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能把伪简当作“中华文明的根脉”*
2014-04-01房德邻
房德邻
(北京大学 历史系,北京 100871)
2014年1月7日《光明日报》发表了丰捷和邓晖的《追索中华文明的根脉——记“清华简”研究保护团队》,主要内容是对清华简研究团队的采访。文章把清华简当作“中华文明的根脉”,对此我坚决不同意,因清华简是伪简。
清华简是不是中华文明的根脉,前提在于它是不是真简。早在2009年5月4日《光明日报》就发表了姜广辉的《〈保训〉十疑》,质疑刚刚披露的《保训》一文,由此开始了第一波关于清华简真伪的争论。2010年12月出版了《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第1辑,引起了新一波争论。在这一波争论中,质疑方提出更为有力的辨伪证据,影响更大。《历史研究》两位编辑晁天义和周学军合写《学界围绕清华简〈耆夜〉真伪展开激辩》(2013年9月23日《中国社会科学报》)一文,介绍双方的观点,希望有更多的学者借鉴阎若璩等前贤的经验,“围绕清华简《耆夜》的真伪问题”,“坐实有关结论”。
就在学术界越来越多的人希望进一步讨论清华简真伪之时,《光明日报》发表这篇《根脉》,极力赞扬清华简和研究团队,却只字不提有人质疑,这有故意误导读者的嫌疑。
从报导的表面看,记者采访清华简团队时未涉及简的真伪问题,但实际上这是他们讨论的主要问题之一,有下面这一段为证:
“(清华简)整整三个月的抢救性清洗保护……‘竹简在墓葬中泡了2000多年,就像开水中煮熟的面条,轻轻一碰就断裂。一些污物又在竹简表面形成一层坚硬的外壳,很难去除。有时一人一天只能清理一枚简。’说起那段艰苦的日子,李均明反倒一脸幸福,“越累,越兴奋。这不正好说明简是真的,有谁能造假造出几千年前的污垢?”
报导全篇只字未提有人质疑,李均明何以突然冒出两句“这不正好说明简是真的,有谁能造假造出几千年前的污垢?”,说给谁听?当然是说给两位记者听,两位记者不觉得突然,因为此前他们讨论过真假问题。但是读者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均明“幸福”、“兴奋”,不是因为整理的竹简多么重要,而是因为他发现污垢能证明竹简是真的。这说明团队心中最为纠结的是简的真假问题。这倒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清华简是假的,那么这篇报导所说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污垢”能证明简是真的吗?闻所未闻。别说是目测污垢,就是竹简通过了碳14测年,也不能证明简牍就一定是真的。因为:
第一,团队取无字残简做碳14测年,测定的年代是战国中晚期,可是这无字残简能代表全部清华简都是战国中晚期的吗?胡平生《古代简牍的作伪与识别》①《收藏家》1999年第4期。说,在香港流传的简有些是真假掺杂,“这也是贩假者的一种‘技巧’”。清华简也是从香港购来的,谁能保证不是真假掺杂?
第二,据说竹简作伪有一种方法是用战国墓中出土的战国简,刮薄,重写,作旧。这样的简经碳14测年当然是战国简。谁能保证清华简不是这样造出来的?
第三,丁进曾撰文揭露清华简是新简作旧。姜广辉怀疑《保训》的一支残简是今人故意做成的。故宫博物院两位专家看过清华大学所藏的竹简后认为这是新简作旧,但作旧不够。对于新简作旧的说法我曾有怀疑:“能通过碳14测年吗?”我就这个问题向北大考古学院z教授请教,他搞了30多年碳14测年。他回答说:“他们搞不成,我能搞成,这需要对碳14测年有深入了解,需要添加一些元素。”这表明在理论上说是能够作伪。我没看到过新简作旧并且通过碳14测年的实例,但是看过不少仿古陶瓷通过科学测年的实例。吴树在《谁在收藏中国》和《谁在忽悠中国》两书中讲了不少这方面的实例。洛阳的高水旺说仿品经过机场X光线检验后,年代会拉长。经科学家实验证明,陶瓷经过X光线照射,每一秒钟会将釉面老化程度提早二百年左右。景德镇的李华明(化名)说,他配制了一种药水,仿品浸泡在药水中的时间越长,科学测年的年代就越久。仿陶瓷能通过科学测年,假简就不能通过碳14测年吗?
