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十九世纪德国柏林大学成功的奥秘
——品读《德国大学与大学学习》的一点启示*
2014-03-31罗元云
罗元云
(华中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高等教育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9)
*收稿日期:2013-10-10
一、柏林大学成功的奥秘
众所周知,19世纪德国柏林大学的成功绝非偶然,如此巨大的成就也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如果说柏林大学因为它的巨大贡献、杰出思想和深刻影响而备受赞誉,那么它成功背后的玄机又在哪里?究竟又是什么因素续写了19世纪柏林大学的神话?关于此方面的论述,学术界可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经总结分析,笔者具体归纳为以下六个方面。
(一)历史基础的传承
德国著名学者包而生曾指出,“没有文艺复兴运动就不会有宗教改革运动的产生,也不会有后来的思想与学术的发展;因为哲学与自然科学,以及史学和人文科学,无一不是在文艺复兴运动的雨露滋润下成长起来的”[1]。据此,我们可以看出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运动在德国教育史上的突出地位和作用。因此,探究德国柏林大学的有关思想的源头决不可忽视这一大的历史背景,尤其是大学中那种崇尚科学与自由的精神与文艺复兴运动和宗教改革运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以说,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最大的贡献就是将人从中世纪的那种迂腐与无知中逐渐解放出来,寻求自由的精神、崇尚科学的曙光由此也得以显露。另外,还有学者认为,19世纪的柏林大学是哈雷大学和哥廷根大学的发展和延续。比如就有人这样描述这段历史,“在哈雷和哥廷根大学的影响下,学术自由、注重研究等现代大学所具有的特征都已初见端倪,但它们仅仅指示了一个方向,还没有发展成一整套完整的大学观念,这种大学观念的系统化发生在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其成果在柏林大学得到了很好的表现”[2]。所以,19世纪柏林大学的诞生从历史学的观点来说,它有着其深厚的历史渊源和基础,它的产生在一定程度上只是历史的发展延续。
(二)普法战争的刺激
柏林大学的诞生有其历史发展的必然性,但是它在1810年得以建立又具有一定的偶然性。正如佛法不仅讲因果报应,还讲佛缘;有果必有因,有因未必马上果,佛缘不到,万事皆不可强求。所以,不能说普法战争与柏林大学的建立有其必然性的联系,但是我们可以说普法战争中普鲁士的战败在一定程度上刺激并加速了柏林大学的产生。1806年,普鲁士在耶拿战役中大败于法国,并与其签订了屈辱的《梯塞特条约》。从此,德国不仅失去了很多地方,而且连这些地方所包括的大学也一并失去,哈雷大学就是在这时候失去的。要知道在当时的德国,“哈雷有着第一所现代大学的声誉:它是第一所建立在自由哲学和自由教学原则基础之上的大学”[3](P47)。因此,哈雷大学的失去不可避免地给政府和国民带来了巨大的痛楚。同时,也正是这分痛楚深深的刺激了普鲁士政府,他们希望物质上的创伤能从精神上得到弥补,这也就促使了他们下大决心再重建一所这样的大学——柏林大学的出现。
(三)国家上层的支持
普鲁士从来就不是一个自甘堕落的民族,物质上的巨大创伤促使他们希望能从精神上得到补偿。于是,“物质上遭受重创的德国人形成了这样一种情绪:一个民族的真正强大在于精神领域”[2]。正是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原哈雷大学的部分教授急切呼吁普鲁士国王在柏林重新建立一所全新的大学很快得到国王的批准,“并把原用于资助哈雷大学的一切拨款改为柏林大学的补助费用”[4]。正逢国家危难之际,柏林大学应运而生。因此,从建立之初,柏林大学就肩负着崇高的历史使命和国家使命,由此得到了普鲁士上层的高度重视。柏林大学虽属国家的机构,是由政府建立、维持和管理,但是德国的行政管理实施的是一种简约、专家式的控制,政府只在一些重要的方面才对大学稍有限制。因此,这也保证了大学那种自治的传统,同时又克服了绝对自由的缺陷。另外,政府的英明不仅体现在对教育部长(威廉·冯·洪堡任命为教育部长)的任命上,还体现在他们能吸纳下层学者人士的建议,并且能够把执行的国家政策同整个德意志民族联系起来。
(四)杰出人才的云集
