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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身份”的寄居者

2014-03-31

关键词:严歌苓小姨犹太人

常 燕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 河南 郑州 450046)

追寻“身份”的寄居者

常 燕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 河南 郑州 450046)

美籍华文作家严歌苓在《小姨多鹤》和《寄居者》这两部小说里塑造了三种境遇完全不同的寄居者形象。通过这些生动的个体,严歌苓对寄居者的身份获得了新的感悟:没有国土的寄居者并不是真正的寄居者,没有信仰的寄居者才是永远的、彻底的寄居者。

严歌苓;《小姨多鹤》;《寄居者》;寄居者;身份

美籍华文作家严歌苓自旅美以后,其很多作品描写了小人物在异质环境下的移民生活,书写了边缘化的移民阶层在寄居过程中所经历的尴尬和孤独。作为一名亲身经历过移民生活的作家,严歌苓能够接触到寄居在社会底层的移民在现实重压下的悲剧人生,并将感受到的命运艰难记录下来。小说《小姨多鹤》和《寄居者》就是两部描写小人物在异国寄居生活的作品。

一、寄居与身份认同

寄居,就是指在外地或别人家居住。严歌苓曾说她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寄居者。在美国生活了二十年也没能改变她的寄居者的心态,而当她回到自己的祖国也是一个边缘人,因为在她缺席的二十年里,祖国的改变非常大,所以她也有找不着位置的感觉[1]。

寄居主题往往与身份认同有着重大关联。人的“身份”其实也就是关于“我是谁”的问题。查尔斯·泰勒在《自我之源》中说:“认同这一问题经常被表达为‘我是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决定了我们对于自身最为重要的东西所持有的态度。知道“我是谁”就清楚了“我”立于何处。对于同一民族同一文化区域,持久并且固定地生活在某一个地方的人来说,其身份是单一的,容易确定的。但是,当人在频繁流动时,他(她)的居住地在不停地变化,那么,他(她)的身份也随之变得复杂起来。对于移居海外的华裔作家来说,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他们很难对西方文化产生认同,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定居下来并加入了外国国籍,但他们并没有真正地植根于所在国,实际上处于精神流浪的寄居状态。英国学者斯图亚特·霍尔认为,文化就是概念、观念,它也涉及感情、归属感和情绪[2](P45)。文化身份即对某一群体文化的认同。文化身份是与不同文化的冲突和碰撞紧密相连的。只要有不同文化存在,有某种文化受到排斥和威胁的情况,身份问题就会出现。“一旦面临危机,身份就会成为一个问题。”[3](P194-195)霍尔解释道。文化身份并不是某种文化一成不变的表现,而是现实因素下的运作过程,它属于过去,也属于未来。它不会超越时间、地点、历史和文化而存在。文化身份是有源头、历史的,但它并不是永恒地固定在某一本质化的过去,它是持续受制于历史、文化和权力的[4](P211)。

对于移居海外的华裔作家来说,移民不仅是空间上的移位,更是文化和心理上的错位。严歌苓把自己称为“中国文学的游牧民族”。她以自己的切身体验和敏锐情感为基础,塑造了众多与自己境遇相似的小人物,并通过这些生动的个体对自己的寄居者身份进行重新审视。

二、《小姨多鹤》中的寄居者

《小姨多鹤》中的多鹤是一个拥有多重身份的人物,她的一生其实也就是追寻自己“身份”的过程。多鹤是一个日本人,是张俭事实上的妻子,是张家三个孩子的母亲。多鹤是随着侵华日军来到中国的,日本投降后,她特殊的民族身份让她不幸地承担了日本战败的恶果。为了生存下去,作为“寄居者”的多鹤不得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同时,为了维护家庭的和谐,她又隐瞒了为人妻、为人母的真实身份。