以上三点说明,一片竹简经过碳14检测为战国中晚期的,并不等于全部竹简上的文本就都是战国中晚期人写的。所说的真简假简是说简文的真假,而简文真假的鉴别不是科学检测能够解决的,必须通过分析文本来解决。
怎样分析文本来辨别真伪,古今学者总结了许多经验,并且制定了程序,程序中最重要的是辨文字和史事这两项。为什么这两项最重要,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说得很透彻:“盖作伪书者不能张空拳,冒白刃,与直自吐其中之所有,故必依托往籍以为之主,摹拟声口以为之役,而后足以售吾之欺也。”伪书在内容上抄袭往籍,在词语上拟古。姜广辉、付赞、邱梦的《清华简〈耆夜〉为伪作考》②《故宫博物院院刊》2013年第4期。就是通过查这两项来辨伪的。下面分别讨论。
(一)辨文字
姜等分析指出《耆夜》中的“赑赑”、“祝诵”和“明明上帝,临下之光”都是晋以后才出现的,先秦不可能出现。这是说简文用了后世才出现的词语。用这种方法辨伪屡试不爽。远的阎若璩等就不说了,最近的两例,是大家记忆犹新的:
一例是《坎曼尔诗笺》辨伪。上世纪70年代出现了一件文物,说是回纥人坎曼尔于唐朝元和十年写了三首汉诗,经郭沫若考证是真的,轰动一时。但是张政烺却认为是伪作,因为诗中的“东家”(意思是“财主”)一词在唐代还未出现。这是一个铁证,可惜当时没受到重视。1991年杨镰发表《〈坎曼尔诗笺〉辨伪》,辨析诗中的“李杜”、“诗坛”、“欣赏”、“东家”,指出新疆坎曼尔在唐元和十年不可能写出这四个词来。伪诗由此定案。
另一例是《孙子兵法》辨伪。上世纪90年代出现了战国简《孙子兵法》,媒体大肆吹捧,但是有人指出文中有“四面楚歌”这个楚汉相争时才产生的词,其伪立现。
姜广辉等辨析词语的方法和上面两例是相同的,而其辨析更为透彻。姜等的文章是写给专业人士看的,简明扼要,一般读者未必能看得很明白。为了让一般读者能看懂辨析的过程,我这里再为申说,除进一步辨析“祝诵”和“明明上帝,临下之光”之外,还增加了“毖精”、“月有盈缺”等例证。
1.《耆夜》讲周武王八年伐耆获胜后在文王太室宴饮,武王和周公当场作歌。在周公作的《 》中有一句“毖精谋猷”,“谋猷”见于《尚书·文侯之命》,“毖精”始见于宋代,它是一个演化生成的词,由“毖慎”和“精虔”缩略而成,其产生经过了漫长过程。
先秦只有“毖”和“慎”两个单音词。双音词 “毖慎”始见于宋代。韩维、李纲等的著作中出现过这个词。“毖慎”也作“慎毖”,宋代王安石、明代毕自严等的著作中出现过这个词。
“精虔”始见于唐末五代,在董浩等编纂的《全唐文》中共出现11次,时间从唐僖宗李儇至后汉,全部用于宗教语境中。如僖宗《祈晴敕》:“仍令河南府差官,应有灵迹处,精虔祈止。”宋以后,“精虔”进入儒家和世俗,宋代颜复、明代申时行等的著作中出现过这个词,申时行还并列地用“慎毖”和“精虔”,其《李伟神道碑铭》说:“而公慎毖、精虔、敬恭、匪懈,无不当上心者。”①(明)申时行:《赐闲堂集》卷二十,明万历刻本。
在“毖慎”和“精虔”这两个词出现以后,又出现了缩略词“毖精”或“精毖”。在宋代洪咨夔、元代同恕、明代许弘纲和过庭训、清代方孝标等的著作中出现过。
