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对成语释义的修订

2014-04-01郭伏良刘鸿雁

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4年1期

郭伏良，刘鸿雁

（1．河北大学国际交流与教育学院，河北保定 071002；2．河北大学文学院，河北保定 071002）

《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第6版［1］是《现汉》第5版［2］出版7年后，在吸收学术新成果、关注词语发展演变的基础上，进行的一次系统修订。这次修订，使这部具有广泛社会影响的语文词典与时俱进，质量得到进一步提升。本文拟从释义提示词、构成成分义、义位阐释三方面考察第6版对成语释义的修订，并分析各类修订的原因。

一、释义提示词的修订

《〈现汉〉第6版说明》指出，本次修订的主要内容包括“对释义提示词（如‘比喻、形容、借指’等）作了统一的修订”。

（一）对释义提示词种类的删减

第5版成语释义提示词有“比喻”“形容”“借指”“泛指”“指”“表示”“转喻”等7种，第6版删去了“转喻”。

【风花雪月】原指古典文学里描写自然景物的四种对象，后转喻堆砌辞藻而内容贫乏的诗文。（5）（“5”表示“第5版”，下同。）

原指古典文学里描写自然景物的四种对象，后借指堆砌辞藻而内容贫乏的诗文。（6）（“6”表示“第6版”，下同。）

第5版运用“转喻”释义的成语只有“风花雪月”1条。“转喻”在词汇语义学、辞书界、语法学界、修辞学界都有使用，但所指各不相同。两版《现汉》都无“转喻”词条，“转喻”的意思可大致归纳为：改换（对象）来比方。“借指”是借用相关联的事物来代替该事物。“转喻”重在比方，突出相似性；“借指”重在代替，突出相关性。“风花雪月”义项由原指的意义“四种自然景象”，引申为后来“堆砌辞藻的诗文”的意义，并未改换对象比方“堆砌辞藻而内容贫乏的诗文”，而是借用与此相关联的事物指代该类“诗文”。“诗文”与“风花雪月”是相互关联的事物，二者关系为借指。第5版释义提示词“转喻”内涵不明，将其删去使词典释义提示词系统性更强，体现了词典编纂者认识的细化。

（二）对释义提示词运用的调整

第6版对第5版成语释义提示词运用的调整分6类，约231条：调整“比喻”190条，调整“形容”18条，调整“指”11条，调整“泛指”8条，调整“表示”3条，调整“借指”1条。其中，调整“比喻”类约占成语释义提示词运用调整总数的82%，具体分5种情况：“比喻”变为“形容”，“比喻”变为“指”，“比喻”变为“泛指”，“比喻”变为“借指”，删去“比喻”。

【不刊之论】比喻不能改动或不可磨灭的言论。（刊：古代指削除刻错了的字，不刊是说不可更改）。（5）

不能改动或不可磨灭的言论，形容言论确当，无懈可击。（刊：古代指削除错字，不刊指不可更改）。（6）

“不刊之论”的字面意义“不能改动或不可磨灭的言论”和其深层意义“言论确当，无懈可击”之间，并没有整体意义上的比喻性，而是重在描述。《现汉》释义提示词“比喻”用来解释成语比喻义，而且必须是成语具有整体性的比喻义时才用；释义提示词“形容”多用来描述事物的形象、性质。第6版将“不刊之论”的释义提示词“比喻”删去，改为“形容”，使释义提示词的运用更符合成语义的形成方式。

二、构成成分义的修订

成语的构成成分保存着大量古义。一些单音节词或语素，本义只作为语素义存在于合成词和固定短语中（如成语“扬汤止沸”中的“汤”，本义是“热水，开水”）；还有些单音节词或语素，在现代汉语中已不能独立成词（如“闭目塞听”中的“目”）。不理解成语构成成分义而照现代汉语的意思望文生义，往往会错误理解成语。从词典编纂角度来说，准确解释成语的构成成分义，成语语义就会严谨精当；从词典使用角度来说，正确理解成语的构成成分义，才能认清成语的结构和意义。

