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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儿童散文审美流变考察

2014-04-01张国龙韩沐霏

关键词:散文创作儿童

张国龙,韩沐霏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5)

散文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散文包括抒情散文、随笔、杂文、报告文学和史传文学等;狭义散文即抒情散文(或艺术散文),注重叙事、抒情和议论“三体并包”,是一种长于观照内心世界、抒发主体情思的内向性文体(本文推崇狭义散文概念)。散文是心灵史、情感史,自由是其精神内核,真实是其生命之源。儿童散文是现代散文的分支,既具有散文的一般特征,又蕴涵独特的审美品格。儿童散文的读者主要是未成年人,而作者则多是成年人,以回顾童年、少年生活为主,真、善、美、趣是其书写旨归。其审美特征在于“儿童本位”和浓厚的趣味性。一方面,坚守“儿童本位”,抒写“儿童化”情感经验。“我们所提倡的‘儿童散文’,指的是为儿童写作的‘文学的散文’,这种散文是向儿童传达自己‘动人的人生经验’,但是作者必须运用儿童能体会的题材,运用能激起儿童心理反应的语言进行表达与创作。”①林良:《浅语的艺术》,第282页,(台北)国语日报社出版社2000年版。无论是叙事视角、思维方式,还是题材内容、语言表达等皆应“儿童化”——透彻了解儿童的心理机制,将儿童的渴求转化为创作的驱动力,以儿童的审美情趣塑造作品的灵魂。另一方面,具有浓厚的趣味性。无论表现当下儿童的日常生活,还是抒写作家的童年记忆,皆应彰显童真、童趣。

由于散文的“老年性”文体特质使然,散文写作需要丰富的人生体验。加上写作者童年经验的遥远,从而加大了儿童散文写作的难度。然而,中国台湾地区儿童散文却蔚为大观,耐人寻味。本文纵览台湾儿童散文的书写状貌,试图勾勒其审美流变的轨迹。即以描写战火中的“童年”和童年里的“乡愁”为起点;提倡“为儿童”的“文学散文”与浅语艺术,儿童散文取得了合法身份;“儿童散文热潮”中刮起的“田野之风”;儿童散文“审美”与“审智”的辉映与升华。对台湾儿童散文的研究,既可以拓展中国儿童散文研究的领域,又为中国大陆儿童散文创作提供了参照。

一、以书写战火中的“童年”和童年“乡愁”为起点

台湾儿童散文的源头可追溯至20世纪五六十年代。此时期台湾散文以自由多样化的体裁和对生活相对真实的表达进入了鼎盛时期。经历了战争、离别与纷乱之后的台湾作家,不得不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重建精神家园。一边忍受与祖国大陆的隔绝之苦,一边咀嚼与旧友亲朋的分离之痛,唯能帮助他们排解苦闷的便是对过往时光的追忆。因此,怀想故乡是散文创作的主旋律,回眸童年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儿时的家园、故乡的习俗、邻家的玩伴,乃至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皆为写作素材。此种追忆与缅怀,成为孕育台湾儿童散文的温床。虽未明确提出“儿童散文”概念,但王鼎钧、林海音、琦君等率先尝试运用儿童视角传达对历史及现实的思考,无疑为台湾儿童散文的崛起奠定了基础。

此时期儿童在台湾散文中并非是模糊的背景。对历史和战争的铭记、反思,对故国家园和亲人的怀念,促使作家们以散文的方式祭奠曾经沉重而真切的童年岁月。战争的苦难与残酷往往被淡化,以纯真的儿童视角反衬战争等沉重事件方可举重若轻。既能从某个侧面反映整个重大历史事件,又能适当回避血腥和残酷,继而试图从硝烟弥漫的战火中寻找些许人性光辉。比如,一位扎红头绳的女同学在战争中永远“失踪”,寄寓了作者沉重的思念,给予历经炮火洗礼的世人深挚的悲悯(《红头绳》,王鼎钧)。战争中的“童年”是特定时代背景下的产物,一经触碰即牵动着整个时代的记忆。透过对童年的回望,记录的不仅是孩子们单纯、苦难的过往,还蕴藉着作者对故土的深切怀念。总之,战争中的童年书写是此时期“儿童散文”的重要表征,既展现了孩童时代的纯真美好,又礼赞了成长于战火中的一代少年儿童的独立、坚毅,还提醒当下的孩子懂得和平的可贵,呼吁世人反思战争的残酷与悲苦。

