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聊斋志异》的影视改编潜质
2014-03-29邵珊
邵 珊
浅析《聊斋志异》的影视改编潜质
邵 珊
(兰州大学,甘肃兰州 730000)
作为中国古典浪漫主义小说之大成,《聊斋志异》以其绚烂奇绝的想象、流畅质朴的语言,在中国古典文学的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在影视媒介的推动下,其中的经典奇幻故事被不断翻拍成影视作品。作为一部短篇文言小说,在当前影视改编浪潮中仍以其自身的独特魅力受到改编者和观众的欢迎,这与《聊斋志异》自身所具有的影视改编潜质分不开,即与《聊斋志异》独特的艺术世界和开放的阐释空间密切相关。
《聊斋志异》;影视改编;阐释空间
《聊斋志异》既是一部“搜抉奇怪”、“事涉荒幻”的文言短篇小说集,又是作者“触时感事”、“已劝已惩”的孤愤之书。这部文言志怪短篇小说集所具有的社会价值和艺术价值早已被学术界所关注,自其问世以来,不断被转换成其他艺术形式,《聊斋志异》的艺术再创造渗入到戏曲、电影、电视等其他艺术种类中,经久不衰。随着媒介技术的进步,影视成为当代社会的主导媒介,对于名著《聊斋志异》的影视改编也深刻地影响了文学的传播方式。
电影依靠能成功复制真实幻境的媒介手段,逐步向传统文学领域挤压,文学传播方式由传统的文字阅读方式改变为图像视听方式。电影虽然在理论上拥有无限的素材资源,但是作为一个年轻的叙事样式仍是单薄无力,还需要向文学叙事学习以期获得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于此,文学史上众多的名篇、名著,统统拿来被电影所借用,重新包装一番,以新的形象出现在观众面前。而对于影视改编的研究成为了文学研究和电影研究的一个重要议题。
短篇小说被搬上电影银幕本是电影史上很常见的现象,但是戴锦华在《文学和电影指南》的中文版序中写道:“只有长篇小说是适宜电影改编的叙事样式。”而《聊斋志异》中的文言短篇小说却不断出现在银幕上,并获得观众的认可,不吝说是对此言的反击。可以说,《聊斋志异》之所以被不断改编、翻拍成影视作品,深层次的原因是其自身拥有的美学价值和思想性与现代影视媒介技术的要求不谋而合。
一、奇崛瑰丽的想象世界
文学和影视作为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表现出完全迥异的美学特征。从文学到影视的自如转化意味着两者在审美的基本规律、表现手法上具有相同或相似的方面。
电影技术具有独特的审美特征,通过特写、剪辑等蒙太奇手法展现光影之美,利用数字技术将现实和超现实结合建构意韵之美。数字技术的发展使电影能够以“假想的真实”代替现实世界,将人类的想象无限延伸,改编后的影视作品能够演绎出不同于原文本的新特质。《聊斋志异》中多是讲述神仙狐鬼精魅的故事,鲁迅曾言:“用传奇法,而以志怪,变幻之状,如在目前;又或易调改弦,别叙畸人异行,出于幻域,顿入人间;”[1]《聊斋志异》中的神奇想象、鬼狐神妖的魔幻世界更适合利用影像手段来塑造。
美国电影理论家布鲁斯东指出,电影和文学的联系在于二者都是要在流动的时间中描绘动作和塑造形象。但是文学形象却是抽象的,需要读者想象创造;而影视艺术是时空综合艺术,可以通过四维空间直接诉诸于观众的视觉、听觉,影视形象是具体可感的[2]。读者在阅读文本时,仅能依靠自己的想象力去幻想鬼狐神妖的形象。不论文学文本中塑造的婴宁形象多么千娇百媚,读者也不能看到这个喜笑爱花、乐不知愁、娇婉多姿的女孩。但是在影视作品中,每一位观众都可以看见活灵活现的婴宁,她是如何“荣华绝代,笑容可掬”、“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例如,在文本《画皮》中“陈生偷窥鬼画皮”一幕,“见一狞鬼,面翠色,齿巉巉如锯,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作者寥寥几笔描述出惊心动魄的一幕,读者读来也深感恐怖但却无法感同身受。而在电影作品《画皮》中,观众能够亲眼目睹妖女执笔画皮、剖胸挖心的血淋淋场景,而通过利用拍摄技巧、电脑特技等后期特效手段制作出来的电影场景更让观众瞠目结舌。