第6版对成语构成成分义的修订主要包括对成语构成成分义的增补和修改。

（一）增补

【不假思索】用不着想，形容说话做事迅速。（5）

用不着想，形容说话做事迅速（假：凭借；依靠）。（6）

【龙马精神】唐代李郢《上裴晋公》诗：“四朝忧国鬓如丝，龙马精神海鹤姿。”后用来比喻健旺的精神。（5）

唐代李郢《上裴晋公》诗：“四朝忧国鬓如丝，龙马精神海鹤姿。”（龙马：传说中像龙的骏马）后用来指健旺的精神。（6）

一类情况是成语的构成成分本身是比较常见的单音节词，但其常用义已发生转移。“假”的基本义为义项：虚伪的；不真实的；伪造的；人造的（跟“真”相对），成语“不假思索”的“假”，采用的是“假”的义项：〈书〉凭借；依靠（第6版）。《王力古汉语词典》“假”有两个义项，义项：借。义项：暂摄职务为假［3］。“假”在古代汉语的常用义为义项“借”，在现代汉语的常用义“非真的，伪的”是由义项“暂摄职务为假”引申出来的后起义。词典对“不假思索”释义时如不对构成成分义注释，人们可能会用比较熟悉的现代汉语的常用义误解成语。另一类情况是成语构成成分本身不常用，读者对其语义不熟悉。“龙马精神”中的“龙马”，在现代汉语里只能作为词组理解，而在成语里则是一个专有名词。

（二）修改

【固若金汤】形容城池或阵地坚固，不易攻破（金：指金属造的城；汤：指滚水的护城河）。（5）

形容城池或阵地坚固，不易攻破（金：指金属造的城；汤：指灌满滚水的护城河）。（6）

“固若金汤”的“汤”，第5版释为“指滚水的护城河”，用“滚水”限定修饰“护城河”，句法结构和语义都令人费解。第6版“金城汤池”的释义：金属造的城墙，灌满滚水的护城河，形容坚固不易攻破的城池。参照可见，“汤”对应义为“灌满滚水的护城河”，所以，“固若金汤”的“汤”也应释为“灌满滚水的护城河”。

三、义位阐释的修订

成语义位阐释一般可包括字面义阐释、深层义阐释和附加义阐释。成语字面义，是指由成语构成成分义组合还原得出的意义，《现汉》对字面义阐释一般不用释义提示词；成语深层义，是指在字面义基础之上引申得出的意义，《现汉》对深层义阐释一般使用释义提示词提示；成语附加义，是指成语特殊使用范围或风格、情态、色彩，《现汉》多用括注形式。第6版成语义位阐释的修订主要包括对字面义、深层义和附加义的增补、删减和修改。

（一）增补

1．增补字面义

【矫揉造作】形容过分做作，极不自然。（5）

把弯的弄直，把直的弄弯，来制造器物。形容过分做作，极不自然。（6）

【断井颓垣】形容建筑等残破的景象。（5）

井塌水断，墙壁坍倒，形容破败的景象。（6）

增补成语字面义的好处有二：一是避免由于成语某些构成成分意义不明导致的成语义不易理解。如第5版“矫揉造作”的释义中，“矫揉”意义不明。《王力古汉语词典》“矫”义为“揉曲使直［3］”，“揉”义为“使木变形，直木使曲，曲木使直”，“矫揉造作”的释义增补字面义后，构成成分义得到阐释，成语义透明度提高。二是成语字面义得到阐释后，在此基础上得出的深层义的发展过程才更清晰。“断井颓垣”的释义增补字面义，便于读者直观形象地由字面义体会出其深层义“破败的景象”，引申过程的清晰使成语义更加明确。

2．增补深层义

【置若罔闻】放在一边儿不管，好像没听见一样。（5）

放在一边儿不管，好像没听见一样。形容不重视，不关心。（6）

第5版“置若罔闻”只阐释了字面义，不能揭示成语实际意义，而且所释字面义不能完全涵盖语料中成语义，如“我们奉劝台湾当权者立即改邪归正，停止一切‘台独’分裂活动，不要再将祖国大陆的诚意与努力置若罔闻。”（北大CCL语料库）此例中“置若罔闻”就无法用其字面义来解释。《汉语大词典》［4］《汉语成语源流大辞典》［5］等几部辞书释“置若罔闻”时，既阐述了字面义，也揭示了深层义，这样成语义的阐释才更为完整。

