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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洋商与传教士在广州文教领域的互动研究①

2014-04-01陈利敏

关键词:文教传教士商人

陈利敏

(华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广东广州510006;华南师范大学职业教育学院,广东佛山528225)

商人是“贩卖商品从中取利的人”[1]1001。逐利性是其重要特征;再加上中国近代是一部屈辱史,洋商在东西方文明较量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故长期以来,“洋商”是一个带有贬义的群体。传教士宣称其目的是传播上帝福音,拯救人类灵魂。一个着眼于物质利益,一个注重精神塑造,看似毫无联系。然而,商业的沟通从来都不只是物质商品之间的交换,更包括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学习与借鉴;精神的塑造须以物质为基础,方可拥有持久的动力与活力。晚清期间,洋商与传教士因种种原因互动较多。之前研究往往强调二者在侵华问题上狼狈为奸,但现在看来,这种观点过于简单。晚清时期的广州,因濒临海外,得益于“一口通商”的政策优势,商贸发达,成为了当时很多洋商与传教士进驻中国本土的第一站,他们在此经营贸易、传播福音,在文教领域互动频繁。本文拟对此进行简单考察与评述。

一、洋商与传教士历史地被“捆绑在一起”

从历史来看,商人的海外活动一开始就和传教士结下了不解之缘。商人因巨额利益驱动而冒险,传教士为教化他人皈依信仰而不断开拓,双方在对异质文化的地理开拓方面是一致的。不少商人本身即为信徒,常以资金支持传教士传经布道,而传教士则为商人提供商业情报信息,甚至亲自从事商贸活动。实际上,早期的西方海外传教事业和商业活动相联系,且非常普遍。葡萄牙、西班牙、法国等与非基督教国家交往时,传教士和贸易商往往同行。基督教会不是和通商、征服或探险同时开始,就是被指派到这三种方式指明道路的国家去,如在美洲、印度、菲律宾与荷属东印度群岛[2]60。16世纪地理大发现后,欧洲的教会、商人和冒险家甚至都认为发现富产香料和黄金的新土地也是一种传教方式。当时,基督教信徒、航海家哥伦布在西班牙王室的支持下,为扩大基督教势力与攫取商业利益而出海远航,其队伍主要就是由冒险家、商人与传教士组成。发现新大陆后,哥伦布祈祷“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必须将福音传到如此多的国家”的同时,却念念不忘“上帝创造了宝藏,任何获得宝藏的人都可以在世界上为所欲为”,并深信“有了宝藏就能成功地将灵魂带入天堂”。西班牙商人远征南美大陆,目的是为夺取当地黄金,对外声称却是让南美土著皈依宗教。传教的狂热,加上追求财富的欲望,使得神职人员成为西班牙在当地推进殖民化的精锐先遣团,并在后来的财富掠夺中,传教士甚至将传经布道放在了一边。

这种现象在中国也不例外。来华的传教士一开始就与商人联系在了一起。唐贞观年间,景教传教士追随着商队,他们或扮作商人,或乘坐商船潜入中国。如果首次接触顺利,传教士便安排下传教站,附设旅店与学校。[3]8—9明清时期西方对华传教,是与葡萄牙、西班牙在中国沿海一带的贸易和侵略活动相联系的。1511年,葡萄牙占领亚洲最重要的商业据点马六甲,随后到中国沿海刺探情况并图谋通商,1554年获准进入澳门,1557年将之变为永久居留地,“他们在荒凉的岛屿——澳门——上,为葡萄牙人开辟了一个市场,为罗马传道者开辟了一处避难所”[4]172,传教士跟随商人东来。商人为追求利润而向东方冒险,却在无意之中为传教士在华传经布道开疆拓土。

