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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来与缺失——关于中国报告文学理论建构的反思

2014-04-01

关键词:报告文学虚构文体

王 晖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210097)

相对于诗歌和小说等文体理论所具有的悠久而丰厚的历史承传,20世纪30年代之前的中国报告文学理论的历史遗产可谓乏善可陈。这其中的原因可能有多种,报告文学文体形成和发展的历史短暂,主要依赖于西方现代印刷工业、新闻和城市的文体产生和生长机制等是其主因。面对20世纪初至中叶中国报告文学萌芽和初成的情形,自创理论显然是不现实、不成熟的。在《拿来主义》一文中,鲁迅说:“总之,我们要拿来。我们要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那么,主人是新主人,宅子也就会成为新宅子。然而首先要这人沉着,勇猛,有辨别,不自私。没有拿来的,人不能自成为新人,没有拿来的,文艺不能自成为新文艺。”①在此,鲁迅的意思已经很清楚,那就是强调外来经验对于人或文艺更新的重要性,即只有通过对成熟或成功经验的“拿来”和“借鉴”,人才能成为“新人”,文艺才能成为“新文艺”。因此,对于中国的报告文学理论研究者来说,以“拿来主义”的姿态建构一种从无到有的文体理论,就成为现代中国报告文学理论的不二选择。报告文学理论的“拿来主义”,正像报告文学文体本身就是一个舶来品一样,一方面是指中国报告文学理论对于国外有关这一文体理论文章或著述的翻译和介绍;另一方面也是指报告文学理论对于小说等其他类型文体理论的借鉴。当然,这里的“拿来”并非被动输入,而是代表着主动出击和主动选择的意志。但对于一种文体来说,拿来的理论仅仅只应该是其理论建构的第一步,更为重要的是在此基础之上进行的本土性理论建构。回眸历史,我们可以看到,报告文学理论的“拿来”无疑是比较充分和迅速的,但此后的本土性理论建构并不充分,甚至还表现出某种“缺失”。

对于外国报告文学理论的“拿来”,主要集中在20世纪30年代欧洲、美国和日本等国报告文学理论、50年代苏联的特写理论以及80年代美国非虚构文学理论的译介与借鉴上,这其中又以30年代最为集中。20 世纪30年代,日本学者川口浩的《德国的新兴文学》和《报告文学论》,日本作家中野重治的《德国新兴文学》,法国学者皮埃尔·梅林的《报告文学论》和安德尔·马尔克劳斯的《报告文学的必要》等关于报告文学的重要文献被中国的知名学者和作家翻译过来,形成了相当的规模。而译介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介绍一种新的文体形式及其研究,更重要的是“为我所用”,即为还处在萌芽状态的中国报告文学的发展提供理论资源和动力。因此,当时的一些中国作家和学者在其文章中明显显示出对这些理论观点的“拿来”姿态。他们在自己文章里或以复述的形式表达完全赞同或部分赞同这些“拿来”的观点,或在这些观点的应用中结合中国实际有所生发,推衍出结合中国实际的结论。譬如,袁殊在《报告文学论》里除了主要复述川口浩《报告文学论》一文主要观点外,还据此做出有关中国报告文学状况的分析:“在中国,报告文学之尚未具体的发现,是由于工场,农村的新闻尚未广大的发展。我们为求于这种新的努力:第一是首先要准备这新闻工作的人才。”②袁殊提出报告文学在中国还未发现的原因是因为新闻事业未能扩展至基层,解决这一问题的路径在于培养新闻人才。作者一方面道出了当时中国新闻落后的事实,另一方面也表明其认同报告文学产生于依凭现代印刷工业的新闻的观点。而这种观点同样也是来源于川口浩文中所持论点,川口浩认为报告文学“这,始终是近代的工业社会的产物。印刷发达之后,一切文书都用活版印刷的形态而传播,在此,才产生了近代的散文——即一般叫作Feuilleton 的形式,Reportage就是这种形式的兄弟。”③

