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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法转喻的跨语言研究探析

2014-03-29吴淑琼张绍全

当代外语研究 2014年9期
关键词:理据构式范畴

吴淑琼 张绍全

(西南政法大学,重庆,401120)

语法转喻的跨语言研究探析

吴淑琼 张绍全

(西南政法大学,重庆,401120)

国内外跨语言研究成果丰富,研究视角多维。语法转喻是近年来概念转喻研究的新趋向,它为跨语言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切入点。本文首先论述了语法转喻跨语言研究的理论基础,然后基于过往的主要研究成果,沿着词法和句法两大脉络,探讨了语法转喻跨语言研究的范围,并勾勒了对比研究的基本内容。

语法转喻,概念转喻,跨语言研究

1.引言

近年来,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发展,语法转喻逐渐成为概念转喻研究的一个新趋向,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语法中的转喻思维机制。除了对具体语法结构背后的转喻理据展开实例分析外,学者们也尝试从理论上对语法转喻进行描述和构建。但到目前为止,国内外有关语法转喻的系统综合对比研究尚不多见,研究成果只是散见于部分著述和论文中。Panther和Thornburg(2009)指出,语法中转喻理据的跨语言研究是未来转喻研究的新趋向。基于前贤时哲的研究成果,本文拟对语法转喻跨语言研究的理论基础、研究范围和研究内容进行探讨,尝试为语法转喻的跨语言研究提供一个较系统的对比框架。

2.语法转喻跨语言研究的理论基础

2.1 语法转喻的概念性

在传统修辞学中,转喻是用来增强表达效果的一种修辞手段。认知语言学认为,转喻不仅是一种修辞格,更是一种思维格(figure of thought);不仅是语言的饰物,也是人类认识和理解客观世界的一种基本手段和重要方式。转喻是一个概念实体为另一个概念实体提供心理桥梁的认知过程,是人们对世界进行概念化的认知工具。Radden和Kövecses(1999:18)认为,所有的转喻本质上都是概念性的。“转喻是基于人们的基本经验,其实质是概念性的,是自发的、无意识的认知过程。”(赵艳芳2001:116)转喻作为一种认知方式在语言结构的各个层面都有丰富的表现形式。语法转喻是“转喻这种认知方式在语法结构中的体现”(沈家煊1999:4)。Ruiz de Mendoza和Pea(2008:251)将语法转喻界定为“对形态和(或)句法结构产生影响的高层转喻或类属转喻”。Panther和Thornburg(2009:16)认为,语法转喻是“对功能词、语法词素和词类的分布属性产生影响的概念转喻”;吴淑琼(2013:44)将语法转喻视为“对语法成分的分布或整体句法结构的形成产生影响的概念转喻”。虽然这些定义侧重点有所不同,但都体现了语法转喻的共同特征,即语法转喻是语法结构中所体现的思维方式,它本身是一种概念现象。语法转喻同其他认知机制一样,是语法结构形成的认知理据。语法结构的形成和理解不可避免会受到作为人类认知机制的转喻的影响。研究语法转喻旨在通过语法结构这种语言表层形式揭示其背后所蕴藏的转喻理据。因此,语法转喻的概念性是语法转喻跨语言研究的前提条件。

2.2 语法转喻的普遍性和文化特异性

概念转喻是人类理解周围世界的一种基本认知方式。人类的认知活动植根于日常的身体体验,不同民族的身体体验是基本相同的,因此概念转喻本质上具有普遍性。Dirven(1999:277)指出:“转喻可能在语言的各个层面起作用”。Radden(2005)从音系、词义、词法、形态、句法、语用等方面通过实例分析论证了转喻的普遍性特征,认为转喻思维渗透到语言的各个层面。Langacker(1999:30)指出,“人的认知参照点能力是基础的、普遍的,因此转喻也具有普遍性”,并进一步指出,不确定性是语言的普遍现象,转喻是语法结构的本质属性(Langacker 2009)。王寅(2007:236)甚至断言,我们完全有理由说“我们赖以生存的是转喻”。

