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公仆书《柳河东文集》后

皕 诲（原著） 彭二珂（整理）

（湖南科技学院 中国语言文学系，湖南 永州425199）

官吏，为人民之公仆者。欧洲陆克、卢骚，既出后十八世纪之新学说也。考诸吾国古书，则柳宗元在唐时已言之。其作《送薛存义之任序》云：“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职乎？盖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什一佣乎吏，使司平于我也。今我受其值怠其事者，天下皆然。岂惟怠之，又从而盗之。向使佣一夫于家，受若值，怠若事，又盗若货器，则必甚怒而黜罚之矣。以今天下多类此，而民莫敢肆其怒与黜罚，何哉？势不同也。势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达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云云。

按柳州此文立意，颇为特别。盖古人皆以吏为天子命官，天子者，一国之主人也；人民，其奴隶也；吏，则众奴隶之特拔而用为监督者耳。吏所食者，天子之俸，以酬其监督之劳。众奴隶必供于天子者，受其食，士之赐，当取赢利以归之于上也。古人于天子、官吏、人民之关系，如是与柳州同时鼎鼎盛名之韩昌黎，其所作最著之大文章曰《原道》。《原道》之言曰：“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诸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是可见，民有事上之义务，惟臣奉上之命而诛求之。臣者，对于君而负责任，不对于民而负责任也。而柳州乃曰：“为民役，是以人民为主人也。”又曰：“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十一佣乎吏，使司平于我，是吏佣于民，而非命诸天子也。”呜呼！吾知古人对于此说必以为本末倒置，且近于悖逆矣。柳州穷鼠南荒，忧愁愤激之余而心光忽，发始有此破天荒之奇想，乃适与西方陆克、卢骚之俦相吻合也。

惜乎柳州虽见及此而不能䌷绎以成书，使民主之真义，遥同于陆、卢一千年前之中国。其为他文，又颂扬天子威德，《贞符》、《淮雅》之作；其所见，无异于昌黎，而尤甚焉。然即柳州书成，吾恐亦久为专制君主制大戮，与夫尊皇党之摈斥，未必有毅力如陆、卢能坚持之不懈。而中国辟邪说、距淫辞为国家之专职，士夫之特性，权利最大亦不能自由出版如欧洲震动一世之人心。以故今日共和成立，而“民主”二字之义，犹为上流社会所未喻吁，可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