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图式与动词喻义衍生
——谈动词多义性
2014-03-29彭玉海
彭玉海 吕 烨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150080)
意象图式与动词喻义衍生
——谈动词多义性
彭玉海 吕 烨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150080)
意象图式是动词隐喻机制中一个重要的内涵符号,它在动词喻义衍生过程中发挥着独特的作用。本文将基于研究者对动词隐喻意象图式的思考和理解,分析意象图式的认知语义实质、考察意象图式的次范畴表现以及它在动词隐喻多义性中的认知运作情况,力图充分展示意象图式在词义的心智表征以及语义构建中的积极认知功能,尝试从意象图式这一新的视角探讨俄语动词隐喻意义及多义问题。
意象图式,动词喻义,认知语义实质,次范畴表现,认知运作,多义性
1. 引言
“述体的隐喻是多义词产生的重要来源”(Арутюнова 1998:365),这在动词多义派生机制中有十分突出的表现,动词多义的语义衍生往往源于动词的隐喻机制,而其中一个重要的工作环节就是意象图式。意象图式作为意义的特殊表征符号,参与动词隐喻推理的心理过程和语义转化机制。而意象图式问题尤其是动词隐喻中的意象图式问题在语言学理论文献中较少涉及,有关意象图式理论的部分也主要体现于空间概念隐喻的分析,实际并未深入到动词词汇语义、多义性问题探讨。动词是“行为-事件”的紧缩,其意象图式能够将不在场的动作画面带到当前动作的心理模拟和构建中,可以通过前者唤起及表现后者,成为心智组织和意义网络、构造的基本元件,因而在动词语义衍生链上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意象图式是获得意义的主要方式,是一个抽象的语义原则”(王寅2007:176)。本文基于俄语动词隐喻意象图式的相关研究将具体考察其认知语义实质、次范畴表现以及意象图式在动词语义衍生机制中的运作情况,试图充分展示意象图式在语言语义中的积极表现,揭示俄语动词隐喻与动词多义性之间的密切关联。这拓宽了语言多义现象整体研究的视野,有助于从意象图式这一新的视角审视俄语动词隐喻问题及动词多义聚合体,使词汇语义与语言认知建立起实质性的深层次互动。
2. 意象图式的认知语义实质及次范畴表现
2.1 意象图式的认知语义实质
“意象图式就是基于经常发生的经验模式的抽象知识结构”(朱建新、左广明2012:61),它构成语言认知活动的基本经验基础。“意象图式”(image schema)最初反映在Lakoff和Johnson(1980)的概念隐喻理论中,Johnson(1987)较为详细地探讨了意象图式的体验基础及其在意义建构和认知推理中的作用,Lakoff(1987)则用意象图式理论建构范畴理论。按照二者的理论阐发,意象图式是由人在空间中的身体运动、对物体的操纵及感知的相互作用之下所产生的意念性结构,是对空间、时间基本体验的一种比物取象。
我们认为,客观事况、事象与人类动作、活动各有不同的呈现方式,而一些看似无关的现象、活动之间存在认知相似性,根据这些认知共性特征和人对客观对象的认识、记忆,可以连通性地激活、提取出存储于它们之间的某种经验功能样貌,这便是意象图式,“作为认知结构的意象图式来自人同外界的互动,这是人的身体经验,而非社会经验”(Баранов 2003:80)。意象图式是理解空间概念和各种抽象概念的基础,对人来讲具有直接的感知、认识意义,各种认知概念和范畴都通过意象图式得以确立和明晰化。而动词隐喻的意象图式指源于人在身体经验基础上形成的简化或直观化的动作认知结构,是大脑、思维对行为、活动的意象化认知拓扑模拟,是联结身体经验与周围世界的认识纽带,它赋予动觉经验以关联性、结构性。这意味着人通过对具有相似关系的动作事例反复感知体验,不断概括而逐步形成一种动作意念框架,它既含有身体感知的内容,也有下意识的动作认知提炼和自觉的理性概括成分。此外,动词隐喻意象图式在语义机制中有着非常重要的认知引领作用,基于隐喻的动词语义衍生离不开意象图式的积极参与,它构成动词认知语义的一个内涵符号①,动词意象图式具有认知语义的实质。
