用传统的北京官话,我不会说北京胡同里的话。
范:官话和胡同里的话有区别吗?
叶:有区别,前几天演了一个《全家福》,里面那些演员认为这是北京题材的戏嘛,就说的全是北京胡同里的话,有些我都听不懂。过去,清朝那会儿,宫廷里讲的话是官话,不是胡同里的话。我们家要求孩子们一定要讲官话。官话就是很标准的,没有过多的儿化音,但是是北京话。
范:我是湖南人嘛,我的概念里北京话就是有很多儿化音,俚语啊,像“遛弯儿”之类的。
叶:“遛弯儿”也说,“眼眉前儿”什么的有些很北京的话,外地人听起来很吃力,就像有些售票员报站,乌拉拉的一串,话在嘴里面滚。在皇上跟前是不允许的,你这么乌拉拉地说话,这不行。要字正腔圆。
范:您对老北京的文化中,最感兴趣的是哪一部分?
叶:最喜欢老北京的戏。那时候老百姓是没有报纸电视的,他们所有的认知,他们的道德观,他们的行为规范,都是从戏曲里来的。戏是教给人怎么做人,如何做人,那么,这种传统的东西,塑造了北京人的认知观,是一种博大精深的东西。后来我的《状元媒》里,每一章全是戏曲的名目。《状元媒》写的是我最爱的,最能理解的,最得心应手的内容,它和戏曲紧密相连。试想如果用一个建筑的主题,或许还无法写得这么顺畅。
范:那您自己是票友吗?
叶:我不是票友,但是我很喜欢,也会唱两句。我拿手的是唱评戏。为什么呢?因为我母亲属于那种下里巴人,穷人家的姑娘,京剧她接受不了,她喜欢评戏。评戏是老百姓爱的,说话也很直白。我就从小跟她学,唱评戏。
二
我还记得十多年前的一件趣事,那是《采桑子》这部作品出版之后,首印的第一批书很快就卖完,然后这本书在旧书网上的二手价格一路飙升,最高时候达到原书的近10倍。也几乎是那个时候,中国人的目光开始纷纷向后看,回溯自己的来路和历史。一个家族,一座城市,一片乡土,乃至整个国家和民族,都在留存无论是沧桑还是辉煌的每一个时刻。作为一个作家,叶广芩的回望方式有两种,第一是写作,第二是寻访。
范:您在《采桑子》里写到的那种大宅门的生活,是现在很多人都无法体会的。儿时的生活给您带来了些什么?
叶:我记事的时候,我们家已经败落了,都解放了。但是,没分家,哥哥姐姐们还在一个大四合院里生活着。
大宅门,规矩多。每天早上起来要先到我妈屋里去问安,然后上学去。下了学回来,背着书包不撂下,先得到老太太屋里去答个到。吃饭的时候,大人不动筷子你是不能动的,夹菜只能夹跟前这一点,就这些规矩。甚至于请安,像我六哥都六七十了,见了我妈还请安呢。不高声说话,不骂人,我觉得这些个教养,是最起码的。
大宅门里对孩子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娇生惯养。实际上我们小时候是非常清苦的。因为家族已经败落了,我母亲没有工作,父亲去世很早,没有家庭生活来源,只能卖东西。家里的古玩啊什么的,我妈把它交给我拿到寄卖商店去卖。
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哥哥姐姐们都工作了,出去了,也没管这个家。家里面就我、我妹妹、我母亲三个人,没有一分钱来源。我拿这些东西去卖,就听人家说那些古玩,比如说这个鼻烟壶,是哪个年代的,什么材料的,按钮是个什么宝石的,成色怎么样,非常详细。所以,对于古玩的知识我是靠卖自家东西交的学费。现在,人们生活富裕了,都搞收藏了,我有时候听到别人聊这个的,我心里就想,我们家这么多好东西都经我的手拿去卖了——这种酸涩恐怕只有我能体会了。
有时候,一群朋友在一块,他们有一些老玉会拿出来比,这玉确都是老玉,但是看这些玉的形状,不少是过去人死了之后,塞七窍的那个“屁塞子”。它因为在尸体里血沁水沁土沁,沁得也很好,所以觉得很珍贵。所以拿来了,戴在自己身上。但玉不是这种的戴法。
范:现在中国人往回看的倾向挺明显的,一方面中国在朝一个现代化的方向前进,一方面很多传统的东西也在复苏,比如重新开始重视风水,搞古玩收藏什么的,但是面上如此热闹,底子里却有种怎么也回不去的感觉。
叶:太浅、太快、太浮躁了。说宝贝,搞收藏的都忌讳一个词,叫“贼光四射”。比如看瓷器,柴窑烧的很温润,很暗,很好看,年头长了有包浆啊什么的。但是你要看那个电烧出来的,气烧出来的那个瓷器,色彩非常亮,又薄又好,那就是贼光。我们的文学作品在反映旧文化的时候,缺少深沉。因为作者知道的也太浅,你看电视剧里面演那个盗墓的,把棺材板“哐”一打开,棺材里的宝贝照着人的脸都是绿的,你说这是一种什么状态?不可能嘛!你盗墓就不可能有这种光亮。还有,演员头上那个水钻,最不值钱,对吧?灯光一照,刷刷发亮,都是那种档次。真正的档次是什么?到故宫博物院看去,那些珠子你看着有点暗,那些宝物都乌里把突的,都怀疑说是不是真的。我曾经看过一个辟火珠,什么质量的说不清楚,也许是木头的,也许是石头的,但是它是宝珠,它是有质地的,是内敛的,是深沉的,这就是中国的文化。
范:中国的文化不是也有堂皇、闪亮的一面?
