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病

唯蕴意（壮族）

清明节收假的第一天，金石小学早晨的平静被一阵阵刺耳的救护车声音打破了，弯曲的乡村公路上，两辆救护车呼啸着停在了金石小学的大门旁。

大约在一个小时以前，小学二年级的语文老师黄正神色慌张地闯进校长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班里有十几个学生捂着肚子叫嚷说肚子疼痛，有的疼得在地上直打滚！“怎么回事？！十几个孩子！”校长把刚放到嘴边的开水杯“当”的一声放回办公桌上，跨着步子径直往二年级教室走去。“刚上课的时候，我就觉得几个学生神色不对劲，还以为他们是清明节放假时玩得多了，还没回过神来，谁知上课不到十分钟，一个小孩就叫嚷着肚子痛，然后十几个孩子跟着一起叫喊起来……”黄正急步跟在校长后头边走边说。“他们今早都吃了学校的早餐吗？”“是我带他们去吃的，我也吃了，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几句话还没问完，校长已经走到了二年级的教室，他急忙扶起几个在地上打滚的学生，想问一问情况，无奈几个小孩只说肚子疼痛受不了，也说不出个什么原因来。看着孩子们哭的哭，打滚的打滚，校长非常着急紧张，当即和黄正说：“马上叫村里的中巴车过来，把孩子送到县人民医院去检查。”黄正焦急万分地说：“那辆车今天被外出打工的这些孩子的家长们包了，现在已经往省城方向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叫他们回来还不如叫县人民医院的救护车来得快。”校长当机立断说，给县人民医院打电话。

从县里到村里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学校发生了突发事件，暂时停课了，其他班的老师此时也都赶了过来，看到孩子们有的哭，有的在地上滚，校长和老师们都焦急万分，问孩子话孩子们都只回答肚子疼，还哭哭啼啼地叫爸爸妈妈。校长吩咐黄正立刻和孩子的家长们取得联系。黄正拨通了其中一个孩子家长的电话，孩子的家长都坐同一辆车上，听到自己的孩子生病了，家长们也很着急，决定暂不回城，叫司机掉头回乡。

待家长们赶到的时候，孩子们都已经被救护车送到县人民医院进行全身检查。家长们焦急地在医院外等待，有的已经开始埋怨说一连十几个孩子肚子疼，肯定是学校的饮食出现了问题；有的说每年给孩子交的伙食费被学校乱扣了，学校专买便宜又不健康的食品给孩子们吃，才导致孩子们出现这种情况；有的说老师没有责任心，不监督学生的饮食；有的直接说要把学校告上法庭。家长们的种种想法，令校长和老师们非常无奈，老师们说，学校管理是半封闭式的，孩子们每天只在学校吃早餐，中餐和晚餐都回各自的家里吃，每天老师和孩子一起吃早餐，今天也不例外，现在老师们没有哪个出现问题，可以肯定不是校方的责任。但这些说法令家长们更加愤怒，说这只是学校的借口，有的甚至说老师们假装和孩子们一起吃早餐，但暗地里自己碗里装的东西和孩子们的不一样。老师们百口难辩，校长甚至掉下了眼泪。

因学校就在乡政府隔壁，县政府很快就知晓了这件事情，县领导班子立刻组织了相关部门调查。医院这一头孩子们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食品、卫生部门已经到了学校的食堂和附近的饮食店、小卖部抽取食物样品查验。

到中午的时候，着急的老师和家长们终于等到了医院的检查结果，但出人意料的是，医生说，从医学检查角度来看，没发现任何能导致孩子肚子疼的原因。着急的家长又开始骂医院庸医误人，残害生命，只会收钱，和学校勾结等等。医生们顶着骂声感到非常的委屈，只能无奈地把相关的检查报告交给孩子的家长们，说这是医院实事求是验出的结果，如果家长们不放心，可以去省城更大的医院检查。有的家长气得快跳了起来，说早知如此就早去省城了，还来这里浪费时间，如果孩子真有什么不测，非要医院负责不可。

