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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燕郊,梦在北京

2014-04-03卜昌炯

博客天下 2014年8期
关键词:燕郊张勇排队

卜昌炯

这是个腿比大脑先醒的城市,很多人还迷迷糊糊睡眼惺忪,腿就已经开始下楼了。

3月18日凌晨5点22分,当我赶至燕郊上上城五期的公交总站时,马路边等车的人已排起了小长队。队列中以年轻人居多,虽然天气尚凉,他们中有不少已换上了单薄的外套。

几乎没有人说话。沉默等待的间隙,有人埋头翻看手机,有人快速吃着刚从路边摊上买来的卷饼。附近的站台上,一位骑着自行车赶到的售楼人员,用红色的喷漆在水泥地上喷写了一串汉字—“一手现房好位置”,后面是一个手机号码。

刺鼻的油漆味在空气中弥漫,引得一些人侧头张望。远处5点半首发的814路公交车,在消磨着最后几分钟的进站时间。这是一条跨省专线,共设8个站点,前7个在燕郊,最后一站是北京朝阳区的大北窑。

燕郊是北京市东部的一个小镇,隶属河北省三河市,与天安门直线距离约30公里,是河北省离天安门最近的地方。当地开发商打着“30分钟到国贸”、“北京后花园”的幌子,10年来吸引了30多万在北京工作的人入住。刚刚大学毕业的曹丽是其中一员。她和同学搬到这儿还不到一年,“房租便宜”是最重要的理由。由于在北京的西三环上班,路途遥远,担心迟到被罚款的她,经常坐814首班车去单位。和大部分从北京市区一步一步退守燕郊的上班族相反,曹丽为自己预设的轨迹是从燕郊向北京进发。燕郊是一些人的终点,却是她的起点。

从燕郊到北京共有9条公交专线,除了最早的930主线外,便是由930各支线衍生的811-818路。每天,从凌晨到夜幕四合,它们承载着30多万跨省上班族来回奔波。这是不亚于春运的潮水一般的迁徙,早上从东向西,晚上从西向东,为了避开上下班高峰,一些人选择了更早或更晚出门。

6点后,人越聚越多,队越排越长,向着百米迈进。不停有人从摩的、出租车上下来;有人一路小跑,有人步履从容;人群中还陆续出现了几个黑人。他们中有不少来自下一个站点,为的是在起点站抢到座位。

814高峰期的发车间隔约为5分钟,每一趟车开出时,都挤满了人。为了能排到座位,一些人不得不等乘下一辆。

几位因替子女排队而被央视报道的老人也在其间。他们已顺利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然后静候自己的女儿、女婿、儿子或儿媳赶来直接上车。他们中最长的已在此为子女排队4年,多时有过十几位老人,后来“走了”不少。走有两个意思,一是离开,二是去世。

67岁的袁姓老人来自山东曹县,为了给当妈妈的女儿腾出更多照顾小孩的时间,他于两年前开始在此排队。他的女儿毕业于北京印刷学院,现在南三环的一家杂志社做编辑。66岁的徐文林是当地人,基于同样的理由每天为女儿排队。他告诉《博客天下》,最近有很多电视台和报纸前来探访。

自从央视报道了燕郊到北京的交通状况,加之“两会”上总理李克强再提京津冀协同发展后,这个小镇上的跨省上班大军再次成为媒体关注的热点。就在这天早上,香港TVB的两名记者一大早扛着摄像机也赶到了这里。

“政治副中心选保定”的消息一度传得沸沸扬扬。对生活在燕郊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安居梦拦腰斩断的重磅炸弹—之前不说是近在咫尺的通州吗?不过,很多人来不及应对惊愕与失落,就又沉默钻进向北京通勤的巨大人流中。

略微能得到安慰的,是河北省工信厅巡视员王福强向外透露的信息,他说环绕北京的13个河北县市区,有望将固定电话的区号改为“010”,同时取消手机漫游,并计划在北京周边打造“人才家园”,供“北漂”们租房居住,10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预计每月租金仅为500元左右。

没有人知道,到时的燕郊会不会涌进更多的人群。但眼前的队还是要排。进入7点,正值人流的高峰期。在长长的队伍末梢,我遇见了张勇,一个35岁的外企销售经理,卖风电设备的,在北京国贸附近的光华路上班。

这样的长队他已经司空见惯,更长的他也排过。今年是他在北京的第15个年头。1999年,他从郑州到北京上学,2003年毕业后一直留在北京。跟大多数刚从校园走出来的学生一样,他最初度过了一段人生的低谷,工资低、没攒到什么钱,还很辛苦。

“那时我就抬头看看天,从心底告诉自己两个字—坚持。”张勇说。这是另一种等待,某种程度上,像他现在的排队等车。

2007年,尚在奋斗中的张勇和女朋友走进了婚姻,之后他开始考虑“应该有个固定住所”。但北京市内高昂的房价让他望而却步,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燕郊。2009年,张勇在上上城买了一套两居,并很快搬了进去,当时他的妻子已经怀孕。

