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保定往事
2014-04-03
南方周末记者 张育群
南方周末实习生 苏宏杨
发自 保定
从北京西站出发,保定东站近得像首都的一个景点。高铁飞速穿过高楼、工地和华北一望无际的农田与旷野。因为高铁的出现,时间距离取代了地理距离重新划分了世界。从北京到保定只需要四十分钟,而为了到达火车站我却要用上一个小时。
只有真正抵达保定,你才会知道这里和北京真正的距离。保定市区仍像一个大县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仓促兴建的一批批劣质板楼,与更为劣质的1950年代的苏式建筑和文革时代的筒子楼混杂在一起。
很难想象这样一座现在仅以“驴肉火烧”著称的城市,在几百年前甚至几千年前,一直在中国历史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保定在元朝即被赋予“永保大都安定”之意,这里与北京、天津构成黄金三角,互成犄角之势,自古是“北控三关,南达九省”的“通衢之地”。
涞水县出土的智人化石则显示,远在2.8万年前,保定地区就已经有了人类活动的痕迹,在传说中,这里也是帝尧的故乡。四五千年前,这里已经是居落密布,原始农牧业比较发达的地区;在春秋战国时期,这里是燕国、中山国之地;到战国中期,保定南属赵、北属燕,始有“燕南赵北”之说。历史上燕昭王复国中兴、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而到了元、明、清三朝,定都北京后,作为翊卫京师的京畿重地,保定逐渐成为河北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军事中心。
1403年,朱棣称帝,定都北京,北平行都司复名大宁都司移驻保定,保定开始成为保卫北京的驻兵之地;清康熙八年(1669年),直隶巡抚移驻保定,保定始为直隶省省会,为清代八督之首。
3月末的一个午后,位于裕华西路一端的直隶总督署游客寥寥,院里的古树上栖满了乌鸦,一如北京的贡院般肃穆而冷清,李卫、刘墉、曾国藩、李鸿章、袁世凯等等当年权倾朝野的一代总督们,都在这里饮过酒,喝过茶,感慨过人生和历史的无常。
和中国很多古城一样,往事只存在于传说和文字中。居住在保定的人们习惯性地夸耀这座城市历史的漫长和延续性,却经常发现它的四周都是崭新的,人们很难看到一幢超过一百年的建筑。
不管是易县那座战国城,还是直隶总督署门口那两根著名的大旗杆,都是不断重建的产物。被传颂千年的古城,穿过了漫长、混乱不堪的岁月,浓缩成夕阳下天威中路一段仅剩545米的明城墙了。
在中国城市当代权力版图的沿革中,保定也有过举足轻重的地位。这里曾是红色之城,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诞生了以作家孙犁为代表的荷花淀派保定作家群,《野火春风斗古城》、《荷花淀》、《红旗谱》、《小兵张嘎》等著名电影、文学作品都出自这里。
新中国成立后它又一度是河北省的省会,来自国家政治中心的关注,让这个城市曾经光彩熠熠。1958年4月18日,河北省人民政府由保定市迁往天津市。1967年,河北省省会又迁回保定市。直到1968年,全国武斗四起,保定成为武斗重镇,河北省委与省府再搬到石家庄。自此沦落为普通地级市的保定元气大伤,在动荡中告别了显赫,再次消失在中国的政治视野中,再也没有京畿直隶重地的气派。
时间走到2014年3月,保定的这个春天格外温暖。随着“京津冀一体化”上升为国家战略,毗邻首都的保定如沐春风,看上去又要迎来了历史性的腾飞机遇。
保定的野心在房地产商的广告上被赫然摆出:建设副中心,保定准备好了!
傍晚七点钟,保定的夜生活又开始了。朝阳路像是两种生活的分界线。在路的这一边,是人民广场,大妈们在民族风的伴奏下跳着广场舞,两名卫兵守着保定市政府的大门,他们身后的政府大楼,在夜色里肃穆而神秘。
而在路的东方,198米的茂业中心业已封顶,新开业的万博广场灯火辉煌,“汇聚保定对世界的想象”一行广告语异常显眼。成群的少年在购物中心前面的广场玩滑板或嬉戏,不远处,还有一个深达30米的巨大土坑,看上去是准备修建新的建筑,又像是等待被填平。
“保定为什么要做副中心呢,副中心对我们老百姓没什么好处啊,你看楼市涨成这样。”一位玩滑板的高中生感叹道。
这是四天来,我听到保定人最多的抱怨。在语气里,我似乎能感受到他们内心的茫然与矛盾。这还是一座建立在不确定基础上的城市,就像那个巨大的土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