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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武安傩戏看中原傩的存留特征

2014-03-31何石妹

关键词:武安傩戏中原

何石妹

(河北工程大学;文学院,河北;邯郸;056038)

傩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文化现象,它起源于上古时代逐鬼驱疫的巫术活动,发源于中原地区。由于当代采集到的民间傩事活动多分布在长江以南,学术界一度有“江北无傩”的断言,关于现今中原傩文化的研究也曾是学术界的一项空白。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人们在河北武安发现了一种大型的傩事活动,以武安固义村西大社组织的《捉黄鬼》为代表,显示出中原傩的典型特征。武安傩戏的发现,不仅改写了“中国长江以北无傩”的断言,而且为研究傩的起源、本质和以及傩文化的发展演变提供了一个完整丰富的中原傩的标本。但是直到今天,人们对武安傩戏的关注,多停留在其作为戏曲“活化石”的价值之上,并未对它作为中原傩的本质和特点做以深入的研究。本文认为,现存的武安傩戏,集中体现了中原傩的特征,并展示了中原傩的存留和发展情况,对其价值的挖掘还有待深入。

一、鬼神信仰和巫术行为的残存

武安傩戏的核心环节是《捉黄鬼》表演,主要情节是在阎王、判官等众神的监督和审判之下,由“大鬼”、“二鬼”和“跳鬼”把代表瘟疫和灾害的“黄鬼”呼喝、驱逐,最终押赴“刑场”、极刑处置。这是一个基本的请神逐鬼、驱疫避灾的过程。武安傩戏之所以可以称为“傩”,正是由于保留了逐鬼驱疫这一核心的内容。

叶舒宪在分析神话结构时比较明确地表述了先民的“三分世界”观念:“神话意识中的三分世界分别确定了神、鬼和人的空间分界。在正常情况下;三界之间的界限是不得混淆的。神界是永生的世界;凡人与鬼魅不可企及;人间是有生亦有死的世界,一切生物都要受到死亡法则的支配,它们的最后归宿是地下的鬼域……”[1]而当人鬼之间的界限被打破,鬼出现在人的世界中时,就可能对人产生危害。按照原始思维的逻辑,鬼也是外部力量的一种,同样可以通过一定的方法去控制和驱逐它。而傩,就是一种集中的巫术逐除仪式。

与众多的南方巫傩相比,武安傩的鬼神信仰特征和巫术色彩相对淡化,但依然保留着许多相关的内容。首先“黄鬼”本身就是疾病和瘟疫的化身,一般都由乞丐或外乡打工人员扮演,无论是其他参演成员还是围观的群众,在驱傩过程中都唯恐避之不及。相反,对于能够驱逐黄鬼的“大鬼”、“二鬼”和“跳鬼”,人们都欢迎他们进家歇息,家中有“臆病”患者的人家,会主动地邀请大鬼和二鬼去家里为自己捉鬼祛病。参加傩戏的成员在表演之前,要在三天之前也就是正月十二的上午进行统一的净身子仪式,直至正月十七日,男演员都要禁止房事,叫做“压身子”。驱傩时用的面具,也被人们视为神物,演出之前要对其烧香上供。驱傩时所用的骡马,人们要精心喂养、不得打骂,还要在骡马尾巴上捆绑红布条,目的也是为了驱邪。在驱赶“黄鬼”时,人们手中拿着柳棍,因为人们认为柳树有辟邪的功能。在驱鬼仪式完成之后,人们会把灵案上的贡品分吃掉,据说可以分得神灵的护佑,不惧恶鬼。

所有的这些思想、行为和禁忌,其实都是鬼神信仰和巫术行为在武安傩中的表现。这些现象一方面昭示了武安傩戏作为一种正宗的“傩”的起源,而并非有些人认为的地方戏曲和迎神赛会活动的嫁接;另一方面,这种行为类似于现代人在婚礼或节日上的某些习俗,例如崇尚红色、偏好吉利的数字、悬挂有意义的牌符等等,究竟人们在多大程度上相信这些并不确定,但通过外力影响世界的愿望,是一种共同的集体无意识,千百年来长久地存留于人们的记忆中。人们对于傩事活动的热衷,有很大一部分是源于此。

二、傩仪的完整性与杂糅性

(一)“大傩”之仪的完整保存

据史料考证,傩在商周时代开始确立为宫廷祭祀仪式,两汉发展为声势浩大的宫廷大傩,相关史料对此有不少详细的记载,如:

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

——《周礼·夏官·方相氏》

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其仪:选中黄门子弟年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皆赤帻皂制,执大浅。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十二兽有衣毛角。中黄门行之,冗从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

——《后汉书·礼仪志》

武安傩具体来说有如下几个环节:

请神:请龙王、白眉三郎众神即位。

亮脑子:即在演出前一天队伍进行预演。

踏边迎神:队伍游走村内道路,驱除邪祟。

摆道子:正月十五早晨 7点之前,队伍依次摆开,驱傩主角大鬼、二鬼跳鬼和黄鬼进入道子中间,开始“勾黄鬼”。

南台抽肠:黄鬼被押至斩鬼台破肚抽肠,处以极刑。

赛戏酬神:在村中戏台上演出赛戏,并在戏台上祭祀天地神灵。

祭祀虫蝻王与冰雨龙王。

送神:正月十七,把龙王等众神的牌位送回他们的庙宇里。同时,在奶奶庙中“烧完表”,即上香烧纸,并把写有祷文的完表焚烧。

过厨仪式:即前文提到的社首之间的交接仪式。吃供饷:所有人员共同把祭祀神灵的供饷吃掉。武安傩戏的整个仪式和汉代大傩在形式和风格上十分相似。尤其是驱傩的方式也是佩戴面具,沿门游走,驱逐恶鬼邪祟,和“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索室驱疫”的方式类似;风格同样是呼喝恐吓,声势浩大;在驱傩前后的请神和送神等祭祀仪式,也使得它具有大傩的完整性和严肃性。

傩在中原一度成为国家性的大礼,但是随着官方仪式形态的伦理化和现世化,傩文化和主流儒家文化的对立日益显明,逐渐流落到民间和边远地区,直接导致了一度“江北无傩”的论断。而武安傩戏的存在,向我们展示了中原傩独特风貌,透过它我们可以依稀看到当年中原大傩的样貌和风采。

(二)傩仪的世俗化发展

与南方巫傩相比,中原傩最大的不同便是在祭祀仪式上融合了儒家礼乐、民间信仰等因素的影响,杂揉了其他民间祭祀的形式,具有世俗化与现世化的特征。

被驱逐的“黄鬼”,最初是“黄病”、瘟疫的象征,但在后世村民的眼中,他还是忤逆不孝、危害乡邻的恶棍的化身。黄鬼受到处置之后,掌竹会有这样一番唱词:“劝世人父母莫欺,休亡了生尔根基,倘若是忤逆不孝,十殿阎君不饶你”。这种认识显然渗透了儒家的礼教观念。同时,在驱傩时请的众神,既有源自于佛教的阎罗王,又有道教神如玉皇大帝,还有源于古代神话的龙王,甚至包括民间俗神白眉三郎。民间信仰与宗教有所不同,宗教信仰多是通过神性的感召使人们敬畏,民间信仰则通过人性的参透让人们亲近。[2]这个庞大的诸神群体,不分流派和身份,以实用性和多功利性为目的,比较鲜明地体现了民间信仰的特征,即典型的“唯灵是信”。[3]

和信仰对象的多功利性相匹配,武安傩的整个过程中除了驱除黄鬼,还掺杂了更加具体和世俗化的祭祀方式。例如祭祀虫蝻王时,众人端着乘有香、纸钱的端盘,挑着两只盛满清水的铁皮桶,撒上小米和面粉,手持五彩纸旗和三眼铳,敲锣打鼓来到南山下,点燃香纸,扬起彩旗,点放三眼铳和二踢脚,把之前铁桶中的米面泼洒出来,众人跪拜祈福。这些祭祀目的更加明确,方式更具有民间生活的意味,体现了人们对现世安乐的注重。

三、傩戏的演化与聚集

(一)队戏、脸戏与赛戏

与南方一些特定的傩戏品种不同,我们今天看到的武安傩戏,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戏曲品种或单一的表演形式。“武安傩戏”是一个笼统的的称呼,从表演形态上讲,“戏”的成分既包括了驱傩队戏,又包括了与驱傩情节相关的脸戏和小型赛戏,甚至一些与驱傩情节无直接关系的大型赛戏也被认为是武安傩戏的一部分。