概念转喻作为一种认知机制在原则上具有普遍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在所有语言中转喻的操作过程都是一样的。Lakoff(1987:78)明确指出,“这些普遍原则(转喻)不是在所有的语言中都是一样的,不能简单地说在合适的语境下任何东西都可以用来替代另外的东西”。Brdar(2009)也认为,转喻操作并不是没有限制的,特定语言的语法系统可能会阻止或限制转喻操作。很多跨语言对比研究都证实了转喻具有文化差异性,如Panther和Thornburg(1999)、Brdar和Brdar-Szabó(2003)、Brdar(2007)等。

语法转喻是概念转喻的一个分支,它是隐匿于语法结构背后的转喻思维方式,因此本质上也具有普遍性。但它受不同民族的历史、环境、文化和不同语言的语法体系等因素的制约,在不同的语言中会呈现出差异和个性,因此又具有文化特异性。不同语言中语法转喻的操作存在多大程度上的相似性和差异性,这需要通过跨语言的对比研究来解答。

2.3 认知语言学与对比语言学的互补关系

对比语言学是语言学中的一个分支,其任务是对两种及以上的语言进行共时的对比研究,描述它们之间的异同,特别是其中的不同之处,并将这类研究应用于其他相关领域。许余龙(1992)指出认知语言学是语言学中的一种新范式。Brdar-Szabó和Brdar(2003a)通过对指称转喻的跨语言研究探讨了二者的互补关系,认为认知语言学不仅能为对比语言学提供新的理论基础,并能为其开辟新的研究领域。同时,对比语言学也可以验证、补充和修正认知语言学的一些理论。文旭(2009)提出,将认知语言学与对比研究结合起来,建立对比认知语言学,这对认知语言学和对比语言学大有裨益。

“理论对比语言学不但不是单向,甚至也不能说是双向的,它不是从某一个或两个特定的语言出发,而是从某一个共同的范畴或范围出发。因而,确定对比基础的问题就显得特别重要”(潘文国1997:22)。过去的对比研究主要聚焦于语言表层形态句法的差异,“句法和语义研究是国际语言对比研究的主要领域”(许余龙2009:279),概念结构很少成为对比研究的对象。但语言之间的差异不仅体现在形态句法结构方面,也体现在概念语用层面。跨语言对比研究除了对具体的语言现象进行分析外,更应该关注语言现象背后反映人类语言共同规律的深层机理。语法转喻是语法结构背后的认知机制和思维方式,语法转喻的跨语言研究就是从这一普遍存在的概念结构出发来对比分析不同语言的语法结构,这有助于加深对语言变异现象的理解,丰富和拓展对比语言学的研究范围。同时,这将有助于推动认知语言学研究向纵深发展,促使认知语言学与对比语言学的融合。

3.语法转喻跨语言研究的范围

语法转喻是概念转喻在语法结构中的体现,而语法现象和语法范畴涉及面广。基于前人的具象研究成果,我们将语法转喻的跨语言研究定位在两个层面:词法中的语法转喻和句法中的语法转喻。

3.1 词法中的语法转喻对比研究

词法中的语法转喻对比研究可以从词类再范畴化、词类次范畴化和构词三个方面展开。

3.1.1 词类再范畴化

词类再范畴化指语言实体的范畴属性发生了根本改变,即从一种词类转换为另一词类,其句法特征和句法功能也随之发生变化,如名动互转、名词转换为形容词、形容词转换为动词等。词类的再范畴化体现了转喻思维机制。例如,在to chest the football中,通过转喻“工具代动作”(INSTRUMENT FOR ACTION),chest从表示身体部位的名词转换为动词,表示to hit the football with one’s chest。又如汉语中“很青春、很香港、很商人”等副名结构,由于转喻“范畴代属性”(CATEGORY FOR PROPERTY)的作用,结构中的名词发生再范畴化,由原来表示“指称”意义的名词转换为形容词,其作为名词的范畴特征消失,被赋予了形容词的一些范畴特征。目前单一语言中词类再范畴化的转喻理据研究成果相当丰富,Kövecses和Radden(1998)、Dirven(1999)、Ruiz de Mendoza和Pérez(2001)、Ruiz de Mendoza和Otal(2002)、Ruiz de Mendoza和Pea(2008)等对英语名转动的转喻机理进行了探讨。国内也有不少学者研究汉语名动互转的转喻机制,如王冬梅(2001)、高航(2008)等。

