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干40年我都愿意
2014-04-03李晏家
我的履历表最好填:1975年下乡回城,在一个厂子、一个车间、一个岗位一直干了40年,一句话就是40年干了一个活儿。我今年就到退休年龄了,呵呵,咋也不适应,就像昨天才入厂,今天就退休了似的!不是说好听的、说大话啥的,这工人真没当够,再干40年我都愿意!
当工人有啥乐趣?乐趣多了!
我入厂就被分到焦筛维修班,专管修设备,还是修关键设备。师傅告诉我,焦炭出炉时叫混合焦,要通过我们维护的那个设备把它筛分成5等:大、中、小块、小粒、焦粉。那焦炭的规格是按毫米划分的,原来是40毫米以上叫冶金焦,现在降到25毫米了,这样规格的焦子用来炼铁炼钢,价格最贵。我们维护的主要设备叫滚动筛。这个将近一吨半重的大家伙一天到晚不停脚地震,不住声地吼。那时,一天的焦产量是2500 吨,这么重的铁家伙不停的震,磨硬邦邦的焦炭,能不坏吗?所以,筛子基本得半个月换一次。一换筛子,我们班这16个人就扒一层皮!你想啊,把这个铁家伙从三层楼高的地方搬上搬下,谁不累?当初日本人建这车间厂房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咋想的,连个站吊车的地方都没有,那么重的设备就靠人搬肩抬,一天下来,累得饭都没力气吃!
一直干到1992年,领导让我当了焦筛班班长。工人累,我这个班长就更累了。我合计,这样不是办法,得想招儿自己解放自己!能不能让这滚动筛变得轻巧一点、性能效率啥的高一点、使用寿命长一点呢?这就需要改变观念,把“修”变成“改”。
改变观念是个挺难的事,老一辈几十年干惯了,你上来就要改,显你能咋的?再一个,说改容易,但是怎么改呢?想怎么改是最难的!这些年下来,我体会,这个“想”是最费劲、最费心血的,要占80%的精力,想出办法、琢磨出道道了,干就容易了。从我动了技改的念头,每天晚上睡觉前,必须想一两个小时,都养成习惯了,现在不想睡不着。晚上想,白天到厂操作实践,想和实践总有差异,有了差异回来再想……这20多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还说滚动筛。
改这个大家伙,费的劲儿可大了!1992到1995年,大大小小改了100多次。到最后,设备的形状都变了,原来是滚动筛,9根轴、45个辊;现在是篦条式,4厘米宽、10 公斤重的铸石篦条,哪根坏了换哪根。原来,1.35吨重的筛子半个月就得换,现在一般都能用4个月,使用寿命是原来的8倍。光耐磨材料就换了很多种,用过铁轨钢,甚至用过做炮弹的军用钢!厂里领导真好啊,特支持我们搞技改。你想啊,生产任务那么紧,100多次改动哪次不得试?哪能都赶上停产大修?遇上个性急、短视的领导,一句“别瞎鼓捣了”,你还咋改?我们这领导是要时间给时间,要试啥材料给联系啥材料,最后制造滚动筛的国内厂家,都按我们的设计生产了。
永远忘不了1995年的那次篦条筛的现场鉴定会,各方面的专家权威都来了,像相看媳妇似的,那个论证、考查啊。最后宣布我们改造的篦条筛各方面性能完全优于原来的设备!厂长决定,全厂6个炼焦车间全部采用篦条筛。现在全国的炼焦企业绝大部分都采用了,你说我们能不乐吗?厂里算了,用篦条筛,一个车间一年省100多万,6个车间就是600多万。设备使用寿命延长,维修成本下降,焦炭产量质量都提高。焦筛班原来16个人,改了以后,8个人就够用了。
当初搞技改,并没想着留名,为国家做贡献啥的,就合计干活太累了,自己救自己。其实,每个工人都这么想过,但我们坚持把想法变成了现实。1997年,厂里支持我把完善后的篦条筛报了国家专利,这是我的第一个专利项目。现在嘛,已经25项了。
厂里给我算过,从入厂到现在,大大小小的技改创新啥的258项,创效8000多万元。反正我技改上瘾了,文人不是有句话叫乐此不疲吗?我就是那样。2001年,鞍钢搞改革,把设备维修的人集中到一起,成立个新单位叫设备协力公司,厂里让我做点检员。可我不习惯,扔不下我那些干活的家把什儿。厂里也真支持我,给我一个屋,检修的基本设备都有,小来小去的活就自己动手干。工人嘛,不干活怎么行?别人看我一天净忙叨,说看着都累,其实我乐和着呢,让我闲着才难受呢!
技改难不难?这要看怎么说。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前,真是难!天天想得脑瓜仁儿都疼。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一看,这不挺容易吗?由此获得的快乐,千金难买!
我当工人这40年,工人里的最高荣誉、最高称号都得到了:1999年,我晋了高级技师,是工人里到顶的技术职称;2001年被评为全国十佳工人和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在人民大会堂发言,同党和国家三代领导人握过手、照过相,鞍钢奖励了我住房、轿车和几万元的现金……得到这些,我当然高兴,但是说心里话,我最高兴、最踏实、最欣慰的是厂里通过一系列的措施,使更多的人参与到技术创新中来。
2004年,厂里成立了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技术攻关小分队,省总工会主席来给挂的牌子;2012年3月22日,《鞍钢宪法》颁布50周年的日子,鞍钢工会主席来给挂上了“李晏家创新工作室”的牌子,后来,市里又命名我们是“鞍山市技能大师工作站”,全国机械冶金建材系统工会又给了我们“模范创新工作室”的称号……这些年来,我们切切实实做了一些事情。
最早的“李晏家技术攻关小分队”是18个人,厂里18个车间,每个车间一个人。现在每个车间都有一个小分队,核心成员参加厂“创新工作室”每月两次的研讨会。现在全厂技改小分队的成员加一起有600多人了!这近10年的时间里,我们共完成改革工艺、设备的项目1万多项,每年700项以上,创效一亿两千多万元,得专利 153 项。每当工作室和小分队的人取得成果,我就像自己中了大奖一样,比喝了蜜都甜!真是“待到山花烂漫时,我在丛中笑”。不是有那么句话吗,“一花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在丛中笑的感觉真好!
这些年改变工人身份的机会不是没有,我心甘情愿放弃了。我更适合当工人,我的长处是在现场、在生产一线,脱离了这个环境,就发挥不了我的专长了。所以,我骄傲地以工人身份退休,无愧无怨无悔。
细想想,把工人当好了,当出名堂了,不一样挺好吗?1998到1999年,鞍钢进行大规模技术改造时,新工艺新设备有个适应磨合的过程,一有疑难,厂里就派车来家接我,那种成就感、价值感老好了。就是对不起邻居们,半夜三更,哐哐敲门,四邻不安。有一个月,半夜被敲了27次门!后来有传呼机了,我是厂里是第一个买的,花了600多元,我说你们不用来敲门了,有事呼我,看是厂里的号我直接骑车就去,谁都不打扰。有报酬没?没有,就给待休票。待休待休,哪有功夫休啊!哪年都得献工100多个,咋献的?就是这些待休票无偿地交回去。平时早来晚走、延长工作时间,谁记啊,延长就延长了,我们这一代工人就是这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