战争的硝烟渐渐散去,一湾海峡阻断了两岸的血脉亲情,回不去的故国故园成为许多台湾作家写作的源头。故乡、家园和童年,是20世纪60年代台湾散文创作的关键词。落笔于对童年生活的回忆和对故乡生活的留恋,表达对故乡与亲人不舍的情怀。除却怀旧的温情,行文之中平添了更多地域色彩与生活积淀。儿童视角较前一时期运用更加圆熟、纯粹,尤以琦君的四部散文集《溪边碎语》(1962,台湾妇女月刊社)《烟愁》(1963,先启出版社)《琦君小品》(1966,三民书局)和《红纱灯》(1969,三民书局)为代表。这些作品多追忆童年时代故乡生活的点滴。琦君幼年生活在浙江永嘉县瞿溪乡,与母亲在乡间简朴生活,在自由烂漫的自然环境和家庭氛围中快乐成长。《桂花雨》《金盒子》《油鼻子与父亲的旱烟筒》《妈妈,我摔跤了》《妈妈罚我跪》等皆为怀念童年、故乡、亲人的佳篇,平和的文字里蕴藉着浓郁的爱意。

总之,五六十年代的两类童年回忆性散文,从“战争”与“乡愁”的角度书写童年,可谓殊途同归。然而,此类散文因创作风格与读者对象相对模糊,并不能等同于“儿童散文”。首先,此类散文并未完全遵照“以儿童为本位”的创作原则,并非自觉为儿童创作。其次,尚未形成鲜明的主题与分类,创作风格单一,未能凸显儿童散文的鲜明特质。最后,运用儿童视角虽一定程度上符合儿童审美趣味,但主旨不在表现儿童心理,而在于抒发远在他乡的成人感念。当然,作为儿童散文的孕育期,开创了战争、故乡与童年视角相结合的书写模式,为日后儿童散文的长足发展作了铺垫。

二、提倡“为儿童”的“文学散文”与浅语艺术,确立合法身份

20世纪70年代是台湾儿童散文发展的关键时期,确立了“为儿童”而写作“文学散文”的目标。之前,台湾可谓“没有儿童散文的时代”①邱各蓉:《儿童文学史料初稿1945-1989》,第50页,(台北)富春文化公司出版社2001年版。——多为成人作家所著的回忆性文章,不是专门为孩子们而写作的散文,没有明确的读者意识与文本定位。自70年代以降,在台湾“教育部”的“文艺创作奖”中首次出现了“儿童散文”,儿童散文集随之涌现,林良(笔名子敏)便是此时期横空出世的儿童散文“大家长”。林良最初以“看图说话”与小读者结缘,继而以《小太阳》广受赞誉。他的儿童散文多描写家庭生活,从每日的“流水帐”中寻求意思;解构常人眼中的“平凡”,注入饱满的情感与有趣的想象,在文与文之间构建出一种新的秩序;启迪读者感受属于自己生活中的美与趣,从而更加真诚地爱自己的家。林良在《浅语的艺术》一书中提出了儿童散文创作应遵循的两个原则:一方面,语言必须是“生活的真实”,即小读者日常接触到的语言,不生涩、不生僻;另一方面,时刻不能忘记读者对象是孩子。写作时只能在孩子们所熟悉的那部分“语言的世界”里寻找遨游的可能。比如《家里的诗》,作者别出心裁用家居生活的八个片段谱写了一首温情款款的“诗”,每一个画面都充满了爱的味道。“我”小睡时,敏锐地捕捉到孩子们小心翼翼制造的所有音响:三个小家伙的对话声、努力克制的脚步声、争相提醒的“嘘嘘”声、好心的拉窗帘声、意外的摔跤声,等等。加之一连串“拉”“爬”“摔”“吓”的动作特写,更是把小孩子的善意和爱心表现得妙趣横生。用说话的语气叙述,真实地还原了家居生活现场的所有状况,彰显了浅语艺术的真谛。