正因为如此,有的学者认为,“商人与传教士……之间的界限往往是模糊不清的”[5]89,或者说是“绑在一起”的。

二、晚清时期广州洋商与传教士的基本情况

得益于国家政策与自身的有利条件,清代广州商贸发达。康熙二十四年(1685)清廷复设粤海关,广州港迅速恢复了国际大港的地位。1699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广州设立第一个商馆,随后西班牙、荷兰、丹麦、瑞典、美国等相继在此设立商馆。乾隆二十二年(1757)到道光二十年(1840),广州“一口通商”,所有洋商对华贸易只能在此进行。1837年,广州的英国行号已增加到156家。[6]184地处广州的洋商聚集而居,俨然将此视为第二个故乡,甚至在十三行南边形成了所谓的“商馆区”。关于晚清广州洋商人数尚未有确凿的记载,但资料显示,到1838年驻穗外侨有307 人[7]389—390,是当时中国对外开放程度最大的地方。鸦片战争后,因上海、宁波等地通商口岸开放及广州排外斗争激烈等原因,广州对外贸易受到一定的影响,洋商人数略有下降,但总体仍在全国各大城市中名列前茅。1862年,洋商在华的法定居住区在广州沙面租界正式建立。

康熙晚年与罗马教廷的“礼仪之争”结束了西方宗教界与中国政府建立的“利玛窦规矩”①晚明期间,为打开中国传教局面,以利玛窦为代表的传教士采取了“科学传教”“学问传教”的策略。他们站在认同与适应的立场上对待中国文化,利用西方的科学知识、器具及崇敬儒学的言论,加上自身较好的道德修养,广交中国士大夫乃至皇帝,以求获得中国上层社会的好感和支持,这一策略被康熙帝称为“利玛窦规矩”。,自雍正元年(1723)起,禁教正式成为中国政府持续的政策。1807年,以新教为主的基督教第四次入华传播业已开始,但因清廷禁教,传教士无法公开活动。鸦片战争前,来华新教传教士约50人,而在中国本土秘密传教的仅有20人,主要集中在广州及其周边地区。为规避禁教政策,他们开办学校,翻译、编纂、印刷传教书报等,在文教领域内表现活跃,为今后在华大规模传教准备条件。鸦片战争后,禁教政策解除,传教士名正言顺进入广州,再加上此时中国洋务运动兴起,洋务人才需求增多,广州商贸发达,得风气之先,当地接受西方文明较快,传教士在当地工作环境大为改善,其兴学办教、出书办报等文教活动更为踊跃,成绩突出。以学校为例,从19世纪中叶到1912年民国成立前,仅广州就有37所教会学校。[8]102—103

三、洋商身份与经商活动为传教士在华活动提供了身份掩护与经济支持

自雍正元年(1723)清政府禁教,到1858年《天津条约》后禁令解除,在这长达130多年的时间里,西方传教士在华活动均是以隐蔽的方式进行,洋商是其重要的身份掩护。再加上,传教士漂洋过海来华传教,从衣食住行到创办教堂、刊印圣经以及培养教牧人员等,均需要大量的经费。中国教会发展之初并没有信徒的捐献,经济来源只能依靠差会的支持。而差会经费有限,如1844年首批耶稣会士来华,其经费由法国皇后亲自筹集,他们搭乘法国政府的轮船免费来到中国,由于经费少在第一年就出现赤字。[9]389特别是19世纪中叶由于英美等国爆发经济危机等原因,宗主国对华教会的资金支持不多,美国内战期间南浸信传道会和监理会甚至一度中断了对华教会的资助。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传教士在华经济比较紧张,工作生活受到很大影响,以致于晏玛太、林乐知等传教士被迫放弃布道谋生,从事商业经营。[10]17可以说,商业活动成为传教士在华工作生活的重要经济来源之一。