作为观众都曾感受过电影带来的震撼,因为场面紧张刺激,我们会心跳加速、瞳孔放大;因为缠绵悱恻的爱情,我们会唏嘘感叹。电影因带给我们的视觉震撼已逐渐形成了眼球经济,作为商业电影的改编文本,其本身必然具备影视潜质,才能进入模式化的商业电影改编的视野中。毫无疑问,《聊斋志异》中不乏情节曲折离奇的故事:《阿宝》中孙子楚跨越生死,魂随阿宝,有情人终成眷属;《雷曹》所描写的龙神行雨和乐生云中之游,宛如美丽的神话。在蒲松龄笔下,剪纸为月,掷箸化仙,白云为衣,树叶为食,花鸟为妻,这些五彩缤纷的幻想性的情节引人入胜,同时也满足了现代影视艺术中所需要的特殊造型化、技术化、假定性的特征。
自从1977年美国导演乔治•卢卡斯首先利用数字技术和计算机技术制作的特技效果运用到《星球大战》开始,电影就进入了数字技术时代,现代高科技以极其逼真的技术手段和虚拟现实的表现手法,极大地增强了电影艺术的魅力。在现代影视艺术中,高科技电脑特效技术结合形、光、色等造型元素来表现人、景、物,不仅为观众创造了客观的视觉空间,而且还创造了主观的思维空间,使影视画面具有更强大的情绪感染力和视觉冲击力。电脑特技作为一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影视艺术表现手法,能够充分展现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制作出如梦如幻的神奇画面。
二、大量的叙述空白
短篇小说中不免存在情节的简单化、人物类型化的特征,在转变为影视作品时,改编者必须从短篇小说的遮蔽处探究,发掘出更多的情节、场景、人物,将小说中被隐没之处尽可能地铺展,释放出被压抑或被隐藏的情感。以《画皮》为例,蒲松龄寥寥数百字描写王生路遇妖女,善恶不辨、美丑颠倒,以致杀身之祸,后因妻求乞于疯人,忍食唾之羞,起死而回生。文本中只有五个主要人物,故事情节简单,人物形象塑造更加简单:主人公王生被刻画成一个贪爱美色、心存邪念的愚人,妻子是忠心为夫的烈女,而妖女、道士和乞人没有任何性格特征。在E•M•福斯特的《小说面面观》中对人物做出划分,分为“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扁平人物被赋予单一的或很少的特性,其次扁平人物的行为有高度可预见性。圆形人物正相反,具有多样性的特征,行为也是不可预见的,常常使我们惊讶。而《聊斋志异》中故事情节百转千回,人物虽有千姿百态的特征,但是受到短篇小说的限制,描写略为简单,人物塑造呈开放性特征。
改编首先是对人物进行重新塑造,在《聊斋志异》中的人物众多,既有漫画式的勾勒,又有工笔式的细描。而在这些千姿百态的众生相之中,很多人物的塑造依旧是扁平化处理。如《画皮》中的女妖、妻子陈氏等,仅仅是作为文本中的符号出现,既没有性格特征也没有任何出彩之处。这就为之后的电影改编留下了伏笔,在选择改编名著时,这些文本留有空白的短篇小说就更有深入开掘的基础。在改编过程中,对人物形象的细化和扩充,增强了故事的复杂性。因此,在电影版《画皮》中,导演在人物形象、情节编排上重新构建新故事。原著中的男主人公仅仅是“太原王生”的书生形象,在影片中变为了一代武将,文本中没有任何性格特征的妻子陈氏在陈嘉上和乌尔善影片中分别改变成文静贤惠的佩蓉和武艺超群的靖公主。此外,对于厉鬼形象也发生转换,由迷惑书生、直取人心、与人为敌的厉鬼变成了找寻人间真爱、为保持人形而挖心的狐妖。同时,又增加了许多异类角色,如蜥蜴精、雀精,这种形象的置换和扩充让人物关系趋于复杂化,情节设置更加险象环生,增加受众观影体验。于此,影片中还添加了大量武打动作、两军对垒的壮观场面,一系列“从文到武”的形象改变,增加了情节的突转和悬念,丰富了原著的表现意味。
同时,在小说《画皮》中没有介绍故事发生的时空背景,不仅人物年代不详,而且故事发生的地域文化特征也不鲜明,仅仅把太原设置为故事的发生地和叙述开头。在《聊斋志异》中故事的发生场景,不论是在街道、集市等开放性的地域,还是在卧室、书房、庙宇等较为封闭的场景,只是作为故事发生的地点,担任叙述的开端,被置换成其他场景也未尝不可,并没有其独特审美性。这与蒲松龄采取的文言文体和短篇巨制的谋篇方式密切相关。