总之,70年代台湾儿童散文确立了“为儿童”而写作的创作理念,以林良为代表的儿童散文作家从主题、语言、审美特征等方面进行了深度书写,从而确立了台湾儿童散文的合法身份。然而,此时期儿童散文处于萌芽阶段,题材较狭窄,作家寥寥,作品不多,作品质量有待提高。

三、“儿童散文热潮”中刮起的“田野之风”

20世纪80年代,大量外国儿童文学信息的传入促进了台湾的儿童文学研究热。儿童读物出版的兴盛为儿童文学提供了发表空间。台湾儿童文学进入了成熟期,儿童散文借此迎来了热潮,《民生报》的“儿童亲子版”(主编桂文亚)功不可没。“亲子版”吸引了马景贤、谢武彰、李潼、冯辉岳、孙晴峰、林焕彰等知名儿童文学作家进行儿童散文创作,出版的优秀散文集有《琦君说童年》(琦君)、《赤脚走过田野》(谢武彰)、《快乐少年》(林良)、《点一盏灯》(陈月琴)等。其中,谢武彰的儿童散文最负盛名,被誉为台南吹过的“田野之风”。谢武彰出生于台南农家,儿童散文集代表作有《赤脚走过田野》《奇妙的旅行袋》《布袋戏》和《天霸王》等。这些作品从题材、创作意图和叙述风格等方面完成了对儿童散文艺术形式的探索。“成人的世界,因为受实际的生活和世间习惯的限制,所以非常狭小苦闷。孩子们的世界不受这种限制,因此非常广大自由。年纪越小他的世界越大。”①丰子恺:《丰子恺文集》,第五卷,第467页,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谢武彰的童年感受便是如此,遨游其中“触不到边”,正如向一个“宝葫芦”中窥探,虽口小但肚大,里面尽是令人眼花缭乱、闻所未闻的稀奇事物。弥漫于田野之间的快乐,不只是身体的自由,更是心灵的释放。田间书写正是在回归本真中找到了诠释生命的方式,在“大道至简”中觅得了儿童散文的表现形式。其作品徜徉于大自然中,感受童真的美好,既是台湾乡村生活的缩影,又是一部微型的民俗史。《布袋戏》由21篇趣文组成,堪称乡间生活的百科全书。该书以童年视角追忆过去30年台湾的风土人情,回顾了孩童记忆中淳朴的乡村生活与娱乐习俗,囊括了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的方方面面,犹如一部童年纪录片,简单不失深刻,天真不失感动,平实不失风趣;既着重描绘了闽南生活的独特风情,又寄托了作者对家人的深厚情谊;语言乡土味十足,多用对话,弥补了单纯叙事的枯燥与无趣;作者对人、事、物的叙述细致、详尽,不加多余的渲染,用最朴实的语言捕捉儿童喜闻乐见的趣味,非常适合低龄小读者阅读。《天霸王》主要记述作者成长中的一系列糗事,如《摸田螺》《裸奔记》《消灭臭虫记》《交田米共记》《一张!》等等。随着作者年岁的增长,身后留下的脚印不断延长,读者群从幼年成长至童年,文本的深度与广度在一定程度上得以提升。同时,作品有意引导正在长大的孩子们逐渐形成独立思考的能力,见微知著。教育使命始终潜藏在兴趣的外衣之下,语言风格依旧诙谐,没有刻意用严肃掩盖童年的单纯。《奇幻的旅行袋》写作视角由天真无邪的儿童转变为具有理性思维的青少年,以大朋友的口吻给即将长大的小朋友忠告;放弃了从前稚拙、有趣的表达,于精简的行文中渗透出深邃的人生智慧,巧妙地传达教育性。

总之,虽然此时期台湾儿童散文的创作思维仍停留在对自我经验的追忆,但创作题材日渐丰富,为不同年龄阶段的读者创作的作品增多。“田野之风”折射出台湾儿童散文在思想深度和选材精度等方面的突破,标志着台湾儿童散文创作的成熟。