进行词类再范畴化转喻理据的跨语言研究,可以揭示不同语言范畴化的特征和规律。譬如,谭业升(2011)用转喻的图式-例示级阶对英汉名词动用的语言差异进行了分析,发现英语名词以转喻图式为基础派生动词的能力比汉语强,英汉名词动用转喻图式的例示在种类和频率上都表现出较大的差异。英汉名动互转转喻机制的对比研究是目前语法转喻研究成果相对丰富的领域,其他词类的再范畴化的对比研究需要做进一步探讨。

3.1.2 词类次范畴化

“次范畴化是以基本范畴成员的个性特征为参照对其进行下属范畴的切分”(秦裕祥2008:114)。词类的次范畴化指在词类范畴内各下属范畴成员之间的转化,其范畴属性本身没有发生根本变化,只是改变了某些形态句法特征。词类次范畴化的语法转喻研究聚焦于名词的次范畴化,成果颇丰。

名词有可数名词和不可数名词、专用名词和普通名词之分。名词的次范畴化过程体现了转喻思维机制。例1中的schoolboy原本是个可数名词,表示“学童”,通过转喻“实体代实体的突显特征”(ENTITY FOR SALIENT PROPERTIES OF THE ENTITY)转指“学童所拥有的某些特征”,由此具有了不可数名词的一些句法特征,前置修饰语可用much。在例2中,silver通过转喻“(构成该物体的)材料代物体”(MATERIAL CONSTITUTING THE OBJECT FOR OBJECT)从不可数名词转为可数名词。在例3中,专用名词America(美国)次范畴化为普通名词,表示stereotyped American values(美国人的价值观),其背后的认知机制是转喻“实体代实体某一属性”(ENTITY FOR ONE OF ITS PROPERTIES)。

(1) There is still much schoolboy in him.

(2) To have won one gold medal and twosilversin those games was historic.

(3) There is a lot of America in what he does.

名词次范畴化的跨语言研究引起了很多学者的关注,研究贡献最大的是Brdar和Brdar-Szabó。Brdar-Szabó和Brdar(2003,2012)、Brdar和Brdar-Szabó(2009)对英语、德语、匈牙利语和克罗地亚语中表示首都的专用名词进行的对比分析,这些学者的研究发现转喻“首都代政府”(CAPITAL FOR GOVERNMENT)在英语和德语中的使用频率颇高,而匈牙利语和克罗地亚语则较少使用这种转喻。这些研究为不同语言中词类次范畴化转喻机制的对比研究奠定了基础。

3.1.3 构词

构词中的语法转喻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复合词的构成;二是派生词缀。

就复合词的构成来说,除了对单一语言中复合词的转喻理据进行分析外,跨语言的对比研究成果也颇为丰富。Radden(2005)分析了英语和西班牙语复合词构成中的转喻机制,认为复合词的形成归因于“显著特征代所有特征”(SALIENT PROPERTY FOR A BUNDLE OF PROPERTIES)这一转喻。但不同语言在描述同一范畴时可能会突显范畴的不同特征,由此导致转喻表征的跨语言差异。以“安全带”为例,英语seatbelt突显其位置,而西班牙语Cinturón de seguridad突显其功能。Barcelona(2011)对英语和西班牙语中性状复合词的转喻理据进行了分析,认为该类复合词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转喻“范畴属性代范畴”(CHARACTERISTIC PROPERTY OF A CATEGORY FOR THE CATEGORY),并且西班牙语中这类复合词在结构上有更多的变异。黄洁(2008)对汉英名名复合词的语义从隐喻和转喻的角度进行了对比研究,发现汉语中名名复合词的构词能力更强。

