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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人殷鼎

2014-04-01魏承思

南方人物周刊 2014年9期

魏承思

殷鼎是我所有认识的奇人之中最传奇的一个。我们相识在上世纪90年代的香港。当时我在《明报》担任主笔,他先后在喜来登酒店和假日酒店集团担任亚太区总裁,主管14个国家的业务。最初是通过我们共同的朋友、美国经济学家张欣博士介绍认识的。

从张欣那里听说,殷鼎原名殷陆君,曾经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学者。1977年恢复高考后,只有初中学历的殷鼎从新疆考入南开大学哲学系,师从方克立教授,是全校闻名的才子。毕业后留校任教,80年代中期赴美留学,在斯坦福大学研究比较宗教学。他顺利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后,在路易斯安纳大学任教。此时的殷鼎已经出版了多种学术著作,其中尤以《理解的命运》最为重要,是中国学者第一次对西方解释学作系统研究。如果他能一直沿着学术道路走下去,足为当今哲学界翘楚。

殷鼎不甘心就在校园了此终生。他辞去大学的终身教职,再度回到斯坦福大学读MBA。然后进入美国的金融界,又从华尔街到了香港,成为在港外资银行高层中最早的“海归”。可是殷鼎很快就厌烦了不需要多少创意的银行业,相信自己能超越只做一个银行白领。他向猎头公司毛遂自荐,跳槽出任国际酒店管理集团的高管。我第一次应约去他办公室时,他正在忙碌,桌上堆满了肥皂、牙刷一类日用品。他见我满脸疑惑就说,正着手在网络上设立一个酒店用品采购中心。今后集团分布在世界各地的酒店只需向这个中心采购,汇总在一起喜来登就成为全球第八大的日用品采购商。这样就能把商品的价格压下来。每年可以为集团减少上千万美元。盡管这并不是很复杂的工程,但在他之前竟无人想到过这个点子。我不由得暗暗钦佩殷鼎的智能。

殷鼎放下手上的活,和我一起去酒店餐厅吃饭。点菜时,他居然问服务员有没有猪胰子。服务员深怕听错了,追问了几遍,露出了惊愕的神色说,“我们这是五星级酒店,不卖猪胰子”。殷鼎身上没有一件名牌衣服,穿着还有点邋遢。服务员绝对想不到这是他们的大老板,于是投来鄙夷的眼光。我劝他放弃,他告诉我,他对猪胰子有特殊感情。上小学时,因为饥饿,他课间休息时与同学赛跑,看谁能抢先跑到附近的宰猪场,捡丢弃的猪胰子烤来吃。猪胰子引起了他对早年生活的回忆。殷鼎的父亲原先是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1959年因向毛泽东上万言书,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者。全家被赶出京城,发配到新疆。戈壁滩的风沙并没能淹没殷鼎的智能,反而磨砺了他的意志。

有几个周末,殷鼎约我去他家闲谈。他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豪宅,没有几样家具,但摆设着各种珍奇的石头。殷鼎替我逐一解说,就像介绍他的老朋友让我认识一样。

这些奇石都价格不菲,收藏是殷鼎的挚爱。后来几年,我的职业生涯经常变化,顾不上和殷鼎常来常往了,只听说他放弃了在香港酒店业的高位,到上海去了。2009年的某一天,从电视上看到殷鼎在接受访谈。这才知道他从2000年起又一次华丽转身,出任上海中静集团总裁和新天地总经理。他以深厚的人文素养和美学造诣,设计了赫赫有名的上海新天地改造项目,主持了杭州西溪湿地公园的规划建设和北京前门大栅栏区的改造工程。

在完成中国旅游开发的这3个作品后,他打算再度改变自己,创办华典酒店国际投资集团,成为具投资、创意和管理三重身份的企业家。殷鼎对“传奇的、文化的、不可再生的”老建筑情有独钟,想打造“城市文化遗产精品酒店系列”。2007年5月,在上海新乐路82号,殷鼎的“首席公馆酒店”开张了。这里原先是大亨杜月笙的办公楼,由当时著名的法国设计师拉法尔设计,左右对称,构图规整,西式别墅搭配中式庭院,集奢华、尊荣、典雅于一身。走进那气派的大堂,仿佛走进一家私人博物馆,这里摆放着殷鼎收集的三百多件历史藏品,挥之不去的怀旧情绪会向你迎面涌来。我开始寻找殷鼎,到了8月才听说旧识许锦根和他有联系。当我拨通许先生的电话后,听到的是一个令我不敢相信的消息:殷鼎已于当年的5月因病去世。现在5年过去了,殷鼎已成为被忘却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