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寺方丈与官员在一起时聊什么
2014-03-31孔令钰
孔令钰
2006年杭州举办“首届世界佛教论坛”,学诚作为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司职机场内的迎宾接待,因为时间冲突,他没能及时接到韩国智冠长老以及香港凤凰卫视董事局主席刘长乐。学诚特意紧追二人,追到出关的地方,一定要送上问候。同去的弟子,一边摆弄着偶尔不好使的相机,一边拍下这些瞬间。
他非常了解世俗的形制规格。中国国民党名誉主席连战2009年访问法门寺时,学诚以法门寺方丈身份接待。当天,他刚刚从外地赶回西安,收到寺里的短信:连战先生下午15:00到,停留20~30分钟,请问师傅,按什么标准接待?送什么礼物?
学诚回复:可与市里领导商量。建议按上次接待泰国总理标准。
他每天会收发许多短信,所以特意挑了一款内存大、可将短信导入电脑的手机。不到三个月,短信存了两千多条。
“学诚法师啊,你的事情可是惊动了党中央啊!”
在龙泉寺,有时候凌晨三点多,弟子都会听到短信提示音,那一定是学诚发来的短信。光扫一眼屏幕右边的滚动条,弟子都能估计出信息有几百字的篇幅。内容自然与学佛体会有关。
凌晨三点,学诚已经起床,做过早课,用过早斋后,他会在六点半之前乘车离开凤凰岭,进城到广济寺“上班”——中国佛教协会在那里办公,傍晚再乘车返回。算起来,一天有三个小时在路上。
这种钟摆式的“工作”节奏,将学诚的清修与世俗世界定期连接起来。平日,如果接送学诚“上下班”的汽车临时出了岔子,他就坐公交车。一次在颐和园附近的公交车站等车时,一辆黄色QQ小车开过身去又倒了回来,司机问去哪儿,学诚说龙泉寺。就这样司机将他免费送了回来。后来偶尔早上没车接送,学诚会给这个QQ小车司机打电话请他来接,司机照样会准时到达。司机说,其实也不记得学诚在路上跟他聊过什么。
但赶到龙泉寺来与学诚聊天的人,就从来没少过。官员们习惯夏天来寺里坐坐,学诚的博客记载得非常清晰:2012年6月~8月间,仅副部长以上官员就至少来过五位,大部分并不是来自宗教口。
前国家宗教局局长叶小文说,学诚忙到两个重要活动撞期的时候,不得不向中央请假。
2007年年底,十一世班禅在福建参观学习,安排了一场在广化寺的活动,当地领导希望学诚回广化寺迎接,不巧当天他的日程早就定下:赴台参加在中台山禅寺举办的“海峡两岸和平祈福法会”。法会是由叶小文以中华宗教文化交流协会会长的名义发起和参与的,为此叶小文专门为学诚向中央统战部请假。在香港机场转机时,两人见上了面,叶小文打趣说:“学诚法师啊,你的事情可是惊动了党中央啊!”
“佛教里有尊菩萨叫不休息菩萨,×市长是不休息菩萨!”
弟子们很佩服学诚与官员打交道的能力。2009年冬天,学诚在故乡福建参加完武夷山禅茶文化节,离开主办地南平时,时任市长专程到机场送行。
趁着候机时间,市长给学诚轮换泡了不少好茶,最后还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五十年金骏眉。到了登机过安检,市长把学诚送上飞机时,一路小跑。
“功不可没”,“了不起”,“不简单”,“干劲十足”,“你在创造奇迹,精神感人”,在与官员聊天时,学诚不吝啬用这些褒扬之词,说到最后都是禅机。有个市长天天进工地催进度,一边严厉督促下属“赶紧把图纸拿出来啊!”一边对站在跟前的学诚圆场说:“学诚法师讲究慈善,做善业的。我是做恶业的。”学诚接一句:庙里有很多佛像,既要慈眉善目,也要金刚怒目。“佛教里有尊菩萨叫不休息菩萨,×市长是不休息菩萨!”
