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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文文学研究、学科理念及其诗学建构之思

2014-04-03庄伟杰

关键词:华文诗学建构

庄伟杰

(华侨大学华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每个学科的展开都有自身注定必须经历的过程和学术之路。世界华文文学作为一种学科意识,终于走过了30年的艰难、曲折却充满光辉的历程。从最初的台港澳文学研究到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研究直至世界华文文学研究,华文文学研究总是在流动或变异状态中“旅行”,或者说处于一种不确定性中渐行渐远,从其命名到诠释的游移不定及歧义互见便可窥其一斑。当然作为一个发展中的概念,华文文学亟需努力深化和拓展的话题空间相当广阔,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笔者在《海外华文文学的前沿问题和诗学建构新思考》一文中说过:针对华文文学批评研究现状中存在的问题,对走向新世纪的华文文学的诗学建构提出新的理论思考,挖掘其中潜在的独特性、丰富性和复杂性,以及在跨域书写中发生的流变与重构,尤其是对某些值得关注的基本话题和前沿性理论问题加以探讨和辨析,显得非常迫切。[1]这并非单纯的开放心态,乃是基于一种简单的事实。譬如,语种的华文文学与文化的华文文学之互训,族性的华文文学与根性的华文文学之探讨,从华文文学到华人文学的疆域扩展,乃至以“华语语系文学”命名的理论主张,以“华文后殖民文学”观照的理论阐释,以“文化中国”观的理论视野,以“中西比较诗学”论的理论对话,等等,总是处于现实的博弈之中。可见,探寻华文文学研究的诗学建构,并非是要在现代中国语境下复制某种理论主张或主义话语,无论这种建构的主张和话语来自于什么样的思想传统,而是要以我们所面对的对象和问题的洞察和解释,来回答一种带有人类性的整体的精神诉求和生命表达,由此展开更为纵深的学术思考。其路程还相当漫长,可谓任重而道远。有鉴于此,我们有必要站在更为宏阔的视野中,进一步就海外华文文学研究及其诗学建构展开一番新的学术思考。

一、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亟需探寻的关键性问题

学术批评的生长或展开,总有自身明确的方向定位和归属。回眸巡视,我们发现,在华文文学的学科谱系中,无论是国内还是海外,“文化”一直以来都是华文文学研究者所关注的重心,只是侧重层面各有异同。国内学者最初更关心海外华文书写的中华文化传承,中华文化在异质文化时空环境中的融合与变化是近年来才逐渐得到重视的话题。而在海外新移民作家那里,则提出自身生命的“移植”中对母体文化进行的“放弃”和“寻找”。如果说,国内学者更多注意的是文化传承与变异中的异中之“同”,那么海外学者审视得更多的是集中在文化延播与变异中的同中之“异”。可见,从文化层面来探讨华文文学,并以跨文化视野这样一个总体框架和切入点,力求全方位地再现海外华文文学(作家)的风姿和特色,其涵盖面是相当广阔而宽泛的,但具体操作起来并非易事。所谓的“海外华人文化”更难有一个规范而清晰的界定。因而,要在华文文学研究的具体运作中,既能扩大研究视野,又能提升文化内涵,倘若未能对所面临的关键性问题做出生动的解答,就无从回应人类整体的精神追求、价值取向和审美需要。究其原因,在于具有原创性的诗学理论主张少之又少,拥有独立思想和精神范式的宏篇著述则甚为鲜见。如此现象并非只是存在于华文文学界,而是现代中国文化思想界的一个普遍现象。其所带来的是研究数量在不断增加的同时,真正具有原创意识的却微乎其微,以致在整个华文文学世界乃至现代世界文学舞台上,缺乏自身应有的独立性效应和自主性话语权。

