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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适中,要以为贤
——论苏轼对屈原的接受

2014-04-01何新文丁静

关键词:屈原苏轼

何新文,丁静

(湖北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虽不适中,要以为贤
——论苏轼对屈原的接受

何新文,丁静

(湖北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青年苏轼在《屈原塔》、《竹枝歌》、《屈原庙赋》等诗赋作品中集中书写屈原之死的主题,中晚年以后更有对屈宋辞赋的推崇和评论。可以说,屈原的影响贯穿了苏轼的人生旅程。但在苏轼丰富繁多的诗文词赋及其文史论著之中,有关屈原的文字并不是很多,提及屈宋及其辞赋的频率不仅无法与他“独好”的陶渊明相比,而且也远不及庄周、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以及刘禹锡、白居易诸人。这种现象的形成,当与苏轼对于屈原所持“虽不适中,要以为贤”的接受态度相关。

苏轼;屈原;接受;“虽不适中,要以为贤”

苏轼(1037—1101)卒后,其弟苏辙曾记述他生前的读书为文说:

公之于文,得之于天,少与辙皆师先君。初好贾谊、陆贽书,论古今治乱,不为空言。既而读《庄子》,……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浩然不见其涯也。……至其遇事所为诗、骚、铭、记、书、檄、论、撰,率皆过人。……公诗本似李、杜,晚喜陶渊明,追和之者几遍。[1]1411

对于前代思想文化遗产,无论是孔、老、庄、《易》、释,还是贾谊、陆贽,抑或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白居易等,他都广泛学习,兼容并蓄;而在古今诗人中,他最喜爱的是陶渊明,他自己在《与子由书》中也说:“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2]2515

然而,对于屈原这位名垂千古的伟大诗人,苏辙并未提及;在苏轼丰富的诗文论著中,涉及屈原的文字也似乎远不及庄子、渊明诸人。那么,个中缘由何在?苏轼对于屈原到底秉持着一种怎样的接受态度,屈原对于苏轼的人生和创作又有着怎样的影响呢?这应该是一个颇值得探讨的问题。

一、青年苏轼:“屈原之死”主题的诗赋抒写

“研究屈原,应当以他的自杀为出发点”[3]165。屈原之死所带来的巨大震烁和无尽思考,一代又一代地拷问着中国文人的心魂。自汉之贾谊、刘安、司马迁,魏晋之嵇康、阮籍,唐之韩、柳、刘禹锡,以至宋之苏轼、朱熹,概莫能外。而苏轼文集中关于屈原的三篇诗赋作品,所抒写的就都是这个“屈原之死”的主题。

(一)“屈原古壮士,就死意甚烈”:《屈原塔》、《竹枝歌》的死亡主题

苏轼有一个期冀他读书从宦的父亲和深明大义的母亲,故自幼即“奋厉有当世志”。据苏辙记忆,苏轼十岁之时,母亲程氏曾教他读《后汉书·范滂传》。范滂(137—169)是汉末一位嫉恶如仇、忧国忧民的直臣与孝子。其时冀州大饥,盗贼群起,范滂任“清诏使”按察郡县不法官吏,“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后因见时政腐败,弃官而去。至汉灵帝初年再兴党锢之狱,又被下诏捕狱。范滂不忍“令老母流离”,于是毅然投案诣狱,被杀时年仅三十三岁[4]2203~2208。范滂不畏权势、舍身取义的壮烈故事,使小小年纪的苏轼感奋不已。于是,苏轼问母亲:“轼若为滂,夫人亦许之否乎?”母亲回答道:“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耶?”[1]1411

十来年后的嘉祐元年(1056),20岁的苏轼随父亲、兄弟走出家乡,到达京城开封,并在次年的科举考试中高中进士一举成名,得到主考官欧阳修乃至仁宗皇帝的青睐。可是,正当初入仕途的苏轼满怀热情之时,尚在中年的母亲却在家乡眉山病逝。噩耗传来,父子三人匆忙回乡奔丧。年轻的苏轼,平生第一次领略了亲人逝去的悲痛,并且居家为母亲守孝。嘉祐四年(1059),苏轼在服母丧期满后和父亲、兄弟再