正当家长们气在心头的时候，孩子们从医院出来了。家长们拥过去抱着自己的孩子寻长问短，但孩子们都垂着头不敢看家长和老师，只是不断地说自己肚子痛。医院的院长说，要是老师和家长们都不放心，医院可以提供救护车送小孩们到省城更大的医院去检查。老师和家长都同意了，但那十几个孩子却赖在地上，死活不愿意上车。孩子们一股劲地赖着，看起来病痛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家长们火燎的心情也开始慢慢平息下来。过了一会儿，政府相关部门对食品的查验有几项已经出结果了，显示都没有任何安全问题。家长们又松了一口气，但更大的疑云又涌上眉梢，那为何孩子们老说肚子疼呢？

此时，教学经验丰富的张老师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她抱起一个赖在地上的孩子，很和蔼地和那孩子说：“你平时那么乖，那么听话，是很好的孩子，从来都不说假话的，你们心中想着什么事情，可以和老师说，也可以和爸爸妈妈说呀，不要说自己有病，那样老师和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你的。”老师和家长们听了张老师这话，都不由得一愣！难不成是孩子们说了谎话？只见那小孩垂着头，两只拇指头不断地来回磨蹭，不敢说话。一些家长也抱起自己的孩子，边哄边问，但孩子们只是低着头，摇着身子，久不久就说一句肚子痛。

一位不耐烦的家长生气了，对着自己的孩子就是一声吼：“你有病就给我上车去省城检查，没病就滚回家，不要耽误我和你妈妈出去做工，你就坐在地上哭啊哭，我们不能出去做工，谁来养你！”那小孩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说：“我就是不想让你和妈妈出外面去，我就是想在你们身边，我就是不想让你们出去……”这小孩一哭，其他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张老师立刻明白是什么回事了，她对家长们说：“孩子们是没病的，但孩子不想离开你们，他们很单纯，他们知道只有自己有病了父母才能留在身边陪他们。”刚才大声吼着孩子的那位家长顿时心头一软，一把搂住哭啼的孩子，柔声地问：“你是想爸爸妈妈留在身边才装病的是吗？爸爸妈妈不骂你了，你要跟爸爸妈妈还有老师说实话。”那孩子打着嗝说：“是小芳说上次她生病了，她妈妈就不去做工了，在家陪她很久，我们也想生病，也想让爸爸妈妈留下来陪。”听了孩子这话，在场的大人们鼻子都酸了。

原来，今天一大早，金石小学二年级的小孩子一起结伴上学，大家都说起清明节假期和爸爸妈妈怎么样去扫墓，怎么样玩，说得很开心，说着说着小孩子们就舍不得爸爸妈妈离开了。其中一个叫小芳的孩子就说，有一次她生了病，她妈妈就留下来陪她。其他孩子单纯的心灵也就想着只要自己生病了，爸爸妈妈就能留在身边。于是才有了孩子们在课堂上生病的那些事情。只是小孩子幼小单纯，看到假装生病了以后大家都那么关心，还把他们送到了县医院，看着大人们一个个紧张的样子，他们才开始害怕，幼小的心灵也担心事情会闹大，怕谎话揭穿了后挨爸爸妈妈批评，于是赖着不敢去省城。

知道孩子们都没病，家长们也就放心了，孩子们在老师和家长们的安慰下，也都回到了学校。刚才那些一时冲动骂了学校的家长们也向学校道了歉，校长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你们以为孩子没有病了，其实他们已经得了心病，他们平时精神很孤单，缺少父母的爱，你们在外打工，一年就逢几个大节日能回家，孩子就跟着年迈的老人住，他们想留住你们，这是他们最朴素的想法，他们没有错。我们学校老师再好，也充当不了孩子们父母的角色，只有你们自己，才能让你们的孩子过得更开心。”家长们感到无比愧疚，都觉得平时和孩子在一起，关心孩子的时间太少了，但迫于生计的无奈，不出去打工，在家守着一亩三分田，又怎能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几天后，多家媒体报道了“留守儿童装病挽留父母”的事，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社会上多个爱心组织纷纷给这些留守儿童捐献爱心，有提供视频电话的，有提供心理服务的，有出资金帮助孩子们假期和家长团聚的，都尽可能地帮助留守儿童拉近和父母生活的距离。当地政府也出台一系列新政策，加大对家乡工业和农业的扶持力度，尽可能增加本地就业和农民的收入，从最大程度挽留当地外出务工劳动力。在一系列的爱心关注下，校长和老师们都相信：今后，留守儿童不会再孤单了，他们的生活会更加开心。

（责编/韦运益 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