反观华文文学研究,其实,值得我们探讨和开拓的空白地带及生长问题意识的空间具有巨大的潜力。其运程与华文文学创作颇为相似,总是处于边缘性的空间地带——居于中间(in-between)的暧昧姿态,导致了价值体系的“整体含混”(a total ambiguity)。正因为如此,华文文学的面目反而从模糊变得日渐清晰,像一个处于青春期而浑身不自在的青年,徘徊或穿行于双(多)重文化之间,空间上的边缘感成为其文化身份最具代表性的关键词,具体在文学表现上,居于中间的交错地带或夹缝中寻求认同的这种“流散性”(或称“天涯美学”)则成为其突出的特征,也是最值得关注和研究的话题。我们从诸多华文作家的笔下便能感受到海外华人(尤其是新移民)的这种共同意识,也成就了海外华文文学中最具自身特色和风味的诗性文本。在新移民作家如严歌苓、张翎以及老诗人洛夫的《漂木》等带有经典性气质的文本中,对这种以“空间边缘感”为特征书写的文本所蕴含的丰富流散(diaspora)意味,尤为引人注目。女作家张翎无数次在自己的作品中重现了那种暧昧的地理界定,她的多部作品,如《交错的彼岸》《邮购新娘》《雁过藻溪》等中、长篇小说,都在“此岸”与“彼岸”的交错回环中,呈示了从原乡与异乡、历史与现实、现代与传统、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等交错互动的一系列话题,从不同侧面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多姿多彩的华人(移民)生活浮世相或众生相,并带上了鲜明的艺术文化标记,让小说的审美创造自觉地体现或构成为一种互动式融合的空间景象。更多的海外华文作家,则大多为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的双重边缘人,无论置身域外,抑或返回故土。在全球化、现代化的浪潮冲击下,或彷徨于物质与心灵之间,或徘徊于现代与后现代之间,既渴望富足与认同,又唯恐迷失与背叛。当过去的根与此在的果实无法兼得时,他们只有通过一次次的故地回访去完成精神的朝圣。

基于以上思考,窃以为,华文文学创作与研究界要想在海内外学术舞台上长袖善舞,赢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并以富有独特的诗学思想体系对人类文明有所影响,就必须让自身的研究直面最为真实的文学问题,而不是简单或重复地停留在目前已有的层面上。那么,何谓真实的文学问题呢?

所谓真实的文学问题,并非是抽象地平铺在那里,如同一个纯然的物理对象一样。真实的文学问题,应该是经过批评研究者的能动反思,又被自身深刻地认识并具体地表达着。面对真实的文学问题,在不同的文化传统和时代语境中可以获得不同的表达。那么,要对真实的华文文学问题有着充分的把握,重要的是如何以学术文化作为切入点,结合大批华文作家投身文学写作领域的现实处境和精神状况,将华文文学放置于历史文化的当代性进程中,以此扩大华文文学的研究视野,提升华文文学研究的独特文化内涵。因为,海外华文文学有别中国本土文学、又不归属于所在国主流文学的关键之处在于:海外华文文学既是一种自身在生命的“移植”中对母体文化进行“放弃”和“追寻”,又是自由生长于域外的一种特异的文学文化现象。或者说,是中国文学文化精神在向外旅行中的自然延伸及变异,是处于一种文化时空交错或断裂的情形下再造而形成的新的“文学空间”。这种带有“流散性”的文学再造空间,提供给华文文学研究界的应包含着华文文学基础方面的研究与现实方面的研究两大层面。

华文文学基础方面的研究,指的是对不同知识谱系的奠基性的问题加以透视、辨析和整合,笔者与杨匡汉先生合著的《海外华文文学知识谱系的诗学考辩》一书,旨在以诗学考辩和理性反思进入华文文学的知识谱系,提取基础性、本源性和带规律性的内容,以知识范型予以接近对象真相的把握。由于文学依据其本性乃是对“诗性智慧”的追求,其意味着在不同的文化语境、时代背景和生存境况下有着不同的表达,但其共同点仍是对基础性问题的探讨,也即对常识问题的理解和把握。鉴于海外华文文学的特殊性和时空交叉的复杂性,如何以“问题”来带动研究,以“知识回环”去检视创作实践与理论探索的互训互动,进而对华文文学的主要概念、重点话语进行开放性的阐释,力求呈现出问题的特点与起源、发展与流变,以便展示问题的生成语境和知识图景,上升至跨地域跨文化的交流与对话。这些都是对整体的华文文学作为观察对象所无法回避的基础性问题。换言之,对此类问题的研究,应当是作为“人学”的文学的关键性问题。因而,华文文学的再造性贡献和华文文学的基础性研究的突破是密切相关的。无庸置疑的是,基础性的华文文学研究对新兴的华文文学学科建设具有垦拓性价值,同时可以让广大读者走近并共赏来自于域外世界的另一道人文风景,甚至可以为人类带来自我理解的某种契机。诚然,对不同区域华文文学的研究,既不能简单地肯定或否定,也不应以一种文学传统去覆盖其它文学风景的所谓包容,哪怕是同文同种同语,而应是形成一种新的诗性智慧形态,使不同区域的文学景观生成的诗性智慧在其中各安其位,各呈风采。