20世纪50年代初,基希的《一种危险的文学样式》、T·巴克的《基希及其报告文学》等欧洲报告文学作家和学者的文章被继续译介到中国。基希在文章中将报告文学视为“危险的文学样式”和“艺术文告”的观点被中国学者和作家广泛接受。而被中国学者和作家广泛接受的还有T·巴克文章里的那段著名的小说与报告文学的比较话语——“在小说里,人生是反映在人物的意识上。在报告文学里,人生却反映在报告者的意识上。小说有它自己的主要线索,它的主角们的生活。而报告文学的主要线索就是主题本身。”④在后续的著述中,中国报告文学研究者常常肯定报告文学作家在文本中直接表达自己对所述人物、事件或问题的看法,其理论依据恐与巴克的这一理念有关。到1950年代中期,苏联作家波列伏依的《论报纸的特写》和奥维奇金的《谈特写》等文章也传入中国,对中国当时的报告文学研究者影响较大,在许多学者的文论里都可以看到其观点的影响,甚至有些就是直接照搬两人文章的基本论点。比如对于奥维奇金有关“记录特写”和“研究性特写”的理论,当时就有诸多中国学者在其文章或文学理论教材里直接承继,譬如何直的《从特写的真实性谈起》、刘白羽的《论特写》、东北师范大学1957年出版的《文学概论》函授讲义、西安师范学院1957年出版的《文艺学概论》函授讲义等。由20世纪三四十年代译介欧美等国关于报告文学的理论文章,转向至1950年代对于苏联有关特写理论的追捧,这其中当然还有着深刻的意识形态背景——“当代中国文学的发展,与苏联文学密切相关,这与把苏联作为社会主义的成功范本是联系在一起的,早期共产党人就把俄国人的道路作为梦想追随。社会主义苏联首先创造了具有社会主义典范意义的文学和理论,在文艺创作和理论上向苏联学习,就是一种合乎逻辑的选择。”⑤这表明,特写理论从苏联“拿来”的根源在于首先是对苏联式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拿来”。在泛政治化的时代,报告文学作为凸显主流意识形态的时代文体,报告文学的研究者作为主流意识形态话语的承受者,其对于苏联特写理论的“拿来”就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了。

20世纪80年代至21世纪初,美国的非虚构文学理论开始译介到中国。譬如约翰·霍洛韦尔的《非虚构小说的写作》(春风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诺曼·西姆斯的《文艺型记者》(《交流》1986年第1期)、雪莉·艾利斯的《开始写吧!——非虚构文学创作》(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等。相比较1980年代之前的外国报告文学或特写理论,1980年代之后译至中国的美国非虚构文学理论显然具有更为宽泛的文体视野。“非虚构文学”包含了美国20世纪60年代以来兴盛的“非虚构小说”(nonfiction novel)、“新新闻报道”(又称“新式新闻报道”,new journalism)等多种新兴的跨界文体,当然,这个概念也包括了报告文学、传记、回忆录等传统纪实体裁。因此,“非虚构文学”更像是一个文类的集合,而不是特指某一种文体。

诺曼·西姆斯将美国写作“新新闻报道”的记者称为“文艺型记者”,而将他们的写作称为“文艺化新闻写作”(Literary Journalism)。言下之意即暗示出在这类写作主体的文本中蕴含着艺术化的因素,这与中国记者型报告文学的内涵十分相似。诺曼·西姆斯还对小说家与文艺型记者作了甄别,他认为:“文艺型记者不同于小说作家,前者必须做到报道准确。文艺化新闻写作中的人物也如小说中的人物一样,要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但是这些人物的感情和戏剧性的时刻却具有一种特别的力量,原因是我们知道这些故事都是真实的。这些作品的文学价值在于它反映了各种不同环境的冲突,反映了同另一种真实文化象征的冲突。”⑥

