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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资本论》“终篇”的逻辑地位
——兼与陈俊明先生商榷

2014-03-30罗雄飞

当代经济研究 2014年11期

罗雄飞

(江西财经大学,南昌330013)

论《资本论》“终篇”的逻辑地位
——兼与陈俊明先生商榷

罗雄飞

(江西财经大学,南昌330013)

《资本论》“终篇”在全三卷中处于相对独立地位。它既是全三卷的总结或者说结论部分,又是对资本主义生产的科学认识中所隐含的批判性意蕴的理论升华,还可以看成《资本论》写作必不可少的文献综述。因此,它在《资本论》定稿中处于“导言”地位,与“《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具有类似价值。依照马克思的思想方法,不应该将“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看成是抽象的思维模式,也不应该将终篇看成科学认识进程的逻辑终点。

政治经济学批判;《资本论》定稿“导言”;《资本论》“终篇”

《资本论》“终篇”具体是指第三卷第七篇“各种收入及其源泉”。对于这个“终篇”,陈俊明先生曾经发表过10多篇系列论文,最终整理成专著出版。除此之外,对于“终篇”的整体性研究不多,可见,“终篇”对于《资本论》乃至整个马克思理论的重要地位,至今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本文拟从马克思经济学的方法论思想出发,对“终篇”与《资本论》主体内容的关系及其在《资本论》逻辑结构中的定位进行初步探讨,并对陈先生的看法提出一些商榷。

一、“终篇”的基本思想及其与《资本论》主体内容的关系

要理解“终篇”的内容及其意义,首先应该联系《资本论》的主题。马克思说:“本书的最终目的就是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1]11“现代资产阶级生产……事实上是我们研究的本题”。[2]22因此,资本主义生产的运动规律无疑是《资本论》所要揭示的主题。然而,在这一主题之外,《资本论》似乎还有一个主题,这就是“政治经济学批判”。①事实上,1862年四册结构确定以前,马克思一直是以“政治经济学批判”为题的,正式定名为《资本论》以后,仍然把“政治经济学批判”作为副标题。从内容来看,《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便是以“政治经济学批判”为主题。它一方面从“国民经济学”的各个前提出发,“采用它的语言和它的规律”。[3]50推论出:工人降低为商品且趋于贫困化;竞争必然引起垄断,垄断反过来限制竞争的自由;阶级关系必然走向两极化,以至资本主义的历史合理性终将消失。马克思从哲学转向政治经济学,原本是要从这里寻求对社会发展的深刻认识。可是,他在这里遇到的理论,无论是古典经济学,还是庸俗经济学,总体上都是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永恒化、理想化。当然,相对于庸俗经济学而言,古典经济学还是看到了它的内在矛盾。马克思进行这样的逻辑推论,其目的就是运用国民经济学自身的逻辑,对其中渗透着的意识形态理念进行批判。但是,正因为马克思看到国民经济学自身的前提和思维方式也能够推论出这些结论,他这时还没有下决心断然与“唯心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决裂。这里所谓“唯心主义”,实质上是指抽象的唯物主义及其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与此同时,马克思揭示了在“国民经济学”逻辑上的一些局限,重点是对私有制、分工、需求、竞争以及由这些抽象地衍生出来的市场要素的前提性存在进行了批判,这是运用劳动异化理论的外壳包裹着的初步的唯物史观进行了批判的。《哲学的贫困》更是对小资产阶级和国民经济学共有的思维方式及其变种进行批判。正是在这个批判过程中,马克思认识到“必须断然同唯心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决裂”,《资本论》的种种思想因此有了最初的萌芽,并“经过二十年的研究之后,变成了理论……得到发挥”。[4]248②《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则体现了双重主题和逻辑线索的交织,但是,由于马克思对理论批判的偏好,他似乎更多地突出了理论的批判。因此,他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竟然把“《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说成是这部手稿“正要证明的结论”。[5]411而这篇“导言”的内容,仅仅是对国民经济学思维方式的批判和对崭新的政治经济学方法的阐明。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政治经济学批判”这一主题发展为相对独立的部分,形成篇幅巨大的《剩余价值理论》,但是,马克思仍然将它看成《资本论》的有机组成部分。