从以上“毖精”一词产生的过程看,它不可能产生于先秦。简文作者不知道“毖精”一词产生的经过,误当作先秦用语而写入周公的《 》诗中。
2.周公作歌《明明上帝》中有“作兹祝诵,万寿亡疆”,从上下句的关系看,上句中的“祝诵”是表示祝愿的意思,所以“祝诵”通“祝颂”,两句的意思是“作此祝颂武王万寿亡疆”。
先秦文献中不见双音词“祝诵(颂)”。北宋出现了在“祝愿”的意义上使用的“祝颂”、“祝诵”。至南宋,朱熹在研究《诗经》时用“祝颂”或“颂祝”来概括一类诗句。如他说《诗经》中的“酌以大斗,以祈黄耇”、“寿考维祺,以介景福”等诗句都是祝颂语。受朱熹影响,学者纷纷用“祝颂”来论《诗经》。在佚名编的《毛诗集解》中共用了10次“祝颂”。潘自牧根据朱熹等的论说,在其《记纂渊海》卷七十四专门立“祝颂”一目作为一种独立的文体,引《诗·天保》中的祝愿诗句来说明。以后“祝诵(颂)”一词广为流传。清代翟灏编《通俗编》卷十立《祝诵》目,下列祝诵语句,有“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国富民安”、“万寿无疆”、“千秋万岁”等。在“万寿无疆”条下注:“《诗》凡六见:《豳风·七月》与《小雅》之《天保》、《南山有台》、《楚茨》、《信南山》、《甫田》是也。”《诗经》中的“万寿无疆”是最有代表性的“祝诵”句。
通过应用热力学第一定律对100WM循环流化床锅炉的5种燃料的热力计算,得出各处烟气温度如表2所示,而各换热器温度如表3所示。
至明代,文人写祝颂诗文时常把“祝颂”一词写入其中。如:刘大夏《端午日感怀》:“感怀吟罢无他事,祝颂君王有万年。”胡广《圣孝瑞应歌》:“书成愿得磨崖镌,祝颂皇图亿万年。”
简文的“作兹祝诵,万寿亡疆”像是明代人的写法,写了“万寿亡疆”,还特别说明是“作兹祝诵(颂)”。如果《明明上帝》真是周代人所写,那就应当如《诗经》只写“万寿无疆”,而不特别说明“作兹祝诵(颂)”。不但《诗经》的作者不会特别说明“祝诵(颂)”,宋之前的作者也都不会特别说明“祝诵”,这可以《乐府诗集》证明。北宋末年郭茂倩编纂的《乐府诗集》收录从汉至五代的“燕射歌辞”、“郊庙歌辞”等,搜罗殆尽,其中有大量的祝愿词句,但是未出现“祝诵(颂)”一词。
简文作者应当读过《毛诗集解》一类的著作,知道“万寿无疆”为“祝颂之辞”。他很可能袭用了《毛诗集解》中的这段话:“盖所谓‘万寿无疆’、‘天子万年’皆是祝颂之辞。”改“万寿无疆”为“万寿亡疆“,改“祝颂之辞”为“作兹祝诵”。
3.周公的《明明上帝》中有“月有盈缺”一句,先秦文献中不见“盈缺(阙)”一词,更不见用“盈缺”来描写月相的词句。最先分别用“盈”和“阙”来描写月相的是《礼记·礼运》:“播五行于四时,和而后月生也。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阙。”“三五”是说三五一十五天。当时“盈”、“阙”尚未连用成词。《礼运》成篇约在秦统一中国之后。东汉末年郑玄为《周礼·保章氏》作注首次用“月有亏盈(一作盈亏)”。唐代贾公彦作疏:“云‘月有亏盈’者,此则《礼运》所云‘三五而盈,三五而阙’也。”