很多学者关注单一语言中派生词缀的转喻理据研究,如Panther和Thornburg(2002)讨论了派生词素-er多义性的转喻和隐喻理据;Radden(2005)对后缀-able的转喻理据进行了分析;Imamoviü(2006)分析了英语中以后缀-ion结尾的名词多义性的转喻和隐喻拓展理据;Basilio(2009)分析了巴西葡萄牙语中由-dor、-nte、-ista、-eiro等词缀和动词性或名词性词基构成的施事名词,认为施事名词的构词模式与概念转喻密切相关;Palmer等(2009)分析了他加禄语(Tagalog)中词缀Ka-作为一个转喻因子所导致的构式多义性;卢卫中(2008)探讨了转喻在汉语构词中的作用,认为转喻是一种重要的汉语构词理据。但派生词缀的跨语言对比研究成果还比较少见;Janda(2011)认为词根、词缀和所构成的单词可用概念转喻进行分析,并对俄语、捷克语、挪威语中的后缀构词从转喻的角度进行了分类,发现三种语言中构词的转喻理据有很多相似之处。

3.2 句法中的语法转喻对比研究

3.2.1 构式

构式是语法转喻研究的热点话题,众多学者考察了特定语言中构式形成和理解的转喻理据,研究成果相当丰富,其中主要涉及的构式有提升构式、中动构式、起始构式、充盈构式、感知构式、祈使构式、致使构式等。就构式中语法转喻的跨语言对比研究来说,Brdar和Brdar-Szabó的研究成果最多。Brdar-Szabó和Brdar(2004)对英语、德语、克罗地亚语、匈牙利语中的述谓结构进行了对比研究,详细分析了处所主语构式、经历者主语+述谓形容词构式、be+形容词所有格构式、be+形容词方式构式、提升构式等数位结构的转喻理据。研究结果表明,英语述谓结构的形成比其他三种语言更依赖于转喻思维机制。Brdar-Szabó(2007,2009)对比分析了英语、德语、克罗地亚语、匈牙利语中表间接指令的独立条件句,发现英语和德语中该类句式使用频率颇高,而匈牙利语和克罗地亚语中不存在这样的表达。

对构式进行跨语言研究,可以探窥构式形成和理解过程中转喻运作的跨语言的共性和差异。目前英汉构式对比研究的成果丰富,但语法转喻视角的微观对比研究还不多见,这方面的研究空间很大。

3.2.2 时、体、态

除了对某一特定语言中时、体、态的转喻理据进行研究外(如Goossens 1999;Panther & Thornburg 1999;Ruiz de Mendoza & Díez 2001;Ruiz de Mendoza & Otal 2002;Brdar 2007等),不少学者也尝试对时、体、态的语法转喻进行跨语言对比研究。如Pérez(2007)考察了情态中的语法转喻“义务代将来”(OBLIGATION FOR FUTURITY)在英语、意大利语、法语和西班牙语中的实现方式。分析表明,四种语言中该转喻的使用和能产性不一样,在法语中,该转喻的使用能产性强,不受限制,而其他三种语言的语法结构都会对转喻施加限制。

英汉语中的时、体、态有共性特征,也有个性差异。从认知语言学特别是转喻的视角进行英汉对比研究将为时、体、态的研究提供一种新的路径。

3.2.3 配价的扩展和缩减

语法转喻的语法效应也体现在始源配价的变化上,特别是一些动词性始源,语法转喻通常会改变其论元的数量。Ruiz de Mendoza和Pérez(2001)、Ruiz de Mendoza和Otal(2002)、Brdar(2007)等对英语动词配价的扩展和缩减的转喻理据进行了广泛研究。在例4中,通过“活动代事件”(ACTIVITY FOR EVENT)的转喻操作,walk从一价动词转为二价动词,后面可以带宾语。例5的二价动词open转为一价动词就归因于“过程代动作”(PROCESS FOR ACTION)的转喻操作。

(4) John walked the dog.

