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绝望文青”到“暖男”
2014-04-03渠魁沈杰群
渠魁+沈杰群
张嘉佳又喝了一夜,刚刚躺在酒店的床上眯了一会儿,睡眼朦胧地来到酒店大堂,毕竟采访已经约好了时间。
他喜欢喝酒,走在哪儿都离不开喝酒。曾经在电视台做外拍导演,有一次外拍前一天他喝大了,外拍计划一点都没有做。做电视直播,又喝大了,被制片人从酣睡的小房间里揪了出来。
张嘉佳说,大学的时候,喝啤酒,一晚上不停,竟然喝掉了一百多瓶。他说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喝得也就少了。近日他在朋友圈发消息,说戒酒了,当天下午,许多朋友纷纷约他出来喝酒。
这些朋友以“猪头”、“刘大黑”、“骆驼”等各种怪异的名字出现在他微博上的“睡前故事”系列中。时间从2013年7月开始。
理所当然,这些有着怪异名字的朋友也出现在他的小说《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中。这本有着温暖基调的小说集已经卖了超过100万册。
不久一个朋友打来电话,恭喜张嘉佳,说他在某个“暖男”评比中获得了第二名。张嘉佳说,“暖男”就“暖男”吧,不过是又多一个标签。
张嘉佳的标签很多,大学时代有“南大第一才子”的称呼,写“睡前故事”后,他又成了“微博上最会讲故事的人”。有人评论他是“小说界的周星驰”,没过24小时,“男版安妮宝贝”又被叫响……
“我的写作无非就是把无节操无下限与小清新结合起来。”张嘉佳看得明白,而他并不忌讳这样的评价。
“我觉得人的文字与其自身的阅历是长在一块儿的,我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人,肯定做不到无节操无下限,但如果你是纯无节操无下限,你又做不到文艺范儿与小清新。”
在酒精中浸泡了一宿的张嘉佳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如他这样的“80后”作家,在内核上没有本质的区别,大家都是在日本动漫、琼瑶言情、金庸武侠的影响下长大的。10年前他写的是最文青的文字,那个时候释放的是青春的绝望。10年后,大家在写作上分道扬镳。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算是对自己文风的一次折中吧。”他说。
算起来,从2005年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几乎成了英雄》到2013年末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已经近10年过去了,张嘉佳是一个不喜欢谈未来的人,他说未来总有很多的不确定性。但是关于过去,这是他擅长的写作主题,显然他有很多感触。
“幸运的是自己没有在写第一本书的时候就成名。”他说如果20岁出头就出名,自己的生活方式就不会像这10年和时代走得这样近,就不会被很多东西捆绑住,在红尘中打滚,“策马奔腾,潇潇洒洒,每天都你是风儿、我是沙这样呼啸而过……”
他自己说着说着就笑了。
一年三百张机票和火车票
32岁那年,因为感情变故,张嘉佳曾在伏特加中数日子。“看夜晚渗透到眼神”,三个月胖了20斤。他想到逃离,于是背上背包,开始了旅行。他在33岁生日时写下:“三十二到三十三岁,机票和火车票加起来一共三百张。”
这篇《写在三十三岁生日》是他送给自己的文字,也是“睡前故事”第一篇。
这些年张嘉佳仅在北京、南京、上海、广州之间就搬了20多次家,他在流动的城市中一直奔波着,他很适应在城市之间转换。后来感情变故,“难过的时候,去哪里天空都挂着泪水。”
旅行回来的他写了《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再后来,他再次来到北京,也就在这段时间,他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计划着下面要忙的电影、话剧……
书里,他写了33个故事。书的封面宣传语是:“5个故事正在变成电影”。张嘉佳向后仰了仰,说其实何止5个,《摆渡人》、《老情书》、《我希望个如你一般的人》、《末等生》、《暴走萝莉的传说》、《你会不会说话》……这些都已经有了拍电影的计划。其中一部已经和他的偶像王家卫有了合作计划,他自己做编剧。
说起来,这一次算是张嘉佳第二次做电影编剧,第一次是做电影《刀见笑》的编剧。那一次他的剧本在金马奖上获得了提名,最终没有获奖,一些前辈和朋友给了他很多鼓励。
他觉着遗憾,做了个让众人出乎意料的决定:研究小龙虾。他说因为小龙虾好吃。
两年时间,他在全国飞来飞去,吃遍了各地的小龙虾,还要和厨师交流、请教……结果弄出一个烧制小龙虾的配方,写出微博式的转发近十万的短篇小说《生鲜小龙虾的爱情》。
熟悉他的人倒没有太多的吃惊。这些年里,他尝试了电视、杂志、编剧、写作等各种工作,当朋友们认为他将在一个行业做下去的时候,他会突然转身去另外一个完全不熟悉的行业。他自己的解释是,做得没劲了就收手。
文字是唯一的例外,他说文字是根本,不会放弃写作。他说自己在写作上是有天赋的。
有个朋友替他计算了一下,从2000年到《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出版,他平均一天只写大约120个字,连一条微博的字数都不到。他一定不是一个勤奋的写作者。
张嘉佳对本刊记者说,他很幸运,写作虽然是他的根本,但他的经济收入并不靠写作,他有其他方面的投资。所以他的写作不会太多考虑商业上的东西,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所想来写,他说这可能是他的写作让大家觉着真诚的原因所在。
绝望里面有希望
《瞭望东方周刊》:想过《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会这么火吗?