郑玄之后,用“亏盈”、“盈阙”来描写月相的句子大量出现。“月有亏盈”、“月有盈缺”成了常用词。在传世文献中,所有的“月有亏盈”、“月有盈阙”,其源头都是《礼记·礼运》的“三五而盈,三五而阙”。先秦人未见《礼运》,所以不能概括出“月有盈缺”。
4.周公的《明明上帝》有八句,至少有七句是抄袭后人的诗文而成。
开头两句:“明明上帝,临下之光。”
“明明上帝”始见于《晋书·挚虞传》所引挚虞《太康颂》:“明明上帝,临下有赫。”此后“明明上帝”成为习用句。“临下之光”见于南宋李廷忠为庆贺光宗赵惇登基而作的《贺皇帝御正殿表》:“巍巍乎,宅中之势;穆穆然,临下之光。”简文把晋人和宋人的诗句变作上下句,用这种方法作的诗称为“集句诗”,集句诗都是后人集前人的诗句,没有前人集后人的。
第三、四句:“丕显来格,歆厥禋盟。”
这两句是袭用《尚书·益稷》和伪孔安国传。《益稷》:“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孔安国传:“此舜庙堂之乐,民悦其化,神歆其祀,礼备乐和,故以祖考来至明之。”简文袭用“祖考来格”,但改“祖考”为“丕显”,“丕显”来自《书·康诰》的“惟乃丕显考文王”和《孟子·滕文公章句下》的“《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显来格”的意思是丕显考文王的神魂来至。它的下接句“歆厥禋盟”则源于孔安国传的“神歆其祀”,把传文改写成经文(清华简团队认为《耆夜》是《尚书》的逸篇)。
第五、六句:“月有盈缺,岁有歇行。”
这两句在诗意和用词上与杨万里《国势》的“然日有中昃,月有盈缺,天之道也,而况国乎?”相近,而“月有盈缺”一句相同。
最后两句:“作兹祝诵,万寿亡疆。”前面已经指出,这两句对应《毛诗集解》的“盖所谓‘万寿无疆’、‘天子万年’皆是祝颂之辞”。
《耆夜》袭用后世的词语,不仅有上面这几例,其他还有“作策”、“奋甲”、“吕尚父”,这三个词或是演化生成的,或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产生的,都不可能出现在先秦著作中。所有这些被袭用的词语都是简文作伪的铁证。
(二)辨史事
姜等的文章指出:简文所记为“饮至”礼,但是与先秦文献中所记的“饮至”礼完全不合,这表明“造假者基本不懂古代‘饮至’礼的仪节和要项”。但是清华简团队的看法不同,他们在为《耆夜》作注时多次援引《燕礼》来说明,证明《耆夜》写的“饮至”礼完全符合燕礼。但是细读注释,却发现几乎每一条都是错误的,目的是掩饰《耆夜》的错误。我们要揭露简文作伪,就必须首先揭露注释是怎样掩饰的。
1.简文在写饮酒礼时,先写出场人物:“毕公高为客,召公保奭为介,周公叔旦为主……吕尚父命为司正,监饮酒。”这里的“召公保奭为介”是说召公是副宾,介是副宾,他是帮助主宾行饮酒礼的。团队注释召公在燕礼上的席位说:“以《燕礼》例之,应为武王席在阼阶上……召公为介,辅毕公之礼,席在西阶上,东面……”这是说《燕礼》上记载了介的席位“在西阶上,东面”。但是《燕礼》没有这段话。燕礼不设介,这是燕礼的性质决定的。