次出川赴京。途经忠州(今属重庆),看到这个与屈原平生行迹并没有关联的地方竟建有一座屈原塔,惊异之余便写下了一首题为《屈原塔》的五言古诗。其诗云:

楚人悲屈原,千载意未歇。精魂飘何处?父老空哽咽。

至今沧江上,投饭救饥渴。遗风成竞渡,哀叫楚山裂。

屈原古壮士,就死意甚烈。世俗安得知,眷眷不忍决。

南宾旧属楚,山上有遗塔。应是奉佛人,恐子就沦灭。

此事虽无凭,此意固已切。古人谁不死,何必较考折。

名声实无穷,富贵亦暂热。大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5]5

或许是与诗题有关,因为所谓“塔”原本就是供奉佛骨或保存死者遗体的地方。这忠州屈原塔里,当然不会有屈原的遗体,但却一定是屈原的亡魂可以安顿之所;或许更是由于苏轼记忆里留存的范滂英勇赴死和母亲程氏遽然辞世所引发的死亡之思:《屈原塔》诗抒写的就是一个有关于屈原自沉的主题。

《屈原塔》诗分为三段:开首八句,泛写千百年来楚人从未停歇的悼屈“遗风”,人们在沧江上竞渡龙舟、投放粽子,呼唤亡灵,楚山楚水之间,到处回荡着楚人呼天喊地的哀哭之声!真可谓“楚人悲屈原,千载意未歇”;中间八句,具论忠州屈原塔的由来,当是三楚故地“奉佛人”为使屈原壮烈“就死”的事迹代代相传、永不沦灭而建;最后八句,作者赞叹屈原为坚持名节而死的价值意义,从而归结忠州人民修建屈原塔的深厚情谊:“此事虽无凭,此意固已切”。此诗,从“楚人悲屈原”之“死”起,至“所以持死节”结,一气贯注地叙写了“古人谁不死”,而屈原“就死意甚烈”的死亡主题,寄托着青年苏轼对屈子自沉的理解和高洁人格的景仰,预示着诗人未来不同凡俗的人生道路和志节操守。

苏轼兄弟在忠州时,还创作有著名的《竹枝歌》。据《乐府诗集》记载:“《竹枝》本出于巴渝。唐贞元中,刘禹锡在沅湘,以俚歌鄙陋,乃依骚人《九歌》作《竹枝》新辞九章,教里中儿歌之。”[6]1140刘禹锡谪居巴山楚水之间,据民歌而改作九章《竹枝》新词,在轻扬缠绵的音调中,歌咏三峡风光或男女恋情,折射自己“置身”贬谪之地的生活环境和情感心态,对当时及后世的“竹枝”歌词创作均极有影响。其中如“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等诗歌,至今传唱。

但苏轼的九章《竹枝歌》,无论是内容和情调都与刘禹锡的《竹枝》辞有所不同。苏轼一变唐人“有淇、濮之艳”的诗风而发为幽怨之音,借以悲悼屈原等楚人之死,如其诗中曰:

苍梧山高湘水深,中原北望度千岑。帝子南游飘不返,惟有苍苍枫桂林。

水滨击鼓何喧阗,相将扣水求屈原。屈原已死今千载,满船哀唱似当年。

吁嗟忠直死无人,可怜怀王西入秦。秦关已闭无归日,章华不复见车轮。

君王去时箫鼓咽,父老送君车轴折。千里逃归迷故乡,南公哀痛弹长铗。

横行天下竟何事,弃马乌江马垂涕。项王已死无故人,首入汉庭身委地。

富贵荣华岂足多,至今惟有冢嵯峨。故国凄凉人事改,楚乡千古为悲歌。[5]5~6

从屈原、怀王、项羽之“死”,苍山、湘水无情草木之“泣”,到帝子南游、父老哽咽、南公哀痛,苏轼笔下的《竹枝歌》,不啻是一曲以屈原为代表的楚人坎坷历史的“千古悲歌”!诚如苏轼《竹枝歌叙》所自道:“《竹枝歌》本楚声,幽怨恻怛,若有所深悲者。岂亦往者之所见有足怨者欤?夫伤二妃而哀屈原,思怀王而怜项羽,此亦楚人之意相传而然者。……故特缘楚人畴昔之意,为一篇九章,以补其所未道者。”