从客观事体立场上看,动词隐喻意象图式是以“具象”同化“抽象”,而从语言认知的角度看,意象图式是组织和表达语义内容的有效手段。认知范畴根据原型(prototype)进行概念化迁移,而喻体动作的意象图式所执行的就是语义原型的范畴功能。“意象图式驱动人的认知推理机制、表现出人的认知能力”(Mandler 1992:96),认知者凭借右脑的物象记忆能力,通过意象图式对动作事件知识②进行认知过渡与中转,形成动作概念语义的转移,它从动作的认知获取方式上为动词意义增加新的信息内容,表现出突出的认知语义价值特性,意象图式负载的物象信息(输入)功能使动词隐喻具有自我驱动性,这为动词语义范围的延扩提供了十分有利的条件,它不断在动觉的自我意识和现实事件的语义意识之间穿梭,形成一种意义功能性的特殊交集和联系方式,使动词喻义成为一种意象能动输出及其在动作表现中的认识投影,深深打上了认知实质的烙印,动词隐喻意象图式与其认知语义之间形成了直接的因果关联性。因而,意象图式的物质经验上升为心理经验的过程意味着动词认知语义的推进、转化过程。
另一方面,由于意象图式具有认知上的“自洽性”(self-negotiation)(Ungerer & Schmid 2001:160),动词隐喻过程中,意象图式的介入本身就可以激活并联动关于某一动作形象的意义,它从行为活动的主、客观意识层面③为不同动作的认知表象塑造、凝炼出相应动作原型,厘清动作形象心理调适的“认知-事理”线索,形成语义组构中的认知自洽,并由此搭建、衍生出新知动作事件的语义框架,因而“意象图式结构是最基本的语义结构”(王寅2007:178),与认知语义的概念结构、概念域转移结成实质联系。根据袁凤识等(2012:2)的理解,“对认知因素的依赖是在两个概念之间建立合理语义联系的关键”,而我们进一步认为,支撑起动词隐喻中不同动作事件概念之间认知语义联系的就是意象图式,意象图式发挥着实质性的认知语义功能。
而从语义的认知模拟看,动词意象图式所蕴涵的“动作意象”是(广义)行为的一种心理认同、心理表征,当实体动作已成过去,认知主体仍能在心智、记忆中搜索、联想出该动作形象的事理架构和面貌,用以组建新的动作形象,反映认知主体的动作意识、动作价值判断,这一复杂、能动的心智活动过程就是动作意象和事件语义的认知模拟,反映在词义引申中就形成动词的认知语义信息。而“动作图式”则将有关动作形象以结构化的方式组建为一个特殊的知识信息包,形成一个处理动作信息、动作意象的认知连通心理模型,反映在动词词义中,则是建立起新的动作认知结构和动词事件新的语义表象、语义关系。因而从认知语义实质上讲,动词隐喻意象图式既有动作“意象”的含义,又兼含“图式”的特性,作为动作“意象”,它是包含在动词事件中特定的、体验性动作经验的心智表释(Fillmore 1982:123;Croft & Cruse 2004:44),是人在大脑中形成的“动作状貌”的一种认知映象,包含动作的一系列连续性细节特征、活的动态现实片段,是对动作形象的一种程式化认知模拟,具有非命题性质。而作为动作“图式”,它是既往经验知识与新的动作信息相“同化”、“顺应”④而成的积极认知组织,不仅仅限于表示某一具体的行为体验、活动,更强调动作意象的抽象-概括性与规则-结构性,进而可以超越特定的话语环境,成为认知常项,也因如此,“图式化是很多隐喻产生的根源”(张凤、高航2001:36)。另外,“动作的意象和图式都是下线的认知加工,其中必然要涉及到人的主观因素,因此意象图式必然具有一定的想像性、个体性”(王寅2006:54-55)。由此不难发现,动词意象图式中活跃的心理接应和知识经验建立起动词语义与认知概念系统之间的直接联系,对动词隐喻意义的派生来讲,意象是一种心智印象、认知经验,图式则是其语义迁移、表征的信息编码范式,从本质上讲,动词隐喻意象图式却并不是意象和图式的简单加合,而是二者的有机整合和协同作用。
这样,意象图式实质上反映着人类认知世界的基本思维方式和思维规律,符合认知语义学追求“心理真实性”的理论目标,从语言语义机制层面上体现着动词词汇认知语义方法和认知语义原则。因而某种意义上,在语言认知的视野中,“语义的描述就是描写概念形成的意象(图式)”(余红卫2007:14),多义动词词义的不同就是意象图式认知凸显结构的不同,动词认知语义的转化就是一种“意象转换”(image transformation)(朱彦2010:289;匡芳涛2012:13;赵学德、孟萍2011:166)。