以英国教士罗伯特·马礼逊(Robert Morrison)为例。1807年马礼逊经由美国,搭乘“三叉戟号”商船抵达澳门,后至广州。因清廷禁教,马礼逊当时的公开身份是商人。马礼逊在广州无法公开活动,最初暂避在美商的商行里。外出活动被禁止,再加上经济窘迫,使他感到沮丧[11]309,同时,他发现即使是西方的信徒,在异教国土对神的信仰已经冷淡[12]58,正当他心灰意冷准备回国之际,一次偶然的机会被聘为东印度公司的中文翻译,年薪500英镑,但其条件是严格限制他作为一个传教士的活动。虽然一度十分纠结,担心这一职位会影响其传教事业,但他很快说服伦敦传道会和自己接受这一职务:可以合法“居留在中国”、“有助于我中文进步”、“减少英国传教士们的罪恶”[11]309。自此,马礼逊一方面公开参与商业活动,另一方面又不忘自身的传教使命,似乎摸索了一条集商业活动与传教士文教活动相结合、比较适合当时中国国情的特殊传教之道。就这样,在中国马礼逊的公开身份是东印度公司职员(其实就是商人),公司给予他丰厚的报酬(年薪从最初500英镑到1 000英镑,后来竟高达1 500英镑)。实际上,他也确实投资生意,在一次给哥哥的信中说,因一个中国商人的失败,导致他损失6 000元[11]309。东印度公司当时处于贸易垄断地位,亏损应不常见,从中可看出他的生意做得不小(对于自己公开的商人身份,他也十分清楚。1816年7月他担任了阿美士德外交使团的译员并随团前往北京,自称为在澳门贸易的“夷商”[13]8并担任中英双方的翻译,因工作努力得到使团成员的赞许)。经商之余,他也不忘自己的传教事业,并为规避清政府的禁教政策,在文教领域开展了一系列活动。在东印度公司的资助下,他编纂了《华英字典》(东印度公司为此专门从英国派遣印刷技师携带英文铅字字模、印刷机等设备到中国,并设立印刷所),翻译了《圣经》,并在广州印刷了2 000部[14]24;商人的经济条件与身份掩护,给他在华活动提供了便利,使得他在清廷禁止向外国人售书的情况下,1824年将在广州收集到的10 000卷书带到了英国[14]25;他在南洋华侨社区建立宣教基地,开办英华书院(地皮由东印度公司所属的槟榔屿殖民政府划拨),因当地华侨相当一部分来自广州及其周边地区,故英华书院虽远离中国本土,但对广州产生了一定的影响;1842年前,他在广州、澳门等七个地方开设印刷所,出版印刷了多种宗教和西学著作。[15]111很长一段时间里,马礼逊经营生意与传经布道活动是分不开的。1815年他创办了中国近代第一份中文月刊《察世俗每月统记传》,宗旨是用来宣传基督教义,但刊物上开辟“市价篇”专栏,专门记载当时中国进出口货物的等级、市价,重点搜集了广州以至广东商业信息与经济线索,成为当时洋商了解中国经济信息的重要渠道。

自马礼逊1807年首次到达中国到1834年他在广州去世,中国禁教政策仍未解除。在华二十余年间,马礼逊在中国的公开身份就是商人。洋商身份与经商活动,使他得以在当时的中国生存、生活,在文教事业方面小有成绩,并成为基督教在华传教事业的开山鼻祖。

四、洋商与传教士在文教领域的互动

倡建马礼逊教育会。英美等国商人和传教士为纪念马礼逊共同创建马礼逊教育会,并于1835年1月在广州召开首次董事会会议,英国洋商颠地(Lancelot Dent)担任董事长,美国商人奥利芬(D.W.C.Olyphant)与传教士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为董事会成员。[16]教育会在中国设置或资助一些学校,开设奖学金,并资助部分学生赴海外深造,当时不少教会学校均得到了该会的资助。

资助“中国益智会”(Society for the Diffusion of useful Knowledge in China,又名“在华实用知识传播会”)。该会于1834年在广州成立,英商马地臣(James Matheson)任会长,美商奥立芬为司库。1839年出版中文选辑,包括语文、数学、博物、地理、商务等内容,成为马礼逊学校等当时教会学校的教科书之一。[17]98

倡建“中华医药传教会”。在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支持下,该会于1838年2月在广州外商总商会成立,东印度公司哥利支医生任会长,传教士伯驾任副会长,英商颠地、查顿(William Jardine)、马地臣等人为终身董事。该会研究在华设立医学图书馆、博物馆等。为确保正常运作,伯驾一度返美募捐,得到一些教会组织和商人的捐款,他为此感到非常开心。[18]89