四、“审美”与“审智”的辉映与升华

台湾儿童散文经过30年的流变,从稚嫩走向成熟。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经济的发展与教育的普及,以及青少年读物出版的日新月异,儿童文学得到广泛重视,这为台湾儿童散文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契机。台湾儿童散文作家的队伍不断壮大,散文创作呈现崭新的气象。随着“为儿童”而写作意识的深化,台湾儿童散文创作剔除了书写“报告文学”的呆板,不再保守“怀旧”;突破儿童散文创作的思维定式,不再拘泥于叙说个人单薄的经历,尝试在更为广阔的天空中寻求新的创作可能;秉承“真善美趣”的审美传统的同时,努力思辨,强化精神高度、深度,从而实现“审美”与“审智”的辉映。桂文亚无疑是此时期具有代表性的作家。

这位由成人文学转型至儿童文学的女作家,以其“个人化”的叙述、“自由化”的创作,给儿童散文界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为儿童散文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经验。她强化儿童散文的“文体意识”,书写“儿童旅行散文”,既体现了其创作个性,又开辟了台湾儿童散文书写的新疆域。

“少年散文的写作同别种文体的创作一样,其难处和妙处都在于:熟练地把握文体的特殊审美功能,并和特定对象——少年儿童的欣赏接受水平、同化能力以及发展趋向结合起来,即针对读者对象同时又高于读者对象,尽力起到启发提高的职责。以成人的经验返照儿童少年的心理世界,需要一种特殊的眼光和心态,从而构成一定指向的艺术自觉。”①转引自王瑞祥:《儿童文学创作论》,第370页,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桂文亚的儿童散文创作具有明确的文体意识与读者意识,针对不同年龄阶段的读者,从自身的童年经验发掘创作素材,观照当下儿童的精神世界、情感世界的同时,具有审智与审美的双重美学意蕴。她的作品童心至上,以儿童视角展现家庭、校园中的种种断面。没有严肃、刻板的教师,没有家长威严的训话,很少有两代人之间隔膜,更多的是“童心未泯”和“老顽童”调皮的悄悄话。儿童散文离不开对美感的传达,美感栖居于她对童年生活的深刻体悟之中,借一双“美丽的眼睛”重新审视并发现,从而引导小读者以审美的标准去感受悲欢。她的抒情并非隔靴搔痒,而是举重若轻传达诗意栖居的姿态,揭示人之存在的本相。

世界如同一本美丽的书,旅行就是认识世界、发现自我的过程,从而感悟人生的意义。桂文亚在《美丽眼睛看世界》的后记中说:“人一旦脱离了原本最熟悉的环境,是最有可能长出新细胞,发现新环境带来的影响。”②桂文亚:《美丽眼睛看世界》,第197页,浙江少儿出版社2010年版。桂文亚从初期以校园、景物、亲情而自成一体的散文创作,转型到对旅行中所见所闻的书写,将诗意的目光放之四海,文体内部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由生活散文过渡到游记散文,无论在内容还是形式上都是一种突破。“这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当你看得愈多,你的眼界和心胸就开放得愈大,愈能了解和包容世界上一切的人、事、物——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知道,这个世界并没有绝对的‘美’,绝对的‘丑’,也没有绝对的‘好’和绝对的‘坏’,而且世界一直在变化——没有什么叫做‘不可能’的事,只要你有耐心,有方向,而且具备足够的勇气,所有的不可能都有可能重现。”③桂文亚:《长着翅膀游英国》,第5页,浙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此乃桂文亚儿童旅游散文的创作理念。初始以叙事为重头戏,继而渗透到精神层面,更注重对生活本质的探寻与表达,注重知识性、教育性、趣味性和思辨性的完美结合,从而拓展了台湾儿童散文新的写作空间。

纵观台湾儿童散文50年来的发展,儿童散文的整体创作风向呈现以下特点。其一,取材于生活,试图保持与生活的一致性。童年经验、校园生活和家庭生活成为常选题材;多写亲身经历,依托于真情实感,回避了苍白的虚构与无谓的抒情,作品具有浓郁的生命意识。其二,具有台湾乡土特色,文风朴素自然、简洁自由。其三,教育性潜藏于字里行间。如果说趣味性是台湾儿童散文的外在特征,那么教育性就是其内在意蕴。与大陆的儿童散文相比,台湾儿童散文确立了明确的文体规范,拥有一大批专事儿童散文创作的作家,诞生了一大批经典作品,开辟了儿童散文的一个又一个疆域,成为了儿童文学百花园中的炫目风景,为大陆的儿童散文创作提供了重要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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