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语言和言语之分背后动因的思考*

王瑞彪

(连云港职业技术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连云港 222006)

瑞士语言学家费尔迪南·德·索绪尔在其极富影响力的著作《普通语言学教程》里对语言和言语两个概念做出了区分。索绪尔认为语言是一个由表达概念的符号构成的体系，语言可以分为两个部分：抽象的语言系统和个体的语言行为。前者是在后者的基础上成形的，前者是某一个语言社区内化了的抽象语言体系，而后者是该语言社区成员具体的语言行为。这个抽象的语言体系用来规范个体的语言行为，而个体的语言行为为抽象的语言体系提供其成形所需的语料。语言和言语的区分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层面：语言的社会性和言语的个体性、语言的主体性和言语的附属性、语言的内在性和言语的外在性等。那么，索绪尔将语言分为语言和言语的背后动因是什么？本文接下来通过分析语言和言语之分所体现的这几个主要层面来揭示索绪尔区分语言和言语背后的动因。

一、社会性与个体性

索绪尔(Saussure, 1993) 认为语言是某个语言社区成员共同的劳动成果，而言语是该语言社区成员通过发挥其语言能力实现的语言行为。因此，在这个意义上，语言是一种社会产物，而言语是个体语言行为或实践。乍一看，许多评论家会对语言和言语的这种区分有两分法的解读，认为语言的社会性和言语的个体性是对立的。在蒂博尔 (Thibault, 1997) 看来，索绪尔没有想将语言的社会性和言语的个体性相互对立的意思。“如果人们思考语言存在的领域的话，就会同时想到个体语言系统和社会语言系统”。这样看来，语言的社会性和言语的个体性可以被比作为一枚硬币的两面，相互依存。蒂博尔 (Thibault, 1997) 认为语言分析的基本单位不是说话的某个个体，而是某个更高品级的单位，索绪尔所描述的内容是相当纲要性的东西。索绪尔所指的更高品级的复杂系统是一种讨论种种社会活动结构的方式，而这些社会活动是个体在表达思想和交流思想时需要联手参加的活动。因此语言和言语在这个层面所体现的区别只是反映了语言的两个相互依存的面。在这个层面去区分语言和言语是因为语言在人类社会中有一个双重角色要扮演，即语言一方面扮演某个语言社区成员之间相互交流的工具；另一方面扮演规范和系统化该社区全体成员共享的语言的一般规则和特征。一方面，我们可以根据被某个语言社区大多数成员广为接受的鲜活的个体语言行为来丰富或改进我们的语言系统；另一方面，这个被丰富了的或改进了的语言体统反过来可以规范个体的语言行为。这就是语言和言语在这个层面被区分开来的意义所在。索绪尔将他的研究重点放在语言的社会属性层面，究其原因是和个体语言行为相比，某个语言社区全体成员所共享的语言系统是该社区成员普遍接受的，并对该社区成员具有约束力，不会受制于某一个个人的意志而发生改变。这是语言学作为一门纯粹的自然科学被研究的必要条件。索绪尔这样做，并没有冒将语言和言语孤立开来的风险。

二、主体性与附属性

索绪尔(Saussure, 1993) 认为语言的研究由两个部分组成。语言研究的主体部分是语言本身，语言本身是社会性的，独立于个人之外，是纯粹的心理学领域的研究。语言研究的附属部分是语言的个体部分，即言语，包括发声，是心理-物理研究。换言之，在索绪尔看来，语言的体系或结构，即语言，是语言研究的主体部分，而语言的个人行为，即言语，是语言整体的从属或附属部分。索绪尔这样区分语言和言语的初衷不是将语言和言语相互对立，而是想把语言体系或结构单独摘出来作为他研究的对象。这并不意味着语言比言语更重要，而是将语言本身作为普通语言学研究的对象更为实际。当一个理论家对一个实体进行研究时，为了建立一套与之有关的理论，他最想得到的是该实体最可靠的和最连贯的部分。

索绪尔(Saussure, 1993) 认为，语言，不像讲话，是可以单独被研究的。尽管人们已不再讲废弃的语言，但我们可以很轻松地吸收它们的语言形式。我们其实可以放弃语言的其它元素，因为只有其它元素被排除了，我们才有可能创立语言学学科。索绪尔进一步阐述道，语言符号是有形的，可以化为约定俗成的书面符号，而我们不可能提供语言行为的详细影像。在他看来，如果我们忽视了讲话时实现声音形象所需的大量的动作，每一个声音形象就可以转换为一个固定的视觉形象，因为每个声音形象可以用有限的与其音素对应的书面符号来表达。因此，当语言的声音形象被转换为书面形式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对其进行系统地分析或研究。而我们不容易对说话时实现的声音形象进行系统地分析或研究，因为将这个时候的声音形象转换为影像形式绝非易事。人类认知所遵守的一个原则是经济原则，正是这个原则使得以索绪尔为代表的语言学家选择语言而不是言语作为普通语言学研究对象。其背后的动因是欲将语言作为一门纯粹的自然科学来研究。

