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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胡适之的绩溪上庄

2014-04-01耿朔

中国新闻周刊 2014年10期
关键词:徽州民居胡适

耿朔

7月的一个早晨,我们从安徽绩溪县城出发,沿着大源河上行,去往上庄。

车里一直在放《兰花草》。这首广为传唱的台湾民歌,其词作原是胡适早年所写的一首小诗《希望》。“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这样的歌词很容易让人陷入对童年往事的追忆,让人特别想看看,是怎样的水土养育出集“旧道德”与“新思想”于一身的胡适。

上庄村位于绩溪岭北的深山中,一路是起伏的青山和回环的溪水。车到上庄村口,便听见哗哗的水声。参天的古树和依着石坝重重而下的常溪河水,构成了徽州著名的上庄杨林水口。胡适曾引用杨万里的诗句来描述:“万山不放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到得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

从山里奔出的常溪河,流进上庄时被牵引入村,形成条条水圳(即人工修建的水利灌溉体系)。常溪本身又是一条护村河,与四周的大会山、黄柏凹、贵人峰、竹竿尖等山峰一起,围护着上庄,使其安然拥得一方天地。

我们循着水圳进村。每条小街小巷的一侧,几乎都有一条这样的清流。成排的徽派民居,分布在常溪之畔。

明清两代的徽商,在故乡修建了无数深宅大院。上庄的敦履堂就是一栋明代徽派民居,也是上庄村里现存最古老的建筑。这座坐北朝南的砖木老宅占地280平方米,前后两进,设有通转楼,大门不做繁复的门楣装饰,显得古朴大气。当年建造这座宅院的也是一位徽商,起名“敦履”,正是告诫子孙,无论是做人持家,还是治学行商,都要敦厚踏实,事必躬亲。

到了近代,随着徽商的全面衰落,他们的后人虽然还住在祖上留下的宅院里,却大多重新拿起锄头,走向田间地头,只有少数人迎难而上,仍然坚持经商的老路。

虽然地处偏远,上庄一直是绩溪经济条件较好的地方,并从村升级为镇。村里不少人都在外做生意,上庄本身则是一个颇具规模的玩具生产和销售基地。

追寻上庄人经商不辍的原因,恐怕与这个家族的历史有些关系。上庄的村民大多姓胡,与徽州其他村落一样聚族而居。绩溪胡氏有四大支,上庄这支比较独特,即徽州有名的“李改胡”,据说为唐昭宗李烨的后人。

胡适家曾说过,家里历代以茶叶贸易为生,自故乡山区贩茶往上海,在自设的茶叶店中出售,卖的主要是上庄一带出产的名茶“金山时雨”。

胡适的父亲胡传曾官至台湾台东直隶州知州,在台湾任上颇有善政,如今在台东鲤鱼山忠烈祠旁仍可见到“清台东直隶州州官胡铁花纪念碑”(胡传字铁花)。1895年台湾被割予日本,胡传先将第三任夫人冯顺弟和3岁的幼子胡适送回上庄,几个月后,病逝于内渡途中。年幼的胡适还模糊地记着:“一时满屋都是哭声,我只觉得天地都翻覆了!”

顺着村中的指示牌,我们很快找到“胡适故居”。卵石铺地的院子里种着花草,阳光充足,但当年一定没有这样的阔敞。胡传的去世,无疑宣告着家道中落。

胡适母子回到上村后,居住在“老屋”。这栋宅子建于清代中前期,位于上庄村的西南侧,坐北朝南,上下对堂结构,不设二楼,迄今基本完整。

如今在一堵高墙的反衬下,老屋显得很逼仄。朴素的正厅里新做了塑像,桌上一盏油灯,一边坐着纳鞋底的年轻母亲,一边是捧着线装书在读的孩子,这是冯顺弟带着胡适回到上庄后头几年的真实写照。