2.2 意象图式的次范畴表现
意象图式次范畴问题在认知语言学中存在很大争议,次范畴化的标准各不相同,并且动词隐喻意象图式的次范畴与西方认知理论所理解和划分出来的范畴类型也存在较大差异。从俄语动词认知隐喻及其语义特点的实际出发,我们分析并确定出以下12种意象图式范畴:重力或外力作用图式、重力-方向图式、重力-性质图式、路径图式、路径-方向图式、方位图式、连接图式、方位-连接图式、状态图式、存在-过程图式、分裂图式及整体-部分图式。这些动作意象图式内容充分体现出“隐喻生成的丰富性”(张春楠2013:16),它们均是认知习得的产物,介乎于动作的身体感知与理性把握之间,成为认识和表现外在现实动作关系的认知模式和方法,不同动作、行为的认知理解和表达建立在各自对应的图式联动及其相应隐喻操作基础之上。
意象图式在各种物理作用动词的隐喻意义衍生中表现最为典型、活跃,尤其在运动动词的隐喻中使用较为突出,而这与人类感知和运动能力的基本身体性质密切相关,动作意义与人的空间运动、物理行为与身体经验有最直接的关系,是人们最为熟悉的,它们所对应的“路径”、“方向”、“重力(作用)”、“方位”、“连接”、“状态”等意象图式结构简单明了,可以直观、便捷地反映动作范畴的组织方式、结构及动作概念范畴之间的种种联系。相应数量有限的意象图式可以活络人的认知行动力,对词汇语义的认知表现产生深刻影响,从而在动词认知语义组构中发挥知识单元的积极作用。篇幅所限,以下仅对动词意象图式的次范畴表现加以择要分析和描写。
重力或外力作用图式:表示物理作用的一种心智图象,包括一事物作用于它事物或对自身施加作用力,其在喻体动作事件中表现要明显一些,而在本体动作事件中的表现会伴随一定的变异或者图式中某些“力”的特征会有一定淡化,须灵活看待和处理。例如:Мы отрезали вражескую армию от её тыла/Петр решительно отрезал себя от друзей(我们切断了敌军与其后方的联系/彼得决然地断绝了同朋友的联系);Размолвка с женой его сильно угнетала(与妻子之间的不愉快使他十分苦恼)。
重力-方向图式:是在重力基本图式内容之外兼含“动作方向”的意象,在此,身体经验中的“力量”和“空间”元素都得以显现,动作的“重力性”和“(空间)方向性”协同构成一个完整的意象结构。相比之下,本体动作的“方向性”特征则更为突出,而“重力”作用意象成分却被淡化。例如:Старик впал в сомнение/забытьё/отчаяние(老人陷入狐疑/陷入昏迷/陷入绝望);Друг вплёл меня в эту ссору(朋友让我卷入这场口角)。
重力-性质图式:指具体的物理作用转而表现动作的性质及其造成的某种状态,它是重力图式的变体形式,通过喻体动作特点突出本体动作的结果和性质,反映出主体对外在动作的感受和认知判断,因而带有较强的认知评价特性。例如:Публика давно уже подхватила удачные,меткие интернет-выражения(大众早就已经理解和掌握了一些生动贴切的网络词汇);Слова сына умягчили сердце мамы(儿子的一番话安抚了母亲的心)。
路径图式:指运动动作特有的行进路线这一意象,它有较强的结构、线性特点,认知线索清晰、明了,即起点、终点及介于二者之间的相邻位置连线和方向,但这在本体动作的表现中往往复杂化,路径的内部逻辑虽基本保留下来,而空间关系的内涵特性通常以某种变体方式表现出来,空间运动原有特性会发生一定变异,可能有程度不等的削弱。例如:По дороге плывут нагружённые тюками верблюды(驮着成包货物的骆驼缓慢地行进在路上)。而在动词зайти的隐喻中,路径空间关系可能演变为抽象的性状—程度关系和时间矢量关系,具体的空间动作形象表现出抽象的动作认知结构,从而衍生出认知语义“动作进行得过于……”、“动作持续到……”:Спор зашёл слишком далеко(争吵得太过火了)。