《资本论》的形成过程表明,“政治经济学批判”始终是《资本论》及其手稿的主题之一或唯一的主题。而在《资本论》的四册结构中,虽然对资本主义生产的本质分析与“政治经济学批判”是相对分离的,并且大大突出了“现代资产阶级生产”这一本题。但仔细分析起来,“政治经济学批判”似乎仍然是根本的主题所在。因为对“现代资产阶级生产”的分析,可以说是一种隐含批判的建构,它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的科学论证,不但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的本质和运动规律,同时也展现了一种崭新的分析方法和科学的认识进程。正是这种分析方法的系统展示,马克思提供了一整套全新的思维模式。笔者把它称为“科学的实证主义方法”,它是彻底唯物主义的,又是以辩证法为核心的,它把德国传统与近代自然科学的精神有机地结合起来。它是德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马克思因此把《资本论》看成“德国科学的辉煌成就”,认为这是德国“全民族的功绩”。[6]202他还认为这本书“使‘德国精神’获得了荣誉”。[6]244《资本论》的崭新思维方式不仅是“辩证法运用于政治经济学的第一次尝试”,[6]239而且真正超越了至今在世界上居于主流地位的思维模式。在马克思看来,这种思维模式是科学精神的体现,而“唯心主义政治经济学”在严格意义上是非科学的。他指出:法国的唯物主义精神在魁奈、拉瓦锡、拉普拉斯、比夏和拉马克(可能还包括居维叶)那里,显示了“具有全世界历史意义的革命力量和胆略”,而萨伊则“暴露出在概括事物时法国精神的全部荒谬倾向”。[7]53“庸俗经济学以为,政治经济学科学与其他一切科学的特征差别在于,后者力图说明被掩盖在日常现象后面的,因而按其形式总是与日常现象(例如太阳围绕地球运动的现象)相矛盾的本质,而前者则宣称日常现象单纯转化为同样日常的观念是科学的真正事业”。[8]631在这里马克思似乎暗示他的经济学研究相对于庸俗的政治经济学乃至古典经济学,就思维方式而言是一场哥白尼革命。他坚信庸俗经济学家不能“揭示事物的内部联系”,只是“夸耀他们紧紧抓住了现象,并且把它当作最终的东西”,他们对自己的指责无非是“傲慢地断言事物从现象上看不是这样的”,而自己则以科学的精神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的“内部联系”,这种内在本质一旦被了解,“相信现存制度的永恒必要性的一切理论信仰,还在现存制度实际崩溃以前就会破灭”。[6]283

“终篇”的内容与“政治经济学批判”这一主题可以说是相互呼应的。它一方面可以说是对“唯心主义的政治经济学”的直接批判。它揭示了这样的政治经济学是如何将收入源泉与价值源泉、特殊社会形式的生产与一般劳动过程混为一谈,以及怎样将特殊生产的社会属性变成永恒的物的属性;它揭示了不变资本作为社会总资本是怎样在三位一体的公式中被人为取消的;它揭示了那些国民经济学家是如何在竞争的假象中处于循环论证的困境之中的;它揭示了国民经济学家的这些错误根源就在于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因为这种思维方式使得他们总是从抽象的一致性把握特定的生产关系或分配关系,从而看不到生产或分配的特殊社会性质,并且使他们的理论工作限于当事人日常观念的条理化。另一方面,“终篇”可以说是作者理论思维的总结,它形式上是对第三卷的总结,实质上是对《资本论》全三卷的总结。第48、49、50章大致上与《资本论》一、二、三卷的内容相对应,但不是对各卷的简单归纳,而是在综合了全书的内容的基础上对相关内容进行的更高层次的说明。这种总结同样是归属到“政治经济学批判”这一主题上的,而理论批判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始终是以唯物史观为归宿的。因此,可以说,“终篇”的内容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意义上对全三卷内容的进一步理论升华。