2011年2月3日农历大年初一,游人在北京龙泉寺燃灯祈福,祝愿新年平安吉祥。
在另一个场合,学诚与在军事院校教过八年哲学的将军聊天。将军告诉学诚“我觉得佛教也是无神论”,学诚答,“佛教不承认有一个救世主,佛教讲缘起法,不认为有第一因。”谈话间,将军称赞学诚比起前些年来,在待人接物各方面都有很大变化,过去太谨慎。学诚说,还做得不好。
现实生活中,学诚是一个很善于和陌生人找话题的人。和经济学家聊GDP,和诗人聊文学,和媒体人聊麦克卢汉。一次在医院住院,有位医生常过来找学诚聊天,医生是球迷,谈话难免说到足球“竟然也和他谈论起了足球,一副很在行的样子。”弟子问学诚怎么会了解足球,学诚半开玩笑,“就会这么几句,接下来就要谈佛法了。”
“都是佛菩萨给我们开光,我们怎么给佛菩萨开光?”
官员们喜欢学诚出现在自己管辖的地域。有的地方政府官员在网上看到学诚的信息,派人将其从北京请来,带着他去看当地正在兴办的石窟工程,说他们那有寺庙、有佛像但是没有主人、没有方丈。旁人帮腔,“有寺没僧就没有灵魂啊!”
相似的话讲了几遍。学诚只是称赞。
他也有不太乐意做的事,比如题词。按照戒律,出家人不应该花太多时间“学字求工”,但走出去,总有人想求他一幅题字。
2008年,在小浪底航空度假村,某科研院校院长想请学诚题词,学诚推辞。院长助手已经在身边铺开宣纸,学诚继续推辞。学诚的朋友圆场说,法师需要构思一下。
就这样,等人都走了,学诚才问了一下身边的弟子,写什么好?然后继续问:“我是否也要练一练字?”因为“常常被人逼着写”。
弟子觉得师傅练字很有必要,而且建议寺里的同学们也练练,毕竟以后走出去也可能遇到这种情况。学诚未置可否,只是说:“同学们大多二乘习气,见到这些人就发懵。”
学诚另一件不热衷的事,正是一些寺庙相当热衷的事:开光。
他偶尔会参加一些开光仪式,但龙泉寺作为海淀区唯一一所政府批准对外开放的佛教寺院,自2005年复建以来,除了在当年举办了一场恢复宗教活动场所的颁证仪式,就从来没有办过一场跟开光有关的法会。
有人问为什么不办一场,学诚说,都是佛菩萨给我们开光,我们怎么给佛菩萨开光?
对于知识分子,学诚的心思很复杂
如果以龙泉寺的日程安排稠密程度来看,学诚真正的兴致所在还是讲学。
2007年,北大国学社成员到龙泉寺拜访学诚,想要聘请其为名誉顾问。学诚非常高兴,谈到和社员交流时,他说:“包括要请什么老师,在什么时间段讲,我们庙里都可以配合。”紧接着他也谨慎地补充:“要有一个观念,不一定让所有人都信佛教。”
学诚曾在北大、人大、清华、中传等学校开办佛学讲座,2010年应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邀请,为其暑期课程班做讲座,这是该院历史上第一次邀请僧人走进课堂。
每年,一拨拨的高校学生,甚至外国留学生组团前来参访。
龙泉寺还与北京师范大学合作,建立人文宗教高等研究院龙泉基地。在揭牌仪式上,原全国人大副委员长许嘉璐将目标明确定为“三高”:培养高端国际型人才;进行高端国际交流;组织开展高端研究及其成果的出版。
他也请各界人士到寺里来讲学。北大教授楼宇烈在这里讲《中国佛教史》,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卓新平说《世界宗教与文明》,国务院发展中心研究员胡振华谈《中国与中亚国家交流历史与现状》,当时81岁的法国天主教神父,也前来开了一场讲座,名为《法国神父眼中的中国汉传佛教》。
不过,对于知识分子,学诚的心思很复杂。原香港理工大学校长潘宗光教授来讲完课后,学诚请他吃了碗面条,但又担心他没吃饱:“不如带几个饼在路上吃。”潘宗光推说不用。行将离开,一位弟子拿出了红包送给潘宗光,学诚说,“路上买点茶!买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