倡建“广州基督教联合协会”。1830年在美国企业家、银行家等商人的资助下成立,并在华开展一系列活动。

开展编辑出版工作。书刊报纸本来就是传教士传经布道的重要工具,商人也可从中获取商业资讯,故二者在这方面合作较多。美国洋商奥利芬资助裨治文创办《中国丛报》;马礼逊自1815年起在广州历经8年编纂《华英字典》,英国东印度公司为其提供了10 440英镑的赞助经费[19];1833年8月郭实腊(Gtzlaff,Karl Friedrich August)在广州创刊《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Eastern Western Monthly Magazine),查顿资助其6个月的经费[20]61;1838年10月麦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在其女婿英商奚礼尔(Charles Batten Hillier)的协助下,在广州创办《各国消息》;1847年卫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的《中国总论》完稿,当时各出版社均拒之门外,直到广州的美商担保如有损失由他们补偿后才得以出版[21]89。仅仅在1843—1860年间,传教士在广州出版图书42种,其中宗教、西学类分别为29种与13种。[22]291清政府传教禁令解除前,传教士在华活动比较困难,来自本国教会的支持也不多,其编辑出版基本上是依靠洋商的资助;后传教禁令解除,因教会自养能力增强、西方教会加大资助等原因,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

在资助传教士办学方面,洋商表现也较为踊跃。在洋商的捐款资助下,1830年美国公理会传教士裨治文在广州创办贝满学校(Bridgman School),这是传教士在华建立的第一所教会学校;1850年哈巴安德在广州开办男子日校,3年后又开办女子日校,开创了广州的新式教育先河,此后教会在广州办学陆续增加。从实际情况看,第二次鸦片战争前,清廷禁教,教会学校生源有限,主要是以信徒与贫苦家庭子女为主,有的甚至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多数教会学校可提供免费的课本、衣物与食物,甚至馈赠金钱与实物以吸引生源。这种情况下自然免不了“食教”①食教指有些人信教是出于物质上的利益和需求,如为得到食物、日用品、政治上的利益和保护,以及出洋留学的机会等。参见[英]约翰·麦克曼勒斯:《牛津基督教史》,第417页,张景龙等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现象。而正是洋商的经济资助使得此时举步维艰的教会学校得以维持并发展。第二次鸦片战争后,传教合法化,教会学校作为西方在华提高教会社会形象以及对中国社会精神渗透的手段愈加得到重视,宗主国加大了对华教会财力支持,更为重要是,教会通过宗主国与中国签订的不平等条约,获取了不少土地、房产以及各类赔偿,甚至直接参与商业经营活动,经济情况大为改善;而此时教会对中国社会的影响渐增,教会学校生源主要是以中上层富裕家庭子弟为主,并收取一定的费用,经济来源更加稳定与规范。教会学校获得较快发展,1915年广东教会学校达到695间[23]31—32,其中相当一部分设在了广州。相比之下,此时洋商经济捐助的作用相对减弱,但也是教育经费的重要来源之一。

在热心中国文教事业的洋商中,美商奥利芬尤为突出,对传教士多有帮助,其善举遍及出版、教育等文教领域。1828年,奥利芬在广州成立同孚洋行,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积极资助传教士在广东活动。1830年美国第一位传教士裨治文来华后,就在其帮助下免费住在广州黄埔港内的美国商行。之后他为美国来华传教士提供免费船位达51位,并担负了美部会海外传教委员会来华传教士第一年的生活费,在广州商行他租用房间专供传教士使用,长达13年不收房租。[24]38传教士伯驾等来华后很长一段时间,均由其提供免费住宿;在其捐助下,伯驾于1835年11月在广州十三行新豆栏街7号丰泰行开设了“眼科医院”(Ophthalmic Hospital)(即后来的博济医院,这也是中国首家现代医院,孙中山曾在此习医)。[25]121—122在其资助下,1832年5月裨治文创办《中国丛报》,该报“从1834年1月或2月,如果没有奥立芬大量的经费并克服许多困难是办不下去的”,“他提供一所楼房,这杂志在这楼房里办了四十多年”。[26]78