并且,“终篇”的文字内容与《剩余价值理论》的附录即总结部分几乎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剩余价值理论》的附录把萨伊的三位一体公式作为主要批判对象,侧重于对庸俗经济学的批判。而“终篇”的内容则是直接批判“斯密教条”。这是因为,马克思认定庸俗经济学是“亚当·斯密创始的”,[6]351认为斯密教条“为庸俗经济学大开了方便之门”。[9]413而事实上,“斯密教条”正是“国民经济学”各种错误的集中体现。因此,《资本论》在展现出全新的方法论思想的同时,需要从源头把握“国民经济学”的实质。而《剩余价值理论》作为直接的理论批判,则更为注重那个时代的现实要求。这也说明,“终篇”的内容与“政治经济学批判”密切联系在一起。这样一种文字相近、重心不同的批判内容,各自处于《资本论》和《剩余价值理论》的总结性地位,正好又把相对独立的两个主题联系到了一起。

二、从《资本论》的内在逻辑发展看“终篇”的逻辑地位

《资本论》具有双重的主题:一是政治经济学批判,二是资本主义生产及其运动规律。而后面这个主题体现在理论中,仍是一种隐含批判的建构,因此,在马克思那里,正面的叙述和理论批判是不能决然分开的。③依照这样的主题理解《资本论》内在逻辑的发展,这涉及到马克思“科学的实证主义方法”在资本主义生产的实证研究中显现出来的特点。马克思首先根据唯物史观的要求,把特定的客观研究对象放在人类历史发展过程的特定时段,把握它的特殊的社会形式与性质,力求揭示其特殊的规律。他“断然”反对形而上学地把特定研究对象放到某种超时空的抽象的模型中,构建某种超时空的“规律”。其次,马克思把特定的客观研究对象看成生命有机体。当然,这种有机体虽然处于历史发展过程的特定的时段,也有其发生发展的历史,对这种客观对象的历史发展,是需要仔细考察的。但是,这种考察在马克思那里仅仅是基础性、辅助性的。马克思主要的考察方法,是从它发展的“事后”即结果中寻找出一个典型具体,把它作为解剖对象,然后依照近代自然科学的精神,通过设定不同层次的科学实验“场景”,依照从抽象扩展到具体的“科学进程”,达到对具体整体的认识,形成关于特定的客观研究对象的知识体系和理论体系。从抽象扩展到具体的进程,既是科学认识的进程,又是特定客观对象的不同表现形式的辩证转化过程,还与对象的历史发展进程近似地相一致。根据马克思的方法论思想,这里的“抽象”,不是形式逻辑的抽象一般,而是具体普遍、具体一般。因此,“抽象”自身有着具体的“实在”形式。他指出:“一般的东西,一方面只是观念中的特征,同时也是一种同特殊事物和个别事物的形式并存的特殊的现实形式”。[2]445类本身“表现为一个存在物”,“对其他不适合自己的本质的存在物来说,它本身表现为一个特殊的种”。[10]40与这种“抽象”或具体一般相对应,“具体”是对象处于最发达状态时的多样性统一的有机体的全体。

从具体思维方法来看,由于从抽象扩展到具体,是客观对象内在逻辑在科学的认识进程中逐步展开,与对象相关的范畴、概念也必须随着其表现形式的辩证转化,逐步发展其内涵。这就是“概念即对象”原则。马克思指出:“一个概念可以抽象地把握。它不是作为一种独立的东西而具有意义,而是作为从某种他物中得出的抽象并且仅仅是作为这样的一种抽象才具有意义,……这个概念……其实正好是抽象的对立面,是对象,它就是从这种对象中抽象出来的,存在于这种对象的抽象之中。因此,在这里,抽象唯物主义是这一对象的实在本质。”[10]111在这里,马克思虽然承认,抽象唯物主义得出的抽象概念是特定对象的实在本质,但是,他又认为概念先行的抽象唯物主义做法同样是一种唯心主义,因此,他反对任何观念先行、概念先行。单就从抽象扩展到具体的知识体系的扩展来说,马克思甚至反对脱离科学的认识进程进行抽象的总结。他要求科学的认识进程始终不能脱离“实在主体”[2]39即给定的客观研究对象。