柏林大学自建立之初就是杰出人才云集的阵营。这里既有英明且能果断决策的管理者,更有执着于科研与教学的教授、思想家、哲学家、科学家。首先,作为普鲁士任命的学校系统的负责人威廉·冯·洪堡,他是一位“集伟大的学者与理想崇高的政治家于一身的非凡人物”[3](P53);而作为柏林大学精神缔造者的谢林、费希特、施莱尔马赫都是受过新人文主义教育思想影响的大学教授、思想家、哲学家,并且他们都曾在哈雷或哥廷根大学或直接受两校影响而建立的大学里学习或工作过,都有着极为丰富的实践经验和切身体会。所以,柏林大学在建立之初就已经被那种科学的精神和自由的思想氛围所笼罩。最终,洪堡不仅将大家的这些思想贯穿起来,而且全部在柏林大学付诸实施,并最终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另外,“哲学院的黑格尔、法学院的萨维尼、古典语言学家奥古斯特·柏克、医学院的胡费兰及农学家特尔,象征了当时柏林大学各学院的精神”,[5]他们都是当时杰出的学者、大师。所以,正是这些杰出人才的云集为柏林大学的腾飞与发展提供了强大的软助,为柏林大学日后的辉煌奠定了坚实基础。
(五)哲学地位的提升
黑格尔曾经说:“理论工作所完成的事永远超过实际的工作,假如在思想的世界掀起一场革命,那么,实际的世界是抵挡不住了。”[6](P170)因此,任何一个时代的繁荣都是思想解放后的浪花,任何一次革命的爆发都是思想革命的延续,没有思想的革命就不会有实践的革命。在柏林大学,甚至是在整个国家,为何会洋溢着一股崇尚科学、追求自由的热流?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一种崇尚理性、自由的哲学思想的兴盛(沃尔弗哲学、康德哲学、黑格尔哲学等中心思想都坚决主张理性的独立和自主)。哲学地位的提升早在18世纪的德国大学就得到了很好的应证。比如包尔生就曾这样说:“我提醒大家注意另一个事实,那就是18世纪德国大学的崛起,主要应归因于哲学院的发展,具体而言就是其从低下的奴仆地位上升到了领导地位的结果。”[3](P49)而早在柏林大学成立之初,洪堡、费希特、施莱尔马赫等人就反复强调哲学院在柏林大学不仅取得了与其他三个学院(神学院、法学院、医学院)平等和并列的地位,而且在他们看来哲学院更应该处于中心地位。因为,他们认为作为哲学院,“其任务是进行科学教育,其目的不是为了满足某种职业的需要,而是为了科学自身的目的”[3](P423)。正因为此,柏林大学的哲学教授席是不断增加,到后来,“所有哲学院的教授数量都增加了一倍甚至两倍,柏林大学的哲学院一开始只有12个全职教授席,而现在却已经超过了50个”[3](P59)。哲学地位的提升大大增强了德国人(特别是大学人)的哲学素养,从而形成了一种崇尚真理与自由的哲学式氛围,从而更加有利大学里科学研究的发展。
(六)科研精神的遵循
19世纪德国的柏林大学为何会成为世界高等教育史上一颗璀璨的明星?它与英、法两国大学最大的不同又表现在哪里?其实,与英、法两国大学相比,德国柏林大学的那种科学研究精神要比两国都博大得多、精深得多。正如包尔生在《德国大学与大学学习》中所言:“德国大学还具有英国大学和法国的大学所没有的东西,那就是科学研究工作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德国大学是科学探索的温床。”[3](P3)柏林大学正是凭着这分执着的科学精神创造了德国的奇迹,弗迪南德·洛特(Ferdinand Lot)就这一点将法国和德国的大学进行了比较,并得出了如下结论:“目前在所有领域,德国在学术上至高无上的地位都毫无例外地得到了所有国家的承认。已经形成了这样一个事实:德国自己创造的学术成就,比世界其他国家的总和还要多;它在科学上的至高无上地位,相当于英国在商业和海上所取得的霸权地位,或许相对而言还要高。”[3](P168-169)所以,“德国今天在科学界所占的地位,主要归功于它的大学,而大学今天的样子及其成就则归功于大学所基于的原则:大学是科学机构,大学教师同时也是或主要是科学研究者”[3](P169)。
二、柏林大学成功的启示
雅斯贝尔斯曾说:“从历史中我们可以看见自己,就好像站在时间中的一点,惊奇地注视着过去和未来,对过去我们看得愈清晰,未来发展的可能性就愈多。”[6](P58)因此,历史固然重要,但我们追寻历史、探求历史不是为了沉醉于过去,而是为了能把握当下,展望未来。然而,现实生活中由于“功利主义”与“实用主义”的盛行,众人往往只关注眼下发生的事情,往往只关注事情的本身,而忽视对事情由来和原因的探寻。文章正是基于此等现实去探究19世纪德国柏林大学成就辉煌的历史由来与原因,从而得出的一点思考与启示。
(一)“重视”≠“英明”
包尔生在慨叹德国大学的成就时说过这样一句话,“从整体而言,德国的大学是政治才智的具体体现,也可以说,是优秀民族精神的具体体现”。纵观十九世纪柏林大学产生、发展、壮大的过程,显然柏林大学的辉煌成就绝不只是国家上层的“重视”和全民的期待就可以造就的,它更多的体现的是国家上层“重视”下决策的“英明”,缔造者设想的“完美”,管理者经营的“智慧”。完成一件事情不是单靠“重视”就能做到的,成就一番奇迹仅靠“重视”更是无法达到。所以,一所大学传奇神话的续写仅仅依靠国家政策的重视、国人急切的渴望与呼吁是远远不够的。普鲁士之于柏林大学有国家政策的支持,有国家资金的投入,更有果敢英明的决策——选贤任能、集思广议、监管但不干预、控制但不放任等等。因此,柏林大学之于国家是自由的,国家给予了大学里的大师、学者足够的自治权利,大学给予了教师与学生充分的教的自由与学的自由。正基于此,国家上层给予柏林大学的不仅仅是政策上的重视,更有因为英明决策而得到的上下一致的认可,所以正是这一系列因素使柏林大学成为了德意志民族的精神之塔。正如威廉·冯·洪堡在1810年5月23日向国王递交的关于柏林大学的一般性报告中所作的断言,“国家,就像一位公民一样,其行为总应是明智和慎重的。当处于逆境时,他就应当尽一切努力构建面向美好未来的东西,并且把自己的名声同这样一种工作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二)“大楼”≠“大师”