欧美与中国都存在记者型与作家型报告文学写作主体及其文本。小说家写作非虚构小说大体类似于中国的作家型写作主体撰写报告文学。约翰·霍洛韦尔认为非虚构小说“它混合了小说的技巧和新闻报道的细致观察。甚至,这些非虚构文学作品比过去二十年里的小说更成功地反映了国家的混乱和美国生活的大变动趋势。重要的是,小说家们放弃了下功夫去虚构情节和人物,转而直接面对社会现实。……它们反映了一个新趋势——倾向于纪实的形式,倾向于个人的坦白,倾向于调查和暴露公共问题。”⑦在肯定非虚构小说写作的同时,约翰·霍洛韦尔也指出其常常使事实与虚构混淆的问题。这种情形,在中国的作家型报告文学文本中也不同程度地存在(特别是那些小说家所写的报告文学文本)。与之相类似的一种情况是,一些记者型报告文学文本在1930年代就曾被一些论者批评为调查报告化和论文化,这也许与写作主体急于宣泄主观判断与情感有关。无独有偶,1980年代中期发表的大量“问题报告文学”中,同样也出现了文本调查报告化与论文化严重、艺术性缺乏和审美价值降低等问题。实际上,尽管存在着内涵与外延上的差别,美国小说家所作非虚构小说以文学性趋近新闻性(使艺术化的文本更具纪实性)、记者所作“新新闻报道”以新闻性趋近文学性(使纪实性的文本更趋艺术化)这样一种双向互动的运作模式,在中国记者型与作家型写作主体及其文本中都能得到有效印证。

雪莉·艾利斯的《开始写吧!——非虚构文学创作》主要从非虚构文学创作的角度阐释有关非虚构写作的理念和技巧。作者特别强调作家对于文本思想传达的控制以及对于事件真相的揭示——“作家的任务是出现在作品中,以一种个人的方式与读者交流,而非将自己作为作品的唯一主体。作家会去发现、质疑、品味、探索、观察、交流、好奇,最重要的是思考。……作家可以借助自己所经历的各种具体细节,向读者揭示一个新的画面、新的世界。所以,非虚构文学作家就像一台传输机、一个媒介、一块透视镜片。”⑧

20世纪80年代以降,有很多的中国学者和作家“拿来”上述美国非虚构文学理论的诸种概念,对中国出现的类似文体进行评论和研究。笔者和南平在国内学界比较早地使用了“非虚构文学”这一概念,1986 和1987年先后在《当代文艺思潮》和《文学评论》杂志上发表《美国非虚构文学浪潮:背景与价值》和《1977—1986 中国非虚构文学描述》等文,将中美两国的报告文学、非虚构小说、“新新闻报道”、纪实小说、口述实录文学等统摄为“非虚构文学”来考察。后来,缪俊杰、吴炫等人使用过“非虚构文学”这一概念,一些从事外国文学研究的学者著文介绍美国非虚构文学作家和作品,《钟山》杂志开设过“非虚构文本”栏目,王树增、阿来、杨显惠等作家也称自己的作品为“非虚构文学”。2012年,《文艺报》发表孙春旻的《非虚构叙事与文学的想象力》、章罗生的《非虚构文学研究需建立新的理论体系》、徐肖楠的《非虚构文学如何突破媒介包围》等数篇文章探讨非虚构文学。2010年《人民文学》设置“非虚构”栏目,某种程度上意味着“非虚构文学”进入主流文学媒体的视野。文学文体可以分为“虚构”和“非虚构”两大类,相对于“虚构”写作,“非虚构”写作其实是指一个大的文学类型的集合,而不仅仅是一种具体文体的写作。它既包含非虚构小说和“新新闻报道”,也包括报告文学、传记、文学回忆录、口述实录文学、纪实性散文、游记等文体。在广义上,非虚构文学是一个相对于“虚构文学”的文学族群,在狭义上,它专指美国1960 至1970年代兴起的非虚构小说、“新新闻报道”和历史小说等新的写作类型。我们可以按照文本所体现的作家的写真意识、文本再现的似真程度以及读者接受时的真实感效果等三个方面因素,将非虚构文学划分成完全非虚构(包含报告文学、传记、口述实录体、“新新闻报道”和纪实性散文等)和不完全非虚构(包含非虚构小说/纪实小说/新闻小说、历史小说、纪实性电影/电视剧剧本等)两种主要类型。另外,还有一种基本属于虚构文体的类型,如新写实小说之类,它在某些方面和某种程度上具有“非虚构”的一些元素,我们将其视为仿非虚构类型。非虚构文学的最重要的特性即是它的非虚构性,或者说是“写实性”。田野调查、新闻真实、文献价值、跨文体呈现应该成为构建非虚构文学的基本内核。《人民文学》编辑部在编者“留言”里表达过对这个新栏目的定位——“我们希望由此探索比报告文学或纪实文学更为宽阔的写作,不是虚构的,但从个人到社会,从现实到历史,从微小到宏大,我们各种各样的关切和经验能在文学的书写中得到呈现”。⑨的确,从目前这一刊物已经发表的“非虚构”作品来看,“关注现实”、“文体宽阔”、“呈现生活原生态”是其中的关键词,这也旨在表明刊物的主办者打出“非虚构”写作旗号的鲜明的倾向性。这里的“非虚构”汇集了回忆录、田野调查等文字,但它们与现存的报告文学样态有很大的不同,都在不同程度地强调作者身份的个人性、写作的亲历性、文本的揭秘性、题材的猎奇性和叙述的故事性等。20世纪80年代中期和21 世纪初,中国学术界还出现了对于“纪实小说”的争议,⑩这里面既有传统的真实与虚构等文学理念上的冲突,也有“拿来”美国非虚构文学理论的痕迹。