刚搬到燕郊的几个月,张勇还在中关村上班。每天上班他要转两次车,单程需要3个小时。每天6个小时花费在路上,同时还要惦记在家待产的妻子,“那时真的感觉很累”。好在这样的奔波没有持续太久。

工作换到光华路后,张勇每天上班和下班基本控制在两小时以内,包括排队等车的时间,这是他能接受的范围。

来自吉林四平的李想和张勇同住一个小区,由于公司在北京市西北五环外的上地,他每天选择拼车上下班。3月17日晚上9点,我在一个拼车群里联系上他,当时他刚在公司加完班,在群里发了一条找车信息。

拼车在燕郊的上班族中很常见,对于那些单位较远、需要多次转车的人来说,这是最好的一种选择。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乘车方式,即定制公交,也叫商务班车,是从所住小区到工作单位之间的一站直达式交通工具。不过这需要达到一定的定制人数才可以开通,其花费和拼车基本相当。

从燕郊到北京市内,正常情况下的拼车费用为10元,远一点儿的15元。李想属于后者。他每天上班时搭乘的车基本固定,是小区的一辆QQ,可以带3个人,车主也是在上地工作的上班族,已经很熟了。不过晚上下班的话,由于时间不固定,他需要临时找车。为了方便找车,他加了四五个拼车群。

现在正是他人生的关键时刻。不久前他辞掉了工作,开始和朋友一起在上地科技园合伙创业,“做社会化公众服务平台对接服务,比如微信公众号、微博、轻应用等”。endprint

这是位80后新晋父亲,大学毕业后把家搬得离单位越来越远,“刚开始是上地附近的唐家岭,唐家岭拆迁后搬到了霍营,后来霍营涨价了就搬到了草房,草房通地铁后房租翻倍就搬到了燕郊”。他企图通过创业来缓解生活带给他的压力,“我一个人可是背着3个老人、一个老婆和一个孩子呢”。

正常情况下,李想每天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大约为4个小时,途中他和坐在公交上的张勇一样,会做些平时没时间干的事,比如在手机上看看书或玩会儿游戏,并不觉得乏味、难以打发。“在北京坐一两个小时车太正常了,关键要看你的心态。”李想说。

遇见张勇前,814公交总站的排队长龙中曾发生过一个转瞬即忘的小插曲。

趁着上车的混乱场面,几个匆匆赶到的人企图插队,结果激怒了一位即将排到车门口的高个子男人,他大声而愤怒地喊道:“排队、排队、排队……”

可能是被他的气势吓住了,有人停下了刚刚抬起的脚步。像这样的摩擦、争执,甚至爆粗口,在清晨或是傍晚的排队大军中很常见,偶尔还会出现动手的情况。

媒体人苏更生在《燕郊纪事》一文里写到她在国贸桥下等车回燕郊时,曾看到“一位壮士”因为插队而被“几个正义凛然的大汉”群殴的场景—“等车的人像望着电影银幕般看着他们在车厢内追打,从第一排打到最后一排”。

对于每一个常年奔波在燕郊、北京两地的人来说,这样的戏码并不新鲜。在燕郊最为活跃的网络社区燕郊网城上,交通纠纷是个老掉牙的话题,比如某人因为没挤上车而拦在车头不让走、谁谁横在车门口上不去也不愿下(俗称“挂车门”),或者某小区业主借着维权的名义堵塞马路……

相应的,几乎每个人心底都多多少少埋藏着抱怨。其中有一些人的抱怨是因为配套设施不全。在燕郊,鳞次栉比、多得过分的高层住宅楼与零星的大型卖场、酒店以及稀缺的医院形成鲜明对比—倒是有不少私人诊所“埋伏”在成片的房地产中介公司丛林中。

张勇曾带孩子去过当地的儿童医院,“但是感觉不理想,所以一般都是到北京儿研所”。对小区附近的诊所他更不能相信,几乎是心生畏惧。

睡,是人们赋予燕郊的最大一项功能,除此之外,更多的需求都要从北京得到满足。其实,每个人在选择这个地方之前几乎同时预料到了它的弊病,但想起北京市内高的离谱的房价,又觉得一切都是可以容忍和克服的。

“燕郊再不方便,生存还是可以的,如果在北京买房子,生存都有问题。若是你,你会怎么选?”李想反问我。

张勇则有更为长远的打算:“房子只是商品,如果有条件重回市里,那把房子卖掉就是了。”这天清晨7点40分,我和张勇排了近20分钟队后,一起踏上了814。从大北窑下车时,已是8点47分,算上排队等车的时间,整个行程用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这也是张勇正常上班所需的时间。由于工作较自由,迟到一下也没关系,他途中显得很淡定。

从2009年到现在,这段路张勇已经走了5年。他刚住到燕郊时,车上还没这么多人,小区的很多房子都空着,他还担心“会不会长草”,如今已明显感觉到拥挤。

从车上下来,张勇很快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不出意外,几个小时后,他将会再次出现在这里,然后踏上回家的路。(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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