路径-方向图式:指在典型的路径图式基础上更突出行为方向性特征或其结果特征的图式,这里的结果特征可看成是方向特征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总体上讲,路径-方向图式在人的各种空间运动行为中表现较典型,可以隐喻表现或简单或复杂的动作事件,而表示复杂事件时往往包含了非匀质的复杂动作集合,该集合体都隐含动作的起始源头、一系列中间过渡阶段(道路)以及终位状态(目的地)。例如:Полковник довёл приказ до каждой боевой единицы(团长已把战斗任务下达到每个作战单位);Супруги докатились до расхода(夫妻俩落到了离婚的地步)。
方位图式:指具有某种空间方位特性的动作意象结构,也可以说,这类图式的动作本身潜含“处所”要素,尤其就喻体动作而言,方位意义成为体现该动作基本内涵的结构性成分,只是在本体动作的理解中须要对该方位意义做一定变通分析、处理,可能由具体的动作或者状态空间变为抽象的主体或客体空间,即动作事件的结构空间,直至变为表示主体所处的某一状态。例如:Кругом лежит мгла(四周烟雾弥漫);Народные массы сидят в осаде(民众被困)。
连接图式:表示的是动作发生时主体事物同其他事物产生直接或间接的联系以及物理作用意义上的某种关联,在隐喻本体动作中该关联作用可能通过抽象方式表现出来。例如:К вышесказанному я прибавлю только то,что она не виновата в этом деле(对于已说过的话我只想补充一点:她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错);Бригадир подключил их к своим делам(组长吸收他们参加自己的工作)。这里的动作事物之间具有依附性和对称性,前者是一事物对另一事物的依附,后者指它们之间的相互联系:A和B产生联系,则B也和A联系在一起。
路径-连接图式:是路径图式与连接图式的变体形式,即在路径关系中同时表现出动作的连接作用,通过带有一定方向、路径性质的动作行为形成事物间的某种联系。当然,本体动作中这种路径—联系性也极有可能是一种抽象的“方向接合、交集”关系,即事物之间的连接借由的是抽象动作关系所形成的某种途径、方式。例如:Андрей поставил его на ответственную работу(安德烈委派他担任重要工作);Портной подгоняет костюм к росту мальчика(裁缝照着男孩的身材改衣服)。
状态图式:指动作以某种特殊状态方式呈现出来,动作包含了较为突出的行为方式内容,动作范畴根据“状态”这一原型被概念化为同认知主体的感受、知觉有关的活动,一方面包含对动作进行理性评价和观察的成分,另一方面蕴含着事体经验的概念化内容。例如:Улыбка бродила на лицах(人们脸上掠过一丝丝微笑);Жизнь покатилась,как широкий праздник(生活过得很阔绰)。
存在-过程图式:指动作一方面有一定的“事体存在”意象成分,另一方面又有一定的“行为进行过程”因素,总体上表现的是以某种过程方式存在的行为事件。这在认知上构建和描写人的思想、情感活动时表现得尤为明显(参见Арутюнова 1988:392-393)。例如:Яков пылает страстью к музыке(雅科夫对音乐充满激情);Он сгорает желанием к искусству(他内心充满着对艺术的渴望)。
分裂图式:指动作以离心-扩散的分离方式表现出来的动作模式,它在人的认知意念中表现出来的往往是不受主体控制的行为、事况,可以是精神、意志方面的活动内容,也可能是其他事体活动的逻辑-事理表现内容。例如:Радость испарилась(快乐不知不觉消散了);Его покинул рассудок(他失去了理智)。
整体-部分图式:指动作的呈现包含组构、分割、凸显的特征和因素,这可能是部分与整体的组成关系,也可能是某一特点、属性与其载体间的体现关系,这种特殊的组构要素之间存在着某种内在关联和质的规定性。例如:Область выбыла из-под команды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а(这个州脱离了政府的管辖);Доклад мэра отвлёкся от темы(市长的报告偏离了主题)。