华文文学现实方面的研究,则应紧紧抓住在多元文化语境与现实处境下呈现的心灵秩序、命运流程和历史脉络,并给予当代性的思考和阐释。直面当下时代,由于科技理性、经验理性已如蚁穴般不断侵蚀着人类的文化生态和精神堤岸,导致人们逐渐丧失了对终极关怀和命运意识的追问,更难以达成某种形而上乃至宗教信仰般的共识。面对这种现实境况,只有翻开知识谱系,才能从现实中寻找到与之相匹配的内容。作为人类知识探求者的历史性群体,任何人都难以回避意识的历史性,而世界总是在不停地创造现实。于是作为人类精神镜像的文学,不停地创造多种多样的“现实”(历史)同样是题中之义。由于成千上万的华人区分于不同地域、群体乃至派别,作为生存方式、命运秩序和心灵状态之映现的文学,自然也不可能用唯一的或统一的尺度去衡定。因此,“我们应该准备随时重新考虑问题,随时准备勾销最珍爱的体系、所选择的事实或所谓事实的态度,假如进一步的研究要求这种改变的话。这不仅是由于发现或构成了新的事实,而且也是由于对存在的所谓事实进一步思考的结果”(汤因比语)。[2]4-6在此情形下,华文文学研究的确面对着诸多存在的或新的事实,而作为一门学科的合理性及其所存在的问题生长点,乃是华文文学研究所面临的最现实的问题。与此相关的则是人的心灵秩序的问题。人类的心灵秩序,在前现代社会是由宗教及其各种形而上的人文精神所构建的。随着形而上学的式微,世风日下,道德沦丧,来自于市场原则的功利、自由、个性统领了一切。价值的多元化逐步蔓延为不具实质价值的价值多元主义、价值虚无主义。诚然,心灵秩序并非是一种单纯的价值抉择的问题,重要的是如何在多元的价值体系共存的时代,寻求重建起文学(理想)精神与文化价值共融的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说,海外华文书写中那些反映华人散居域外所呈现的心灵秩序、命运历程和现实境遇等相互交织构成的历史图景,是我们无法回避的最为真实的文学问题。如果说,基础方面的研究指向的是以知识性(谱系)相关的一系列基本问题,包括审美的、文化的、族性的,等等。那么,现实方面的研究应当是历史性图景生成的问题,包括海外华人的生存境遇和现实处境,乃至心灵史和命运史。因为流散于世界各地的华文文学,作为“有意味”的形式和一种现实存在,一方面可以成为我们关注外面世界和体验人生的另一种重要课程,让我们发现或体味到更多的心灵和生命被放逐被开发的乐趣,从而分享到自由、温暖、人性和爱等散发的美丽芬芳;另一方面,在异质土壤上通过母语析出的生命体温和诗性的文字品质,足以让人分享到一种在现实生活中所难以获得的经验和感受的可能性,为此在提供注释。同时,构成为特定时代以及人类任何一个时代的历史见证和精神记录。由此可见,华文文学创作与研究能否对人类精神的成长产生影响和作用,或者让人类精神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多彩,有赖于其能否通过最为真实的文学问题引发带有创造性的思考与回应。纵观中外文学发展历程中,举凡拥有自己一席之地的诗人、作家和学者,首先应是思想家,都能对上述基源问题做出自己富有创见性或思辨性的回答。反之,作为一个新生的学科,华文文学研究要构建自身合法性的学科依据,形成独立自足的话语系统,关键的在于如何寻求并建构起真正属于自己的诗学理论空间。如果我们始终纠缠于挥之不去的老问题,依旧带有一种文化民族主义心态看问题看文学看世界,致使在研究中烙上浓厚的特殊主义的论述姿态,而非普遍主义的论述。或者动辄就以意识形态来推导文学形式的变化,忽略了从文学形式来窥探意识形态的变化。如此的话,华文文学研究就难以产生真正意义上的变化、深拓和提升,尽管在学术研究中,问题意识往往比理论框架来得重要。关键是,在对象的探讨中不断发现新问题新方法新观点,才能构成为研究中的一种理想状态。