【拨云见日】拨开乌云，看见太阳。比喻冲破黑暗，见到光明。（5）

拨开乌云，看见太阳。比喻冲破黑暗，见到光明，也比喻疑团消除，事情明朗等。（6）

【呼之欲出】指人像等画得逼真，似乎叫他一声他就会从画里走出来，泛指文学作品中人物的描写十分生动。（5）

指人像等画得逼真，似乎叫他一声他就会从画里走出来，泛指文学作品中人物的描写十分生动。指某事即将揭晓或出现。（6）

“拨云见日”“呼之欲出”等成语深层义有了进一步引申。第5版“拨云见日”释义基本与较早辞书的释义相同。《汉语大词典》释为“喻冲破黑暗，见到光明。”［4］《辞源》释为“犹言重见光明。”［6］这些释义都未完全揭示该成语在语用中的实际涵义。如“我得感谢安平县县委，他们说：‘镇反时，我们对全县摸过底，特务名单全掌握，没有他！’一句话，拨云见日，这才给我把冤案推倒，结论是：‘经调查，×××特嫌问题应予取消。’”（北大CCL语料库）此例中的引申义即为“疑团消释，事情明朗”。目前一些较新的辞书都增补了此义，如《汉语成语大全》释为“拨开乌云，看见太阳。比喻除去障碍，见到光明。也比喻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看清了真相，或疑团消释，一下子明白了。”［7］《汉语成语源流大辞典》释为“散开乌云，看到太阳。比喻冲破黑暗，见到光明；消除阴影、疑团或误会，豁然开朗。”［5］

第5版“呼之欲出”的释义只有一个义项，但随着时代的发展，该成语已出现新的用法。如搜狐网《河南日报资讯》2013年1月24日一条微博，题目为《一核心、七轴带、多节点”格局呼之欲出》，这里“呼之欲出”指的是以河南为中心的经济“格局”即将出现，第6版增补的新义项体现了成语意义演变的现实。

（3）增补附加义

【发号施令】发布命令；指挥。（5）

发布命令；下达指示（多含贬义）。（6）

【好自为之】自己妥善处置。（5）

自己妥善处置（多用于告诫对方）。（6）

词典对补充性质的附加义用圆括号标注，第6版主要增补了某些成语的感情色彩和用法、使用范围等，如“发号施令”注出“多含贬义”的感情色彩，“好自为之”注出“多用于告诫对方”的使用范围。

（二）删减

第6版删减义项的成语只有“披荆斩棘”1条，删减了其深层义的冗余义项。

【披荆斩棘】比喻扫除前进中的困难和障碍。比喻克服创业中的种种艰难。（5）

比喻扫除前进中的困难和障碍。（6）

第5版“披荆斩棘”是多义项成语，但义项的“创业中”是包含于义项 “前进中”的一个方面，即义项可以包含义项。义项可以说是衍生的语境义。谭景春（2012）提出第6版修订时区分字面义与语境义是一个重要原则：“词典释义时要注意区分词语的字面义和词语的语境义，不能把词语组合后蕴含的意义归到某个词上，也不能把上下文的意义带进某个词的释义中。”“像这种语义不确定、依靠一定语境才显示的意义，一般性的语文词典是可以不予反映的”。［8］

（三）修改

1．修改字面义

首先，字面义对应体现成语构成成分义。

【遍体鳞伤】满身都是伤痕，形容伤势重。（5）

满身都是像鱼鳞一样密集的创伤，形容伤势非常重。（6）

第6版“遍体鳞伤”释义补充了“鳞”的意义，成语义更加完整；又将“伤”的对应义由“伤痕”修订为“创伤”，“伤痕”指伤疤（第6版），一般是创伤愈合以后留下的，需要时日才可形成，用于此不妥。