因此,在文学文本走向电影银幕时,改编者针对人物形象、故事情节、场景设置有大量的空白可以任意填写、自由发挥。《聊斋志异》中众多短篇小说获得了影视编剧者的喜爱。例如《画皮》的故事被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翻拍,香港导演陈嘉上、大陆导演乌尔善分别在2008年、2012年借用《画皮》的故事背景,添加不同人物、情节,让故事变得曲折复杂,一遍遍重新演绎“新画皮”。电影《画皮》中将故事的场景由太原搬到了西域大漠,大量外景镜头中的实景拍摄更加具备影视观赏性。夕阳下的金色沙漠、壁立千仞的峡谷、飞梁画栋的仿古建筑、热闹喧嚣的街市,都有效地扩充了观众的观影体验。由原著小说的中原文化内核,转换为传奇魔幻色彩更强的西域风格,通过美轮美奂的视觉盛宴来满足观众的观赏兴趣,构建陌生化的视觉场景,刷新观众审美经验,吸引观众的欣赏注意力。
电影之所以选择短篇小说作为改编对象,就是因为看中短篇小说仍有进一步开掘的情感力量和情节发展。只有打破原作的结构框架,在文本叙述空白之处寻找新的角度,才能在改编的基础上重构经典。《聊斋志异》短篇小说的小格局叙事场域在改编的过程中必然遭到扩充和更新,原有的作家一己化的小说体验被大众化的观赏体验所置换,变成了多种元素杂糅的奇观电影。
三、思想性的重新阐发
现代阐释学把阐释看做人的一种存在方式,文本阅读是从编码到解码到再编码的一个不断循环的过程,人在这个过程中起连接作用,贯穿于始终。同一部著作,每个时代都有自己不同的阐释,改编者以自己特有的视域渗入文本中,对文本产生新的理解,阐释走向了多元化[3]。文学名著的影视改编就是历史和当下社会的对话,历史的距离产生了文本再阐释的可能性,而文本本身蕴藏了很多空白点。韦勒克指出:“一件艺术品的全部意义,是不能以其作者和同时代人的看法来确定的,它是一个积累的过程,是历代无数读者对此做批评的过程结果。”[4]优秀的文学作品有巨大的阐释空间,改编者重新阐释经典,传达出新的价值观和现代意识。
《聊斋志异》中的故事均是作者在街边闲谈得来的素材,再经文人的笔墨修饰,在文中结尾处都以“异史氏曰”的形式重申故事的思想性。勾栏瓦舍、乡间阡陌中的低俗故事转化为文人骚客笔下落魄书生浪漫绮丽的艳遇故事,但这并不是“姑妄言之姑且听之”的奇谈怪论,而是“集腋成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5],寄托着作者生活感慨和生命痛楚体验的悲愤之书。
由于聊斋素材的广博,文本本身具有相当芜杂的宗教兼容性。作品中兼具中国本土道教、佛教,汲取两晋玄学的精华,将中国宗教特有的儒释道三教融一的现象以一种随意、自然的笔墨表达出来,折射出复杂的宗教现象。无论是宣扬灵魂不死、求仙问道,还是对自然神力的崇拜,所传达出来的道德标准是明确而深刻的。作品中包含反映社会黑暗、抨击统治阶级压迫人民的篇章,如《促织》;有歌颂青年男女纯洁爱情、抨击封建礼教的篇章,如《连城》;也有揭露科举考试制度腐败和弊端的作品,如《考弊司》;也有总结生活经验教训、带有道德训诫意义的作品,如《崂山道士》、《画皮》等。但是在其改编的影视作品中,经编剧和导演的重新编写和阐发,聊斋中的经典篇章具有新的思想内容。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聊斋》改编的影视剧浪潮中,改编者逐渐抹去原文本中的宗教色彩,改编作品多以道德劝诫为目的,惩恶扬善、崇真抑伪,多在道德框架内进行形式上的改革。对人物性格突出或拔高,在人物关系上有所改造和提纯。在小说《小谢》中,陶生除了为人正直、自然率真的一面,还有风流倜傥、好狎妓的另一面,但是在影片《鬼妹》中将后者性格剥离出去。此外还对小说中的人物间情感关系进行改编,尽力避免一夫两妻甚至一夫多妻现象在影视作品中出现。影片《鬼妹》将陶生与二鬼的夫妻之爱改为纯洁的兄妹之情,共同反抗封建婚姻和黑暗官场的战友之情。这与当时时代背景和观众欣赏心理相关,因此,改编的影视作品具有较强的道德说教性。
但是,近几年来,影坛上又吹起了名著改编风,改编者大力推崇“奇观电影”,拍摄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影像和画面,或是借助各种高科技电影手段创作出的奇幻影像来产生独特的视觉效果。而影视作品的思想性和内容性大大减少,很多改编作品由原文本的社会批判性变成了爱情剧。以《画皮》为例,蒲松龄是对现实生活中不明是非、不辨善恶、以丑为美的辛辣讽刺,但是在改编的影视剧中,编剧把叙事重点放在狐妖对男主人公的思慕和妻子陈氏对丈夫的爱恋上,意在通过玄乎其神的故事情节,表现一个“情”字,以三人微妙的感情来打动观众。一部具有社会讽喻意义的文学作品在改编者手中变成了一个唯美浪漫的爱情故事,但是却受到观众的力捧。