二、整合东西与内外资源,寻求解决问题的理想途径

和文学创作一样,学术研究也要面对人群、社会、时代,也要建构意义世界。如果说已有近百年流程的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新文学的发展是同步的,那么,相比之下,华文文学研究的滞后就显而易见了,其真正进入我们的学术视野只有30年的历程,是中国改革开放之后才进行的。纵观当今世界范围内的海外华文文学,其兴盛,其浑茫,其情意恣肆,其方面辽阔,已日见气象,庶几形成了一个从中心到边缘、再从边缘返回中心的循环运动。尽管世路多艰,文事多难,但多元文化的强烈诉求,已成为一股积极而活跃的社会话语与知识话语相交织的力量。[2](P4-6)以此观之,对整体的华文文学的关注和重视,亟需我们解决的应是如何寻求研究资源与研究路径的问题。

由于海外华文文学的流散性、边缘性以及时空交叉所呈现的跨域性和复杂性等交织的多重因素使然,我们面临的是一连串的悖论:一方面是学科目标与学科手段的矛盾。海外华文文学既不能归属于外国文学,又不能纳入中国本土文学版图。不可否定的是,华文文学本身与两者既密不可分又处境尴尬。如果缺失两者中的其一,就无由成为华文文学了;如果以“世界文学”为理想的总体文学理论的建构,追求世界性而成为“世界华文文学”,又必须修改自己学科设定的边界。如是,“世界华文文学”这个概念就是特指遍及于世界各地的海外华文文学。唯其如此,便可从跨学科、跨国界和跨文化视野开放至东、西文化或跨文明之间,构成属于自己的“第三文化”空间。另一方面,是理论创新与文化立场的不相适应。任何学科都必须拥有自己的一套相对完整的知识体系和学术话语,既要勇于理论创新,又要结合具体对象,寻求文学研究生存空间的拓展。然而,其背后还有一个文化立场的问题。由于华文文学自身所具有的特异性涉及到双重或多重文化因素,对世界任何一个地区的华文文学的理解和阐释,批评研究者的立场就不能从单一的某种文化立场出发,是站在西方文化立场还是东方文化立场?是立足于本土文化立场还是世界文化立场?可见,无论在理论资源运用和理论创新方面,所展开的学术背景都关涉到文化立场的问题。以上面临的尴尬现状的确令人深感困惑,当可视为目前华文文学研究所要解决的基源问题。围绕着这一问题展开,可以生发出诸多问题意识。

对华文文学研究界来说,学术(文化)资源从地缘上看可分为中西,从时代上看可分为传统与现代。具体地讲就表现为中西文化思想和中西理论资源。由于不同的文化资源,是各自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下独自形成的,亦由此奠定了中西不同文化和不同文明的基本走向及格局。与此不同的是,华文文学研究所经历的时间毕竟短暂,总体上所走的是一种特殊的论述路径,因此,在现代性资源的获取上,只不过是在现代中国文化语境与处境下的中西文化思想的某种结合方式,即一方面从西方获取现代性的思想资源,另一方面又极力倡导中国历史文化传统的特殊性。于是,在中西文化夹缝中生长起来的华文文学,注定了华文文学研究在整体上难以抵达西方现代性思想的普遍性,只是延续了现代中国学术所具有的某种民族主义的精神底蕴。我们应该清醒地意识到,事实上中西文学传统和文化思想对于华文文学的诗学建构来说,仅仅是资源,而不是华文文学的学科思想本身。由于近百年来,中西遭遇的历史决定了海外华人的生存经验具有天然的流散性和跨文化特性。因此在多元文化时代,积极地倡导华文文学研究的诗学理论建构,寻求如何在跨文化语境下,重新确立学科目标、学术话语和学术规则,建构一种能动适应于多元文化时代华文文学研究需要的灵活而丰富的、带有开放性和交融性的学科理念和学术范式,显得相当迫切。