具体到《资本论》的逻辑进程,马克思首先在科学的纯粹状态下,科学地展现了发达的简单商品生产。在这里,每个生产者都是独立的私有者,人们在普遍交换的社会关系中自由竞争、分工合作、平等交换,他们的行为都是自利而又利人的,社会利益在既有生产条件和模式下是最大化的。总之,这就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核心理念支配下的理想的“市民社会”,它隐含着“国民经济学”家依照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抽象地构建各种模型的前提。这个“市民社会”遵循的是劳动价值规律,反映着市场条件下基于人本主义来看的最本质关系。在马克思看来,这种理想的社会状态在现实和历史中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存在过的只是一些作为市场经济关系萌芽的元素。并且,即使假定这种理想的社会状态能够像科学家建立实验室一样在严格条件下建立起来且赋予它普遍的意义,它自身的逻辑发展必然加以否定。这样,其逻辑进程必然到达下一个层次,即以雇佣劳动和劳资关系为基础的较为现实的层次。在这里,劳动价值规律辩证地转化为剩余价值占有规律。这里是严格约束条件下的自由竞争关系,竞争主体转化为资本,社会不再是仅仅由独立私有者构成的单纯的关系,每个资本的生产条件被看成没有质的差别。但是,现实的资本毕竟是有差别的,资本家经营的企业在资本周转时间、资本有机构成以及其他一些方面都是不同的。因此,随着《资本论》内在逻辑的发展,必然要落实到更为现实、更为具体的条件下来考察。《资本论》第三卷就是在更为具体的条件下考察了资本主义生产,并以价值规律、剩余价值占有规律为基础,阐明了生产价格规律,说明了市场作用的内在机理和等量资本取得等量利润的原则。这种科学认识得到的结论,与1844年“手稿”借助异化理论的外壳得到的结论是一致的,但是,相比之下更加科学、更加具体。因为这里的方法避免了任何观念先行和抽象思辨。这里的纯粹状态是科学的设定,不是主观理想。

依照马克思独特的方法,从抽象上升到具体,并不是从个别商品的分析扩展到资产阶级的财富总体,更不是抽象的概念运动。它是从较为“抽象”的生产交换场景向较为具体的生产交换场景的辩证转化。因此,作为《资本论》的逻辑起点,理应是整个《资本论》第一卷第一篇所设定的普遍化的简单商品生产及其交换关系,元素形成的商品则是这些生产关系的物质承担者。马克思说《资本论》一开始所研究的商品是元素形式的商品,并不是说这商品是从商品堆中取出的个别商品,而是说这商品是由独立的生产者“完整地”生产出来的,因此,它与资本主义企业通过工人的分工成批地生产的产品是有差别的。由于这种差别,人们很容易把这种简单商品生产与历史上的简单商品生产混为一谈,甚至连恩格斯都直接把《资本论》开篇当成历史上的简单商品生产,这是不准确的。事实上,在《资本论》中,三个不同的生产场景具有“同时态性”和同质性。因为完全普遍化的简单商品生产在历史上是找不到的,它只是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的具体一般,是依照形式逻辑在观念上被理解了的资本主义生产一般的“实在”的表现形式。因此,这里的简单商品生产,是以简单商品生产的形式表达着资本主义商品生产的实质,因而形式是简单商品生产,实质上却是资本主义商品生产的特殊表现。它必须从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的“具体”中抽象出来,因为只有客观研究对象处于发达状态,从中抽象出来的一般才具有现实的意义。对此,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已经围绕“劳动一般”阐发得非常清楚。[2]41~43只有理解这种“同时态性”,我们才能明白,在《资本论》中,为什么特定的资本主义生产性质和具有时代意义的产业资本,能够像“普照的光”或“特殊的以太”[2]44规定着它的整个分篇原则。我们也才能明白,为什么在马克思看来,古典经济学中的“渔夫”和“猎人”的关系,就是截止1857年时“最发达的社会关系”的特殊表现形式,因而“从这种观点看来是一般关系”。[2]21认识到开篇所具有的资本主义生产的一般性质,我们才能理解到,从价值规律向资本主义占有规律的转化,正是通过资本主义生产自身的内在逻辑的必然发展,批判和否定了“市民社会”思想作为资产阶级核心理念的合理性,批判和否定了“国民经济学”家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立场,批判和否定了蒲鲁东等小资产阶级的空想。