几年后,冯氏母子搬进了一墙之隔的“新居”。“新居”是胡传生前主持新建的一栋楼阁式住宅,占地一百多平米,呈两进一楼通转式格局。

这是一座普通的徽州民居,立足其中,不难想象当年的局促。这里不仅住着胡适和他的母亲,也住着他的大哥二哥两家。前堂的东厢属于胡适二哥,西厢就是冯氏和胡适的卧室,西厢南侧的一间小屋本供家中佣人居住,但冯氏将其改作胡适的书房。

宅子虽是在胡传死后才最后完工的,但秉承了他生前“略事雕刻,以存其朴素”的嘱咐。晚清的徽州民居往往在“三雕”(即木雕、石雕、砖雕)上追求繁复,而胡宅却大不一样,看不到雕工讲究的梁枋雀替。唯一引人注目的是,12块隔扇门和四块窗棂板上都阴刻了墨模兰草,并附有题诗。

上庄有着悠久的制墨传统,是清代徽州墨业四大家之一胡开文的创始人胡天柱的故乡。胡宅兰草雕板的作者“东山老人”是清末民初著名的墨模木雕艺人胡国宾,也是上庄人,他所刻的兰草,刀法简练,却透出一股高洁的风采。我不知道这给少年胡适留下了怎样的影响,但多年后,远在异乡的他写下《希望》的时候,一定曾想过徽州老家的这些兰草吧。

徽州自古尊师重教,而绩溪文风尤盛,古人曾赞道:“大江以东,以郡名者十,而士之慕学,新安为最;新安之俗,以县名者六,而邑小士多,绩溪为最。”明清时代绩溪各处都有馆塾,偏僻如上庄,在清代私塾也达到七所之多。一回到上庄,守寡的冯顺弟就把三岁半的小胡适抱进了其中的来新书屋。

来新书屋距离胡适故居不算太远,但巷道曲折,门前又没有挂牌,我们费了半天劲才找到。就是在这里,胡适完成了九年的私塾教育。

从格局上看,它和一般的徽州民宅并无二致,也是两进的天井院落。如今作为民居,曾经充当教室的前堂被家什杂物占据。站在书屋后进的天井里,阳光从架在头顶的竹编筛罗的缝隙中落下,百余年前的朗朗书声被农家午后的静谧取代。

1904年,在冯顺弟的极力要求下,未满13岁的胡适被其三哥带到了上海,开始接受新式教育,直至成为学贯中西的新文化旗手。

1917年胡适留美归来,返回上庄,迎娶了江冬秀。这桩婚事早在他离家去上海求学前就订下了,两人从未谋面。婚礼是在胡家的“新屋”里举行的,当时江冬秀已是28岁的“老姑娘”了。胡适亲手写了两副对联,其中一副是:“旧约十三年,环游七万里。”

这桩婚事是奇特的,但如果将目光聚焦到徽州这片土地上,人们又不难理解它的合理性。在1904年的徽州,上庄胡氏和江村江氏订下的这桩婚事可算门当户对、天造地设。胡适成名后没有像当时大多数智识者那样撕毁婚约,因为他说,如果忍心毁约,必定会使几个人终身痛苦,那他良心上会痛苦更甚。

作为“程朱阙里”的徽州,那些高耸的祠堂和如林的牌坊,让每一个来访者都能感受到纲常伦理曾经的强大。谁又能说,胡适的身上只有西洋的新思想,而没有一点徽州土地滋养出来的传统责任呢?

1918年的冬天,母亲病逝,胡适带着身怀六甲的江冬秀返回上庄奔丧,这是他一生最后一次回到上庄,踏进我眼前这座古老的徽州厅堂。

在上庄的婚礼上,伴娘中有一位眉清目秀的15岁姑娘,她叫曹诚英,又名曹佩声。当时的惊鸿一瞥,后来成就了一段世人皆知的“发乎情止乎礼”的传奇情缘。曹佩声孤独终老,1973年病逝于上海。

曹佩声死后,葬在了她的故乡绩溪旺川村外,距离上庄仅几里之遥。路过时,我们特意停车拜谒。她的墓就在路旁的玉米丛边上,碑上“江南才女”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当地人都说,曹佩声之所以葬在通向上庄的大路旁,是为了守候魂归故里的“穈哥”胡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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