张嘉佳:我知道它会火,但没想到它会这么火。它呈现的就是一个离异的男人,带着一条叫梅茜的狗满世界瞎跑。我也没有去编,这是我真实的生活状态。我很喜欢这种生活状态。
另外,我觉得“80后”已经掌握了这个时代的话语权,他们的存在会让这本书的反响迅速扩大。
《瞭望东方周刊》:你的主人公几乎都是精力异常旺盛的人?
张嘉佳:因为年轻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子。过去的10年,我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火鸟,经历许多事情之后,我才能冷静、成熟地看待许多事情。
《瞭望东方周刊》:你怎么看自己的这本书?endprint
张嘉佳:是一本纯自我的书。你如果说它具备多大的文学价值,我都不好意思说这是本“巨著”。这本书只能放在写得有多好的层面上去理解,而不能放在写得有多高的层面上。因为这本书毕竟是我世界观的一个投射,而不是我要对这个社会要贡献什么样的见解,它完全属于个人化烙印比较重的个人化创作。
《瞭望东方周刊》:虽然这本书是纯个人化创作的书,但显然这本书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治愈系”效果。
张嘉佳:老读者看我的东西,是从文青的东西开始看的。文青就是绝望,对世界绝望,年轻就感觉毫无希望可言,这个世界爆炸了算了。但是他们也说,看了你10年的东西,就是看着你的文笔从最华丽变成最朴实,从最绝望竟然慢慢看出希望,然后这几年竟然莫名其妙变成“暖男”了。
《瞭望东方周刊》:你认为你在文字上变暖的原因是什么?
张嘉佳:我觉着和我的经历有关。一个是婚姻问题,一个是父亲动手术对我的影响特别大。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画面:在医院的时候,我去买东西,拎着一塑料袋食物回来,在医院走廊,听见快要动手术的父亲打电话给他的领导,说希望看在自己服务单位多年的份上,如果自己这一次过不去,能照顾自己的太太和孩子。当时我就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一步。
当父亲躺在担架车送进手术室的时候,他很用力地对我挥动沉重的手臂,说了声:“儿子再见。”这个时候你就会发现什么是绝望了,以前的绝望是纯情绪的,现在你碰到真正绝望的事情了。
父母会衰老,爱人会离开,各种事情全部发生,而且隔三差五你还会参加葬礼。一旦绝望的时候,你一定要把自己往希望那条路上推着走啊。希望不是人家给你的,都是从绝望里面看到的。这就是我后来写东西贯彻的一个理念:绝望里面有希望。
然后莫名其妙我就变成治愈系了,我就成“暖男”了。
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瞭望东方周刊》:可不可以把32岁当作你人生的一个节点?
张嘉佳:对,我也是这么看。
《瞭望东方周刊》:32岁之后对社会的看法有没有改变呢?
张嘉佳:其实我的生活态度和以前差不多,还是“烦不了”的状态。但是重视的东西和以前有太多的差别,比如说责任感。以前电视台直播我都是喝大了去的,还经常迟到,现在肯定不会出现这种事情吧!
对这个世界的态度有所改变的是,以前我可能是非黑即白,态度更激烈一些。比如看到乞丐,以前我会有很多想法,我会想他是不是假的,是不是骗子,但是现在我不会考虑,只要他在乞讨,我就会给钱。因为你对于这个世界,对于他人你给予的本来就不多,你要养成给予的习惯。
《瞭望东方周刊》:在写故事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些说教的想法?
张嘉佳:我对说教毫无兴趣。在微博上我每天最多收到一万多私信,很多人希望我能为他们的情感问题提供些意见。我又不是情感专家,我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我自己掉到“粪坑”里,还爬了半年呢。
我觉着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答案只有四个字:因人而异。用在我身上的,放在你的身上得到的结果可能会不一样。所有拿公式、规则套用的都是假的。
《瞭望东方周刊》:你觉着为什么书中的很多人物都让人喜欢,让人感动?
张嘉佳:在书中其实蛮多故事都是悲剧,许多爱情最终也分道扬镳,但是故事却让读者觉着很温暖,因为无论是悲是喜,所有的主人公都贯彻了自己的生活方式,找到的是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有一篇小说叫《骆驼的姑娘》,这是真实故事。男主人公的太太去世之后,他一个人一直自己生活、旅行,而他觉着太太一直在陪着自己,别人会觉得这个人太辛苦了,甚至有悲剧的感觉,但是他觉得这样的生活非常适合自己,别人认为的东西其实无足轻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