这里还涉及逻辑与历史的关系。逻辑与历史相等同,是黑格尔的一个命题,因为在他那里,绝对精神是一切事物的本质,一切事物只是绝对精神的存在形式。因此内在逻辑(理论逻辑)与外在逻辑(历史逻辑)是相等同的。如果摆脱黑格尔逻辑学的束缚,真正回到马克思独特的思维方法来看,逻辑与历史虽然是相符合的,但更多是形式上辩证转化的一致。就实质而言,是不能等同的。因为历史上的简单商品生产,依照唯物史观,是从属于特定时代的社会性质的,而《资本论》开篇的简单商品生产,则是资本主义性质。并且,理论逻辑上的简单商品生产具有完全普遍性,否则,从中是不可能抽象出那些最本质、最一般的关系的。当然,具体一般作为“一般”,由于暂时忽略了资本主义生产的一些具体条件,因而多少能够适合于一切时代,但必须记住,就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而言,历史上的简单商品生产总是只有萌芽性的、征兆性的意义。

从《资本论》的内在逻辑发展看,由于理论逻辑具体化表现出来的形式上的辩证转化过程与商品经济的历史发展过程是一致的。因而,在资本主义生产乃至市场经济关系没有终止的情况下,这种理论逻辑的展开也就不会到达“终点”,而只可能出现“中点”。理论逻辑的具体化借助于“中间环节”的延展,必然呈现出一个开放的知识体系。因此,马克思经济学还有着巨大的拓展空间。只要我们准确把握住马克思既有经济理论的一般意义和特殊意义以及它们的科学关系,就能够以它的一般意义为抓手,将它当代化和中国化。事实上,《资本论》第三卷只是说明了市场作用的内在机理和等量资本取得等量利润的原则。从广义上讲,依然属于本质分析的范围。它从社会的生产和社会的需求出发,阐明了价值决定调节着市场供求关系,从而初步提出了不同于“国民经济学”的市场价格机制,却也没有展开论证。因此,现有的《资本论》还没有落实到真正的现实经济层面,许多具体而现实的经济问题,都只有对其本质分析进行进一步的具体化才有可能得到解释。

对于客观对象的科学认识进程,在它退出历史视野之前,只能暂时停留在一个“中点”。但是,理论的批判却需要一个总结。“终篇”只能是这样的总结。这样的内容,对于《剩余价值理论》的批判来说,它是合理的逻辑“终点”,而对于资本主义生产这一客观对象的科学认识来说,它是这种认识所隐含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理论升华。这种理论升华,将科学认识的另一面呈现了出来。因此,“终篇”虽然安排在《资本论》第三卷第七篇,实质上可以看成一个独立的部分。它作为科学认识进程的总结和抽象的批判,上升到了方法论思想的高度。同时,由于它与《剩余价值理论》的总结部分相一致,它事实上又是围绕《资本论》研究的“文献综述”。因此,它在很大程度上充当了整个《资本论》的“导言”,它与“《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具有同等的价值,其内容也是相近的。马克思之所以把这种“导言”性质的东西放在全书的最后,与他的独特思维方法密不可分。依照他的思维方法,一开始便摆上一个“总论”或“导言”,是不合理的。因此,他不仅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对这种做法进行了批判,而且把这篇准备好的导言断然从自己即将出版的著作中撤了下来。把“导言”附在全书之后作为理论升华,则很好地解决了这一难题。而以“各种收入及其源泉”为题,在形式上作为第三卷内容的延伸,当作它的最后一篇,则在叙述上更好地展现了逻辑的完整性。