其次，字面义准确阐释成语构成成分义。

【重足而立】后脚紧挨着前脚，不敢迈步，形容非常恐惧。（5）

两脚并拢站着，不敢迈步，形容非常恐惧。（6）

“重”可表示上下重叠，如“重坐”“重卵”等；也可表示双层或多层，如“重围”“重殿”等；还可表示两个并列，如“重瞳”“重睛”等。“重足而立”的“重足”有“两足并列”之义，释为“后脚紧挨着前脚”明显与“不敢迈步”相抵牾。修订为“两脚并拢站着”既符合成语构成成分义，且释义前后文一致。

再次，字面义与成语构成成分义顺序对应。“师出无名”的修订即因于此。

【师出无名】没有理由而出兵打仗，泛指做某件事缺乏正当理由。（5）

出兵打仗而没有正当理由，泛指做某件事缺乏正当理由。（6）

2．修改深层义

首先，深层义阐释更为准确。

【馋涎欲滴】馋得口水要流下来，形容十分贪吃，有时也用于比喻。（5）

馋得口水要流下来，形容十分贪吃，有时也用于形容欲望十分强烈。（6）

【罚不当罪】处罚和所犯的罪行不相当。多指处罚过重。（5）

处罚和所犯的罪行不相当。指处罚过轻或过重。（6）

第5版“馋涎欲滴”释义说“有时也用于比喻”，但“比喻”什么及该用于什么样的场合都不明确，第6版则弥补了这种不足。《汉语成语词典》［9］《汉语成语大全》［9］都释“罚不当罪”为“处罚过轻”，《中国成语大辞典》则释为“处罚与所犯罪行不相当”［10］，没有涉及“过轻”或“过重”。语言运用中确有“过重”和“过轻”两种用法，第6版修订符合语用的实际情况。

其次，深层义阐释顺序更为合理。

【天旋地转】比喻重大的变化。形容眩晕时的感觉。形容闹得很凶。（5）

形容眩晕时的感觉。比喻重大的变化。形容闹得很凶。（6）

《现汉》作为现代语文词典，其释义顺序以现代汉语使用频率为主，历史顺序和逻辑顺序为辅。“天旋地转”本义指“天体日、月、星、地球的旋转运行”，后“比喻世局大变”，又由此引申出“形容气势宏大”义，近现代多“形容晕眩”。第5版“天旋地转”义项的顺序，侧重于成语义的历史顺序，第6版将义项与义项调整，更符合现代汉语使用频度顺序。

再次，深层义阐释层次更为分明。

【凄风苦雨】形容天气恶劣，比喻境遇悲惨凄凉。也说凄风冷雨。（5）

形容天气恶劣。比喻悲惨凄凉的境遇。‖也说凄风冷雨。

“凄风苦雨”的意义由单义项分化为多义项，是因为“天气恶劣”和“悲惨凄凉的境遇”之间，是从“天气”和“境遇”的不同角度阐述，两层意义出现在各自相应的语境中，有明显区别，第6版将其修改为多义项符合意义的层次安排。

3．修改附加义

【趋之若鹜】像鸭子一样，成群地跑过去，多比喻许多人争着去追逐（不好的事物）。（5）

像鸭子一样，成群地跑过去，多比喻许多人争着去追逐某种事物（含贬义）。（6）

第5版释义中标注的“不好的事物”不太符合成语使用情况。如“MBA似乎就成了高薪厚职的代名词，一时间不少人对 MBA趋之若鹜，希望借此便成为总经理的候选人。”（北大CCL语料库），即并非“追逐的事物”不好，而是“追逐”的做法不好，是成语整体“含贬义”。

4．修改字面义和深层义顺序

《现汉》对兼有字面义和深层义的成语，释义原则是先释字面义，再释深层义。第6版修改了第5版不符合这一原则的成语释义。

【一丝不苟】形容办事认真，连最细微的地方也不马虎。（5）

连最细微的地方也不马虎，形容办事认真。（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