燕礼上君臣“序欢心”(郑玄语),所以燕礼的一献礼就不像飨礼那样郑重。在飨礼上君主亲自向宾敬酒,行献、酢、酬一献礼,然后又和介行一献礼。而燕礼上,君主不亲自向宾敬酒,而命膳宰(一说宰夫)向宾敬酒,此时膳宰称为“主人”或者“献主”。献主敬酒的对象也不是真正的宾,《燕礼·记》:“与卿燕则大夫为宾,与大夫燕亦大夫为宾。”这是说,如果要宴请甲,就不以甲为宾,而另以乙为宾。于是,在燕礼上的一献礼就由膳宰和乙来进行,主、宾都是代理者,所以也就不为乙设副宾(介)了。《仪礼》对于哪种饮酒礼设介,哪种不设介,讲得很清楚。《乡饮酒礼》设介,郑玄为之注:“介,席西阶上,东面。”团队把郑玄的注说成是《燕礼》,以证明简文的“召公为介”合乎《燕礼》。
团队为什么不实事求是地指出燕礼不设介?因为如果指出燕礼不设介,则“燕礼”云云的注释系统就崩溃了,而且立即暴露出简文作伪,因为燕礼是周代经常举行的饮酒礼,周人不可能不知道燕礼不设介,写燕礼设介,只能是现代人,现代人对于周礼很隔膜,甚至无知。
2.简文:“吕尚父命为司正,监饮酒。”注释比较长,分为三段。第一段解释名字“吕尚父”,第二段解释“司正”,第三段解释吕尚父为什么可以被任命为司正。我们讨论的次序是:第三、二、一段。
注释的第三段:“胡匡衷《仪礼释官》:‘按《国语》“晋献公饮大夫酒,令司正实爵”。注曰:“司正,正宾主之礼者也。”其职无常官,饮酒则设之。’”团队引清代学者胡匡衷,就是要用他的“其职无常官,饮酒则设之”这两句话,以证明简文写吕尚父为司正是合理的:既然司正无常官,当然可以任命吕尚父担任。
但是团队所引的这两句话是断章取义。胡匡衷在这两句话之后接着写道:“《乡饮酒义》:‘一人扬觯,乃立司正焉,知其能和乐而不流也。’注:‘立司正以正礼,则礼不失可知。’乡饮酒及乡射以主人之相为司正,燕礼‘射人为摈’则射人为司正,大射‘大射正摈’则大射正为司正,以其主于正礼,故皆使相礼者为之。”乡饮酒礼和乡射礼以相为司正,燕礼以射人为司正,大射礼以大射正为司正,相、射人、大射正都是礼官,他们在宴饮开始之正礼的时候就做主持人,至宴饮后期众宾饮酒(无算爵)的时候被任命为司正,因此司正是由礼官兼任的,在不同的饮酒礼上由不同的礼官来兼任。胡匡忠说的“(司正)其职无常官,饮酒则设之”是说职官中没有“司正”,至宴饮时才设,是由主持正礼的礼官相、射人、大射正在无算爵时兼任的。他在结尾处还特别说了一句“故皆使相礼者为之”,排除了礼官以外的人来担任司正。
吕尚父在武王继位后为“文武师”,是重臣,不是下大夫射人,所以他不应当在燕礼上担任司正。团队看出简文“吕尚父命为司正”与周礼不符,就断章取义地摘引胡匡衷的两句话来为之掩饰,使读者以为简文符合《燕礼》。
注释的第二段:“《仪礼》的《乡饮酒》、《乡射》、《燕礼》、《大射》四篇皆有‘司正’,立司正在行一献之礼、作乐之后,行无算爵之前。”团队只引《仪礼》的四篇怎样说,却不说简文所写是否与之相符,这就使读者误以为简文所写与《仪礼》的四篇相符了。这是用讨巧的写法来为简文掩饰。简文没写众宾饮酒(“无算爵”),只写了主、宾敬酒的正礼“一献礼”,所以简文的司正吕尚父是监察一献礼而不是监察无算爵,这与《仪礼》四篇的司正不合,四篇皆说“立司正在行一献之礼、作乐之后,行无算爵之前”。团队也认为《耆夜》写的是一献礼,其注释说:“周公为主人,献宾,献君,自酢于君。”这是一献礼的仪式。团队既然知道简文写的是一献礼,那就应当指出简文的司正与《仪礼》不合。