正因为“终篇”具有方法论思想的性质,集中体现了理论批判的意义,依照马克思的思想方法,它必然与唯物史观密切结合着。而事实上,对于唯物史观,马克思只是给出了一个结论性的东西,在他的著作中,还没有系统论证,思想还处于零散状态。马克思晚年对历史学和人类学的大量研究,似乎想要把“人类社会”这一生命有机体作为客观研究对象进行更加深入的解剖。这种状况大概是《资本论》最后一章处于“中断状态”的深层原因。值得注意的是,“《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的最后一部分涉及到唯物史观,在这里,同样呈现为简要的提纲和未完成状态。这似乎表明,马克思始终惦记着唯物史观的进一步研究,他想要尽快转向这一工作,并反过来完善《资本论》的研究。

三、关于《资本论》“终篇研究”的一些意见

这里所谓“终篇研究”,特指陈俊明先生的《〈资本论〉终篇研究》和《〈资本论〉基本理论在终篇的具体化——〈资本论〉终篇再研究》。从总体上看,这两部著作对马克思思想方法的认识是基本一致的。我们的评论以《〈资本论〉终篇研究》为主,同时参照“终篇再研究”。

“终篇研究”的一个基本观点是,《资本论》“终篇”是其逻辑发展的终点,这个逻辑终点是资产阶级财富总体或者说是全书“所要研究和再现的对象总体”。[11]8对此,前文的分析已经潜在地进行了质疑。④在我们看来,从马克思本真意义⑤的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逻辑思路看,由于科学认识的进程在客观对象还继续存在和发展的情况下只可能有“中点”,而不会有“终点”,因此,从抽象扩展到具体的科学认识进程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进程,其知识体系是一个开放体系,因而逻辑终点的观点与科学精神和马克思的独特思维方法是不协调的。这里需要进一步说明的是,马克思在谈到《资本论》的四册结构时强调:《资本论》是“政治经济学原理”的东西,是“精髓”所在,“至于余下的问题……别人就容易在已经打好的基础上去探讨了”。[6]170这说明这里对客观研究对象的认识,还没有达到具有直接现实性的具体总体。陈先生自己也提到,《资本论》对资本主义生产的阐述,仅限于理想的平均形式,而一旦这种生产的发展超出这里的平均形式,客观总体是会发展的,因此,逻辑进程必然也要延展。[11]29,[12]69

与逻辑终点相关的是陈先生关于从抽象扩展到具体的理解。他给马克思的这一方法赋予了多重意义,在他看来,从抽象扩展到具体,既可以理解为从对象的内在规定、形式规定扩展到具体整体的表象,同时还可以理解为:从基本规定扩展到丰富的规定、从简单逐步走向复杂、从部分到整体以及普遍的联系、客观对象自身发展的历史圆圈。他还要求用“直接性——间接性——直接性间接性统一”的方法补充从抽象扩展到具体的方法。另一方面,陈先生把《资本论》的逻辑主线看成是从堆积着的资本主义商品中取出的单个“元素”(这个元素与马克思所说的元素具有不同的含义)——单个商品发展到庞大地存在着的资本主义财富总体。他把逻辑起点的单个资本主义商品,看成是“包含着间接性规定但还未揭示的简单直接性”。[11]25[12]21并且,这种单个商品,虽然“是抽象的”,却又“不是本质的抽象”。[11]270从马克思的论述出发,逻辑起点一定是“抽象的”,但陈先生认为,本质一定是抽象的,抽象的却不一定是本质,逻辑起点的抽象,“只是直接存在范围内的抽象”。[11]262这种“抽象的”与“简单的”具有同等意义。它“包含着进一步发展为复杂对象范围的具体规定的萌芽,它要求在过程的推移中,逐步再现对象具体的丰富规定,并且终点又是在更高层次上向起点的复归”。[11]33这种单个的资本主义商品,相当于黑格尔逻辑学中的“种子”,其本质规定是有待展开的。这样,陈先生基于黑格尔的逻辑学,事实上把马克思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降低为抽象的思维模式了。陈先生利用这种模式,“从过程发展的不同侧面来理解它们的发展和具体化”,[11]13,[12]2,3对《资本论》中的基本理论进行了分门别类的阐明,这对于读者来说,确实具有某种意义的方便,而对于《资本论》整体逻辑进程来说,却反而因此模糊了。