而值得关注的是,动词认知语义的衍生中,还存在多个意象图式并合使用的情形,形成“意象图式融合”(blengding of image schemas),它是人的思想活动和认知创意中非常重要的现象。而具体隐喻过程中,意象图式融合首先立足于认知积淀中抽象的意象图式与身体经验的映合和交汇,形成有关目标域的物象化认知,然后才是不同认知图式的交叠、互动。某种意义上讲,意象图式融合更符合人的思维特点,更能客观反映心智活动过程的认知现实,是动词隐喻机制中一种基本而又特别的认知操作形式。例如,上文提及的Улыбка бродила на лицах(人们脸上掠过一丝丝微笑);Жизнь покатилась,как широкий праздник(生活过得很阔绰);Самовар не сходил со стола(茶炊不离桌)中,动词бродить、покатиться、сходить的认知隐喻不仅包含有“状态”意象图式,而且还有明显的“路径”图式和一定的“方位”图式内容,是几种认知方式的交互作用形成了这些动词的相应认知语义。而Стажёр впал в сомнение/забытьё/отчаяние(老人陷入狐疑/陷入昏迷/陷入绝望)中,动词впасть的认知语义则是“重力-方向”和“路径-方向”意象图式相融合的产物。
另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是,动词隐喻的线性组合条件不同会引发相应不同的意象图式表现形式,这些形式从自身角度实现动词不同性质的认知语义价值。比如,俄语名词вопрос参与构成的(熟语性)动词隐喻结构就承载着动词可能具有的多种意象图式次范畴关系:поднять вопрос、оставить вопрос открытым、снять вопрос(重力图式);вопрос созрел、осветить вопрос(重力-性质图式);столкнуться с вопросом(重力-连接图式);поставить под вопрос(方位-连接图式)(参见陈勇2011:65)。该名词与不同动词相组合,形成不同的隐喻意义组织,反映了各自不同的认知扩散方式和语义特性,而这都与动词隐喻包含的不同意象图式有关。
3. 意象图式的认知运作
“经验是人类思维中意义产生的理据”(张凤、高航2001:34),作为认知经验形象的有机整合,意象图式蕴涵着隐喻映射的基本运作方式⑤及其所对应的认知语义结构内容,成为动词喻义衍生中的积极步骤。动词认知语义建构中,需要将抽象的意象图式与人的感知经验结合起来,通过观物取象,进行概念、意识和语义信息的交换、融汇,而这一基本的概念操作实际就是意象图式框架下的认知语义运作过程。已有的认知语义研究中,J. R. Gibbs等(1994:232-236)曾在英语动词stand等多义现象分析中涉及过意象图式运作问题,发现意象图式对心理词库中多义词的组织建构具有重要意义和价值,而一般的意象图式理论主要偏重于分析介词的多义现象,对动词隐喻意象图式运作少有问津。俄语动词隐喻意象图式的认知操作中,认知主体根据动作喻体与本体的特点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似性联系,通过认知推理,将意象图式映射到不同的认知域中,从而赋予其中的动作概念以新的结构内容。俄语动词意象图式的隐喻映射中,“最为典型的是由具体域(或物理域)到抽象域的转移”(彭玉海2010:38),它将作为始源域的空间具体概念投射到抽象的目标域上,其间保留了前者具体的空间意象及其内在逻辑。
首先,我们借助意象图式理论的具体图式表征,结合俄语物理作用动词выгнать的隐喻,对其语义衍生和认知操作加以分析。
俄语动词выгнать原本表示物理作用动作“逐出、撵出、赶到外面”,通过隐喻衍生出以下具有认知语义性质的义项,表示抽象性的集合动作和其他的物理作用行为:(1)开除;(2)打消(某种念头);(3)(用药物)消除、剔除、打出(寄生虫等);(4)催育、助长;(5)用蒸馏法提取、馏制;(6)把行末字母移到次行、次页。