五、洋商与传教士在文教领域互动频繁的原因

首先,从宗教信仰上讲,宗教改革后的基督新教赞成信徒从事世俗活动。商业活动被视为“对公共利益或个人利益无害”的世俗职业,完全是为“增加上帝的光荣”;由此获得财富,不仅是履行上帝赋予的责任和义务,而且道德上也是许可的。[27]130—131很多洋商都是有宗教信仰的教徒,《圣经》说“富人要进天堂比骆驼穿过针孔还要困难”,让富有的洋商们忧心忡忡、坐立不安;于是他们听从牧师的说教,在现世生活中广行善事,以求上帝宽恕他们的剥削之罪,故西方商人们比较乐意拿出一笔钱给教会。资助学校、设立医院、成立各种基金会等文教活动,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满足洋商自我安慰、救赎的心理需求。

其次,经商和传教工作可以互相推动。晚清前期,中国仅广州一口通商,政府禁教,洋商需要中国开放国内市场以获取更大的商业利润,而传教士也要求自由传经布道,二者均需要“中国更加开放”而实现自身的利益。一方面,商人身份、经商活动可以为传教士传经布道提供身份掩护、经济来源,商业活动在改变中国人接受耶稣信仰上起到很大作用,使其在接受西方商品的同时,也受到西方人文化风俗、生活方式的影响;另一方面,“每一个传教士都是基督教国家制造商的推销员”,接受了西方人的宗教信仰,自然会逐渐接受和认可附着在宗教之上的物质商品。更为重要的是,晚清时传教士为了解中国社会、中国人心理状况以及生活习惯等进行了一系列调查,并获得多项数据,这些能为商人的经济决策提供很大帮助。文教领域的互动合作,洋商与传教士可以从中获取各自利益。正如“中华医药传教会”成立后,身为东印度公司商人的会长哥利支,与伯驾、裨治文三人联合签署的“宣言”所说:“我们可以提出第一个好处是医学科学移植于中国可能产生有益的效果。……第二个好处是将可从这个方法搜集情报,这将对传教士和商人都有极高的价值。”[15]44—45

最后,由文教事业特点所决定。兴学办教、出书办报等文教活动可以启发心灵、拓展思维、交流思想、增长才干,带有一定的公益性,在晚清时期相比“洋货”与“洋教”更易被国人接受;再加上晚清时期传教士在华的文教事业带有较强的慈善性,不收费或收费很低,不乏为一些生活窘迫之人的生存之道。洋商需要通过文教事业改善自身的社会形象,传教士通过兴学办报等文教事业增进与当地的文化交流等,这也是晚清时期二者在广东文教领域互动频繁的重要原因。

六、客观评价

晚清洋商与传教士在广州的活动客观上促进了广州近代教育的发展与社会进步。传教士在促进中国教育近代化的作用方面,已经得到了学界的充分认可。①很多学者都肯定了西方教会与传教士在中国教育近代化过程中的贡献,例如黄新宪:《传教士与中国教育的近代化》,载《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1994年第1期;何晓夏、史静寰:《教会学校与中国教育近代化》,广东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王忠欣:《基督教与中国近现代教育》,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等等。后者甚至指出:“中国教育的近现代化是在教会教育的影响和示范下开始的。”在此不再赘述。晚清时期,洋商在广州与传教士互动频繁,给当地文教领域带来了新的气象。例如,得益于洋商与传教士的共同推动,近代广东医学以及医学教育、女子教育、留学教育等发展迅速。在洋商与教会的资助下,嘉约翰于1863年在广州创建博济医院,设立“博济医学堂”(1879年正式定名为南华医学校),该院1880年创办《中华医报》,揭开了中国现代医学杂志史的第一页。1879年南华医学校招收女学生入学,首开中国妇女学医的大门。据1901年广州基督教及其主要机构统计[28]6—8,37个教会文教机构中就有8个以女子为招录对象;受洋商与教会资助留学美国的广东香山人容闳为中国留学第一人,在其推动下,晚清开展了“中国幼童留美运动”。另外,洋商与传教士在文教领域的合作,促进了近代广东出版业的迅猛发展。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其出版发行的具有广州地域特色的书籍,如《广东省土话字》《粤语语音字典》《初学粤音切要》等,从语法、语音、词汇等多个方面介绍了广州话,含有大量具有当地特色的商业会话,十分生动与实用,深受广东特别是广州洋商与传教士的欢迎,成为他们学习粤语方言、了解当地商情和民情的重要工具。