理论建构的最初阶段离不开借鉴与模仿,但最终应以构建自身理论为旨归。对于报告文学这样一种全新的文体舶来品,理论上的“拿来”无疑是完全有必要的,某种意义上说,没有“拿来”,便没有创造。自20世纪30年代迄今的70余年间,通过对欧洲、美国、日本、苏联等国家和地区诸多理论的“拿来”,中国的理论工作者在包含报告文学基本概念、范畴、美学特质等在内的本体研究、创作研究以及文体史等方面做出努力,实绩初显。但客观上讲,中国报告文学理论仍然存在着本土性和系统性的缺失。这说明仅有“拿来”是远远不够的,就好像产品仅有仿作而无核心技术,势必永远受制于人。只有将“拿来”的理论话语转化成具有本国特点的理论话语,即实现理论话语的本土性,才能真正从根本上确立中国报告文学理论的基本品质。因此,报告文学理论构建的本土性仍然是当下一个亟须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理论话语的本土性建构自然不能离开本土文体创作的实际。就报告文学而言,中国作家对于这一文体的创作,是中国报告文学理论建构的前提。从上述不同时期报告文学理论“拿来”的情形来看,一些学者力求用这些舶来理论阐释中国报告文学的创作,但由此生发或由此新生的“本土性”话语并不显明,照搬外来理论话语的情形普遍存在,譬如20世纪50年代对来自苏联的“特写”文体概念、特征及其类型的搬用即是如此。在本土性理论研究和批评的创建中,这样的情形是特别需要谨慎对待的。此正如刘若愚在论及中国的文学理论时所言:“对中国文学的任何严肃批评,必须将中国批评家对其本国文学的看法加以考虑,而且,不能将纯粹起源于西方文学的批评标准完全应用于中国文学,这应该是显然自明的道理……”⑪时间、地域(空间)和文化差异构成本土性的核心要素,中国报告文学理论建构的本土性当然也逃脱不了这些要素。强调本土性,一方面是在强调中国报告文学有别于他国同一或类似文体创作的时代、地域和文化特质,另一方面,也是在强调对此种创作进行观照和总结的理论的“本土”立场、个性和意识。应该说,造成报告文学理论建构本土性缺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舶来文体和理论的“移植”、中外纪实文体观念的冲突与磨合、一统与多元意识形态的博弈、文体等级观所造成的偏见等,都在有意或无意之间、在不同程度和维度之上导致了这种缺失。