这里动词本原动作“重力-方向”图式较为规则地映射到了6个喻义所包含的本体动作意象。隐喻的认知操作中,通过思维映象的能动迁移,喻体动作兼含的特有的“重力”作用图式内容⑥较清晰地嫁接到了本体动作意象层面,显然,从动作“开除”、“打消念头”、“(借助药物)消除”、“催育”、“馏制”、“移行”中都不难看出“力”的作用因素,而仅靠重力作用图式的借用,还不足以反映具有某种相似性的各本体动作的特有内涵,否则,这些本体动作为什么没有在别的动词隐喻中表示出来,而恰恰通过它做认知表达?这里的喻体意象图式在运作过程中,还同时把“力的方向”图式内容转移到了本体动作中,而且还特别突出了该“方式”图式的目的、意向性作用成分,这在动作“开除”、“打消念头”、“消除”、“催育”中反映犹为明显。两个图式合二为一并有机整合,形成“意象图式融合”,建构起动词выгнать喻义的认知意象内容,同时完成了意象图式的语义认知运作。总体上讲,“重力-方向”意象图式在动词выгнать多义的认知运作中较为典型,图式的区分性特征和内容在本体、喻体中的表现较为协调一致。
其次,我们通过“思维(活动)”动作认知语义的衍生来分析和察看意象图式在俄语动词喻义引申以及多义关系中的具体表现和认知运作。隐喻是观念分析的重要手段,如同情感、意志观念活动一样,人的内在思想行为往往需要借助意象图式具象化为实在、可感的认知符号,进入语言认知的语义变化体系。以下主要分析动词隐喻衍生的4类思维活动意义所涉及的意象图式运作情况。
思想“接连出现、流淌”:思想以动态变化、推进的方式呈现:Идеи лениво протекают в голове(一些念头在脑海里慢腾腾地接连涌现);Мысли текли под шелковой шапочкой,суровые,ясные,безрадостные(藏在丝绸帽子下面的想法一个个涌现出来,严峻、清晰、惨淡)。该思维动作的认知表现中,“思想可能没有主体专门的意识努力,不依赖于主体意志”(Урысон 2003:554),其隐喻意义的认知运作使用的是“路径-方向”意象图式,认知主体将喻体动作中的“水流”运动过程蕴涵的动作域特点移植到本体“思维”动作的认知框架,它包含了“思维、想法的源点”、“快速运转的动作过程”(路径)以及“接连交替出现”所表现出来的方向性。这一意象图式形象地体现出了该思维动作的无意识性这一特点和动作状貌。
思想“交织、丛生”:思想的呈现类比于“昆虫、鸟类”的“集聚、群飞”,如:Идеи роятся в его голове(他想法联翩);У художника роились тысячи мыслей(画家心里思绪万千)。该思维动作喻义的衍生所激活的是“状态”图式,借助认知原型动作“(事物)交集、丛生”的纷乱复杂、无序的特点,反映和注重的是主体思想产生的特定方式和所处的思想意志状况,其中包含了认知者的对思绪表现的认识判断和主观认同、感受,这形成对动作经验的概念化认知内容。
思想“飘忽、飘飞”:Мысли витают(思想飘忽不定);Однако мысли его витали за тридевять земель от предмета его занятий(Б. Пастернак)(然而他的思想已从他的研究题目飘飞到遥远的地方)。该独特的思维活动意义的动词隐喻使用的也是动作“状态”意象图式,认知者将存储于头脑中的原型动作感知处理、转换成理性认知图式,使“(事物)来回飘荡、飘飞不定”形象化地反映出“思想飘忽”这一意象。
念头、想法“闪过”:Идея мелькнула в голове(一个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句中动词мелькнуть通过隐喻获得“(思想)闪现”这一特殊的思维活动意义时,运用了“重力-性质”意象图式,物理动作“闪现”的特点能够体现出思维行为的属性、方式及认知者对动作性质的价值判断。原型动作“闪烁”具象化地映现出目标域动作“念头短暂出现、一闪即过”的思维形式和无法操控的性质,“思想形成的思维活动过程有可能不依赖主体”(Урысон 2003:555),“施喻者未直接觉察到思想活动中所想到的事情”(Fauconnier & Turner 2002:32),这也反映了此时客观存在的思维潜意识特性。