叶:中国的文化要品。我做一些文学讲座,老跟那些孩子们说,我们要学会品味我们自己的文化。陕西是个文化大省,到陕西去,看兵马俑、法门寺看得热火朝天的,我说,这是到此一游。
真正的品文化是什么?比如我到乾陵去,乾陵是武则天的墓,其中有陪葬的永泰公主墓。我看永泰公主墓就看她的墓志铭。17岁就死了,怎么死的呢?难产死的。如果你要是稍微有心,再把它挖掘一下:为什么驸马跟她同一天死了?驸马不会难产啊,这是为什么?就查历史资料去吧。永泰公主和她丈夫一块儿私下议论武则天的生活,武则天很生气,就让她的儿子唐中宗处理这两个孩子。唐中宗为了取悦他母亲,一下子就将两人乱棒打死了。
这里就引出唐中宗。永泰公主和她爸爸唐中宗在湖北房县呆了14年,实际上回首都没两年就死了。那他们的生活痕迹,主要就在湖北。于是,我就开着车跑到房县去,寻找唐中宗在那儿的生活痕迹。
到那儿之后,人家说我们没有唐中宗,我们有庐陵王。这说明,武则天已经把他贬下去了。我于是在房县呆了很长时间,专门采访这种放逐文化。我问房县当地人,知道唐中宗住在什么地方吗?他们说不知道。就找,终于在化龙堰镇找到了唐中宗的住处,房基还在,砖还在。唐中宗在那儿挖的水井,种的藤蔓爬山虎还在。有一个农民走过来,问我你干什么。我说我在寻找唐中宗的痕迹。他说你要给我照一个相。我说为什么。他说我家老祖上是跟唐中宗一块儿从长安发配过来的。品的就是这种一丝一缕的联系。
我回西安之后,就把这做了一个PPT课件,寻找历史。我跟房县文体局说,你们应该到陕西去看一看,看看在你们这儿生活了14年的唐中宗,因为他给你们留下了很多遗产。比如酒,房县的黄酒非常好,是唐中宗从长安带去过的。它很独特,不是南方那种黄颜色的酒,是白色的,很甜,劲儿很大。这种酒全国你是独一份儿啊!我跟他们说,你们应该去陕西看一看,看看唐中宗。后来五一节他们去了,在唐中宗的定陵前站立许久。我想,这就对了,为什么?房县找到了历史的根基,它和历史的文脉衔接上了。它的发展将来是无限量的,流放的文化,酒的文化,光唐中宗这个黄酒,它就可以大作一笔。所以,文化不是孤立的,它和社会、经济、政治、历史整个发展是联系在一起的,找对了,那是非常非常好的事情。
范:我觉得在咱们老祖宗那一辈,中国人应该是活得很从容的,但是现在中国人特别的浮躁,您觉得如果我们想要回去的话,应该要怎么做。
叶:那能怎么做啊?这恐怕跟整个形势都有关系。现在中国人就是从贫穷到了温饱,太猛了一点,钱来了不会花。我们也有很多的大款们,很多企业家们,对财富托不住。我们最缺的是什么,缺的是敬畏和感恩。我们少这个东西。
有天我在饭馆订餐去,看到四个人,四个人都喝多了,两个人架着一个,被架的已经不会走了,腿在地上拖着。架着的人也是踉踉跄跄的,走不稳了。前面一个跑着开门去,是个转门,他撒不开手了,在那儿跟推磨一样,转了一圈又一圈,这三个醉鬼就在那儿等着。这就使得很多人在门口那儿出不去,终于这几个人一块儿摔出去了,摔在地上还在那儿哈哈笑呢。我说你们怎么喝成这样?他们说,我们高兴,高兴得很!我说怎么那么高兴?我们有钱咧!
我们有些人富了以后,他没有任何准备,所以就会浮躁,大金链子、金镯子那么戴着,说话都在那儿口大气粗,高声,那种舍我其谁的架势。那种状态用不了几年,慢慢就会好了。我们所缺少的是一种沉稳,一种衬托我们财富的内德,厚德载物,你德积得厚了,你的钱才能托得住。我们慢慢会明白这些道理的。我们这个民族它本身的实质是沉稳的,内敛的。
三
第八届中国艺术节期间,武汉上演叶广芩的小说改编的话剧《全家福》,这也是北京人艺近年来的重头戏之一。凭这部作品和改编的话剧,叶广芩收获荣誉无数。而把老北京写下去,也是叶广芩的写作目标。
范:怎么想到写《全家福》这样一个故事?