如果以上思考有一定道理的话,那么当代华文文学的诗学建构之路,就不能完全或照搬、或拼接中西方既定的文化思想和理论资源,而是应当探寻一条符合自身实际和属于自己的--从跨越中西到逾越中西的路子。当然,这非是说所建构的华文文学诗学理论可以完全摆脱中西文化思想和理论资源,而是说不能让中西现成的理论思想先在地作为某种价值尺度、或作为理论框架的预设来决定华文文学诗学理论的建构维度。无论以何种视角、也无论以何种名义来代替和作为华文文学研究的理论言说,除了表达言说者个人的言说情绪外,并不表达任何真实的思想。对于真实的思想而言,无论是个体心灵诉求还是民族文化精神诉求,都只能是思想的结果,而不应当成为思想的前提。至于中西文化思想资源在个体的诗学建构中所占的比例与分量,只能取决于研究者的个人心性或偏好意向。

当然,由于海外华文文学生成的有关历史条件,它所具有的特定的意义内涵,内在的话语背景,自然不能沿袭“西方冲击——东方回应”的思路,而应当以“历史文化——审美”的目光来回首来路。因此,中西文化思想和理论,仍是华文文学研究不可回避的共同资源。批评者和研究者以何种路径为出发点来判断和整合中西文化资源,完全依赖于各自对真实的华文文学所面对的具体对象和问题的自觉展开。只有沿着这样的理路探索,并兼具反思与创新的活力,才有可能构建出海外华文文学这一特殊领域的普适价值观念与崭新的话语体系。

三、世界移民潮及人类文明进程中的海外华文文学研究

30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在这不平凡的30年间,华文文学研究界筚路蓝缕,从无到有,从初露端倪、亦步亦趋到一系列持续的拓展,从无人问津、鲜为人知到逐渐被学界所关注,从研究成果到研究队伍的长足进步,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的逐步升温,已渐渐演化为海内外学术界共同注目的一个“热点”。以海内的国际性会议、高层论坛和有关笔会等为例,堪称已然形成了属于自身的鲜明的学术背景。在海外,对漂离母土的华人及其族裔文学的关注和讨论则很早就开始了。海内海外的遥相呼应和对话,所构成的华文文学批评研究的“现场”,尽管至今尚没有产生具有结构性意义的变化,但随着高水平研讨会的举行和学术水准的不断提升,人们似乎不约而同地思考一个关键性问题:即如何在更理想的拓展和深化中,建构属于华文文学研究的诗学理论空间。

正如伟大作家歌德构想的“世界文学”观所示:“只有属于全人类的文学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文学。”这就需要我们在研究文学时,更多地从“人类”(主义)的眼光出发,将世界上不同地区的各种各样的文学当作一个“整体”来把握和观照,而不应局限于近现代中国占主流地位的“民族主义”视阈。其实,这种“世界文学”观念在中国,早就于“五四”启蒙中“人类主义”思潮的推动下形成。周作人说过:“这文学是人类的……却不是种族的、国家的、乡土及家族的。”另一位重要作家郑振铎则宣称:“文学是没有国界的”、“文学是属于人类全体的”。这与雷·韦勒克、奥·沃沦所指出的“世界文学”最为“重要的是把文学看成一个整体”不谋而合。以此类推,如果我们以平等的眼光观照,并且承认海外华文文学作为一种独立自足的存在,就必须将其纳入到“世界文学”的总体构架之内并给予其合理的定位。同样的,我们如果将华文文学研究的诗学建构,等同于民族国家的思想就会显得过于狭窄。华文文学作为当代华人世界的一道缤纷的文学文化景观,说明华文文学研究的诗学建构,必须走出对西方理论话语、对中国式论述的模仿、复制和拼接。诚然,华文文学的诗学理论建构,固然需要立足于海外的特殊的现实处境与历史文化语境,但这并不意味着海外华文文学创作与研究就必须走一条特殊主义的理论论述。特殊主义的诗学建构,如同特殊主义的意识形态建构一样,自然无法避免思想言说的地方主义。总之,真正的诗学建构与理论叙事,一定具有普遍性的思想。