理论建构本土性缺失的另一层含义是,报告文学理论对于小说等其他文体理论话语“拿来”有余,自创不足。范培松在其《报告文学理论的终结和拓展》一文中就谈到了这一严峻的问题:“说起来,有些可怜,以往的报告文学理论话语是既贫乏又单调,如果把它视为系统,那么,我们可以把它命之为阶级话语系统,关键词少得可怜。……奇怪的是报告文学理论话语近一百年来,变化甚微,……更贫乏的是在报告文学的文学技巧研究话语上,几乎统统是借来的。”范培松在列举了一本《报告文学辞典》所开列的“名词术语”词条之后,不无遗憾地说:“报告文学的理论话语大概就是这些。细细研究一番,其中大部分是从新闻中借来的,另有一部分是从小说等文学样式中借的,只是冠上‘报告文学’而已,能真正属于报告文学的看家本领是少而又少。我之所以把它全部辑录,也是让关心或有志于报告文学研究的同志们感受到报告文学的理论研究话语创建的紧迫感。如果理论话语不解决,报告文学的研究的学理性就很难解决,要想拓展,也很困难。”⑫范培松这里讲到了一个重要事实,对小说、新闻等文体理论话语的“拿来”,确实是报告文学理论话语的一个比较突出的特征。这无疑表现出报告文学理论的开放性和兼容性,当然,这同时也暴露了报告文学理论话语独立性不足的缺陷。而考察一种文体理论是否成熟,是否与他种文体理论存在质的区别,独特的“本土”的理论话语将是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准。

与报告文学理论建构本土性缺失相联系的是,报告文学理论体系化的工作未能取得全方位的突破,至今仍然是横亘在研究者面前的一道难题。一些研究者已经开始认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和急迫性。丁晓原指出:“成熟或大体上成熟的报告文学理论,它应该具有一个比较完满的系统建构,并且这个建构具有总体性。”⑬“我们至今还没有一部完整的报告文学文体学的著作,更没有报告文学美学等哲学化的分型的研究专著,而小说美学、戏剧美学、散文美学、诗歌美学等则早已为人熟知。由此可见,报告文学理论的体系化研究是明显地落伍了。”⑭我们可以将他的《20世纪中国报告文学理论批评史》看作是对于这种体系性理论建构的一个方面的有效尝试。这部可谓第一部比较完整的中国报告文学理论批评史,以史论结合的方式,为我们勾勒出一幅20世纪中国报告文学理论批评的宏观画卷,独具筚路蓝缕之开创之功。另一些研究者也已经开始报告文学理论体系化的探索。1990年代初,王尧和张舒屏在他们合著的《多维视野中的文学景观》(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一书中提出过“关于建立报告文学理论体系的构想”。这一构想提出:“体系性的报告文学理论研究可以从这样几个方面展开:第一,定义和基本范畴的研究,如报告文学的审美特征,价值与功用和报告方式。这是我们从事研究和建立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第二,内部研究,如叙述方式,文体特征和各种艺术手段等。第三,外在研究,它和内部研究构成报告文学理论的基本框架。这一部分需要研讨这几对关系:报告文学和政治体制、经济秩序、历史事件,和新闻学、社会学、读者心理以及报告文学和其他非虚构文学样式的关系,等等。第四,报告文学作家学。我们要研究报告文学家的风格属性、思维特质、审美方式、心理机制、知识结构、思想要素和哲学品格等。”⑮从定义和范畴、内部与外部、写作主体等方面展开的这一构想无疑是值得期待的,但仅仅停留于框架性的构想显然还并不能满足报告文学理论体系化的要求。刘雪梅所著《报告文学论》在某种意义上说,已经具有了一定的体系性的特征。这部有关报告文学理论的专著有着比较严谨的叙说系统,“重点是从报告文学的内部规律入手,对报告文学的文体理论进行较为系统的梳理与研讨。著述将报告文学文体理论视为一种开放但又自成体系的结构系统,在这个大系统中包含着文体史论、本体论、客体论、受体论等若干子系统,每一个子系统相对于它的内部构成因素,又是一个中观系统。以此入手,本书将上述内容列为专章进行考察,将报告文学文体理论这一整体分解为历史过程、内部规律与创作整合几大板块,以求从诸方面的有机结合中逐渐通向整体的全面把握。”⑯刘著的全面性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但其也未能鲜明地凸显具有报告文学文体个性的理论话语。近几年来,章罗生则进一步提出要重构报告文学理论、建立“报告文学学”。他认为“报告文学学”应该包括这样一些内容:“就外部研究而言,它包括文学与政治,作家与时代,报告文学与通俗文学、影视文学、虚构文学的关系,以及中外交流与译介等;就内部研究而言,它包括本体论、发展论、流派论、作家论、创作论与批评论等;就体裁对象而言,除报告文学外,还包括与此紧密相连的传记文学、纪实散文与‘特稿’(即发表在《知音》、《家庭》等通俗杂志上的作品)等。”⑰章罗生致力于构建“报告文学学”的意识和实践有其理论探索的可贵之处,他的近作《中国报告文学新论》即是一个明证。但此作并非一个具有十分严密体系的理论专著,其“理论新探”、“发展新论”和“流派新议”三大部分更像是理论、历史和作家作品论的混搭。尤其是其中所论“哥德巴赫”派、“国土热流”派、“社会问题”派、“历史反思”派、“文体明星”派、“人杰宣传”派、“巾帼红颜”派和“生态环保”派等报告文学八大流派,似乎还是一家之言,这些侧重于题材划分的名称是否能够独立成“派”,需要认真加以论证。