四、结 语
周宪曾对奇观电影在中国的流行进行研究,认为中国电影正在经历从叙事到奇观的文化转变,这也是电影由传统形态到当前形态的嬗变,意味着影像制作的话语中心范式转换为图像中心范式、时间深度模式转换为空间平面模式、理性文化转换为感性文化[6]。当代影视改编者为了迎合大众文化消费理念,在力图彰显身体、场面奇观影像的同时,也注重情节叙事的流畅性。而《聊斋志异》的影视改编无疑符合了当代影视发展趋势,《聊斋志异》的众多篇目中包含了奇谲瑰丽的浪漫想象,为影像作品的唯美化、奇观化创造了条件,同时又因文本自身的叙事线索完整,改编时仅需对原作中的形象元素做适当增添和改换即可。涉及女性题材的内容约有一百九十多篇,塑造的女性形象约有二百五十多人。这些风情万种、仪态万千的女性犹如一朵朵五彩缤纷、芳香四溢的花儿,组成了一个清新、鲜活的女性百花王国[7]。再通过重新扩充影片的叙事格局,将作家一己化的小说经验置换为大众化的观赏体验,增加原故事的厚重性。
《聊斋志异》这一古典文学名著,正是在新时期影视文化的影响下,以新的面貌重新进入人们视野。从含蓄蕴藉的文学作品到光怪陆离的视觉呈现,《聊斋志异》的华丽转身反映了作品本身所具有的东方式奇幻小说的特点,为影视剧作品改编奠定了良好基础。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中国古籍出版社,1998.
[2][美]乔治•布鲁斯东.从小说到电影[M].高俊千,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1.
[3]姚伟伟.名著影视改编中人物性格的阐释空间[D].广西民族大学,2012.
[4][美]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译.北京:三联书店,1984.
[5]任笃行.《聊斋志异》全注会校集评[Z].济南:齐鲁书社,2000.
[6]周宪.视觉文化的转向[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7]南瑛.论《聊斋志异》中的理想女性形象[J].长江师范学院学报,2011(2).
(责任编辑:郑宗荣)
Potential Value of the Film Adaptation of
SHAO Shan
As a masterpiece of China’s ancient romantic stories,occupies an important position with its rich imagination and fluent and plain narration. Motivated by the media such as film and TV, the classic fantastic stories are ceaselessly adapted into films and are tensely welcomed by audience with its unique charm for there is immense potential value of adaptation in. In other words, its unique artistic world has myriad interpretations.
; film adaptation; myriad interpretations
2013-07-18
邵 珊(1988-),女,河南商水人,兰州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主要研究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J04
A
1009-8135(2014)01-007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