早在1931年,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上任之初提出过一个对中国大学影响深远的理念,“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此话足可说是道破了大学的真谛。19世纪的德国柏林大学为何会一举成为世界学术的焦点、全球科技的至高地?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柏林大学云集了一大批有着深厚造诣的大师级人物,短短数十年间,柏林大学就聚集了像费希特、施莱尔马赫、黑格尔、维尔德诺、克拉普洛特、卡斯腾、路德菲、赖尔、胡斐兰、特拉尔斯、埃特尔文、奥尔特斯曼、厄曼、沃尔夫、萨维尼等著名的学者;另外,像普朗克、爱因斯坦、薛定谔、玻恩、马克思、恩格斯等都曾在柏林大学工作或求学。因此,柏林大学的成功正是因为拥有了这样杰出的大师们。有人说:“没有洪堡大学(柏林大学的另一称谓)就没有光辉灿烂的德意志文明。”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这一批大师的云集,也就不会有柏林大学的传奇,更不会有德意志文明的的光辉灿烂。回想2005年,病榻上的钱学森向前来探望他的温家宝总理提出疑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我想钱老自己是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的,他选择在这个时刻问及温家宝总理无非是想给国人敲响警钟。不要问我们的大学能否培养出杰出的大师,首先问问我们的大学里究竟是否有大师?试问一个没有大师的大学能真正培养出杰出的人才吗?
(三)“哲学”+“科学”=“大学”
英国诗人阿诺德(Matthew Arnold)在考察德国大学之后,深有感触地说:“法国大学缺乏自由,英国大学缺乏科学,德国大学则两者兼而有之。”正是源于科学与自由的统一,使德国如柏林大学之类的研究型大学一直保持着那经久不衰的魅力。回想柏林大学的成功历程,正是由于哲学与科学建立了这样一种和谐而富有成效的关系:“科学自身已经开始对其种种普遍性的、哲学的假设进行仔细的思考,而哲学则认识到,自己有责任将自己的思想观点加以系统阐述,以使科学能够接受它们——不管科学是将其作为前提原则,还是作为最终结果。”是的,每一位稍有建树的科学思想者都是离不开哲学的,哲学之思可以开启我们与生俱来的的精神之眼,从而为科学研究提供自由的思想氛围。像莱布尼茨、笛卡尔、康德、爱因斯坦……他们哪一个不是在科学上和哲学思想上都是造诣很深?包尔生也发出相似的感慨:“所有科学研究的领域被包围在一种自由思想氛围中的重要性:只有在这种氛围中,人们才有勇气在真理的王国里探索通往新发现的道路。……关键的一点是,我们比任何其他民族都更不害怕所有真理的后果。”如果有人问及19世纪的德国柏林大学拥有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可以说,那既不是单纯的哲学精神,也不是纯粹的科学精神,而是哲学精神与科学精神的高度融合。
如果说柏林大学在1810年的诞生带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在19世纪的德国产生像柏林大学一样的大学又带有充分的必然性。因为,“只有由本质和合乎规律的因素所引起的东西,也就是说,只有不可避免的、必然的东西,才是现实的”。今天,我们重温这段历史的记忆,并不是要沉醉于柏林大学所续写的传奇神话,而是应该从中认识其偶然性背后所隐藏的必然性。当下,我们学习、借鉴它成功的经验,并非是一味的模仿,盲从,而更应该从针对对方的理智抱负和社会需求的善意探索中有所收获。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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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德]弗里德里希·包而生.德国大学与大学学习.北京:张弛等译[M].人民教育出版社,2009.
[4][美]J.W.汤普森.历史著作史:下卷第三分册[M].孙秉莹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204.
[5]别敦荣,李连梅.柏林大学的发展历程、教育理念及其启示[J].复旦教育论坛,2010,(6):8~14.
[6][德]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M].邹进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