那么,就华文文学来说,真正具有创造性的诗学建构,必将有助于我们形成一套完整的理论学术话语。说时容易做时难。如同“海外”所具有的超越民族国家内涵的文化与文明的意涵一样,“海外论述”也应当视为一种文明论述。华文文学研究作为这种文明的论述核心,既不能局囿于民族文化的历史传统,更不应当是某种西式文明的被动复制。

在全球化时代,移民潮已成为一种世界性的潮流。作为一种人口流动形态,其在文化意义上说是一个漫长而潜化的移植过程。对于新一代移民而言,则是一个有着千丝万缕的原乡文化情结进入新的文化土壤之中的过程。于是,置身于西方文明与东方文化相互纠缠和交织的社会变动的生存环境,注定了移居海外的新移民作家具有的东西方文化背景和双重文化身份,他们的生存和人生,是真正移民化的人生。因此,“新移民作家不即不离的跨域写作,无论对国内生存经验还是海外生存经验,都具有一种‘间性’的审思性质。国内和海外的双重经验,既是他们的生活现实,也是他们审视、比对和省思的文化优势。他们既不能完全脱离中国文化来看取海外的异质文化和自己海外的异样人生,也不能无视自己的海外文化经验来审视和反思中国文化。新移民文学所以受到特别的关注,正是来自他们双重文化身份的跨域写作所呈现的文化特征和文化优势。”[3]此外,随着现代科技的迅猛发展,人类如今已走向“地球村”时代,正如中国举办奥运会时发出的声音“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一样,随着全球化的到来,世界性因素的突显,已成为一种无法回避的事实。著名学者陈思和先生在论述“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世界性因素”时指出:“既然中国文学的发展已经被纳入了世界格局,那么它与世界的关系就不可能完全是被动接受,它已经成为世界体系中的一个单元,在其自身的运动中形成某些特有的审美意识,不管其与外来文化是否存在着直接的影响关系,都是以独特面貌加入世界文化的行列,并丰富了世界文化的内容。在这种研究视野里,中国文学与其他国家的文学在对等的地位上共同建构起‘世界’文学的复杂模式”。[4](P100)以此类推,如果我们承认海外华文文学是有别于中国文学的别一种独立自足的文学空间(第三文化空间),那么,陈先生以上论述的观点同样适合于海外华文文学。

在此意义上,华文文学研究的诗学建构,在其现实上和话语形式上固然和中国的历史文化传统相关联,但在其真实意义上却应当是逾越中国的民族文化传统,也即逾越民族国家的。就此而言,笔者认为,海外华文文学研究的诗学理论建构,应大胆地突破民族国家意识,或者说突破种族观念,纳入到世界移民史和整个人类文明进程中。这是对普遍思想的自觉,其奠基于华文文学作为一种特定的文学现象与地理机缘,并与一定的历史处境和多元文化背景紧密结合在一块。如是的话,华文文学研究的诗学建构,只要立足于时代与现实,回到华文文学的基源问题,就能建构起带有人类性的普遍主义理论论述,形成自身的研究走向共时性学科新范式的建构。而这才是华文文学研究即所谓“海外论述”的真正方向。一言以蔽之,华文文学作为一种学科范式,应该拥有着宽广博大的世界性目光和胸怀,并且真正地体现在具有人类性的“世界文学”格局的追求中。

[1]庄伟杰.海外华文文学的前沿问题和诗学建构新思考[N].文艺报,2012-07-20.

[2]杨匡汉,庄伟杰.海外华文文学知识谱系的诗学考辩[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

[3]刘登翰.关于“新移民”和“新移民文学”——从成都出版社的“新移民文学大系”说起[N].文艺报,2007-04-07.

[4]陈思和.中国文学中的世界性因素[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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