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金工40年
2014-04-01袁倩
袁倩
冬夜的西安城沉睡在白雪里,安静而祥和。金工艺人陈燕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一直浮现白天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那幅《明皇夜宴图》。夜越来越深,图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她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往离家半小时脚程的工作室走去。她要去那里把这挥之不去的图画錾刻在铜板上,做一件自己构思已久也未成行的作品。
今年66岁的陈燕清进入金工制造行业几十年,每每有灵感,就会像这样睡不着,非要把心中的设想做成作品,才能安心。
捡根铁棍造工具
陈燕清的工作室藏在西安市立新街的一个四合院门房里,不足5平方米,无窗,墙已经开裂,里面摆一张简单的工作台。拉开工作台下面的矮柜,她拿出了一个大大的工具箱,里面整齐地码着上百件金工工具,铁锤、铁錾子、线锯、铁锉子、凿子、台虎钳、各种口型的虎钳、拔丝钳、拔丝板、镊子、钢锉……她说,家里仅自制的錾子就有604件,这些工具只是一部分。她经常在路边捡些小铁棍,然后加上一点小零碎,就能打成一把很称手的工具。
如錾刻《明皇夜宴图》,她就用到勾錾、直口錾、双线錾、发丝錾、半圆錾、方踩錾、半圆踩錾、鱼鳞錾、鱼眼錾、豆粒錾、沙地錾等十多种錾子,而它们全是自己亲手打制的。
陈燕清原来在金工厂上班时,錾刻工艺要求简单,只要把花纹或者字体刻出来,能看见就行。可是,她却要求自己刻出的纹路上下直立,刻面没有丝毫坡度。因此,当《明皇夜宴图》在铜板上呈现出来,图中几十个人物,姿态各异,栩栩如生,花草亭台楼阁层次分明,湖光山水若隐若现,刻工十分精致。
可是她说:“一刻完我就泄气了,你看,这几个字刻得多丑,完全破坏美感。”
无心插柳柳成荫
认识陈燕清的人都知道,她的父亲陈文池早在上世纪40年代就已是西安金工行业中响当当的人物。他精通捶揲、錾刻、镶嵌、刻字等工艺,是行业里技术成就最高的“全把式”艺人,除在老凤祥等老字号当过领工之外,还在当时西安规模最大的物化银楼担任首席工艺师。
可能因为陈文池深知这个行当的辛苦,并不想把她带入行,而是全力支持她实现自己的理想——当老师。1971年,下放农村回城的她兴高采烈地准备去某学校上课,却被告知名额被占了,她成了无业青年。
闲来无事,她就把报纸上的革命标语剪下来贴在铜块上刻字,父亲看到她玩出的作品,十分欣喜,他手下的十年功底的工艺师也没法把字刻得那么深,更何况她还是个没有任何基础的新手。“看,这就是我当时刻的作品,对我来说,它们是宝贝。”陈燕清拿出两块已经泛黑的精美铜镇纸说。
很自然地,有创作天赋的她跟着父亲入了行,并很快学会了父亲的“全把式”手艺,虽然长久以来,她在金工厂里是个没有任何身份的工人,也拿着最低的工资,但是她这一坚持就是40多年。
正是因为她的坚持和出色,?1972年她被选拔到西安美术学院进修两年,专业学习美术设计。而学院派的学习开阔了她的眼界,她了解了一个好的金工工艺师除了技术过硬,还需创新设计。而这一步要从模仿借鉴开始。
她看到某杂志上登载了湖北江陵县出土的彩绘人物画木梳的图案,她拿回家就照着打了一把铜梳,在方寸大小的梳弦上,她用阴阳结合刻法錾刻一组古代仕女人物乐舞图,古物在她手中复活了。“我做个铜的,万年不朽,比木梳还强。”说到这里,她不无得意。
1990年,陈燕清为中国首届亚运会制作了熊猫盼盼纪念币钢模,精湛的工艺在坊间传为美谈。
和许多痴迷于手艺的民间艺人一样,陈燕清不善于经营,也不懂宣传自己,再加上自己所在的工厂也一直不景气,她的收入勉强维持生活,因此她做金工作品所需的材料只能尽量节省。
她拿着一个精美的烛台说:“本来给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上色,要用景泰蓝材料中的蓝料,但是咱没钱买,只能用油漆代替。而油漆也是借前门蒸包子的炉子熔的。”据她介绍,除开亲戚朋友定做的首饰,她会买真金白银做,自己做着观赏的作品经常用铜铁代替。“光泽度和金银还是没法比。”陈燕清惋惜地说。
一直以来,陈燕清想让儿子跟着自己学一些技术,但儿子工作太忙,经常出差,也没法静下心来做设计。
陈氏家族中,目前只有姐姐陈品清将手艺传给了侄女王筠及女儿张芪,但由于现实生活的压力,现在在胡家庙长缨饭店内经营一家比金银饰品利润更高的玉石店。
“我今年大病了一场,很怕将来身体垮了,我的手艺就失传了。”陈燕清对自己的技艺传承不无担忧。
陈燕清说,今年暑假,有个小学老师看到自己的作品,很感兴趣,表示要帮她申请去学校开班。可是,这个学期即将过完,那位老师回复,领导仍在审核之中。
而陈燕清花费20多年心血、凝聚她毕生从业经验、文图结合的书稿《首饰工艺技法》已经编写成功,她正在到处寻找一家合适的出版单位出版。
“我可以出点钱半自费出版,能把我这老手艺传下去,我就满足了。”陈燕清老人这样表达自己心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