应该说,陈先生用黑格尔的逻辑学理解《资本论》有其合理的一面。马克思曾经公开声称自己是黑格尔的学生,并承认《资本论》所运用的,正是黑格尔的辩证法。列宁也曾经指出:“不钻研和不理解黑格尔的全部逻辑学,就不能完全理解马克思的《资本论》,特别是它的第一章(篇)。”[13]191但是,马克思并不仅仅是简单地把黑格尔的逻辑学拿来运用。马克思指出:“黑格尔的《逻辑学》……在材料加工的方法上帮了……很大的忙”。[6]121因此,在文字内容的叙述方面,也可以说是辩证法的彻底运用。但马克思所说的辩证法运用于经济学的第一次尝试,肯定不限于文字叙述或材料组织方面。事实上,从马克思独特的思维方法来看,《资本论》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首先是一种研究方法,当然也可以广义地包含在“叙述方法”内。就像我们运用电学基本原理去探索创造各种具体化的发电机和各式电器一样,电学知识体系的这种延展,是与各种实证的研究联系在一起的。对于这种研究方法,辩证法不但是神秘性被消除了,而且是科学地改造了。因此,《资本论》中反映着主体对特定客观对象的科学认识进程及其知识的形式规定的辩证转化过程的辩证法,与恩格斯限于历史地把握客观对象的辩证发展过程的辩证法,也还是有差异的。这种把握科学认识进程的辩证法包含黑格尔辩证法的一般原理,也包含恩格斯的历史主义的唯物辩证法,同时又超越二者之上。

在陈先生的著作中,对于马克思作为独特研究方法的辩证法,没有进行必要的探讨,更没有说明它的独特特征。书中所探讨的,更多是黑格尔的辩证法是怎样彻底运用于《资本论》的文字叙述之中,而又不自觉地将这种辩证法的叙述直接当作马克思的研究方法。因而,不能不带上把黑格尔的逻辑学运用于《资本论》的解释学色彩,不自觉地把马克思变成一个唯物化了的黑格尔主义者。因为陈先生不理解马克思作为研究方法的辩证法,因此,他必然无法理解“抽象”作为“具体一般”的真正含义,必然无法理解作为“具体一般”的普遍化的简单商品生产关系在逻辑起点上的真正意义,因而也难以理解逻辑进程和逻辑“中点”。