对多鹤来说,当她寄居在一个异质环境中时,她发现了许多令人费解的文化现象和难以适应的生活习惯。在多鹤被人贩子卖给了张家后,她原有的生存环境被打破了,原有的生存价值系统被颠覆了。多鹤在中国强烈地感受到了中日两种文化的差异,而在这种种差异中,她最先感受到的就是语言差异给她带来的困惑。从小在代浪村长大的多鹤只会说日语,她对汉语的陌生阻碍了她与外在世界的交流,她感到无所适从,她的反抗就是逃跑。在发现自己怀孕后,多鹤又回到了张家,因为在战争中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多鹤坚信,女人“真正的亲人是她们自己生出来的人,或者是把她们生出来的人”[5](P55)。多鹤把亲生骨肉和张俭当成是自己心中建立起的代浪村,这个莫须有的代浪村就是支撑她在异域生活下去的全部寄托。当这种精神寄托遭遇危机的时候,深受日本民族“自杀”文化影响的多鹤一次次产生死的念头。与日本人易产生轻生念头不同,中国普通老百姓对生活的苦难和不幸的命运有着极强的忍耐力和承受力,即使是“偷活”、“歹活”,也要顽强地活下去。中国人的这种生存哲学典型地体现在小环的身上。小环“天天叹着‘凑’,笑着‘凑’,怨着‘凑’,日子就混下来了”[5](P296)。在这种“凑合”文化的影响下,多鹤的思想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她发现,原来“凑合”一点也不难受,惯了,它竟是非常舒服,她“心里最后一丝自杀的火星也在凑合中不知不觉地熄灭了”[5](P296)。 在中国生活了几十年后,中国文化已经在多鹤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她之前的日本文化身份已经发生了改变。在爱上张俭之前,外柔内刚的多鹤从没想过要融入中国人的生活。她认为只要有了孩子,有她心中的代浪村,她就不会孤单。可是当她爱上张俭之后,她便不加取舍地接受了他的祖国,也渴望生养张俭的中国能够接纳她。潜移默化的中国文化影响和巨大的爱情力量微妙地改变了多鹤的日本文化身份和民族身份。

除了文化身份和民族身份,多鹤在张家的非妻非妾的身份也是小说引人注目的一点。多鹤最初是作为生育机器被张俭和小环所接纳的。后来,多鹤和张俭相爱了,为了维护表面上的一夫一妻,多鹤无奈地接受了自己的“小姨身份”。文革结束后,多鹤回到了日本。为了让张俭到日本去治病,多鹤与他正式结婚,有了真正的“妻子身份”。

多鹤不仅不被承认“妻子身份”,连她的“母亲身份”也被隐藏。在抚养孩子的过程中,多鹤执拗地给孩子们说夹杂着日语的话。对“寄居者”多鹤来说,母语的滋养才能使她找到灵魂栖息的原乡,使她在尴尬、无奈的境地摆脱“失语”的状态,赋予自己真实的“母亲身份”。

在小说的最后,多鹤恢复了她的真实身份:一个真正的日本人、张俭的合法妻子、孩子们的亲生母亲。但这些身份只是名义上的。回到日本后的多鹤发现,日本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像她一样的战后遗孤成了最受歧视、生活最贫穷的人。多鹤知道,她在日本已经被边缘化,再也无法融入日本社会,她魂牵梦绕的代浪村永远消失了。身在日本的多鹤不由地怀念起她在中国的日子,就像她在中国经常想念代浪村一样。多鹤喜欢去东京的中国街买菜,不仅因为那里的菜便宜,更重要的是那里的人都把她当成中国人。孤苦寂寞的多鹤以这样一种方式怀念她在中国的生活。但多鹤又清楚地知道中国不是她曾经的代浪村,她在日本又成了一个“寄居者”。

三、《寄居者》中的寄居者

不同于《小姨多鹤》,严歌苓的另一部小说《寄居者》刻画了两种人的寄居生活状态。一类是美籍华人,即May和她的父亲;一类是犹太人,即彼得和杰克布。May是一个出生在美国成长在中国的年轻女性。在美国生活的几年,May和父亲经历了被主流社会边缘化、受人歧视的寄居生活。“在一个国家拥有公民身份,但却被剥夺了民族,也就无异于被抛掷到无家的荒漠,无异于处身猛兽出没的蛮荒。”[6](P232)感同身受的May也说:“再坚强再洒脱,在别人的国家成活下来,都是创伤累累。”[7](P23)May说她的父亲无论走到任何地方,再陌生,他都是最舒服的一个人。但实际上,May知道父亲是装的。父亲是一个过分敏感的人,这导致他不仅失眠,还患有胃溃疡。May说:“他也许不知道自己在装,但我知道,因为我也装。”[7](P5)May和父亲对于自己这种寄居状态的紧张和焦虑,其实是源于他们在对自身身份认证过程中所遭遇到的尴尬和无奈。

小说的背景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那时的上海有百分之八是白种人。“这个上海的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勉强把有英国国籍的塞法迪犹太阔佬看做人,犹太阔佬又把俄国流亡的犹太人勉强当人看,而所有这些人再把有钱的中国人勉强当人看,把没钱的中国人完全不当人。”[7](P2)May为挣钱想到外国人的家里去做家教。可即使是在自己的祖国,May依然遭到了英国豪宅里的女主人的歧视,因为May说一口美国唐人街英语。在英国人眼里,唐人街是美国的下层社会,在唐人街居住的人是不配给他们的孩子做家教的。英国女主人在赶走May时,还不允许她走正门,“请”她走侧边的门。“之所以设正门和侧门就是为了主、仆永远不会肌肤相触或撞个满怀。”[7](P8)。