(二)“苟宗国之颠覆兮,吾亦独何爱于久生”:《屈原庙赋》论屈原之死

苏氏兄弟在离蜀适楚期间,还作有同题的《屈原庙赋》。苏轼之赋,清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吴雪涛《苏文系年》、孔凡礼《苏轼年谱》等,均以为与《屈原塔》诗一样,乃嘉祐四年与苏洵、苏辙一道赴开封途中所作,作者时年23岁。

但是,曾枣庄先生2007年发表的《苏赋十题》(载《中国苏轼研究》第3辑)及新近出版的《宋代文学编年史》(凤凰出版社2012年版),却据南宋郎晔(绍熙三年)所编《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一《屈原庙赋》题下注引晁补之“公之初仕京师,遭父丧而浮江归蜀也,过楚屈原之祠为赋以吊”之语,因而改系为宋平宗治平三年(1066)所作,苏轼时年30岁。

曾先生此说一出,颇获好评,有论者认为“郎晔为宋人,晁补之是苏门四学士之一,其言自当更为可

信”[7]。但是,笔者以为此说仍有不周之处:

首先,此说尚属孤证,且晁补之《变离骚》之书已经散佚不全,《屈原庙赋》题下注所引之语无法核实。例如,元祝尧《古赋辨体》,并录苏东坡《屈原庙赋》与《赤壁赋》,祝尧已引“晁补之云”以评价《赤壁赋》,对于《屈原庙赋》的介绍却引朱熹(1130—1200)《楚辞后语》“公自蜀而东道出屈原祠下尝为之赋”等语,而未引上述郎晔注所言。而且,祝尧在苏辙《屈原庙赋》题下也说“公尝与兄子瞻同出屈祠而并赋”:据此可知,大致与郎晔同时的朱熹,以及宋元之际的祝尧对于二苏《屈原庙赋》的写作时间,是主“自蜀而东道出屈原祠下尝为之赋”而不取郎晔注引晁补之之说[8]434~444。此中缘由,或即因“晁补之语”存在疑问。

其次,在曾枣庄此说之前,孔凡礼《苏轼年谱》已转引过郎晔注引晁补之语,但却明确表示“不从”其说[9]。这表明孔凡礼已注意到晁氏之语或有不当而未予采纳,现曾枣庄先生“旧话重提”,而没有补充新的证据,当然仍不能使人信服。

第三,此说与《屈原庙赋》内容及苏轼行事不合。今苏轼《屈原庙赋》开篇即言“浮扁舟以适楚兮,过屈原之遗宫”,是指自蜀浮江而下,到达楚地。若是遭父丧后再从开封溯江而上又一次造访屈原庙,即所谓“浮江归蜀”的话,就应改写成“浮扁舟以归蜀兮,再过屈原之遗宫”了①与此同理,曾枣庄先生为证明《屈原庙赋》为治平三年所作,曾以苏辙《巫山庙》诗“乘船入楚溯巴蜀”句为例说,这一“溯”字无可辩驳地证明苏辙此诗作于“遭父丧而浮江归蜀”时,要不然如有人认为此诗作于嘉祐四年,那就应为“乘船入楚出巴蜀”。(曾枣庄:《论苏赋》,载《上海师范大学学报》2005年第5期)。况且,同样是南宋人的朱熹也在其《楚辞后语》之苏轼《服胡麻赋》题叙中明言苏轼“自蜀而东,道出屈原祠下,尝为之赋”[10]300,而不是说“浮江归蜀”而为之赋。故此“遭父丧而浮江归蜀也,过楚屈原之祠为赋以吊”之说,与《屈原庙赋》内容不合。同时,苏洵病卒开封,朝廷“敕有司具舟载其丧归蜀”。苏轼兄弟护丧扶灵,水陆兼程,千里归乡。当此之时,苏轼若又重游楚地为赋以吊屈原,亦与奔丧的情事、情理矛盾。