(5) The door opened.

(6) 他扔我一个球。

沈家煊(2000)分析了汉语中动词配价的转喻机制。在例6中,“扔”原本是一个二价动词,通过转喻“方式代动作”(MANNER FOR ACTION)变为三价动词,表示“用扔的方式给某人一个球”。

目前动词配价变化的转喻理据研究大都局限在一种特定的语言内,配价的跨语言对比研究基本上还无人问津,这将是未来语法转喻跨语言研究非常值得探索的一个方向。

4.语法转喻跨语言研究的主要内容

语法转喻的跨语言研究是将不同语言中有可比性的语法范畴和语法结构背后的转喻机制进行比较,旨在通过综合对比研究的成果,归纳出语法转喻运作的规律和原则。语法转喻对比研究的内容可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

4.1 语法转喻的表征形式

语法转喻是一种概念现象,因此在进行对比研究时,首先要考察同一语法转喻在不同语言中的表征形式。例如,Ruiz de Mendoza和Pea(2008)通过对比英语起始结构和西班牙语中的反身被动结构,英语中动结构和西班牙语中的评价性反身被动结构,英语工具主语结构和西班牙语工具主语评价结构,分析了语法转喻“过程代动作”(PROCESS FOR ACTION)和“过程代动作代结果”(PROCESS FOR ACTION FOR RESULT)在两种语言中的表征形式,并探讨了转喻表征形式差异的根源。Brdar-Szabó和Brdar(2003b)考察了转喻“方式代活动”(MANNER FOR ACTIVITY)在英语、匈牙利语和克罗地亚语的不同域(语言行为域、认知行为域和一般行为域)中的表征形式,发现该转喻在英语中的使用更具系统性,而在匈牙利语和克罗地亚语中受到更多的限制。

4.2 语法转喻的能产性

考察不同语言中语法转喻在常规认知域中的总体能产性,或者对比分析语法转喻在不同语言同一认知域中的能产性。认知语言学是以使用为基础的,语言使用的频率与语言的固化紧密相关。语法转喻在某一认知域中的能产性通常会延伸到同一语言的其他认知域。例如,Panther和Thornburg(1999)对转喻“潜在代现实”(POTENTIALITY FOR ACTUALITY)在英语和匈牙利语中的功能和运用进行了研究,发现英语中该转喻的使用频率更高,但在匈牙利语中受到诸多限制。之后的很多研究(如Brdar-Szabó & Brdar 2003b,2004;Brdar 2009;Brdar-Szabó 2009等)都再次论证了这一结论。因此,通过实证对比分析某种转喻的能产性可以洞悉不同语言中语法转喻使用的规律性。

4.3 语法转喻链的跨语言差异

转喻操作通常连续出现,环环相扣,构成“转喻链”(metonymic chain)。转喻链是“引导一系列语用推理的直接或间接序列的概念转喻”(Barcelona 2005:328)。转喻对语法结构的作用通常不是通过一次转喻操作来完成的,而是通过多次认知参照活动从而形成“语法转喻链”(吴淑琼2013:96)。例如:

(7) The bread cuts easily.

例7中,动作的施事在句法层面没有显性表征出来,但从概念的角度可以推测动作“切面包”必定涉及一个施事。动词cut配价的变化首先归因于语法转喻“过程代动作”,但转喻操作并没有结束,句中有一个评价性副词easily,这使得“过程”转喻“动作”后还要进行一次转喻操作,即用“动作”转喻“动作的结果”,由此构成双层转喻“过程代动作代结果”。

不同语言中转喻操作的层级性可能存在很大差异,在语法转喻的对比研究中,转喻链或转喻的层级性必须作为一个重要因素加以考虑。这方面有代表性的研究是Hilpert(2007)。作者基于英语和另外76种语言的语料,分析了身体术语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拓展过程中连续转喻映射的共性。例如,back起初是名词,表示“背(身体的一部分)”,逐渐衍生出“背面”和“后面”的意思,后演变为介词,表示“在……之后”,最后拓展为动词表示“支持”。作者认为,该词义的拓展归因于连续的转喻操作,而且几乎所有语言中都可以找到同样的用例,这体现了语言的共性。当然,在对比研究中,除了考察语法转喻层级性的跨语言共性外,也需要对不同语言中语法转喻链的层级性及限制条件进行深入考察。