此外,需要商榷的还有一个问题,这就是对客观对象的科学认识进程与理论批判的关系。陈先生把两者相互交织起来。对此,马克思是不会赞同的,并且他自己是花了很大功夫才将两者相对分离开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便具有这两方面相互交织的情况。马克思反思说:“把仅仅针对思辨的批判同针对不同材料本身的批判混在一起,十分不妥,这样会妨碍阐述,增加理解的困难”。[3]3为了克服这种局面,马克思随后试图借助异化理论的外壳来阐述自己的思想。当然异化理论在马克思那里,与黑格尔、费尔巴哈表现为抽象人本主义和抽象思辨的理论思维的异化理论是根本不同的。这是因为,马克思把异化和异化的消除确立在唯物史观基础上,与真实的历史相对应。总体看,借助这种理论外壳,可以说是一个进步,但是,这一外壳与马克思当时已经达到的思想水平依然不是十分兼容。一是难以避免观念先行和观念自我展开的错觉,因为必须事先设定一个非异化的理想状态;二是客观的研究对象难以多方面展开,这是马克思1837年起一直想要克服的思维局限;三是与唯物史观不完全协调。因此,1847年以后马克思开始探索一种全新的思维方法。借助于近代自然科学精神的启发和黑格尔的辩证法体系,1857年马克思初步形成了从抽象扩展到具体的独特思维方法,并运用于第一部经济学手稿的写作过程。可是,这种实证的研究仍然使他陷入理论批判与客观对象的认识进程交织在一起的困境,对蒲鲁东的批判甚至成了最初部分的逻辑主线。1859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做到了两者相对分离。马克思这时兴奋地发现,他的著作显得非常“科学”。应该说,直到《资本论》定稿,马克思才最终解决了这一难题。马克思之所以总是陷入这种困境,是因为他总是结合唯物史观来研究特定问题,这就必然涉及对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及其相关理论的批判。这样,一部著作往往需要把握唯物史观、理论批判和特定的客观对象的认识进程三条研究思路。这种把深刻性、批判性、科学性集中体现在同一作品中的要求,确实需要一种艺术的把握。在《资本论》的前三卷中,相对于第一部手稿来说,马克思将唯物史观进行了隐性化处理,从而突出了资本主义生产这一研究主题。相应地,理论批判的内容在“终篇”之外的各篇也大大减少,仅仅限于出于唯物史观阐述的最必要的限度。理论批判被集中在“终篇”和《剩余价值理论》部分。这样,《资本论》也就成为名副其实的“艺术整体”。

陈先生对马克思思想发展过程似乎了解得不够全面。以致把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刻意淡化了的理论批判重新凸显出来,并依照从抽象扩展到具体的黑格尔式的抽象思维模式,将它整理成一个独立的逻辑圆圈。这一方面有利于人们作为一个独立的专题更好地把握《资本论》中的批判内容,另一方面却可能增加人们对《资本论》整体逻辑进程的理解难度。这可能也是陈先生把“终篇”当作从抽象扩展到具体的逻辑终点的一个重要原因。

注 释

①“政治经济学批判”与“国民经济学批判”内涵是一样的,只是翻译的不同,因此,下文将两者作为相同的范畴使用。

②这种决裂,不能理解为马克思接受劳动价值论的开始。因为在1844年的“手稿”中,马克思已经明确肯定了劳动价值论的理论意义。因此,应该理解为马克思决心用全新的思维方法对劳动价值论进行真正科学的论证。并且,这种“决裂”对于理解马克思哲学认识的转变、独特思维方法的形成和马克思经济学的特质,都具有极端重要的意义。正是从这种“决裂”开始,马克思似乎告别了哲学,因为他很少再提起“哲学”这个词了。

③因为马克思的这种风格,他为《反杜林论》写的一小节“批判史”,在恩格斯看来,才会大大超出理论批判的需要。

④“终篇再研究”指出:“终篇……是总体性、综合性、内在性与表象性统一的对象总体”(该书第7页)。

⑤这里之所以特意提到马克思的“本真意义”,是因为陈先生对这一方法的认识同样是值得商榷的,下文将对此进行说明,这里暂先从略。

[1]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6]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书信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6.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5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9]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11]陈俊明.《资本论》终篇研究[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1996.

[12]陈俊明.《资本论》基本理论在终篇的具体化——《资本论》终篇再研究[M].北京:中央编译局,2012.

[13]列宁.哲学笔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

责任编辑:黎贵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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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2674(2014)11-05-07

2014-09-04

定稿日期:2014-10-12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11YJAZH067)

罗雄飞(1964-),男,福建省宁化县人,江西财经大学教授,经济学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经济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