诚如上述,则笔者以为若要改系《屈原庙赋》的写作时间,尚需进一步论证。

《屈原庙赋》的主题,也是论屈原之死。这篇不到四百字的骚体赋,以“屈原庙”为题,以屈原之死立论。在赋中,“死”字先后出现了五次,从而一线贯穿全篇。赋的首段,叙作者浮舟适楚,睹屈原庙而感叹其“生无所归而死无以为坟”,从而提出屈原之死的问题以领起全篇;接着是赋的主体部分,以“处死之为难”为中心展开议论。苏轼推想屈原“徘徊江上欲去而未决”的艰难之状,既赋《怀沙》之篇以明“知死不让”,又连用两个“岂不能”的反问句展现内心的理性思考和情感痛苦:

吾岂不能高举而远游兮,又岂不能退默而深居?独嗷嗷其怨慕兮,恐君臣之愈疏。生既不能力争而强谏兮,死犹冀其感发而改行。苟宗国之颠覆兮,吾亦独何爱于久生。[2]2

苏轼此赋,表达了对屈原之死的理解和肯定,张扬了屈原以死谏君、以身殉国的社会意义,对“苏门四学士”中的晁补之以及南宋洪兴祖的《楚辞》论述,以及朱熹评价屈原的“忠君爱国”之说,都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如洪兴祖《楚辞补注·离骚后序》言“屈原,楚同姓也。……同姓无可去之义,有死而已。《离骚》曰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则原之自处审矣。……生不得力争而强谏,死犹冀其感发而改行……臣子之义尽矣。非死为难,处死为难。屈原虽死,犹不死也”[11]50,很明显,就是对苏轼之论的接受和继承。朱熹则在其苏轼《服胡麻赋》题序中说:“独公自蜀而东,道出屈原祠下尝为之赋,以诋扬雄而申原志……是为有发于原之心。”[10]300宋元之际,祝尧所编《古赋辨体》,将苏氏兄弟的两篇《屈原庙赋》一并收录。祝尧评苏轼之赋“中间描写(屈)原之心如亲见之,末意更高,真能发前人所未发”;然后又比较二苏之赋,谓“大苏之赋,如危峰特立,有崭然之势,小苏之赋,如深溟不测,有渊然之光”[8]434~444。可见他对苏轼《屈原庙赋》的思想艺术成就十分肯定。

二、中晚年苏轼:对屈宋辞赋的推尊与评论

屈原既死之后,自贾谊以至刘勰的整个汉魏六朝,屈原及其作品一直受到重视。但由隋及唐入宋,楚

辞之学却渐趋衰微。北宋前期,虽然王禹偁、梅尧臣、蔡襄、王安石、沈括、郭祥正等时有骚体辞赋之作,但苏轼仍以为楚辞已成将坠之“微学”而深感忧虑。因此,他一方面身体力行,创作骚体辞赋作品,“手校《楚辞》十卷”[12]434;一方面又发表有重视楚辞骚赋、呼唤屈骚传统的言论,表达其推尊屈宋辞赋的观念。

宋神宗元丰元年(1078),步入中年(时42岁)的苏轼,在《书鲜于子骏楚词后》中,对屈宋辞赋及时人的拟骚赋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和充分的肯定。其文云:

鲜于子骏作楚词《九诵》以示轼。轼读之,茫然而思,喟然而叹曰:嗟乎,此声之不作也久矣,虽欲作之,而听者谁乎?……好之而欲学者无其师,知之而欲传者无其徒,可不悲哉?今子骏独行吟坐思,寤寐于千载之上,追古屈原、宋玉,友其人于冥寞,续微学之将坠,可谓至矣![2]2057

鲜于子骏,名侁,阆州人,与苏轼友好而颇多诗文往来。苏轼此文,情深意切,既为楚辞“欲学无师、欲传无徒”的状况伤感,更为眼前鲜于子骏《九诵》的问世兴奋不已,且许以“追古屈原、宋玉,友其人于冥寞,续微学之将坠,可谓至矣”的高度赞誉。字里行间,溢满呼唤屈、宋传统的深挚情感。