晚清时期中国由闭关自守到被迫开放,再到向西方学习。在中与西、新与旧的复杂的斗争中,因地理位置特殊,广东处于东西方物质文化碰撞交融的要冲地位。著名历史学家吕思勉在谈到中国这段时期的历史变革时,就多次强调广东的特殊地位,“中国与外人之接触,以广东为最早,人民之通知外情,也以广东为最”[29]114。广州作为广东的省会,是广东的经济政治与文化教育中心,由广东兴起进而影响到全国的中国近代多次变革,基本上是从广州开始酝酿发酵的。因种种原因,洋商与传教士充当了西方现代文明进驻中国的先头兵,其在广州文教领域的互动,在启发民智、推动社会进步等方面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但是,必须清楚地看到,洋商与传教士在文教领域的互动,是从属于他们对华的侵略活动的。以美国洋商奥利芬资助裨治文创办的《中国丛报》为例。该报非常注重商业信息的提供,在该报的发刊词里,裨治文就强调,要重视在华外国人对华贸易的介绍,特别关注商业方面的情报,考察当时商业状况的利弊。[30]1—5该报先后登载了包括中国出口贸易统计表与西方对华贸易统计表在内的多种中外贸易信息,甚至详细列举了中国与英美等部分年度与产品(如中国传统出口产品茶与生丝)贸易的具体情况,为洋商对华贸易与西方国家对华政策提供信息参考。虽然该报的资助商奥利芬不赞成鸦片贸易,该报也于1836—1837年间曾刊登过反对鸦片贸易的主张,然而一旦中国人民抵制鸦片,伤害到列强的利益时,该报笔锋一转,暴露出其侵略本性。早在1834年12月,主要由商人和传教士构成的全体广州英侨写了一份呈英国国王书,要求英政府增派军队和兵舰到中国,裨治文在该报上为此作了论证。[30]371—3751836年该报登载文章《与中国人订立条约》,抨击中国闭关锁国政策,竟然声称要打破这种局面应该“通过加农炮弹进行辩论”。对此,裨治文非但没有反对,还在文章前加了按语表示完全同意,认为西方国家无需再拖延时间,甚至扬言主张强有力的和有决定性的办法解决问题。[30]441—4461836年8月,该报曾发表一篇对中国军事实力的情况调查,确认中国实不堪一击。[30]171—184鸦片战争爆发后,裨治文提出中国必须屈服,竟然认为战争是“人类最高的主宰利用英格兰来教训中国,使他谦卑。他不久还将利用英格兰向中国的千百万人民传播基督教文明”[30]1—9。在他的眼里,战争竟然成为列强入侵中国、传播基督教文明的合法方式与工具。在支持对华侵略战争方面,洋商与传教士观点惊人相似,其侵略本性暴露无遗。

洋商与传教士在对华侵略活动中的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教会对此也深有感触,这一点可以从美国基督教全国协会在1951年8月31日发布的关于美国基督教各派在近代中国活动的总结中看出。其“正面的教训”第1条是“我们是发轫教育和妇孺福利的先驱”[14]433;同时其“负面的教训”第12条明确指出,“传教士的工作有太多的政绩是与西方帝国殖民主义和商业剥削有着紧密的联系”[14]434。晚清时期,洋商与传教士在广州文教领域的互动,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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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岁再创业邰中和当“光的传教士”
早期西方传教士的汉语量词观
明代前中期武官“文教化”现象初探
传教士与近代西方列强的侵华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