注释的第一段注释人名“吕尚父”:“吕尚父,《史记·齐太公世家》称‘吕尚’或‘师尚父’云:‘本姓姜氏,从其封姓,故曰吕尚。’上博简《武王践阼》作‘师上父’。”这似乎是说“吕尚父”这个名字仅见于简文,而不见于其他文献,所以得用《史记》和上博简来证明“吕尚父”就是“吕尚”、“师尚父”。这是为简文掩饰。“吕尚父”是“吕尚”的习用名之一,始见于唐代文献,如:崔儒《严先生钓台记》:“则吕尚父不应饵鱼”。五代诗人孟宾于《蟠溪怀古》:“良哉吕尚父,深隐始归周。”以后“吕尚父”这个名字就流行开来,现代作家也常用。汪曾祺写过一篇散文《严子陵钓台》,引用了崔儒的“则吕尚父不应饵鱼……”一段话。这篇散文被多种“散文选集”和“高中语文阅读辅导书籍”收录,高中生都知道“吕尚父”。
团队知道,如果注出唐代开始出现“吕尚父”这个名字,读者立刻就知道简文作伪了:先秦作者为什么用唐以后出现的吕尚父?所以不注。
我读注释,很是佩服,做得太精心了。如注“召公保奭为介”的“保”字,说“保是官名”,简单明白,但是注释可以由注释者自己说是官名就是官名吗?不是得引用文献吗?文献中是有的,说:武王死后,年幼的成王继位,以召公为太保。①《大戴礼·保傅》。而《耆夜》写的是“武王八年伐耆”,这是在殷末,尚未灭殷,怎么就称召公为太保了呢?所以团队不引文献,而自己说“保是官名”,不让读者知道简文与文献记载不合,更怕读者从这种不合中追究出简文是现代人的伪作。
限于篇幅,不能一一举证,只能再概括地说一说:
简文写“饮至于文太室”,这就是《左传》上说的“饮至”礼。《左传》上只有“饮至”的简要说明,而没有宴饮的实例,所以我们不知道“饮至”礼是怎样进行的。因此简文作者可以自由编写,结果编出一种奇怪的饮酒礼来,与周代文献中记载的任何一种饮酒礼都不同。简文开始就说明宴饮在文王太室举行,即在庙堂举行。按周礼,凡在庙堂举行的就是飨礼,而不是燕礼,燕礼在路寝举行。可是简文又以周公为主人(也称献主),这又成了燕礼,因为只有燕礼才有献主。燕礼的献主是替君主向客人敬酒的,在燕礼上君主不给客人敬酒,也不给献主敬 酒,这叫做“君不与臣抗礼”,可是简文却写武王先行敬酒,他向宾毕公敬酒,既然武王亲献了,那就不应当命周公为献主了。武王不但命周公为献主,他还主动给周公敬酒,这是误把献主当成宾客了。在写宾主敬酒之时(即一献礼),又写武王和周公当场作歌五首,但按礼制一献礼时不得作歌,作歌是在乐礼之后的“无算爵”即众宾饮酒之时。五首歌之中周公作了三首,周公的身份是献主,献主怎么有资格当场作歌?中国古代诗歌史上没有一首诗是以献主的身份作的。简文瞎编出这样一场饮酒礼,团队把它注释得完全符合《燕礼》,不逐条为之掩饰行吗?
团队说清华简将改写中国历史。难道就用这瞎编的饮酒礼来改写《仪礼》吗?把《耆夜》添加到《尚书》中吗?这样的简文能是“中华文明的根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