哲宗绍圣元年(1094),年近花甲的苏轼赴英州贬所之前所作《中山松醪赋》,中有“犹足以赋《远游》而续《离骚》”句。

传统的课程考核方法主要是通过考试考核学生对理论知识的掌握程度,这种一次性的考核方法不能真正地反映出学生对所学知识的掌握程度及其专业应用能力,而一个良好的评价体系能够激起学生的学习兴趣和积极性。

宋玉的《高唐》、《神女》、《登徒子好色》诸赋,昭明《文选》收入“赋”类之“情”门。萧统在编辑这三篇赋时,将各赋的第一段文字均划分为“序”,其后才是赋的正文。对这样一种被刘勰称为“序以建言”(《文心雕龙·诠赋》)的划分方式,古今学人的态度,大致可分为两派:主流的意见是接受认可为“序”;反对者以为原本就是赋的正文部分,而最早提出这种不同看法的可能就是苏轼。

哲宗元符二年(1099),苏轼63岁,他在所写《答刘沔都曹书》中说:

梁萧统集《文选》,世以为工。以轼观之,拙于文而陋于识者,莫统若也。宋玉赋《高唐》、《神女》,其初略陈所梦之因,如“子虚”、“亡是公”相与问答,皆赋矣。而统谓之“叙”,此与儿童之见何异。[13]328

苏轼认为宋玉《高唐赋》开篇“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至“玉曰唯唯”、《神女赋》开篇“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至“玉曰唯唯”这两大段文字,如同司马相如《子虚赋》开篇“子虚、亡是公、乌有先生”的一段问答一样,都是赋的正文,而不是序。

细察宋玉赋的结构内容,苏轼之说确有道理,故此说也颇有影响。如两宋之际,王观国《学林》卷七“古赋序”条,即指出《文选》所载傅毅《舞赋》及宋玉《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等“四赋本皆无序,昭明太子因其赋皆有‘唯唯’之文,遂误析为序也”[14]189。清乾隆时学者章学诚(1738—1802)、王芑孙(1755—1817)的看法也与苏轼之说相近。如章学诚《文史通义·诗教》云:“赋有问答发端,误为赋序,前人之议《文选》,犹其显然者。”[15]81章氏“前人之议”云云,当即是指苏轼此说。王芑孙《读赋卮言·序例》则更明确指出:“周赋未尝有序。宋玉赋之见《文选》者四篇,不载于《选》者一篇,皆无序。盖古赋自有散起之例,非真序也。《高唐》、《神女》、《登徒子好色》三篇,李善、五臣,皆题作序。汉傅武仲《舞赋》引宋玉《高唐》之事发端,亦题为序,其实皆非也。”[16]今人钱钟书先生《管锥编》,亦曾引东坡讥昭明《文选》“编次无法”之语,以证苏说之不误[17]869。

而不满苏轼之说者,则可以清人何焯为代表。何焯评《文选·宋玉〈高唐赋〉》时,曾反驳苏轼道:“刘彦和云:‘既履端于唱序,亦归余于总乱,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乱以理篇,迭致文契。’则是一篇之中,引端曰序,归余曰乱,犹人身中之耳目、手足各异其名。苏子则曰‘莫非身也,是大可笑’,得乎?”[18]882而日人铃木虎雄《赋史大要》又折中苏、何二家之说,谓“苏轼之说,亦有一理;何焯之说,亦有所未精。二人皆以混同我辈所谓序、乱与赋之首、尾,为斯论争者也,若明此区异,则议论自息矣”[19]495。

关于辞赋作品的结构体制,古今学人颇多探索。在萧统《文选》之前,刘勰《文心雕龙·诠赋》已分赋为“唱序”、“总乱”和“正文”三部分。此后,元人陈绎曾《赋谱》则分楚汉辞赋的体制段落为“起端”、“铺叙、“结尾”三部分[14]225,与萧统、刘勰的意见稍有不同。进入近现代,最先有铃木虎雄论“赋之结构——形式”,以为自成“首、中、尾”三部,但又有两种情况:一是“始有序、中间有本部、终有乱系重歌讯等”;二是“序、乱”二者皆无,“即仅在赋之本部而自为三部者,即其首部、尾部用散文体,中间部用韵文体者”[19]493。故铃木氏评苏轼、何焯论《高唐赋》是否有“序”之争,是因为二人混同了所谓“序、乱与赋之首、尾”的关系。