《捉黄鬼》的核心环节,即大鬼、二鬼和跳鬼沿街捉拿黄鬼、押赴刑场的表演,在艺术形式上属于队戏范畴。所谓队戏,主要指以沿街游走的形式演绎一定的故事情节,观众可以随着队伍的前进跟随观看,这种形式在隋唐时代就已存在。队戏具有很强的灵活性,很容易带动观众的热情,把一个请神逐鬼的情节完整地展演开来,但如果观众对演出的背景与内容不甚了解,将很难理解演出的实质意义。[1]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今天的武安傩戏中,演员在表演时,也会通过一些道具手段或行为动作把表演情节更加明确。例如在黄鬼的胳膊上装饰鲜血淋漓的尖刀,表示对他的惩罚,表演极刑处置时,会有肠子、献血等道具。这些表演方式在早期傩戏中是没有的。

在《捉黄鬼》进行的过程中,还会穿插一些和捉鬼相关的小型剧目。在黄鬼被捉住之后,演员会在玉皇大帝的神棚前表演《吊绿脸小鬼》、《吊四值》、《吊四尉》,这些剧目情节简单、动作古朴,有街头哑剧的特征。由于演员均带面具,也被称为“脸戏”。

“捉黄鬼”队戏结束之后,就是形式各异的赛戏演出。关于赛戏,在山西上党发现的明万历年间古赛抄本《赛上杂用神前本·听命本》这样解释:“夫赛者,所以报天地生成之德,面乐享丰年之庆也。……既享大有之利,干望降福之由,于是琴瑟击鼓,迎迓诸神而包赛焉。”概括地说,赛戏就是为报赛神灵而演出的戏剧。[4]

目前武安傩戏中的赛戏,有一类是直接与驱傩相关的神鬼戏,如《点鬼兵》,讲的是驱傩神之一白眉三郎的来历;《吊黑虎》讲的是赵公明铁鞭镇黑虎的故事,而赵公明也是驱傩众神中的一位。另外还有《吊八仙》等神仙道化戏,虽然敷演的神仙故事并非与驱傩直接相关,但按照民间信仰的理解,这些神仙同样具有护佑百姓的神力,因此也可以称为报赛的对象。

另外还有两类赛戏内容和驱傩没有直接关系,一类是历史剧,讲述著名历史人物和历史故事。如《巴州虎牢关》、《讨荆州》等;还有一类属于街头滑稽剧范畴,如《大头和尚戏柳翠》,《十棒鼓》等。

(二)强大的“聚戏”功能

前文讲到的傩戏形式,有的是伴随傩仪直接产生的,有的和傩并无直接关系。但我们把它们统称为“傩戏”有一定的道理,因为无论是怎样的内容,它们都是在整个傩事活动中产生的,即使是没有鬼神情节的赛戏,也是报赛表演的一部分。武安傩戏的这种多样性,其实展示了中原傩强大的“聚戏”功能。傩逐渐从一种巫术和祭祀仪式,演变成为表演性极强的民间的赛会活动,伴随着驱傩表演,衍生和附会了大量的民间表演形式。除了前文提到的赛戏之外,还有诸多民间艺术形式,如花车、旱船、竹马、彩帏、舞狮、舞龙、霸王鞭等等。

这些表演并非随意杂乱地进行,而是伴随着驱傩的程序,在特定的环节进行的。例如在“摆道子”环节中,这些节目的表演者要按顺序依次摆开。在“摆道子”和“南台抽肠”环节之间,有竹马、旱船等近一小时的表演。在“南台抽肠”之后,又有近两小时的表演。

如果说严肃的傩仪表现了人们对神鬼的敬畏,那么充满现世欢乐的傩戏和各种民间艺术,则体现了人们对自身价值的关注、对现实生活的热情。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能够更容易地理解为什么在巫风消逝的中原地带,还会有武安傩这样一个完整盛大的傩文化存在。通过一场盛大的仪式和表演,表达了民众与天地自然和谐相处、祈求美好生活的强烈愿望。因此我们今天在保护和弘扬这一珍贵的非物质为文化遗产时,要对它的文化价值有着更加深入的理解。本文希望能够成为抛砖引玉之作。

[1]叶舒宪.中国神话哲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42.

[2]马计斌.女娲民间信仰的世俗化演变及其文化意义[A].河北工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4):21-24.

[3]乌丙安.中国民间信仰[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42.

[4]张振南.乐剧与赛.载1984年原晋东南地区文化局编《戏曲资料》: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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