三、内在性与外在性

蒂博尔 (Thibault, 1997) 认为索绪尔是基于属于语言系统(语言)的内在语言学与属于言语的外在语言学二者的基本区别着手去定义这门新学科的。他之所以将理论焦点对准了前者是为了限定研究对象的范围。在他看来，语言系统是一个术语系统，这些术语因为完全相反的人为定义的区别而相互关联，从而使得在同一个系统里，任何一个指定的术语可以和其他术语区别开来。语言学家的首要任务是去研究语言体系的内部组织原理。索绪尔认为外在语言学和更本质的内在语言学相比，处于从属的位置，其关注的重点是个人和社会对语言的使用。这种对语言的内在性和言语的外在性二者关系的两分看法一直延续至今。此外，那些持有这种观点的语言学家和符号学家认为索绪尔提出的属于语言的内在语言学和属于言语的外在语言学的这种区别是语言真实现实的一个写照。蒂博尔 (Thibault, 1997) 认为这是对索绪尔的一个严重曲解，这种曲解会导致人们对方法论和本体论的混淆。事实上，语言和言语的这种区别属于语言学家的理论范畴。基于蒂博尔对索绪尔区分语言的这两个构成要素的解读，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即从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来看，属于语言的内在语言学和属于言语的外在语言学分属两个语言学研究领域。索绪尔对语言的这两个构成要素的区分是其进行语言学研究的一种手段，他想创立一种可以真实反映语言系统内在组织原理的语言学理论。索绪尔选择了语言而不是言语作为他研究的对象，究其原因是语言能向他提供他想要创立的语言学理论的东西。

索绪尔有必要将语言和言语区分开来，他这样做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规避来自不重要的语料的不必要的干扰，因为他的终极目标是想创立一种属于纯粹的，可以和诸如数学、物理学等相提并论的自然科学的语言学理论。从这个意义上讲，语言和言语的这种区别在本质上是属于方法论和认识论的范畴。事实上，语言和言语密切相关并相互依存。索绪尔(Saussure, 1993) 认为语言的这两个研究对象无疑密切关联，一方是另一方的先决条件。语言之所以有必要存在是因为其使得言语可以被理解并产生预期的所有效果，而言语的存在是为了语言体系的建立。历史上，言语先于语言诞生。如果在言语行为中我们不首先掌握这种关联，我们怎么会将一个概念和一个言语声音模式联系到一起？此外，我们是通过听其他人讲话学会了我们的母语。语言因为无数次语言行为经历而在我们的大脑里累积。最后，是言语使得语言得以发展。通过聆听别人的语言交流而获得的印象改良我们自身的语言习惯。因此，语言和言语之间有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前者同时是后者的工具和产物。但是两者之间本质上这种绝对的区别不会因此而削弱。索绪尔在这里旨在向我们传递这样一个信息，即语言和言语之间确实存在差异，但与此同时，二者之间有层相互依存的关系。

四、结束语

索绪尔出于创建一套属于纯粹自然科学的理论的目的而将语言和言语区分开来。通常情况下，当我们选择不同范畴的素材作为我们的研究对象，我们就会创立不同范畴的理论。重要的是你的科研目的或你想创建的理论的性质是什么。语言和言语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二者彼此不同却相互依存。语言的这两个不同组成部分可以作为不同的研究对象而被选择，从而可以诞生不同范畴却相互依存的理论。语言就好比一个由不同要素组成的网络，这些要素扮演不同的角色却互有关联。索绪尔对将这个语言网络里不同要素联系起来的原理感兴趣。这些原理在规范或约束我们个人语言行为的语言系统里默默地发挥作用。因此，当我们讲母语时，我们就会在不需要付出多少努力的情况下，调动我们自身的语言系统，进行规范的语言行为。我们自身的语言系统不是由我们自己创立的，而是由我们经过无数次语言实践之后内化了的。但是我们自身的语言系统永远不是完整的。

参考文献：

[1]Harris, R. Reading Saussure[M]. London: Routledge，1987.

[2]Holdcroft, D. Saussure: signs, systems and arbitrariness[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1.

[3] Lyons, J. Introduction to Theoretical Linguistics[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8.

[4]Saussure, F. de. Saussure’ s Third Course of Lectures on General Linguistics (1909- 1910). 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Eisuke Komatsu & Roy Harris[M]. Oxford: Pergamon，1993.

[5]Thibault, P. J. Re-Reading Saussure: The dynamics of signs in social life[M]. London: Routledge，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