叶:当时是接了一个任务,电视台要写一个北京经济建设发展的电视剧,这个发展,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建筑行业。当时他们就想到了我,把我找着了。
我在故宫博物院深入基层生活了一段时间,跟那些古建工人在一块儿学了不少东西。我觉得这是一门大学问,也非常喜欢。我觉得应该推崇一种精神,建筑工人那种“平不过水、直不过线”的精神,所以就写了《全家福》这个电视剧。写完了以后没拍好,我干脆把这个剧本写成了小说,之后还得了一个奖。北京人艺看了就说要排成话剧,还找我。话剧演得还行,演了100多场,成了北京人艺的保留剧目。
范:当时您跟建筑工人在一块儿的时候,主要是了解一些什么东西呢?
叶:跟他们一块儿聊天,他们领着我在故宫里到处转,跟我讲,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这个殿的下面曾经藏着什么,很细节的东西。还有他们的生活,有个老工人原来家就是营造社的,他祖上是宫里戴顶子的走工。
范:您的作品在今天的文学创作中该是非常独特的部分,它给人一种内敛、沉静的感觉,不知道您有没有这种感觉。
叶:我是想展示一种大气。这座城市的底蕴的大气。无论是当年的老北京,还是现在的新北京,这种大气实际上是融化在老百姓的血液里边的。不时地把它提出来,让人们警醒一下,哦,我们原来应该这样生活,我们原来的祖先是这样的,我们应该从里边反思些什么东西。下一步我想写老百姓题材,不光是写老百姓的过去,还要写老百姓的今天。比如说,北漂,比如说那些小区,那些798之类的文化场所,这都是北京的一部分,这也是我们应该接纳和理解的。这样结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北京,才是一个过去和现在衔接得天衣无缝的北京。
范:您觉得目前已经做好这种创作的准备了吗?
叶:我正努力在做,要展现这样的状态,需要对今天北京的了解,不断地深入生活,要深入北京。因为我早早儿地就走了,离开了,对新北京的了解毕竟是皮毛的,对实质上的东西,恐怕还需要和过去非常巧妙地衔接起来。
范:我看您现在还上微博。
叶:上啊,上微博就看信息、谈感想,有一天我吃饭去了,我看到有一桌子饭没吃完扔那儿走了。我就马上问服务员,谁吃东西这么浪费的?我“啪”给他照下来发到微博上去了。那个服务员就说,是一方官员的。不光是微博,我跟粉丝还联系得挺广泛的。网上有个“豆汁记群”,《豆汁记》是我写的一个小说,可能大家看了觉得很喜欢,就建立了这么一个群。后来我加入了这个群,我也没说我是谁,我的ID是“鼠老大”。结果他们后来发现了我就是叶广芩,非常高兴。
这个群不像我想象的是一帮无知的小青年,实际上它是各色人等,其中很大一部分能够喜欢我作品的人,还是很有文化品位的,博士生、研究生、大学生、图书馆管理员,还有家庭妇女等等。我们在群里经常聊天,这个群对我的帮助非常大,从他们那儿得到的营养太多了。比如说,我到北京来正好中秋节,我和这些小辈儿们一块儿到颐和园去。中秋节嘛,自己带着吃的,到那儿赏月去,每人唱一段戏。大家都没有功利心,都是AA制,非常非常好。过几天那些小孩儿就说,咱们今天到哪儿去啊?有一天我就说,咱们今天上鸡鸣驿去,慈禧西逃避难第一站的古城。这些人不光是一种对于文学的追求,而是对于文化的追求,一种理念的相契相知。没有年龄的界限,没有工作职业的区分。一个作家,有这样的读者,有这样一个群作为支撑,那是很幸福的事情。
范:您现在在忙些什么?
叶:现在我在写陕西秦岭里面的动物,那个动物不是单纯的介绍,而是写在秦岭生活期间,我所接触的动物,比如我和熊猫的接触,和猴子的接触,它们的一些趋势,对我的一些启示。包括我的狗,在秦岭里面的狗,它的小心眼,对山里的认知,狗和狗的交朋友,我把它们写成了一个大散文。大概有10万字吧。
范:写完这个有什么计划呢?
叶:写完这个大概就开始写“亭台楼阁”系列了。就是写老北京、新北京糅在一起的,这个系列我已经写了四篇了,属于一个中篇集,以北京的建筑为线索串连起来。会有50万字,已经写了大概10万字了吧。
范:您以后还会写类似于家族的这种题材吗?
叶:写啊,“亭台楼阁”里面就包括了家族的,也包括老北京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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