日本的侵华战争更加深了May生活在上海的苦难。她因为被稀里糊涂卷入一次抗日行动而受到日军的关押。虽然May拥有美国护照,但她不是白种人,因此美国总领事不屑于因为一个“不知耍了什么勾当在美国赖下来的中国佬后代”跟日本人过意不去,只是打发手下的华人雇员去交涉。几经周折,May终于被保释。不过她被保释的条件是伤好之后立刻离境,回到美国或其他什么国,总之不能留在中国。在美国不被当人看,在自己的祖国也找不到归属感,在身份认同的尴尬和无奈中,May发现自己是个“永远的、彻底的寄居者”,她在哪里都住不定,“到了美国想中国,到了中国也安分不下来”[7](P159)。

《寄居者》里还描写了另一类寄居者形象——犹太人。几千年来,为了逃避杀戮,犹太人漂泊四方,居无定所。寄居在世界各个地方的犹太人几乎已经丧失了犹太民族原有的特征,成了没有“身份”的人。

虽然犹太民族被分裂成了多种派系,但犹太人的民族认同却与其民族历史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一部古老的律法,一个共同信奉的上帝,一个共同的信念。彼得邀请May去参加犹太会堂的萨巴士,在那里,May深刻感受到了犹太人的坚定信念。到会堂去参加萨巴士的犹太教民来自世界各地,虽然他们之间也有利益、文化分歧,但是在会堂里,他们“诵经的声音低沉浑厚,像是低低沸煮的声音,沸煮着无论怎样尖锐的区别和差异,熬得所有分歧都融化”[7](P159)。饱经战乱之苦的犹太人在困惑、恐惧中都不约而同地到上帝面前去寻找精神安慰,共同的信仰使他们在异国的寄居生活有了一种依靠,这种依靠其实就是犹太人的民族认同感。就连玩世不恭的杰克布也被犹太人的坚定信念所震撼,在一次犹太人的大集会上,他第一次感到跟犹太种族产生了强烈的同胞认同感,第一次感到需要从集体中寻找安全感。May从犹太人身上看到了信仰的力量,虽然他们没有国土,但信仰就是他们流动的疆土。相比之下,没有信仰的May发现自己非常孤单,彼得和杰克布可以定居在犹太人的信仰里,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寄居者,而她却是一个永远、彻底的寄居者。从这部小说里我们可以看到严歌苓对寄居者身份的感悟:没有国土的寄居者并不是真正的寄居者,没有信仰的寄居者才是永远、彻底的寄居者。

多鹤、May、彼得和杰克布是严歌苓在《小姨多鹤》和《寄居者》这两部小说里塑造的三种境遇完全不同的寄居者形象,在所生活的寄居地,他们都是属于没有“身份”的人。然而,作为犹太民族的成员,彼得和杰克布有他们坚定的民族信仰,正是在这种信仰里,他们找到了灵魂的栖息地。没有任何信仰的多鹤和May则在追寻身份的过程中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不论是在寄居国还是在自己的祖国,她们都是尴尬、无奈的寄居者。

[1] 穆肃.我是一个乐观的寄居者[N].东莞日报,2009-03-22.

[2] [英]斯图亚特·霍尔.表征导言[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3] [英]乔治·拉伦.意识形态与文化身份:现代性和第三世界的在场[M].戴从容,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4] [英]斯图亚特·霍尔. 文化身份与族裔散居[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5] 严歌苓. 小姨多鹤[M]. 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

[6] [美]哈罗德·伊罗生.群氓之族:群体认同与政治变迁[M].邓伯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7] 严歌苓. 寄居者[M]. 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1.

(责任编辑:王菊芹)

TheSojournersSeekingTheirIdentities

CHANG Yan

(SchoolofForeignStudies,NorthChinaUniversityofWaterResourcesandElectricPower,Zhengzhou450046,China)

American Chinese writer Yan Ge-ling creates three different sojourners inAuntDuoheandTheSojourner. Through her vivid description, Yan Geling conveys a new understanding of sojourners’ identities to the readers: sojourners without their own lands are not real sojourners, those who have no beliefs are complete sojourners forever.

Yan Ge-ling;AuntDuohe;theSojourner; sojourners; identity

2014-02-21

常 燕(1977—),女,河南浚县人,华北水利水电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和跨文化交流。

I207

: A

: 1008—4444(2014)04—01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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