值得注意的是,俄语动词隐喻过程中,在保障(动作)内在基本逻辑关系不变的情况下,意象图式的概念映现、转移往往伴随一定的变异、繁化,形成相应不同的图式变体⑦,这构成动词喻义衍生时意象图式认知运作的重要内容,同时也是动词认知语义衍生的重要特性。即使在上述较为规则的动词выгнать的隐喻中,喻体图式内容的映射运作也有抽象化意象成分的某种程度参与,认知操作时须将纯粹身体上“力”的作用行为“逐出、赶出”读解、处理为抽象的物理作用或物理作用之外的某种行为。
4. 结语
以上有关意象图式与俄语动词隐喻多义问题的分析和研究表明,俄语动词隐喻过程中,意象图式是人的认知积淀在语言意识中的客观反映,意象图式向词汇语义的渗透会留下能动的“意义录痕”(смысловая запись),具有突出的认知语义实质,与动词事件认知条件、认知语境相关,意象图式可以有丰富的次范畴表现内容,而且这些次范畴类型可能通过各种交叉组合和变异方式进入到认知隐喻活动,为动词语义意象的投射、转换和细致刻画注入新的结构性原动力,显示出其较强的认知张力,同时也赋予其鲜明的组构特征。此外,意象图式有一套独立的认知运作机制,直接进入动词喻义的产出过程,可以认为,俄语动词隐喻及其语义衍生模式中,意象图式的运作过程也是构建语义、解读语义的一个基本认知过程。就动词隐喻意义的获取而言,意象图式就是对动作新知进行认知范畴化和语义重构的基本操作手段和机制。而从语言认知归宿方面看,动词意象图式又是通过语义方式进行动作认知跟进、认知管理的独特心智管道,成为规定并制约语义内部联系的重要法则。
附注
① 在这一意义上,有理由认为意象图式参与构成的动词喻义属于“认知活动结果的意义”(华劭2010:2)。
② 即动词蕴含的命题概念结构,动词所反映的客观现实事况中的动作、行为。
③ 这里的主观层面对应的是认知主体的现实表达诉求,而客观层面对应于现实事体的刺激、激活及动觉经验积累、行为模式等认知预存(内容)。
④ “同化”是从喻体动作看本体动作,是喻体动作对本体动作的同化,借此建立起本体和喻体之间的相似性喻底,因而是动词隐喻中的“正方向”。而“顺应”则是本体动作以喻体动作为认知参照,从自身角度能动性地比照、顺应于喻体动作,发掘出新的语义表现增长点,因而是动词隐喻中的“逆方向”。
⑤ 正如认知语义理论所认为,“意义存在于脑海中,即语言的意义是语言表达式向认知或心理实体的映射”(曾欣悦2008:20)。
⑥ 值得注意的是,就算同是“重力”,不同动词表示的动作也有个体化的特性和内涵,这是其语义概念属性所决定的。
⑦ 意象图式变体指由基本意象图式变异而来的意象结构内容和方式,它往往根据动词隐喻条件的不同,而具体突出、强调原图式结构中的某一或某些成分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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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甄凤超)
彭玉海,黑龙江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语义学、认知语言学等。电子邮箱:hyu@hlju.edu.cn
吕烨,黑龙江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语义学。电子邮箱:lvye.love.170@162.com
*本文研究得到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俄语动词隐喻机制研究”(批准号11BYY123)、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项目(编号NCET-10-0152)以及黑龙江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学术创新团队建设计划“俄语语言学创新研究”(编号TD201201)的资助。
H35
A
1674-8921-(2014)10-0011-06
10.3969/j.issn.1674-8921.2014.10.003