4.4 语法转喻避免策略

转喻是用突显的、容易记忆的事物为复杂的、难以表述的事物提供心理可及,它体现了语言的经济性原则,是一种心理捷径。人的认知倾向于用较小的努力获得尽量大的交际效果,转喻的普遍性体现了人类本能的以经济原则为基础的选择能力。但有些语言在编码信息时避免转喻思维机制。Brdar和Brdar-Szabó(2003)研究发现,英语中通常用“动作方式”为“动作”提供心理可及,如在例8中,be clear通过转喻“动作方式代动作”(MANNER OF ACTION FOR ACTION)表示state clearly,然而德语、匈牙利语、克罗地亚语很少使用这种转喻思维机制,同样的概念结构通常用“动词+副词”来表达。

(8) Peter was clear about that.

从上观之,在进行跨语言对比研究时,需要明晰为什么有些语言在表达同一概念时避免使用转喻思维机制,这些语言采用了哪些转喻避免策略,其背后的动因是什么。

4.5 语法转喻跨语言差异的成因

陆俭明(2011:3)指出,在进行英汉比较研究时,不能只停留在一般的描写上,而需要不断地追问“为什么”。对比研究的目标是对语言间的差异进行对比分析。语法转喻跨语言差异的根源是什么?制约语法转喻操作的因素有哪些?宏观上可以从语言内因素和语言外因素两方面来分析和阐释。

不同的语言分属不同的语系,不同语系对语法转喻操作的影响程度不尽相同。转喻和语法是双向互动的关系,语法转喻操作不可避免会受到语法系统的制约。这将导致一种语言高频出现的转喻表达可能在另一种语言中受阻或受限。例如,在英语中,begin、finish、enjoy、start等事件性动词后的补语通常表示事件或活动,但名词实体也可以通过转喻“突显参与者代整个事件”(SALIENT PARTICIPANT FOR WHOLE EVENT)担任这类动词的补语,如例(9),a book转指reading/to read a book或者writing/to write a book。但是在汉语中,通常不能用“事件的参与者”转指“整个事件”从而充任动词的补语,这类动词后的整个事件必须显性表征出来,因此例(10)在汉语中是不合法的,该句在汉语中表达为“张三开始读/写一本书”。这种跨语言的差异必定有其背后的动因,而汉语本身的语法体系肯定是一个重要制约因素。

(9) John began a book.

(10) *张三开始一本书。

Brdar-Szabó和Brdar(2012)的研究表明,作为一种复杂的社会文化体系,文化模式可以解释隐喻或转喻使用的跨语言变异,有些文化模式会阻止或限制转喻的使用。因此,在探究语法转喻的跨语言差异时,文化模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

5.结语

跨语言对比研究可以挖掘单一语言研究所不能看到的特点和规律,从跨语言的视角验证一些已有的认识。本研究将跨语言研究的重点从表层形态句法结构的对比转移到隐匿于这些结构背后的认知机制的对比,尝试性地探讨了语法转喻这一概念结构跨语言研究的理论基础、研究范围和研究内容。概念结构的跨语言研究为对比语言学的研究打开一条新思路,并将拓展认知语言学的研究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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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甄凤超)

吴淑琼,西南政法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认知语言学。电子邮箱:shuqiongwu@hotmail.com

张绍全,西南政法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认知语言学和二语习得。电子邮箱:zhangshaoquan@aliyun.com

*本文系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基于汉语句法结构的语法转喻研究”(编号2012QNWX028)的阶段性成果。

H03

A

1674-8921-(2014)09-0024-06

10.3969/j.issn.1674-8921.2014.09.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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