在当今选注、叙论宋玉《高唐》、《神女》诸赋的众多赋选或文著之中,虽然依萧统《文选》之例而以各

篇首段为“序”的相当普遍,但与苏轼之说相同者依然有之。仅就笔者所见,如马积高先生认为《高唐赋》开篇至“玉曰唯唯”为“第一大段”,并不称其为“序”[20]45。曹明纲先生更认为:“辞赋一般多由首、中、尾三个部分组成。其首部多用散文句式,中部则以大段韵文组成,尾部又用散句归结”,《高唐》、《神女》赋也是包括“散文首部、韵文中部、散文尾部”三部分,而不存在所谓“序”文,“现存辞赋有序者当推东汉班固的《两都赋》,其序于赋的散——韵——散三部分之前,更增加一段议论文字”[21]69,74。

哲宗元符三年(1100),苏轼从海南岛北归途中经广东清远时所撰《与谢民师推官书》,是他平生最后一次较为集中的文学论述,文中有云:

扬雄好为艰深之辞,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其《太玄》、《法言》,皆是类也。而独悔于赋,何哉?终身雕篆,而独变其音节,便谓之“经”,可乎?屈原作《离骚经》,盖《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使贾谊见孔子,升堂有余矣,而乃以赋鄙之,至与司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众。[13]331

苏轼借批评扬雄晚年“独悔于赋”之说,以肯定屈原之作。在他看来,辞赋本身虽有水准高下之分,但以所谓“雕虫篆刻”而鄙视辞赋则是浅陋的。苏轼承刘安、司马迁、刘勰之后,高度评价屈原《离骚》的崇高地位和伟大价值,以为乃“《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三、“虽不适中,要以为贤”:苏轼对屈原的接受态度

自青年时代在《屈原塔》、《屈原庙赋》等诗赋作品中集中书写屈原之死,到中晚年推尊并高度评价屈宋辞赋,可以说,屈原的影响贯穿了苏轼的人生旅程。但是,我们仍然不能否认,在苏轼丰富繁多的诗文词赋及文史论著之中,有关屈原的文字并不算多,提及屈、宋及其辞赋的频率不仅无法与其晚岁“独好”的陶渊明相比,而且也远不及庄周与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白居易诸人;此外,从人生的角度而言,人们甚至也很难把超然旷达、随遇而安的苏轼与愤世嫉俗、独立特行的屈原相提并论①朱光潜论陶渊明,认为“可以和他比拟的,前只有屈原,后只有杜甫”,而苏轼“在陶公面前终是小巫见大巫”(《诗论》,三联书店1984年版第277页);李泽厚论《离骚》“开创了中国抒情诗的真正光辉的起点和无可比拟的典范”,而苏轼“比起屈、陶、李、杜,要大逊一筹”(《美的历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65、152页)。。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原因或许是多方面的,但苏轼对于屈原的接受态度,则应该最值得关注。让我们仍然回到《屈原庙赋》,苏轼在赋末写道:

呜呼!君子之道,岂必全兮。全身远害,亦或然兮。嗟子区区,独为其难兮。虽不适中,要以为贤兮。夫我何悲,子所安兮。

这“虽不适中,要以为贤”之句,正是青年苏轼清晰表达的接受态度。屈原自沉之后,历代文人学士从各自的角度对此提出了许多不同的看法。如贾谊《吊屈原赋》,已有“远浊世而自藏”之议;扬雄亦“怪屈原自投江而死”,质疑“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沉身哉?”[22]3515他还在《法言·吾子》篇以“如玉如莹,爰变丹青”的比喻,提出了屈原是否“智”的问题;东汉梁竦《悼骚赋》肯定屈原“既匡救而不得,必殒命而后仁”,并批评贾谊和扬雄的误解之后,班固《离骚序》仍然怨责屈原“忿怼不容,沉江而死”有违“明哲保身”之道,亦“非明智之器”[11]49~50。而至被苏轼目为“南迁二友”②苏轼《与程全父十二首》之十一云:“流转海外,如逃空谷……惟陶渊明一集,柳子厚诗文数册,常置左右,目为二友。”之一的唐代文学家柳宗元,则对屈原之死表达了与众不同的肯定性意见,其《吊屈原文》云:

委故都以从利兮,吾知先生之不忍;立而视其覆坠兮,又非先生之所志。穷与达固不渝兮,夫惟服道以守义。矧先生之悃愊兮,蹈大故而不贰。[10]288

柳宗元批评怨责屈原自甘“隐忍”而留恋楚国的议论,肯定其不忍“立视”故国“覆坠”,而心怀爱国至诚赴死“不贰”的“服道守义”行为,充分表达了对于屈原之死的理解。

值得注意的是,苏轼虽继承了柳宗元肯定屈原慷慨赴死的正确见解,但仍然作出了“虽不适中”的非肯定性评价。而所谓“适中”,是指一种调和事物矛盾的处世之道。《礼记·中庸》曰:“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朱熹注谓:“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23]17苏轼在青年时代就接受了儒家的“中庸”学说,他曾撰有《中庸论》上、中、下三篇,以阐释“中庸”之义。如其《中庸论》下篇曰:

夫君子虽能乐之,而不知中庸,则其道必穷。……得其偏而忘其中,不得终日安行乎通途,夫虽欲不费,其可得耶?……然天下有能过而未有能中,则是复之中者之难也。……既不可过,又不可不及,如斯而已乎?……君子见危则能死,勉而不死,以求合于中庸。[2]63

在苏轼看来,“适中”是人生的高尚境界。虽在“君子”而“不知中”,“则其道必穷”,若“得其偏而忘其中”,则“不得终日安行乎通途”。但是,要真正做到“适中”、“能中”,却是很难的事情。

苏轼这种“适中”的人生哲学,换一种说法,也就是其《贾谊论》中所说的善于“处穷”:

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纡郁愤懑,趯然有远举之志。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2]105~106

《贾谊论》是青年苏轼于嘉祐五年所撰策论之一。苏轼认为:“取远、就大”的君子,“必有所待”和“必有所忍”。而才高气盛的贾谊,“夫谋之一不见用”就“自残至此”,既为赋以吊屈原,又满腔纡郁愤懑,伤感哭泣,以至于忧伤病沮,英年早逝。究其原因所在,一言以蔽之,可谓“不善处穷者也”。

在写成《中庸论》、《贾谊论》三十多年后的晚岁,饱经宦海风波的苏轼,于谪居海南时又撰有一篇题为《浊醪有妙理赋》(以“神圣功用无捷于酒”为韵)的律赋,进一步表述过这种“适中”的处世之道:

得时行道,我则师齐相之饮醇;远害全身,我则学徐公之中圣。……独醒者,汨罗之道也;屡舞者,高阳之徒欤?恶蒋济而射木人,又何狷浅?杀王敦而取金印,亦自狂疏。故我内全其天,外寓于酒。[2]21

既要“得时行道”、“远害全身”,就不能像屈原那样“独醒”②唐宋文人多有宣称不要做屈原那样的“独醒”人,如白居易《咏家酝十韵》谓:“独醒从古笑灵均,长醉如今效伯伦。”(朱金城:《白居易集笺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839页),像高阳酒徒郦食其那样沉溺,像曹魏人时苗那样因厌恶“酒徒蒋济”而立木人射之,像晋人周凯那样醉后扬言“杀王敦而取金印”:他们都不免固执偏激,所作所为皆不“适中”。而我则虽外寄形于酒,内心则能顺其自然。

所谓“适中”与“善处穷”,正是苏轼所肯定的处世之道即人生态度或方法策略。苏轼认为,“人生如寄”③据王水照、朱刚统计,苏轼诗集中,共有九处用了“吾生如寄耳”之句。(《苏轼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555页),人生多艰,在有限的人生之中,尤其是在身处逆境之际,要心态平和,“允执其中”,要“有所待,有所忍”,有默忍待变的耐心,而不能偏执极端,也不必满腔纡郁愤懑。即使面临危难之际,也既要有“见危能死”的气概,更要有“勉而不死,以求合于中庸”之道的智慧。这可谓是苏轼所追求的处世之道和人生境界,却也正是他有不同于屈原的地方。