总体来讲,尽管有上述学者有意识地致力于报告文学理论的体系化构建,我们仍然深感这一工作实质性推进的艰难。这一方面在于,致力于报告文学理论体系化论著的数量实在太少,很难设想,仅仅只有极少数人关注和参与的体系化建设能够如火如荼;另一方面也在于,就目前所出版和发表的若干著述而言,有关报告文学理论体系化的相当数量的言论仅仅停留在粗线条的提纲阶段,未能进一步深化、细化、实化。因此,我们由衷祈望有抱负的当代学人,以宏阔胸襟继续“拿来”一切有益的外来理论,以勃勃雄心创设独具本土性的中国报告文学理论体系。

注释

①鲁迅:《拿来主义》,《鲁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41页。

②袁殊:《报告文学论》,《文艺新闻》第18号,1931年7月13日。

③川口浩:《报告文学论》,《北斗》第2卷第1期,1932年1月20日。

④T·巴克:《基希及其报告文学》,张元松译,王荣纲编:《报告文学研究资料选编》(下册),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232页。

⑤孟繁华、程光炜:《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第26页。

⑥诺曼·西姆斯:《文艺型记者》,《交流》1986年第1期。

⑦约翰·霍洛韦尔:《非虚构小说的写作》,仲大军、周友皋译,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8年,第12页。

⑧雪莉·艾利斯:《开始写吧!——非虚构文学创作》,刁克利译校,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77页。

⑨编者:《卷首·留言》,《人民文学》2010年第9期。

⑩有关这些争议的情况,可参见以下文章:朱寨:《关于“报告小说”的求教》,《光明日报》1985年6月6日;刘茵:《为报告小说鼓吹——兼与朱寨同志商榷》,《光明日报》1985年7月4日;袁良骏:《“报告小说”——一个文学怪胎》,《光明日报》1985年8月29日;刘思谦:《小说张开了纪实的翅膀——纪实小说审美特性初探》,《当代文艺探索》1986年第5期;王干、费振中:《纪实:一种新的审美态度》,《小说评论》1986年第6期;张韧:《纪实小说的美学形态》,《天津文学》1987年第8期;陈辽:《新体验小说还是新纪实小说》,《文艺报》1994年7月2日;马振方:《小说·虚构·纪实文学——“纪实小说”质疑》,《文艺报》1999年10月21日;马振方:《小说·虚构·纪实文学——“纪实小说”质疑之二》,《文艺报》2000年4月25日;马振方:《小说·虚构·纪实文学——“纪实小说”质疑之三》,《文艺报》2000年8月8日;孙春旻:《纪实小说:作为文体的合理性和可能性——关于纪实小说与马振方先生商榷》,《文艺报》1999年11月23日;孙春旻:《走出自囚——关于纪实小说的再发言》,《文艺报》2000年7月18日;孙春旻:《纪实小说:争议与辨析》,《文艺报》2000年12月5日。

⑪刘若愚:《中国文学理论》,杜国清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6页。

⑫范培松:《报告文学理论的终结和拓展》,《甘肃社会科学》2004年第6期。

⑬⑭丁晓原:《20世纪中国报告文学理论批评史》,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57页,第20页。

⑮王尧、张舒屏:《多维视野中的文学景观》,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116-117页。

⑯刘雪梅:《报告文学论》,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433-434页。

⑰章罗生:《中国报告文学新论》,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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