苏轼持着这样的人生原则来衡量屈原和贾谊,当然都是“不适中”者。屈原是中国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第一个在其文学作品中突出地表现生死主题,并且最终以选择死亡的行动回答这一重大问题的伟大哲学家和诗人。屈原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独立不迁,横而不流,坚韧执著,决不妥协,绝不同流合污。屈原有着理想高于生命的人生追求,为了他的政治理想和高洁人格,他不会“勉而不死,以求合于中庸”,而宁愿抛弃生命而坚持其所坚持,如其所谓: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离骚》)

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怀沙》)

宁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不毕辞而赴渊兮。惜雍君之不识。(《惜往日》)

宁逝死而流亡兮,不忍为此之常愁。(《悲回风》)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父》)

屈原本有着对生的无限眷恋,对祖国和人民的深厚感情,对生命价值和理想的执著追求,所以他不愿意轻易去死;可是屈原又有着“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特殊遭遇,有着嫉恶如仇、绝不同流合污的高洁人格,当美政的理想无法实现之时,尤其是当郢都沦陷、深爱的祖国正走向危亡而又无法挽转之时,当屈原的初衷、希望变成失望而最终走向绝望之时,当屈原在生与死的痛苦思索中最终从理智上觉得“独爱于久生”也没有任何价值意义之时,屈原就决然选择了自沉而死!

有如清龚景瀚所谓:“苟己身有万一之望,则爱身正所以爱国,可能不死也。不然,其国有万一之望,国不亡,身亦可以不死;至莫足与为美政,而望始绝矣。既不可去,又不可留,计无复之,而后出于死。”(《离骚笺》)亦或有如梁启超所谓:“易卜生最喜欢讲的一句话:All or nothing。(要整个,不然,宁可什么也没有。)屈原正是这种见解。‘异道相安’,他认为和方圆相周一样,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中国人爱讲调和,屈原不然,他只有极端”,他“不肯迁就”[3]。

的确,“虽不适中,要以为贤”,可以用来概括苏轼对屈原的评价和接受态度。一方面,苏轼终其一生,对屈原充满了崇敬和景仰之情,屈原是其仰慕、师法的榜样,是他心目中神圣而难以企及的对象。这不仅表现在青年苏轼,因感知屈原之死而连续创作《屈原塔》、《竹枝歌》、《屈原庙赋》等一系列诗赋作品;不仅表现在中年苏轼,为鲜于子骏拟骚作品《九诵》的问世兴奋不已,满怀深情地呼唤时人“追古屈原、宋玉,友其人于冥寞,续微学之将坠”;不仅表现在步入晚年的苏轼,既以学者的态度探究萧统《文选》所载宋玉《高唐》、《神女》诸赋,并承刘安、司马迁、刘勰之评,推赏屈原《离骚》为“《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甚至也不仅表现为苏轼的发自肺腑的深情表白:“楚辞前无古、后无今”,“吾文终其身企慕而不能及万一者,惟屈子一人耳”[24]63;而且表现为苏轼“浩然天地间,唯我独也正”(《过大庾岭》)的“立朝大节”和精神人格亦有屈原的风骨:这就是所谓“要以为贤”。另一方面,苏轼对屈原毫不融通的嫉恶孤愤、绝不妥协的执著坚韧,“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独立特行,“知死不让”的义无反顾,则表达了理解和同情。在苏轼心中,屈原是神圣高尚的,同时也是“不适中”、不善“处穷”者。

因此,唯有“虽不适中,要以为贤”,或者是“终其身企慕而不能及”,才足以概括苏轼对屈原的全面评价和接受。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25]1947以司马迁之于孔子的这段话,移用来慨括苏轼对于屈原的接受心态,或许也是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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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熊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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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4799(2014)05-0050-07

2014-04-05

何新文(1953-),男,湖北通城人,湖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及目录学研究;丁静(1983-),女,河南南阳人,湖北大学文学院2013级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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